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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石康
序
介绍一下这本书。
它完全是为那些喜爱《奋斗》的读者与观众而写的,书中并不涉及我个人对于这个世界的私人性看法,只是续写《奋斗》中的那些人物的接下去的命运,故事的背景发生在2006年至2010年,当读者与观众们不再关心这些人物,我的工作便可以结束了。
《奋斗乌托邦》共分三至四本书,这是第一本,写了三遍。
第一遍从2007年写到2008年,写了一年多,写完时感觉挺好的,有时候人只因做完了一件事便会感觉良好。
给自己放了一星期假,再看,垃圾,极不满意。
虚构类的作者有一个优势,那就是自由,他们可利用丰富的想象力去写他们任何想写的东西,不必顾及那些故事是否真实可信,只要故事好看就行了。而努力使作品与现实建立联系的作者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我属于后者,自己拿着写好后的段落翻来翻去,发现那些胡编乱造的故事叫我心神不宁,于是来到上海,想换个环境冲刺一下,改写一遍,快速完成全书。
写一些中国当代年轻人为各种私人性的目标而奋斗的故事带有很大的随意性,我写这本书的方法,一般是在茫茫的人海中看一看这个人,又看一看那个人,想着他会遇到什么事情,接着替他编一个故事,最后写入小说便完事大吉。不同的城市会使我看到的人不一样,编的故事也不一样。
在上海住了大半年,让我对大城市生活产生新看法,那时我每天夜里十二点左右到楼下的面包店买一杯热奶茶,然后开着车在上海走街串巷,连东瞧西看捎带着迷路,往往开到三点钟才能找回家继续写。
我猜中国未来的城市不是北京的样子,而是更像上海。夜里,弥漫在城市街区中的灯火像烟雾一样四处扩散,一个个精致小店星罗棋布,到哪里都能找到一个可以推门进去的地方,买点什么或吃点什么,然后舒舒服服走在街上,脑子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梦想,而是脚踏实地的一天天把日子过下去。
八月中旬最热的时候,再次觉得写得差不多了,再有半个月便可完成,关键时刻,我租的房子下面的一个单元装修,每当我写了一夜想在早晨睡去,就被电钻声一阵接一阵地钻醒,下去问一问,他们还要干一个月,于是只好回北京继续写,写着写着不觉就又写了一遍。
现在写完了一本,我不能再去看它了,我知道,自己若是再次不满意,还得重写,那可就麻烦大了。
戴高乐机场
从天空向下看去,戴高乐机场的停机楼犹如一只从天空落下的机器零件,铁灰色,很完整,然而内部却是出奇的漂亮,长长的白色过道像是趴伏在地上的一根巨型软管,上面的开孔让阳光透入,一瞬间,陆涛以为自己走在时光隧道之中。
夏琳对陆涛笑笑,两人虽疲惫,看起来却容光焕发,他们顺着人流去取行李。
“这机场的设计师叫安德鲁,听说北京把他请去设计中国大剧院。”夏琳说。
“他是玩弧线的,”陆涛说,“我喜欢直线,直线有力量。”陆涛打量着能看到的每一个建筑细节,对夏琳说。
“我觉得你以后可以雇安德鲁给我们设计一个弧形厨房,就在我们的独幢别墅边儿上,像一滴水滴一样,柔软,透明,名字叫做眼泪。我在里面为你做饭,建筑外观当然是你操刀,全是直线。”夏琳一边看着陆涛的反应,一边笑着说。
“我不是开发商,是设计师,我觉得,安德鲁要是愿意雇我,我可以给他提鞋,还可以免费工作,管饭就行,我觉得我能向他学到东西。另外,这机场的顶棚也不至于坍塌,我在计算分散受力方面很有一手儿,大师有时也需要手下的小喽?修改一下设计施工上的小毛刺儿。夏琳,你不觉得在学习方面――我比你――更优胜吗?”
夏琳站住,轻轻而坚定地摇摇头。
“那算了,在这里,你负责学习当设计师,我负责学习当宅男――放心吧,我不会泡在眼泪里做饭,我会哼着美国乡村民谣在微波炉边为你做中国饭!”
“这是我们早就说好了的,而且是你力争的。陆涛,不要忽发奇想改主意打乱我们的计划,破坏我们的感情――请说一句符合你誓言的话。”
陆涛环视了一下周围:“这个,这个,这个法国人把物质文明搞得还不错哈。”
夏琳笑了,就在行李台前抱住陆涛亲了一下,陆涛却伸手够着:“我们的行李。”
两只拴在一起的行李箱从他们身边滑过,其中一只上面贴着两人拥抱的照片。
禁止打车
从戴高乐机场一出来,推着行李车的陆涛便把目光望向夏琳:“到了你的地儿了,巴黎!”
“有什么感想?”
“全是外国人。”
“咱俩才是外国人。走,坐大巴去!”
“咱拿这么多东西,人生地不熟的,还是打车吧?”
“陆涛,这正是我就要向你宣布的第一条纪律――禁止打车!”
“叫我老公。”
“实话告诉你吧,老公,咱们要是试图维持你在北京的那种生活水准,那么过不了几天,就还得回北京去!”陆涛点点头。
“所以――”夏琳说,“你的坏习惯要改一改!走!”
要恋爱就会有牺牲
机场大巴上,夏琳和陆涛坐在一排。
“别睡了,介绍一下沿途风光吧,不然我兴奋不起来。”陆涛推了一下睡着的夏琳。
夏琳睁开眼睛:“机场到市区二十五公里,大约还要走――半小时吧。”
陆涛皱皱眉:“我们已经走了半小时了。”
夏琳:“耐心点儿。”
“当然啦,要恋爱就会有牺牲!”陆涛恶狠狠地说。
夏琳白了陆涛一眼:“一会儿我们还要换乘地铁,然后,我们有两个选择,坐一站公共汽车,或是走半站地。”
陆涛:“拿这么多东西,当然要坐一站公共汽车。”
夏琳:“那我们下车后,还要往回走半站地。”
陆涛:“那我们还是直接走吧。”
我直接开始要饭吧
巴黎地铁站里人流如织,广告在白色的灯光下看起来赏心悦目,一点儿也不叫人讨厌,尤其从平面设计的角度来看,法国人的品位不错,此刻,一列绿白相间的地铁缓缓驶入。
陆涛和夏琳与人群一起挤进去。
陆涛向左右望一望:“媳妇儿,咱们说话他们一句也听不懂,是不是?”
夏琳肯定地点点头:“巴黎听得懂中文的人加起来――”
“到底有多――少?”
夏琳笑:“很少。”
“多少?”
“我们那一年中国留学生一共才三千名,据说他们招不齐人,法语托福太难考。”
陆涛东看西看,然后用脑门儿顶一顶夏琳:“这儿美女真多,你在这儿跟一村姑儿似的,我发现,根本没人看你!”
“不要表现得那么震惊,笨蛋!”
“真想写一句诗:让法国美女的芳容把我的角膜儿擦亮――”
“你瞎了吧,这里帅哥更多!看!看!看!一个比一个有型。我告诉你,你要是发现有人看你,那一定是鄙视的目光。”
陆涛长叹一声:“那毕加索、达利、海明威什么的,几十年前,从世界各地来这儿,把这儿夸得跟天堂似的,叫什么流动的宴席,差点馋死我,什么塞纳河,什么街头咖啡馆,什么卢浮宫,什么香榭丽舍大道,什么郊外的小树林……”
“人家是在这儿成名以后才想起夸这儿的,你一定要记住,还有更多没成名的,他们的看法一定跟你一样,我告诉你啊,你听说的那些景点我打工的时候常带旅游团去。”
“就像我刚进公司的时候带客户去看长城、故宫,景山、地坛……”
“聪明!”
“那我哪儿也不去了!这么着吧,咱也别绷着了,下了地铁,你告诉我回家的一个大方向,然后离我远点,前面带路,我直接开始要饭吧!”
“你敢!”
我还是别说了
从地铁口一出来,拖着行李的陆涛就想发火,在他眼前展开的是一条小街,小得刚刚容得下小小的地铁出口,街上人不多,杂乱而干净。
夏琳向前走,陆涛气喘吁吁地跟上。
“夏琳,你敢肯定这是巴黎吗?”
夏琳点点头:“不许对我喊――”
两人异口同声地大叫:“跟我回北京去!”
陆涛笑了:“不是,我的意思是――我认为这地儿必须清理整顿一下,要不然根本不时尚,也浪漫不起来,我告诉你,我可是北京来的,见过脏乱差,可没见过这么脏乱差的,那管市容的都哪儿去了?你带我去巴黎市政府吧,凭什么让我女朋友住这儿啊!我有意见向他们提!”
“我搬了六次家,从郊区到市区,从市区又到郊区。情况是这样的,郊区便宜,不方便,市区贵,方便。我告诉你啊,这是我找到的最好的地儿!你要是不满意就――”
“我是说,我是说――我爱你,一想到你在这种地方混了两年,我就想――”
夏琳看着陆涛做感动状。
陆涛接着说完:“何必呢!”
两人同时长出一口气,夏琳笑了。
“我就知道你想说――替我哭一次吧,反正我是哭不出来了。”陆涛说。
“连说话都看人下菜,你这机灵劲儿在这儿准用得上!我告儿你,我这么牛的人,住的地儿想都不用想,一定是特牛!走!快到了!”夏琳加快了脚步。
“牛到什么程度?”陆涛气喘吁吁地问。
“我租房的时候,广告上写着呢,可以看到埃菲尔铁塔。晴天,推开窗,窗外是一幅高保真全景巴黎市容摄影,能得奖的那一种;有雾的时候,窗外就像是一幅印象派的画儿,黄昏很美。到了夜晚,那灯火,那氛围,那情调,更美的是夜晚加薄雾,每一时刻颜色都在变,你能感受到这城市是活的,会呼吸,比接吻的感受还要香甜。啊,神圣、比例、节奏、艺术,明话儿告诉你吧,不用法语简直说不明白,用法语说呢,你目前的水平又听不懂,所以我还是别说了!”夏琳停下,用手一指,“到了。”
陆涛根本没有看夏琳手指的方向,他看着夏琳快速移动的身影,跟着她走。他简直被她迷住了,在他心里,夏琳是公主,巴黎是她的皇宫,是放在她周围的一个布景。漂亮的是夏琳,她站在这里,对他说话,令他产生陌生与神秘感,他认为他现在更爱她了。
巴黎,你以后想把我怎么样?
这是一座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建的楼,又旧又破,夏琳租的房子在最顶层,两人沿着窄小的楼梯走上去,一直进入夏琳室内。
陆涛拉开窗帘,对着窗子:“家,我们的家!没想到真有铁塔哎。”
夏琳:“废话,没有我能租嘛!”
陆涛打开窗子,往下一瞧:“哎,夏琳,你看,那下面――哎,谁那么缺德呀,以为我不懂呢吧,夏琳,那不是墓地嘛!”
夏琳在麻利地收拾房间:“图一清静吧。”
陆涛:“你就不怕闹鬼吗?”
“你没来之前我有点怕,有你在我一点儿不怕了!去,别在那儿一惊一乍的,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找我鄙视呢吧你!”
陆涛撇撇嘴:“哎,他们法国政府搞的什么规划啊,太落后了,把墓地放人家住宅下面,我告诉你,远在中国北平解放初期,这种丑恶现象就被绝迹了,怎么在这儿死灰复燃了?1968年革命的时候巴黎的大学生们怎么不抗议呀?回头我趁夜里没人到下面画一幅涂鸦去――你帮我把法语拼写正确啊,我要写:要宁静,但不要墓地!”
“反正你成天闲着没事儿,就替法国大学生们抗议一下吧!”
“什么巴黎啊,农村!”
“把窗户关上!你再这样用中文大声喧哗,一会儿邻居默默地就打电话报警了,咱就得重新再找地儿了,你再也别想从窗户里看到埃菲尔铁塔了。”
陆涛关了窗户:“我们直接搬到铁塔下面住吧?”
“帮我收拾完屋子再搬吧。”夏琳一脚把一纸箱子踢到陆涛面前。
陆涛却重新打开窗户,对着空中指指点点:“巴黎,我对你印象不好!你委屈了我媳妇儿夏琳!你,你,你以后想把我怎么样?”
唤醒徐志森
就在陆涛兴奋地在巴黎大嚷大叫的第二天中午,徐志森正躺在北京协和医院的一张病床上,被白色的床单与被子所包围。此时,他的生命被标示在一个小小的显示器上,那里,他的心脏跳动所形成的波形在一起一伏。
这是徐志森生命中最艰难的时刻,唯有坚强的意志支撑着他,不向最深的黑暗中滑去,只有一个不可抗拒的命令在他遍布全身的神经中苦苦穿行,那就是“必须醒来”。
从麻醉师和主治医生的眼光看去,徐志森只是一个刚刚做过心脏手术的老人,他面色憔悴,穿着病号服,身上插着很多管子,然而就在这个生命的内部,徐志森的意志力却因顽强取得了胜利。
徐志森的眼皮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旁边的护士向麻醉师示意,麻醉师脸上露出笑容,主治医生也笑了,徐志森的眼睛睁开,病房里的一切在他混浊的眼里变得清晰。
徐志森的嘴唇动了动,艰难地说出俩字:“谢谢。”
看到这一切的林婉芬走出病房,她的手在拨手机,区位号――法国。
埃菲尔铁塔下面,陆涛的手机响了。wωw奇Qìsuu書còm网
这声音是从陆涛的牛仔裤后兜里响起的。
陆涛的手按手机键接听,他的手机屏保是徐志森的照片。
陆涛:“喂――妈,徐志森――他怎么样――谢天谢地,我就知道他没事――他现在怎么样――我要对他说什么呢?祝他身体健康,巴黎很美,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在这里请你们喝咖啡――好,我很好――我想去找一个地方上班――夏琳也很好――好,我以后会打给徐志森。”
手机放进口袋,陆涛走到一个摊位前坐下,摘下大包,把要饭的碗一个个摊出来,又拿起一根敲碗的筷子,闭上眼睛,轻声说:“徐志森,祝你和我妈妈健康快乐。”接着他开始敲击《欢乐颂》,有人围过来,一枚钢?掉进要饭碗,发出“当”的一响。
陆涛
病房里,林婉芬在喂徐志森喝水。
徐志森喝完水,嘴角轻轻嚅动,林婉芬听到:“陆涛――”
林婉芬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说下去。
徐志森却接着说,声音渐渐清晰:“我想说陆涛,我脑子里只有他,我就想说他。”
林婉芬叹口气:“陆涛很不懂事,他在你最艰难的时刻离开你,他有时候非常自私。”
“从女人的角度看,”徐志森说,“你是对的。从他的行为本身看,不仅自私,还残酷无情,可你是否看到这表面现象背后的东西?”
“背后的东西?”
徐志森点点头:“是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徐志森坐直身体:“他一定更能理解陆亚迅,他一定认为陆亚迅是英雄,陆亚迅在他最需要支撑的时候,做出一个自我牺牲的榜样,让他的形象在陆涛眼中显得很高大――”
徐志森说到这里咳了起来,林婉芬忙把水递过去,徐志森一口气喝干。
然后,徐志森接着说:“此时,他反过来再看我,我是欲望的化身。我出国是为了得到金钱地位,回来是要得到你、得到他。我看起来像是不计一切代价,这使他自认为可以看轻我Qī。shū。ωǎng。,只因为我们是那么相像。他以为他脱离这一切,他就能看轻我,他看到我很强,他以为我很强,他认为我想控制他,他用最难听的话伤害我,把我说成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他以为他是不屈的,他没想到的是,在他不屈的血液中,奔淌着我的基因,多年前,我也曾像他这样不屈,而现在,我也同样不屈!”
说到后来,徐志森的身体随之颤抖,林婉芬急忙扶住他。
“老徐,你别激动,医生说――”
“谢谢医生说的,这一次医生给了我生命,我感谢医生,我感谢他们给了我一个机会,我最需要的一次机会――”
“那是什么?”
“陆涛,我要告诉他我在干什么,我不能忍受他误解我。”徐志森斩钉截铁地说。
夏琳的工作
位于巴黎的蒙代尔设计师事务所是一所小型设计公司,规模小,但在时尚界却小有名声,工作地点位于巴黎租金相对便宜的地段。主持这个事务所的设计师叫蒙代尔,在巴黎设计界经常露面,他每隔三四年便会夺得一次设计大奖,他的设计风格保守,功力却很深厚。近几年,他开始雇佣亚裔,因为市场导向,他不得不在设计中加入一些亚洲元素。目前他的事务所共有七个亚洲人,其中三个人有可能留下,成为这里的设计师,夏琳便是其中之一。
为此,她不得不经常接受设计测试,与别人竞争。
蒙代尔品位独到,对人却并不宽厚,内心深处,他是一个害羞的人,因此表面看起来,他经常显得苛刻而严厉,在公司,被蒙代尔叫到,往往令人紧张,因为他做决定很随意。
这一天上午,夏琳在电脑上画一张时装图纸,费雷尔先生进来“啪啪啪”猛拍了几下手。他是这个公司里的“自由人”,年纪三十五,却已在公司待了近十年,他同时担任很多工作,包括蒙代尔先生的高级助理。
随着费雷尔先生的掌声,夏琳和其他几个实习生抬起头来。费雷尔先生指着夏琳,用法语说:“你!”
夏琳知道,对她的考验又来了。
测试
夏琳随着费雷尔先生通过走廊,来到另一个房间,蒙代尔先生等在这里。他的工作习惯是,把自己的创意讲出来,让低等级的设计师来发挥,并试图从中获得灵感,当然,他总是失望的,新人极少能给他惊喜。
夏琳坐到前面,把抱着的笔记本放下,接上投影仪,坐定。接下来,便开始向蒙代尔先生演示她的设计作品。
“我的设计主题是百合花。我希望看到百合花盛开在冬天里。我采用了鲜艳的颜色,主色调是绿色和白色,是这样一种绿――”
投影上不停闪过夏琳的设计作品。
由于蒙代尔先生坐在前排,夏琳无法看到他的脸,更无法根据他的反应来调整自己的思路,她只能顺着说下去,她甚至认为蒙代尔先生根本没有听。
事实上,蒙代尔先生面无表情,一边看着屏幕,一边不时低下头,翻着手里最新一期的时装杂志。忽然,他对身边的费雷尔耳语了两句话,费雷尔立刻用手指敲击桌子,使夏琳停下,然后高声说:“我们是为冬季巴黎时装周在做设计,不是为香港、新加坡,也不是为日本。百合花是十二年前巴黎流行过的主题。”
夏琳站起来,说:“请让我说完。”
蒙代尔先生甚至头也没有抬,他在继续翻动杂志。费雷尔先生望向夏琳,耸耸肩,手一摊,表示不行。
夏琳长出一口气,合上笔记本,拔掉连接线,走出去。
她连续两个星期加班加点、点灯熬油的工作成果就这么化为乌有。
夏琳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苦笑着对同室的另一个女孩说:“下面该你了。”
这个女孩叫郭栩如,来自香港,比夏琳早来两个月,她们俩既是竞争对手,又是闺中密友。
郭栩如笑一笑,打了一个V字手势。
费雷尔先生走进来。
郭栩如被叫了出去。
闺中密友
没过多久,郭栩如撅着嘴回来了,蒙代尔先生对她的设计也不感兴趣。
两个姑娘感到很郁闷,她们工作都很努力,然而她们一直得不到蒙代尔的认同。像往常一样,两人决定下班后一起逛街来消愁解闷,她们有一个共同的解压法,那就是溜旱冰。
今天,夏琳准备向郭栩如展示一下自己从北京来的男友,事实上,郭栩如已从夏琳那里听到很多关于陆涛的事情。一般来讲,两人在没什么可说的时候,夏琳便要讲一讲陆涛、国内的朋友圈,以及发生在朋友间的种种事情。这些事情距离郭栩如是如此遥远,以至于她竟然感到很新奇。
当夏琳问到郭栩如时,她只是摇摇头,最多简单地说一说自己高中时暗恋一个会打网球的男生,再后来,交过两个男朋友,全都不痛不痒。“香港其实很传统的,吃了两顿饭,就要谈婚论嫁,讲的都是谁家有钱,谁家生活好,其实很无聊的,不然我不会到巴黎来。”
得知陆涛也来到巴黎,郭栩如看起来比夏琳还兴奋,她很想知道陆涛在干些什么:“他是天天宅在房间里烧饭吗?”
夏琳手一挥:“他烧饭?甭想!他是一个群居动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看看手机里有没有狐朋狗友给他发短信。”
“那他天天干什么?”
夏琳笑了:“你永远不用管北京人会干什么,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能自得其乐的动物,陆涛来巴黎想干的第一件事说出来能把人气死。”
“是什么?”
“你猜啊。”
“看博物馆?”
“才不呢。”
“上街看建筑设计找灵感?”
“得了吧,你猜不到!我告诉你他干什么,他去要饭,而且自己奏着乐要。”
“他用什么乐器?”
“街上买的几个破锅破碗,用一把破勺子敲,在家还练呢,你知道他敲什么?”
“敲什么?”
“敲贝多芬的作品!”
“啊?哪一个作品?”
“我还是别说了,听得我都快烦死了。马上就下班了,你要是愿意绕一点路,就能听到他在敲什么。”
欢乐颂
于是,一小时后,陆涛便在集市的行人中看到两个女孩,一个踩着滑板,一个穿着旱冰鞋向他飘过来。
夏琳穿轮滑鞋,背双肩包,两人全是一身儿Lotto运动服,夏琳的是绿色的,她背后,郭栩如在玩滑板,穿一条红色超短裙,上身是连着防风帽儿的运动夹克,很明显,她滑得比夏琳娴熟,她们俩一前一后在人群中穿行,如同在草丛中穿行一样。
郭栩如超过夏琳,向陆涛滑去。
陆涛看着她们两人越来越近,而郭栩如也听到了陆涛敲击的音乐,她对夏琳笑道:“是《欢乐颂》!”
在经过陆涛的一刹那,夏琳一指,笑着对女孩说:“那就是我男朋友。”
同时,夏琳冲陆涛招手,陆涛对她眨眨眼。
夏琳刹住车。
郭栩如对夏琳招招手说:“再见。”
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豪华蜜月
背着双肩包的陆涛和夏琳从一个面包店出来,各自手里抱着一纸袋法式面包,夏琳拿出一根面包,对陆涛晃了晃,问:“饿吗?”
陆涛使劲点头。
夏琳把面包递过去,陆涛没有接,向周围望了望,然后高声说:“按法国的规矩,在室内就餐高雅,还是露天高雅?”
“当然是户外。”夏琳说。
“那我们就户外!”
夏琳叹气:“又是户外。”
陆涛笑:“今天的就餐背景是塞纳河还是卢浮宫?”
夏琳恶狠狠看了陆涛一眼:“哪儿近就去哪儿!”
“你认为奔赴就餐地点,我们是坐大车好还是小车好?”
“你到底要了多少钱今天?”
“对于像我这样永远有超强支付能力的人,钱的事请不要再问了,简直是对我的侮辱!我们还是讨论讨论就餐条件和环境吧。我认为在我们的蜜月中每一顿饭都是最重要的!”
夏琳白了陆涛一眼,站住了。行人从他们中间穿过。
“请继续讨论我们的交通问题,大车好还是小车好?”
夏琳长出一口气:“我再也不想租自行车骑了。”
“那就坐大车!”
不要焦虑
一辆双层公共汽车驶过,汽车站前,陆涛死死地抓住夏琳的胳膊,眼看着车开走。
夏琳急了:“为什么不上这辆?”
“不够豪华,人太多,配不上我们今天这顿饭。”
夏琳气愤地叫道:“你到底饿到什么程度了?是不是背着我早就偷吃了?”
“没有你我什么也不想吃。有你在我身边,就是画上的死猪也能被我在心里做熟了,淋上法国酱汁,当成顶级法国大餐来吃!”
夏琳一指:“别废话了,车又来了。”
一辆双层公共汽车开来。
夏琳轻声问陆涛:“有没有买车票的钱?”
陆涛把自己的大包抱起来,拉开拉锁,从里头拿出一包纸,把纸剥开,里头有一碗,碗里有一些钢?。陆涛挑出几个,晃晃:“我请你坐大车,你要放心,不要焦虑,我们坐得起――巴黎真美,只要买得起一张车票。”
然后拉起夏琳,在车门打开时跳上车,把钢?准确地投入投币孔。
公共汽车尾部的横座上,夏琳、陆涛并肩坐着,背后的玻璃像是没有一样,映出巴黎的街景。夏琳、陆涛手拉手坐在一起,两个双肩大背包分别占据旁边两个位置,一左一右。
讲究
塞纳河畔,风景如画,陆涛和夏琳走过亚历山大三世桥,大桥将两岸的香榭丽舍与巴黎荣军院广场连接起来,金属桥身,上面布满雕像,低矮、细致而美丽。
陆涛和夏琳彼此看一眼,收回目光,同时向对方点点头,于是他们就在不远处的一处空地上坐下了,从这里看去,桥上的浮雕金光闪闪。
陆涛一只手伸进大包里,说:“就餐地点选好,现在我关心的是,用哪种桌布?用细麻布还是棉布?”
“你饿得半死铺桌布干吗?”夏琳说。
“媳妇,到了巴黎要比北京更讲究,我们不能让法国人看不起我们。”
“巴黎人根本就不会看我们。”
“我们要有耐心,给他们时间和机会,让他们慢慢地看我们,然后欣赏我们。”
“欣赏我们什么?”
“你的才华和我的乐观。”
夏琳笑了,风吹动她的头发,接着她转过头,看着陆涛说:“我今天遇到不高兴的事儿了。”
“看你这失魂落魄的样子我一猜就是,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事,趁着此刻的良辰美景,说来听听吧!”
“跟大师学艺真难啊!”夏琳叹了一口气,拖过一根面包棍,默默地咬了一口面包。
“难到什么地步?”
“到现在为止,我只见过他染着白头发的侧脸儿。”
“他人怎么样?”
“很神秘。”
“那你就没听他跟你说个只言片语的?”
“他只跟高级助理说过一些只言片语,而我是他的高级助理的低级助理,你认为他能跟我说什么?”
“可能就剩下一些标点符号了吧。”
“滚!”夏琳说。
John
陆涛闭上眼睛,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夏琳等他睁开眼,问:“你在偷偷地惦记什么?”
“我在扪心自问,什么时候才能成为JohnGalliano?受雇于CD我也认了,不过现在我真替你嫉妒他。如果有一天你奋斗没成功,而我,不巧成为John――”
夏琳使劲摇头。
陆涛盯着她,说:“真的没可能吗?”
“John已经融入了时尚界的血液里了。”
陆涛轻声说:“我也是个设计师――”
夏琳果断地回答:“但不是John ;Galliano。”陆涛刚要张嘴。
夏琳坚决地接着说:“也没有可能成为John ;Galliano。”
陆涛张张嘴,话音还没发出来,夏琳便接上:“不要问我为什么。”
陆涛叹口气,又张嘴,夏琳打断他:“因为陆涛这个名字太难听了,不可能成为时尚的一部分,更不可能成为巴黎时尚的一部分。”
陆涛又想张嘴,夏琳笑了:“换成意大利名也不行――你也太顽强了,住口!吃面包!”
“你难道真的不允许一个要饭的胸怀大志吗?你也太残酷了。”
“不是我残酷,是巴黎很残酷。”
“巴黎残酷在哪里?”
“你能想象有一天,John ;Galliano去街头要饭会成为时尚?”
“那是不可能的。”
“因此,陆涛要成为像John那样的设计师就是对巴黎的侮辱。”
陆涛乐了:“那么,巴黎受得了陆涛的侮辱吗?”
“巴黎忍受陆涛侮辱的方式就是让陆涛成为一个要饭的。”陆涛笑了:“巴黎真残酷。”
我仰慕你
“此时此刻,你是不是特别怀念北京?”夏琳问。
“北京有徐志森,徐志森对我至少比John对你要好,奇'…'书'…'网你认为我们应该怀念北京还是羡慕巴黎?”
“我认为我们应该走到哪里混到哪里,现在,我们在巴黎,我们就要在这里奋斗下去。”
“你的奋斗是什么意思?”
夏琳想了想,鼓足勇气问:“你认为有一天我能够成为JohnGall吗?”
陆涛摇头,说:“多半比我还不可能。”
“那我不是白来了?我这法国名字Sofia不也白起了?”
“不过当你梦想成真以后,JohnGalliano的儿子会成为Sofia的高级助理,如果他有儿子的话。”
“巴黎的时尚是,设计师的设计基因会传下去,成为传统,但本人一般都没有儿子,因为他们只喜欢同性。”
“那么巴黎的时尚就是一种断子绝孙的时尚,我认为你在一条错误的道路上学习得太久了。”
“那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傻了?”
“事实上我仰慕你。”
“为什么?我都成你媳妇了,你为什么还仰慕我?”
“我仰慕你的奋斗。”
夏琳刚想张嘴,陆涛又接上说:“真心的。”
“那我怎么办?”
“闭上眼,闻一闻塞纳河河水的味道,在饭前把那些负面信息忘掉。”
夏琳闭眼,做出打坐的样子,陆涛趁机把一块布铺在地上,把面包、黄油、几片生菜和一把餐刀摊在桌布上,又摆得好看一点。
他看看四周,又看看夏琳的脸,夏琳在晚霞里显得特别漂亮。
陆涛咽了口唾沫,轻声说:“醒醒媳妇,该吃饭了。”
夏琳睁开眼,看着地上铺的布,惊叫道:“这不是你要饭的时候铺的那块吧?”
希望
日子一天天过去,徐志森的身体渐渐恢复了元气。这一天下午四点左右,林婉芬推着徐志森,走到医院的花园里,天气好得出奇,抬头便可看到朵朵白云在蓝天下飘浮。
两人的谈话总是离不开陆涛――他们唯一的儿子与希望。
“有时候,我觉得你恨他,恨铁不成钢的那种恨。”
徐志森轻轻摇摇头,一会儿才说:“不,我欣赏他。”
“你欣赏他?”
“是的。”
“为什么?”
“我在他身上看到自由的影子。别人会说他不负责任,自私任性,但别人会对我大喊大叫,直至我向他们手中悄悄塞进两千万,他们一瞬间就会改变态度,老老实实从我手中接过两千万,听从我的建议,他们是那些我可以通过利益与情感控制的人,而陆涛不会,我一直在想,他为什么能做到?”
“也许,他知道,你爱他,他对你有恃无恐,不管你们现在的关系如何,他知道,总有一天,你的钱仍会是他的。”
“首先,很少年轻人会耐心到这种程度――我是说,他可以等到在我死后,得到我的钱。再说他现在这么冒犯我,我怎会把钱留给他?这不是答案!我们争执时,他根本没有想得到我的钱,他也不是在为金钱而奋斗。”
“那么,答案是什么?”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已经有了他自己的生命!”
巴黎街头
同一时刻,也就是巴黎上午九点,背着双肩背包的陆涛走过巴黎街头,前面是一家刚刚开门的餐厅,陆涛走进去问一个员工:“请问你们要人吗?”
员工望向老板,并叫了一下老板。
一个胖胖的老板走过来。
陆涛问:“我找工作,干什么都可以。”
“对不起,我们不需要。”老板硬邦邦地回答他。
陆涛扭头便往外走。
老板叫住他:“等一下。”
陆涛站住。
老板走到电话机前,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简短地用法语问:“请问你们还要搬运工吗?中国人。”然后便把电话挂了,对陆涛提高声音,“很遗憾,目前我们没有工作给你。”
对自己负责
“老徐,你说陆涛有了自己的生命?你是什么意思?”林婉芬问道。
“他将不依赖我,他将对自己负责,他将独自成长。”
“那么,我们还能为他做什么?”
“这是我在想的问题。会有答案的。婉芬,谢谢你对我的照顾,现在我感到自己一天比一天更有力量,我重新有了希望,最强烈的希望就是能早一天走出这个医院,住在这里让我觉得自己对别人没有用处,这是我一生中最讨厌的情形!”徐志森说到后来,身体轻轻晃动起来,他仿佛是触到了某一个力量的源头。
林婉芬看到,在徐志森因疾病而消瘦与苍白的面孔上,开始有了血色。
“那么你想去哪儿?”林婉芬笑着问,那笑意里分明有一丝年轻人的调皮。
徐志森被这笑意所击中,他再次强烈地感受到自己失去的时间。在生活中,他很少计较自己的损失,但这一段日子,每当他与林婉芬心有灵犀的一刹那,他都清楚地知道这二十年中他真正的损失是什么。
等待
一小时后,林婉芬把徐志森带到一个高档会所里,这是一个位于西山边上的四合院,里面是一个茶室。
徐志森是靠着林婉芬从车里出来的,他是真的靠着她,他的体重压在她的肩上,却能得到有力的支撑。两人坐在屋檐下,徐志森深吸一口气说:“总算没有医院的味道了。”
“就坐半小时啊。”林婉芬提醒道。
徐志森眨眨眼睛说:“多谢你帮助我躲过大夫。”
徐志森拿起一个茶杯要喝茶,林婉芬一把抓住他的手说:“大夫说了你现在不能喝茶,要喝矿泉水。”
徐志森看着她说:“你比大夫对我还好。”
林婉芬低着头站起来,走到对面坐下,一会儿,一个服务员过来,端来一瓶矿泉水,倒在一个漂亮的杯子里,一朵花漂浮在矿泉水上。
服务员走后,徐志森对林婉芬说:“这朵花让我想起生命。”
“什么生命?”
徐志森喃喃地说:“他,他自己的生命――”
“它自己的生命?”林婉芬看着那花。
徐志森点头:“是的――那生命与我们有一点点不同,但我相信,那仍是一个人类生命,我相信,我相信――”
林婉芬意识到,徐志森仍在谈陆涛,她确信,一再地确信,徐志森对陆涛有着深厚的感情,那感情甚至叫人难以理解。
“你相信什么?”林婉芬问道。
“我相信,只要是生命,就需要伸展,只要他想伸展,他就需要我,他仍会是我的骨肉,我的儿子,而我的儿子,是必须在这个世界里伸展的!”
为什么
“为什么?”林婉芬想弄清楚徐志森的思路。
徐志森笑了:“在我们的关系中,这一次,我输了,只有我知道是输给了陆亚迅,那是陆涛在最迷惑的时候看到的光芒,但下一次不会。”
“为什么?”
“到我这个岁数,才能看清一些事情。婉芬,你知道,无论我多么强,如何努力,命运都不会完全受我的控制。呵呵,这一点也适用于陆涛,命运当然也不会受他的控制,他总有被挤压得受不了的时候。我要养好身体,做好准备。”
“准备什么?”
“等他来找我!”
“他结婚了,在法国,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请在打电话的时候,对陆涛说我一切都好,也请把他的情况告诉我,
一切的一切,我都想知道,我在法国有一些朋友,他要是有困难,我可以帮他。”
“你就想着陆涛!”
“那我还能想什么?你呢?除了陆涛,你还有什么?”
林婉芬不说话了。
徐志森接着说:“还有,婉芬,医生说我还能活多久?”
徐志森盯着林婉芬看,林婉芬表情有变化,说:“很久。”
说罢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那么,我就有很多机会去实现我的目标,呵呵。现在,婉芬,我们一起走到院子外头去,我要见一见阳光,看一看山景,闻一闻这个世界的味道。大难不死,还有你的陪伴,我现在感到很振作,一切都是那么新鲜。”
新鲜
同一时刻,陆涛的新鲜感却完全失去了,他的要饭摊儿上很冷落,虽然他已能用破碗把《欢乐颂》敲得又好听又大声,但仍无法掩饰他内心深处的失落。巴黎让他感到陌生与疏离,无法融入,他的身份令他很不自在。街上人来人往,每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他却像是悬在半空一样――来之前的那些豪情已灰飞烟灭,但命运总爱自作主张。
就在陆涛收起碗,背起包,准备回家时,他眼前一亮,看见郭栩如踩着滑板在人流中时隐时现,风一样迎面滑过来。他向她打招呼,而她差点撞到陆涛身上,最终她稳住了自己,扶着他的背包转了一圈,滑板发出刺耳的响声,她停住身子,用粤语说:“对不起。”
“是法国政府出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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