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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
那酒的後劲真大,头晕沈沈的。
“犴是个蠢材,没脑子……妖华不是狐妖所以没内丹。犴找不到狐珠,一怒之下,做错了两件事。一是,不该把妖华活著剥了皮……二是,不该把妖华的血肉给九尾吞了……”
这都什麽和什麽的,子霏半拖半抱著辉月,真想把全帝都的人都叫来看看天帝醉酒,酒品真叫一个差!
“妖华把全部的力量,聚起来……成就了九尾……”
“可是那个笨笨的小东西,居然报完了仇,自毁内丹……”
终于到了寝宫,许是所有人都跑去喝酒偷闲,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幸好你不重……”子霏抱怨,用尽全力把辉月抱上床。
“飞飞,你太笨了……”
“是,我很笨。”子霏咬牙,不笨就该叫人还帮著擡你而不该自己在这儿受累,这麽一想果然自己是笨的。
“飞飞?”
“嗯?”
辉月手里握著一束银发,缓缓的盘绕卷动,把他拉得俯下身来:“妖华只属于九尾……妖华袍……是妖华对九尾最後也是最强的保护……”
“是是,我知道了……你老人家快睡吧……”
下一刻,子霏的眼睛睁得圆圆的……
那件银袍不知道什麽时候扯脱了,辉月美丽光洁的身体就这样呈现在眼底。
“还有……妖华其实是愿意……被九尾吃掉的。因爲,这样,才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才是天长地久……才是,永不离分……”
那双柔如春水的眼睛,带著薄雾似的光华。
“飞飞……所以,再把我吃下去……”
我们,永不离分。
直至地久天长。
妖华袍无风而舞,漫漫张开又覆下,将两个人裹在其间。
银色的柔软下,纠缠的,是谁?
是妖华与九尾?
还是辉月和子霏?
血的味道,淡淡的,混著不知名的香气。
这幽幽的香气好熟悉……
象是,那狐惑花开的味道……
是妖华的血,在九尾哭泣时开的花。
带著绝望的爱的花朵,爲什麽会有媚惑的香气……
散落的珍珠,沾著雾雾的水光。
似有若无的,叹息与呻吟的声音。
沈郁的哀伤化作鲜血,从身体里汩汩的流出。
心里无声哭泣,隐忍不变的安静的眼神,泪都流向了什麽地方?
细碎的火焰,从胸口一直蔓延至全身。是情火?爱火?还是业火?
每一寸肌肤都在嘶喊著疼痛,却不知道是谁的痛。
子霏昏然,辉月亦是。
抵死缠绵。
那美丽的人儿说:“九尾,你太笨,十年才会学会隐身咒。”
那俏皮的人儿说:“妖华,你别再美丽了好麽?你吸引太多的爱慕,我怕等不到我长大,你就被别人抢夺去了。”
妖华笑著,抱著怀中小小的九尾:“好,我等著你,可你也得快点儿长大。”
“妖华,痛不痛?”
“痛吗?”
“是不是很冷?”
“我很笨是不是?弄痛你了……”
“不,没有。”
“九尾,我爱你。”
鲜血迸裂,旖旎的锦褥被洇湿。
黏腻的血腥里,九尾惨叫,不是,不是,怎麽会这样。
不是的,不是我!
不是的妖华!
不是,妖华不要死!
细微的声音:“不……”
然後有另一个声音安慰:“不,没有,都没有。”
子霏猛然睁开眼,银色轻裘下面,是他与辉月。
不是妖华与九尾。
没有人死去,没有。
但是,一样闻到了血腥的味道。
他的欲望深陷进辉月的身体里,胭红的血从那美丽的身体里流了出来,沾在他的腿间,他的身上。
“不,辉月……不是……”
“飞飞,爱我。”
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再没有隐忍和沈郁。
象潮水一样汹涌的情意,淹没至顶。
潮热的,与世隔绝的。
妖华袍的覆盖之下。
宿命的寻找,终于触到了时光的另一端。
辉月在笑。
虽然痛楚,却象暗夜中的兰花一样绽放绝美的微笑。
终于找到你。
等了许久,等来了你。
我不会再与你分离。
行云步伐凌乱不稳,看著身前执灯的侍从身影也是摇摇幢幢。
小侍回来禀告,陛下酒醉已归,各位请自便。
平舟望著空荡荡的回廓,心中有分隐隐跃动的痛。
子霏他……也同去了麽?
星华抱著酒坛,心满意足的阖著眼溜到了案几底下,呼呼沈睡。
平舟看著他,有些豔羡。
能活得如此逍遥快乐……让人羡慕。
行云绊了一记,内侍抢上来扶住。
“殿下当心。”
行云嗯了一声,摸著床榻,把自己重重摔在了上面。
心里乱如麻绪。
翻一个身再翻一个身,心里巨大的谜团理不出头绪。
爲什麽自己的来历始终无人提及?
爲什麽莫名得到卸嗟某枘纾俊?br />
爲什麽,爲什麽这个龙子霏,身上有深沈的秘密?
手臂横著压住额,想不出来。
想不出来!
好象所有的秘密,都和他有关!
爲什麽没人提及他的过去?明明他和所有人都有深深的牵系!
爲什麽他看著自己的目光,那样温柔深沈?
明明……明明就不是看陌生人的眼神啊!
爲什麽在那黑暗的地底,他居然会鸟渡之术?他明明不是羽族!怎麽可能……
爲什麽他……
他会不反抗自己的侵犯?
拢住的眉宇间有秋风一样的忧愁。
他哭了……
他在他的身下流泪哭泣……
爲什麽,爲什麽那麽坚强安静的人会哭泣?
如果是因爲他的侵犯,爲什麽却不责怪他?爲什麽不在一切发生改变前推开他?
爲什麽?
爲什麽?
行云痛苦的在床榻上辗转。
爲什麽?
琉璃灯盏的光似乎也在不安的风中摇摆。
那时候,他说了什麽?
他的嘴唇轻动,他说了什麽?
他说了什麽?
他该死的到底说了什麽?
胸口尖锐的痛,行云猛然翻身坐了起来。
我想不起来,难道不能再问你?
你究竟是谁?
我究竟是谁?
入夜里起了风。
行云胡乱披著一件丝袍,趿著鞋飞跑。
没有歇下的宫人内侍无不瞠目结舌,看著一向爱惜仪表的行云殿下象个疯孩子一样在帝宫中施展身法,由东向西横穿大半个帝宫。
真是风风火火,孩子就是孩子,沈不住气。
巨大的冲力,一下把门撞得洞开。
屋里空洞洞的,没有燃烛火,没有人的气息。
行云一下子愣住了。
龙子霏竟然会不在?
他不在?
他在哪里?
行云象是一下子被抽空了力气,颓然坐倒在门边。
那个黑暗的时候,狐惑花的香气里,他失却常性。
可是,好快乐。
占有那个人,侵犯他的时候,真的很快乐。
不是药性,不是身体的快感。
是心里。
满满的快乐,似乎……
似乎是得到了长久以来最渴求的东西。
明明他喜欢的人是辉月啊……
龙子霏,他在什麽地方?
行云突然睁大了眼。
他和辉月一同离宴,辉月……
他们……
行云拔腿就走。
亭台重重,楼阁重重。
腿象是有自己的意识,越走越快。
那些诧异的眼神,吹在脸上冷肃的风。
天帝的寝殿之外,奇异的竟然一个内侍也没有。
行云的脚步慢了下来。
象是灌了铅的脚,一步步,慢慢步上石阶。
珠帘在风中轻摆,殿里只燃了一盏角灯,映著香鼎里的青烟袅袅。
寝殿深处的床榻上,一线月光映于其上。
银芒点点的妖华袍下,曲线起伏。
行云觉得两腿发软。
寝殿里有浓浓的,云雨後的气息。
血的味道,欲液的味道……还有狐惑的花香。
一步一步,艰难的向前走。
那银色的波纹有微微的动荡,有人轻声吁气,香暖的味道变得更浓。
一只手探出来。
细白的手指,美得惊人,指尖有莹莹的光。
看到榻前散落的衣物,青衫玉带凌乱散置。
行云咬一咬牙,回手拔了壁上张悬的剑。
擡手把那银色的轻裘揭了起来!
丝丝缕缕的银发和青丝不分彼此的被带得飞扬起来,又软软的落了回去。
辉月美丽的身体伏在子霏的胸口,睁开迷蒙的眼睛。
心中明明已经知道,可是耳中还是嗡然一响,刹那间一片的空白。
长剑一抖径向下刺去。
茫然的心绪,本能的想击碎眼前的情景。
行云甚至不知道这一剑要刺伤谁,要刺伤什麽。
象玉雕出来的美丽手指微屈,在凌厉刺下的剑身上轻轻一弹。
“铮”一声响,剑尖荡了开去。
辉月仍然没有彻底清醒过来似的,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映出淡淡的阴影。剑尖没入了床头的玉柱,子霏微微一惊睁开了眼。
被如丝长发包裹纠缠住的两个人,出奇的美丽而协调,齐齐向行云看过来。
“行云?”子霏一惊坐起身来:“怎麽……”
他的语声顿了一顿,先看到了行云圆睁的眼睛,象是有火苗在里头熊熊的焚烧,那双眼睛亮得怕人。视线再向下,看到行云手里紧握的长剑。
子霏终于是注意到,他与辉月,赤裸相抱,辉月的长腿甚至还绕在他的腰间……
辉月?
他?
行云?
子霏觉得这象是一个荒谬绝伦的恶梦。
这恶梦最可怕的一点就是,无法用睁开眼睛来逃避。
最後那盏琉璃灯,忽然闪了一闪熄灭了,锡鼎中青烟袅袅。
辉月不动声色地看著他们两人,那样沈著温和的安静,却带著说不出的,残酷的味道。
行云就这样看著他们,清冷的月光里美丽的不象真人辉月和龙子霏,拿剑的手轻轻哆嗦。
他手腕提转,剑刃从床柱中脱离,连一声轻响都没有。
第二剑迅疾无伦,当胸向子霏刺了过来。
距离极近,剑的角度毫无偏差,杀气盈满,寒意似乎要把肌肤割裂一般。
子霏定定看著行云的脸庞,一动不动。
不过是一刹那的功夫,那一剑已经没入了子霏的胸中。
象是划开一张薄纸般的轻响,只是嗤的一声,子霏身子轻轻震颤,却没有出声。
剑来得快去得更快,孔雀公子,行云殿下,他的剑法绝不是白白好看,杀人的手法样样都精通,迅速地一绞,然後提腕收剑。
子霏胸口淡淡的一弧红痕,正正划过那一块烙痕。
张牙舞爪的青紫色印记,被这一剑剖作了两边。
行云从刺出第一剑,就屏住了气,直至这一剑收了回来,才重重吸了一口气,带著浓香的气息猛然涌进胸口,那激痛象是小刀子刺在身上。
子霏只是定定看著他,象是要把他的样子刻进眼睛里,深藏不忘。
“行云……”
他喉头动了一动,胸口那道细细的伤痕忽然鲜红迸溅,腥红刹那喷薄而出。
“忘记不快乐的事……以後的你,是新的你……”
血沫从唇角溢出来,那含糊不清的声音象是被蒙在了一堵墙之後。
“对不起……我还是要放开手了……”他眼睛一眨也不眨,注视著这生死相许过的爱人。
“对不起……”
行云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这一切吓坏了他。
他没见过这样痴迷的目光,没听到过这绝望又温柔的声音。
他不认识这疯狂的失却理智的龙子霏。
那一夜狂乱突然清晰起来。
龙子霏在他的身上流泪的那时,他说:“行云,你是新的……”
“不记得前事,也罢……”
是,不错,是这两句。
就是这个声气。
象是无限留恋,又象是绝望到了极限。
长长的一声尖啸,长剑应声坠地,行云转身逃出了这间诡异的寝殿。
奔逃,象是有比死亡比厉鬼还可怕的黑暗在身後追赶,他逃得极快,转瞬间不见了踪影。
子霏慢慢伏倒,辉月伸过手来盖在那不停流血的伤口。
“真是痴儿。”
他轻声的道,指尖有淡青的莹光,一点一点流溢出来,看那伤口血流渐缓。
这一句,不知道是在说谁。
是行云,是子霏,还是自己?
“小狐狸什麽时候才能学聪明些?”辉月淡淡的笑,柔暖的身体和子霏紧紧相贴:“欠人一分,非要还足十分。当初谁要你自毁内丹赔命了?都说狐性狡黠,你却是木头一样。”
“就是行云,真不知道是他吓到了你,还是你吓坏了他。”
行云眼里的迷乱远远多过于杀机。
那一剑虽然凌厉,可是子霏绝不会避不过。
行云恐怕也没有想到会真的伤了他。
“总不能是我吓坏了你吧?”他轻声笑著,手紧紧掩在子霏胸前的伤口上。血染红了玉石一样晶莹白皙的手指。
“吃点儿苦头也好。”辉月收回手来,子霏胸前被月光映得清清楚楚,光滑无暇,不但没有那一道剑伤,连曾经的烙痕也不见了踪影。
仿佛适才不过是一场梦。
“行云……”
辉月摇一摇头,露出一个纵容的笑意。
即使是昏睡的子霏,还是心心念念的牵挂行云。
“他不会出什麽事情,我让人跟著他的……”轻轻在他耳边细语,果然那有些不安的人立时静了下来。
呼吸变得平稳。
虽然治好了他的伤,可是流了许多的血……
辉月出神地看著子霏。
英挺斜飞的眉毛,有些单薄的唇,因爲失血而略显苍白。
这个静静的睡在他怀中的,爱了许久的人。
一直一直的,只是远远看著他。笑也好,哭泣也好,始终不曾伸出双手。
所以……
“你要对行云放开手了?”笑出声来,心情从未如此轻快愉悦过:“可我怕他却对你放不开……”
“不过……小飞……”
“我是不会放开你……”
“你爱行云也好,对他抱愧也好,始终这麽胆怯没有关系,只要你留在我看得见的地方……”
“让我保护你……”
行云想狂叫,想痛哭,可是喉头却象是被噎住了一样,什麽声音也发不出来。
辉月与龙子霏肢体交缠,气息相濡。
他们象是密不可分,紧紧相连的一体!
不!
爲什麽会如此?爲什麽爲什麽?
辉月明明是那样的高贵出尘,从无人能看著他的时候想到情欲想到暧昧不分明的一切!
谁都不能,谁也不能!
可是辉月他!爲什麽和龙子霏?
爲什麽?
龙子霏他又是什麽人!爲什麽!
一切都是……
整个世界彻底被颠覆!
行云奔逃著,象是有比死亡还可怖的恐惧在身後追赶,要将他吞噬。
他在静夜里飞奔疾纵。
爲什麽?
明明刚才一切还是好好儿的,辉月含笑,温柔的看他,换上妖华袍……
他看著那美丽的容顔,一刹那象是繁花盛放春风拂面!
可是只是一回首,一切都变了模样!
花开的时光这麽短,刚看到绽放,接著就迎来萎谢。
花开的时间这麽短,他甚至来不及看清楚那花的模样。
辉月一眼都没有看他,全副心力都在龙子霏身上。
那曾经温柔过怅然过迷惘过的眼神,完全不曾停留在他的身上。
龙子霏……
他说什麽?
他说了什麽?
“忘记不快乐的事……以後的你,是新的你……”
这是什麽意思?
是什麽意思?
他究竟是什麽人?
爲什麽辉月会与他……
爲什麽他不闪躲?爲什麽他不还手?
爲什麽要他受这一剑?
他到底是谁?
龙子霏?
你到底是什麽妖魔!
爲什麽你毁了我的整个世界!
四周是浓墨似的黑夜,行云觉得胸口都要炸裂开来!
他永远失去辉月了。
这个认知如此鲜明。
他永远失去了辉月,再也没有得到的可能。
辉月的眼底心中根本没有他,连一丝一毫的地位都没有留下。
可是明明……
明明一切都是好好儿的,爲什麽会在这里突然全部被毁掉了!
他杀了龙子霏了麽?
如果龙子霏死了,行云绝望的想著,如果龙子霏死了。
辉月大概也不再会用那样温柔的笑容来面对他了。
如果龙子霏死了……
龙子霏,他,死了麽?
行云不安地攥紧了衣襟。
他死了麽?
他的剑法绝不是只是白白好看而已,能登上三殿之一的位置也绝不是只是因爲辉月与平舟的宠爱。
一天一天坚持不懈的练剑,努力的精练杀人的手法。
龙子霏他……
辉月在一边,应该不会让他死去……
伤得很重……
突然那双流泪的眼睛跃到了眼前。
那哀绝的,看不到光亮的眼睛,流泪的眼睛。
龙子霏被他侵犯时候,那一句话。
行云突然想了起来。
那时候,龙子霏说的是。
我 爱 你
是的,是这三个字。
他说的是这三个字!
行云惊喘著攥紧衣裳,被这突然回想起来的一句话,震得再无力思考。
从第一次在酒宴上见到龙子霏,行云就有瞬间的怔忡,然後,不自觉地战栗。
本能的好奇那面具下究竟有著一张什麽样面孔。
象是心里已经缺空了一块很久的地方,突然渴盼被填满。
那一块空洞,在看到龙子霏之前,并没有察觉过。
高贵的地位,无忧无虑的生活,最大的梦想,不过是得到辉月一个温柔开怀的笑容。
有的时候深夜醒来,也会有刹那间心里一片空白,全忘了梦中情景,只觉得那是一场纷茫迷乱的梦境,可是却一点想不起梦中人与梦中事。
只是无限惆怅。
爲了那空阔的长夜中的一点淡然的遗忘。
但他是惊才绝豔的孔雀公子,是天城的行云殿下。
他没有那样多愁善感,有那样多的时间去追想一个不复记忆的梦。
可是就在第一眼看到那银发青衣的龙子霏的时候,那种惆怅旧欢如梦的失落,猛然间涌上心头来。
象是失落已久的那个空白的梦境,一下子扑到了眼前。
那个人清亮的眼睛,孤寂而挺秀的背影。
在在让人惆怅。
真的是非常奇妙的感觉。
有些怕,可是又好奇。
无限期待,又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麽。
只是情不自禁,被这个人吸引了目光。
中夜去跳他的窗。
揭掉那张面具,看到一张丑怪的脸。吓一跳,又释然的笑,轻手轻脚的离开。
原来长成那副模样,怪不得要遮掩。
可是……
笑过之後,心里那种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依然没有减淡。
他那样温和包容的目光,象辉月,象平舟,象星华,象一切对他宠爱友善的亲人朋友,可是,还有一些不同。
隐忍却又鲜明,淡然又浓烈。
行云看不明白。
真的不明白,一个陌生人,爲什麽会有那样让人心悸的眼神。
在地底的黑暗里,那个人温柔的声音。
明明是单薄的唇,贴靠上去的时候,却出奇的感觉到温暖和丰润。
清新的,源源不绝的灵力与气息,从他的双唇间传递给他。
他的手臂并不强横,但让人觉得可以依靠。
淡然微笑的他,轻声细语的他,处处关切的他,总会不自觉的流露出怀念与忧伤的他,以唇渡气的他,埋葬九尾尸首的他……
在被侵犯的时候落泪的他。
嘴唇张翕,无声的说
我爱你
他
龙子霏……
胸口闷痛,行云跪在了地上,身子蜷成了一团。
好象有什麽突突的乱跳,心中那一块空洞,象是慢慢的有东西要涌进去。
“这是杨行云。”
“这是飞飞,奔雷带回来的小弟弟。”
象是久远的一个幻觉,看到了辉月,还是少年面貌的辉月,温雅浅笑说:“你们年纪差不多大,要好好儿的相处。”
那个穿著布袍黑发凌乱的小家夥儿,脸上扣著一个五彩的面具,眼睛中流露出分明的惊豔,定定看著他。
“你……真漂亮耶!我还以爲辉月哥哥就够漂亮了,你也好漂亮!”
当下就决定要讨厌他。
辉月哥哥?叫得好亲热。他都没有这样叫过,这个乡下小子凭什麽亲亲热热的称呼辉月?
还敢说他漂亮?他是男孩子好不好!父亲天天都爲著他不够男子气概而斜睨他,帝都谁不知道杨行云公子最讨厌人说他漂亮如女孩,这个小家夥居然!
气呼呼扭过头不搭理他。
那个小子也不恼,拉著辉月的袖子晃晃:“辉月哥哥我肚子饿了,奔雷哥哥说你这里有很好吃的点心,给我尝尝好不好?”
辉月一笑,牵起他的手,又挽起了行云:“好,我们去找找看今天做了什麽点心。”
行云看到自己高高扬起下巴,一副老马识途的样子:“一定是细花糕饼,我昨天看到那花都开了,神殿年年这时候不都是摘细花做点心的麽?”
那个笨小子傻张著嘴,一副愣头愣脑的土包子样。
居然连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辉月要是把神殿那精致高贵的点心给他吃,才叫暴殄天物!
白糟蹋东西,这小子知道什麽?
知道糖粉要用多少?花蕊要用多少?花瓣用多少?
他哪里会欣赏神殿那上千副精致的糕饼模子?款款精细,样样华美。
辉月做什麽对这小子这麽好!
“我下午还有功课,你们两个好好儿写字。”辉月不大放心:“行云不要欺负小飞,他学字晚,不会的,你要教给他。”
不甘心的答应。
离他远远的坐了,铺开纸写字。那个土包子一会儿抓抓头发,一会儿咬咬笔杆,纸上根本一笔也没写!
土包子!
行云皱眉头。
奔雷哥也是,爲什麽把这麽个乡下野孩子弄到帝都来啊!
“这个字……”
不耐烦地指给他说了,过不了一会儿又凑上来:“这个呢?”
一次又一次,行云实在烦恼!
“喂 ,你怎麽这麽笨啊!什麽都不知道,这个不知道那个也不知道,你到底知道什麽?”
小飞咬著嘴唇,眼睛眨啊眨的:“嗯,我不知道,你教给我不就行了,你教过我就会了啊!”
行云烦得直想赶紧脱身。
低下头做出认真看书的样子,小飞又趴回桌案上去。
好不容易耳根静了一会儿,刚翻开一页书,那个讨厌鬼又挨挨蹭蹭过来:“这个,也不会……”
忍不住手里的书一推,用力搡了他一把:“笨蛋离我远点儿!”
小飞向後摔了一步,一下子坐倒在地下,脸上那个面具没扣实,滑脱掉在了地上。
行云看他一张丑怪的脸,吓得猛退了一步。
小飞看看他,马上把面具捡了起来,慌乱的扣上:“我……我,吓到你了?”
行云定定神,哼了一声:“我有这麽胆小吗?你脸……是怎麽啦?中了毒吗?”
“辉月哥哥说这是天生的。”他爬起来,居然一点儿没有生气:“这个字真的不认识,怎麽念?”
行云看看他,咬咬唇:“念加。就是多加了东西的那个加。”
小飞不大好意思,搔搔头笑笑:“嗯,我记得了。”
好象这个小子……
也没那麽讨厌。大概辉月哥对他好,也是因爲同情他孤苦又貌寝的缘故吧……
虽然他东问西问是挺烦人,不过,的确问过一次的问题也没有问过第二次,也,不算太笨。
好吧……
这个小子,马马虎虎,就算做是他的朋友吧。
当时的行云,当时的辉月,当时的少年时光。
头痛,象是要裂开了一般,排山倒海似的,一片交叠一片的影像与声音,乱涌而至。
象是巨浪把所有的思绪冲得凌乱不堪,分不清哪里是真实哪里是幻觉。
小飞,辉月,少年的行云。
这是谁的记忆?
这是谁的往事?
微笑著下笔如烟云,落纸成山水。辉月,优雅沈静,高贵难言。
那越来越气势凌人的少年,会在写不出字背不出书来的时候,被辉月打手心。
他捧著卷书在一边兴灾乐祸地笑。
後来……
後来……
一转眼,家破人亡,翻天覆地,人事全非。
再也回不去了。
一切都回不了过去。
伤痛在心中膨胀,要把理智吞噬。
“啊————————————”
长长的撕裂夜空的声音,传得很远很远。
惊雷乍响,电闪银蛇。
大雨倾盆而下。
雨声淹没了嘶喊哭泣,淹没了一段终于被唤醒的回忆。
雨声惊醒了伤重沈睡的子霏。
水的声音。
怀念的,水声。
殿内的灯火沈沈,一片阒寂。
睁开眼的子霏,一时不知何世何地。
他做了一场很长的梦,梦见了极荒诞的,辉月竟然与他交颈缠绵。
还有,行云狠厉的,一剑刺在了他的胸口。
真是荒唐。
撑著身体坐了起来,大约是喝多了酒,觉得头重脚轻的,顺手拉起床沿的袍子披上,蹒跚走到了窗边,推开了窗子向外看。
大雨的声音一下子清晰而响亮,灌满双耳的都是那令他好生熟悉的水声。
觉得亲切之极。
胸口还有些隐隐作痛,象是梦里那一剑真的刺得很深一样。
趴在窗上有失些笑。
怎麽会做那样匪夷所思的怪梦,而且还那样真实。
连心痛的感觉,都残余至今。
明明是在自己的客舍里,怎麽会梦到那些不可能出现的事情呢。
真的喝醉了,都不记得是怎麽回到客舍来的。
风卷著雨滴刮进了窗子,打在身上微凉而潮湿。
子霏轻轻叹息,闭上了眼。
这里并不是他应该停留的地方。他想念隐龙,想念白江与紫海,想念剔透的珊瑚树,想念可以高卧不醒的云母榻。
那里有热情的同族,有温柔的热泉,有爱笑爱闹的水族小妖。
小忧的险关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平安过去了?
伸手向外探,接住由天而降的雨水。
冰凉的雨滴打在手上和臂上,水的湿润让他觉得舒畅。
干脆撑著翻出窗子,站到了雨地里。
大雨一下子浇透了全身上下,单衫紧紧贴在身上,子霏昂起脸,让雨水尽情的洗净自己。
真想化出真身来,在天地间尽情畅舞。
手臂伸展了开来,仰头站在大雨中。
一切都已经过去。
行云……
快乐而自由的生活,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
而我……
我已经成爲了,被时光湮没的过去。
子霏慢慢的放下手臂。
行云,我是已经被时光湮没的过去。
你无须好奇,也无须探究。
狂风吹送著骤雨,打在身上异常沈重。
哗哗的雨声掩盖了身外的一切。
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要迈步回进门里的子霏,忽然顿住了身形。
有从手臂从身後紧紧的箍住了他的腰,一个人伏到了他的背後。
奇妙的,他明明没有看到,却知道这是谁。
分明是冰冷的身体,心里却一下子热了起来。
“怎麽了?”侧过脸来,柔声问他。
爲什麽行云在这样的大雨夜跑了来?
身体被大力翻转,披散著的头发的行云将子霏按在了廊柱上,一把撕开了他的衣裳。
黑暗的大雨中,行云两只眼睛中却象是烧著两把火苗一样的闪著亮光。
“行……云?”子霏震惊得忘了挣扎。行云的手在他的胸前重重的揉摸了一把,忽然低头就咬了上去。
锐痛,水的凉意,可是行云的咬噬极烫热。
子霏逸出一声惊喘,重重一把推开了他。
“行云你……”
只说出两个字,被扑上来的行云死死抱住,双唇堵住了剩下的话语。
火辣烫热的吻,在冷雨里象一把野火烧到了身上。
狂乱迷乱,行云辗转而沈重的吻著子霏。
是青梅竹马?是相知相许?是两情相悦?是反目成仇?是……生离死别之後的,要焚天灭地的激吻。
双手紧紧揽住了子霏的颈项,象是要把他箝碎了揉进身体里去那样狠力。
交缠著的身体,从廊下移到了房内,行云拖著他甩在了榻上,翻身覆了上去。
象是一场濒死前的盛宴。
也象是旷古历久的血的祭祀。
行云疯狂的撕掉他蔽体的衣物,扯住脚踝迫他分开身体,沈身就冲了进去。
巨大的痛楚让子霏咬破了下唇,铁锈味一下子弥漫在鼻端。
大雨如注,风在林梢。
一切来得象惊雷过境,不及掩耳。
身体被牢牢禁锢,明明是交欢,却惨烈似酷刑。
行云象是失了理智的,嗜血的兽,紧紧咬住他,逼迫他。
重重的进入,迅猛的退出,然後再次的进入。
一下又一下,象是要把他击成碎块化爲齑粉。
“飞天……”
扑天席地的痛楚中,突然听到了这一句话,因爲激痛而显得隔膜的声音,疑真似幻!
睁大了眼睛,子霏定定地看著行云。
大滴的汗水,从行云的额角脸颊滴落,打在他的身上。
“飞天!”
喘息的声音,但是,的确是这两个字!
子霏没能再压抑住痛苦的声音,呜咽出声!
剧痛与心悸,象是惊雷打在身上。
脑子里一片空白!
行云他……
他喊的是飞天两个字!
是飞天!不是子霏!
是那个已经被尘封起来的,已经没有人再喊的那个名字!
是那个行云根本不复记忆的名字!
窗外雨骤风狂,窗内风狂雨骤。
从狂乱迷乱,变成抵死的缠绵。
可是竟然找不到一句话来说。
无论是行云,还是飞天。
竟然没有一句话可以说出得口。
找不到任何一句话,能叙别来之情。
你……怎麽样?
我……又怎麽样?
言语这个时候,是多麽的苍白而无力。
你曾经如何,我又曾经如何。
言语无法述说。
绵密灼热的亲吻,象是要把对方嵌进身体里一样用力的拥抱。
云雨无边,花红玉璧。
契合的身体,象是有自己的意识一样,在极度的痛楚中寻找快乐的所在。
唇因爲激痛而苍白,身体却因爲狂乱而泛红。
不知道是雨水还是热汗,潮热氤氲。
淋漓酣畅的一场欢爱。
象是要向对方无尽的攫取,也象是要把自己全部都交付。
行云翻过他的身体,无限耐心的抚弄。
飞天气喘吁吁,一边闪躲一边去摆布他。
只是,无论是从前还是现今,飞天什麽时候也不能和行云在此事上一较高下。
行云还只是蓄势盈盈,飞天却已经倾泄而出。
飞天又是喘,又是抖,行云暧昧地舔了一下手指上的液体,勾起嘴角微微一笑。
“你也……尝尝……”
唾腻交缠,微苦与腥味,在舌尖上流转,热血都朝上涌,头脸颈项都滚烫灼热,象是要烧起来一般。
“痛吧……”手指向下探索那因他的颠狂而受伤的的所在:“是不是很痛?”
飞天搂住他的头颈,两人的额角抵在一处:“不痛。”
大雨打在屋瓦屋檐上,哗哗作响。
行云没有再说话,飞天也沈默著。
两个人在大雨倾盆的黑暗中紧紧相拥。可是除了刚才那两名短短的话,又没有别的言语。
大风吹得窗扇格格作响。
过了良久,行云轻轻吁气:“爲何不说?”
飞天怔忡著,没有回答。
行云的下颔放在他的肩膀上,声音低哑:“我若是想不起,你就打算著让过去只是过去?”
仍然是雨声填满了两人之间的沈默。
行云恨恨不已的在他肩上咬了一口:“你有多少机会可以告诉我,竟然一个字都不提!”
飞天痛得一颤,仍然没有出声。
行云掬起他一缕头发,半湿的头发上竟然闻到海水的气息。
唇细细的,轻吻那银白的发。
想到听说过的,隐晦不全的传说。
飞天就是那一夜白发,跳了堕天湖的人……
心慌而锐痛,紧紧抱著怀中人。
来不及看清,来不及握紧。
在此时,明了他早生华发的爱情,灰飞烟灭的思念。
雨声依旧。
行云有些乏力的靠著他,无声的,把那此纷乱的回忆,一一梳理。
很久以来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
爲什麽他没有幼年童年或是少年记忆,似乎一生下来就是这样子,没有家世,没有过往。
但是身边的人总有合理的说辞,而且,生活是那样的美好,尊贵的地位,亲切热情的友人,亦父亦兄亦师的辉月……占据了大部分的时间。
有的时候也会有疑问,午夜梦回时的空茫,也不止一次的让他惆怅。
但那些总是极短暂的。
光彩四射的生活,没空留给那丝丝的淡愁。
但是现在那个空洞突然的被填满了。
说不上来,是要哭,还是要狂叫。
只是觉得如果不做些什麽,自己一定会炸裂得破碎不堪,连一点灰渣都剩不下。
想要抓住他,又想要发泄出心中满满的痛。
从来没有如此激狂过。
两百年来从来没有这样的失控。好象周围淡漠如水,自己也在这样的水中浸泡,没有什麽不妥。
只是有时会觉得闷。
闷的时候会找些娱乐打发。
还有,跟著星华去巡边。
总可以找到架打,多余的精力总在溅血的时刻得到渲泄。
一切正常无比。
一切完美无比。
只要不去放任那一丝惆怅,一切真的无可挑剔。
行云可以对任何人,包括自己,都说,我真的很快乐。
但是一切在遇到这个人之後都变了样。
不知道有人会有那样的目光,那样的身姿。
目光很安静温和,却让人觉得那平静的水面下有著汹涌的暗流。
身姿不是那种孤傲张扬的,可是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仰头的时候让人觉得他孤寂,垂首的时候还是让人觉得他孤寂。
和飞天从小至大的一切,慢慢的在脑海里重映,越来越鲜明,越来越连贯。
两个人沿著空旷的神殿的长廊奔跑,脚步声轻快,笑声张扬。
行云不知道爲什麽,後来的那些事虽然更加的让人心惊目眩,可是他还是反反复复回想一切发生之前的事。
没有爱断情伤,没有生死离乱。
那时候的他和他。
行云的手在那个被自己咬了一口的位置上摩挲。慢慢的,一下,一下。
飞天的身子僵了一下,突然手扣在行云那只手上。
胸口那种因爲烙印而有些淡淡的刺膜的感觉,现在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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