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乌托邦(奋斗续集) 第 2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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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不起。”

    “是法国政府出钱雇你在巴黎溜旱冰到处乱滑吗?”陆涛大声地问候。

    “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你玩滑板简直是巴黎一景。”

    “你是在说我滑得好吗?”

    “我是在说――算了,我还是别用北京的肉麻话夸你了,奇 其实我 书 已经很 网 肉麻了。”

    郭栩如笑:“夏琳在加班,我下班路过。”

    “以后多路过路过,让我无聊之余,也好欣赏一下中国姑娘的巴黎风采,简直太感人了。”

    “我感人么?哪里感人?”

    “我们还是再见吧,谢谢你用你的滑板风采令我身处逆境也能感到来自祖国的――你们香港也是我们中国大家庭的一部分――算了,我还是别胡说了。”

    “那ByeBye。”

    郭栩如笑了一下,滑走了。

    陆涛望着她消失的背影,然后大踏步往回家的方向走去。十分钟后,他走到一家面包店前,停住,犹豫了一下又走了进去。

    店里,陆涛对老板说:“我要两个牛角面包,一块黄油,一盒生菜。”

    “今天还赊账吗?”老板问,他也是个中国人,确切地说,他是福建人,在这里做小生意。

    陆涛点点头说:“对不起,我争取明天给你。”

    “有时候坚持不下去就不要再坚持了,法国并不是很好混。”老板边说边熟练地把他要的食物包给他。

    陆涛笑笑出去了,老板的话叫他感到有些难为情。

    难过

    陆涛回到家,一个人坐在窗前,他把食物摆在面前,面包、黄油、生菜叶,就是这些了。他感到郁闷,这就是他要的吗?每天都是如此,面包、黄油、生菜叶,他知道夏琳是来巴黎追梦的,自己呢?自己原以为是陪着夏琳寻梦的,但夏琳真的需要他吗?

    陆涛怀疑这一点,现在,他很少看到夏琳,看到了也是很疲倦的样子。他曾每天变着法子逗夏琳开心,然而天长日久,他的戏法儿便成了一种多余。虽然夏琳从未说过他一句半句,但分明,他目前的现状就是一种多余。他缺少自己的目标,只是混日子,这令他既不安又自怜。事实上,他很难过。此刻,他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表,正是北京上午,拿起电话想了想,然后拨出一个电话。

    林婉芬的手机响了,徐志森正在睡觉,林婉芬拿着手机迅速走出病房。

    “喂,陆涛,你好吗?”林婉芬熟悉的声音传来,语调一如既往。

    “我就是报告你一个好消息,我过得无忧无虑,简直像在天堂,我怕我太没良心了,把你们给忘了,所以我得问候一下徐志森,他怎么样?”

    “他越来越好了,现在他吵着要出院。”

    “你们呢?你们是不是也越来越好了?”

    “别胡说。”

    “那陆亚迅怎么样?”

    “他也很好。”

    “难道我是在给天堂打电话吗?按我们地球的规矩,你们仨不可能都好啊?”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去看过我爸吗?”

    “好久没去了,但我每星期给他打一个电话。”

    “你替我去看看他行吗?”

    “我看看吧,要是明天有时间,就去看看。”

    “帮我给他买一斤苹果、一斤梨、两个芒果,要那种大点的――”

    “我知道他爱吃什么。”

    “妈,谢谢你。”

    “夏琳好吗?”

    “她正在厨房里给我做法国大餐呢,要不我叫她忙乱中接一下电话?”

    “别别别,我知道你们俩好就行。”

    “我们度完蜜月后仍然很好,下一个月是比蜜月还亲密的一个月,你放心吧妈,她简直就离不开我。”

    “又耍贫嘴。你们经济上有什么困难吗?”

    “一点儿困难都没有。有很多工作等着我们,每天都会收到大量邀请我们工作的邀请函,我跟夏琳把它们做成扑克牌。”

    “你又胡说了。记住每天吃水果。”

    “今天我吃了一个苹果、一个梨、一个芒果,你觉得够了吗?”

    “够了。”

    “那再见。”

    “再见。每星期打一个电话来。”这是林婉芬永远的最后一句话。

    奋斗

    陆涛挂了电话,用手摆弄着那几个面包,感到胸闷。他想大叫,想摔碎一些东西。忽然他觉得脸上一凉,他知道自己哭了。这让他有点难以置信,但半秒钟后他便听到自己的哭声,这一下,他真的相信了,接着他使劲地哭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心情也越来越不好受。

    最终,他发现他已经没有眼泪了,只是在干号,真是太不好意思了。他收住哭声,自言自语道:“那些女的真有一手,没想到哭起来那么痛快,以后争取多哭哭,最好能当着夏琳哭。千万不要嫌丢人,丢人的事儿,早在哭之前就发生了。有什么丢人的?泪洒巴黎有什么丢人的?”

    他又拿起一个闹钟,这闹钟是巴黎时间,时针指向七点,他给夏琳打电话。

    此时的夏琳正在街上,抱着一包衣服吃力地狂走,这是公司让她去制衣间取回的衣服。她听到电话响,原地站住,把衣服倒到一只手上,然后很艰难地拿出电话接:“喂,一猜就是你。”夏琳差点就把“别添乱了”说出来,但她强忍下去。

    “你什么时候回来吃饭啊?大餐都馊了。”夏琳听到陆涛假装用随便的语气对她说道,这更让她感到他的孩子气。

    夏琳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刺激他:“我们今天晚上模特试妆,我正往公司跑。”

    “那八点行吗?”

    “今天晚上我没法儿回家吃了,你自己吃吧。”

    “那九点呢?”

    “可能要再晚一点儿。”

    “那我等到十一点,不要夜不归宿,影响我明天的上班情绪。”

    “照顾好你自己,我得走了,来不及了。”夏琳快速挂掉电话,迅速用拿电话的手抱住衣服,她的另一只手一直在发抖,已经支撑不住了。

    夏琳对自己抱住的衣服说:“夏琳,你没有表现出不耐烦,你真了不起,其实你已火冒三丈啦!但你知道,你要是一不小心说他任性,他就更任性,他还会跟你急,后果会很不确定。在你为生活拼搏的时候,不能受情绪影响,只要专心做好手头每一件事。现在,你得赶路,啊,我运气真好,出租车。”她抱着衣服冲向一辆出租车,出租车停住,她钻进去,出租车开走。

    而此时,陆涛脸上凝固的表情才松动一下,他慢慢放下电话,按住电话,最终长叹一声。他是那么失落。

    陆涛掰开一个面包,夹进黄油生菜,吃了一口,又站起来走到一个老式电视机前,打开。电视里正播着一个法国的家庭剧,一对年轻人坐在桌前,吃烛光晚餐。

    陆涛恶狠狠地指着电视叫道:“你们活得真庸俗,真庸俗,你们法国人简直就不知道什么叫奋斗!”

    受挫

    电梯门开了,夏琳抱着衣服冲进公司。

    文秘吉娜只是抬头瞟了一眼夏琳,然后伸手指向试衣间,吉娜来自里昂。夏琳冲进试衣间,只见三个女模特脱得只剩下内衣,她们正等着夏琳取来的衣服,费雷尔先生走到夏琳身边,轻声说:“你晚了。”

    夏琳迅速把衣服挂上衣架,郭栩如冲过来,很熟练地拿下衣服,分发给模特,拍了几下手,对模特说:“现在可以试衣了,五分钟后蒙代尔先生必须看到效果。”

    郭栩如猛然一回身:“Sofia,咖啡呢?”

    夏琳一头雾水:“我哪来得及喝咖啡?我胳膊都脱臼了!”

    郭栩如凑近她,低声说:“大家的咖啡呢?”

    夏琳“嗷”的一声冲出门外,她忘了,蒙代尔先生喜欢边与大家一起喝咖啡,边看他设计的服装效果,而这个工作应属于她去完成。

    就在夏琳慌慌张张奔向休息厅煮咖啡时,吉娜与另一个公司女职员在悄声议论她:“今天Sofia不知为什么笨手笨脚。”

    “她可能太紧张了。”

    “这要让蒙代尔先生看到,一定会不高兴的。”

    “但蒙代尔先生也得忍着,因为她很便宜。”

    吉娜说完笑了,但笑声又立刻停住,因为蒙代尔先生过来了,手里拿着一本时尚杂志,带着他的四名大客户,其中的两名是来自美国的采购商,他们是纯粹的生意人。面对他们,蒙代尔先生不再是一名艺术家,而是一名推销员。此刻他有点焦躁不安,他拿不准这一个系列能否让他的客户满意,在这里,你永远都不能过时,因为一旦过时,就没有人再来找你了。

    同样焦虑的还有正在煮咖啡的夏琳,她曾得到过公司很多人的夸奖,说她的咖啡煮得香,但今天她必须在五分钟之内煮完全部咖啡,也许要十杯。

    焦虑的人中,还有陆涛,他现在又走在街上,他记起欠面包店三十六个法郎,他记起,他要让夏琳吃好睡好心情好,但他认为他根本就没有完成他的工作。他曾以为只凭自己的能力一切便都易如反掌。他错了,他现在最好是有一个工作,有固定收入,他要忘记自己在北京的生活,他要建立自信,他必须必须必须在巴黎赤手空拳地为自己创造出一个让夏琳离不开的位置,他必须,他必须――他走着,走着,把这些心里话全都说了出来。忽然他看到一个装修工人吃力地搬着一个工具箱走向一个商店,陆涛赶过去,搭把手帮他搬了一段,把箱子放在一个正在装修的小商店里。

    那工人看着他,用手抹一下脸上的汗水,还没等他开口,陆涛便用法语问:“有工作给我吗?”

    工人摇头。

    陆涛不等他表示感谢,眨眼间便走出商店。他的眼睛望向五光十色、漂亮的街道,那里的行人不多,却匆匆忙忙,他在北京的机灵劲儿在这里全都使不上。他只是懊丧与冲动,却孤立无援,一筹莫展,但他一点也不想屈服。

    “我的目标,我的近期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得想办法靠自己在巴黎混下去,要不然他们就会说我来巴黎太盲目,可是我一点也不盲目!”他发狠般地低吼道。

    目标

    就在陆涛在巴黎乱冲乱撞时,在北京,在医院的小花园里,徐志森也沉不住气了。

    “大夫说我什么时候能出院?”他问林婉芬。

    “你那么着急出院想干什么?”

    “我要去为我的目标而奋斗,这个医院太讨厌了,只要在这里,穿上这身衣服,就让我觉得自己是个麻烦人的病人。”

    “你的目标是什么?”

    “让陆涛活得比我还要伸展。你喜欢这个目标吗?”

    “那也是我的目标。”

    徐志森忽然拉住林婉芬的手,抬头对她说:“嫁给我吧,我现在很想从这车上爬下来,跪下去吻你的膝盖,只要你同意。”

    林婉芬看着他,她试着把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来,但他的手很有力,她抽不出来。

    “忘记陆亚迅,只忘记一会儿。”徐志森看着她说。

    “老徐,这对我来说,很突然,我很为难。”

    “我们有共同的目标,而且那么清晰,那么明确,陆涛是我们最珍贵的东西――”

    “老徐!”

    “你也是――”

    “老徐,我们已经――”

    “我们已经不年轻了,是的!可是我需要你,比陆亚迅还需要。陆涛说得对,从某种角度讲,我就是一个睡在五星级饭店里的孤魂野鬼。”

    “老徐,你知道,你这么说让我――”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有了你,就有更多机会帮助陆涛,他不要我的遗产,我可以给你,当他需要的时候,你再给他。请给我机会,请帮助我。”

    林婉芬呆住了,半天才意识到徐志森在说什么,她深吸一口气:“我无法对你说‘不’。”

    “婉芬,你是多么好啊,在这阳光下,我以为你是最好的,离开你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错误,你能给我机会改正它――”

    “你说的事情,对我来讲非常困难。它可能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错误。”

    “这是明摆着的。答应我吧,现在就答应,我知道别人会怎么说这件事。”

    徐志森从林婉芬的脸上看到复杂的表情,就像他坐在飞机上穿过厚重的灰云,但最终,他看到她点点头。

    徐志森笑了。

    林婉芬也微笑:“从现在开始,我成了一个又坏又老的女人。”

    “谁都不知道你有多勇敢。你离开一个对你很好的男人,嫁给一个活不了多久的老人,而这个人曾让你一生都不幸福。”

    “我希望你对陆涛好,我看出你对他好。”

    就这样,林婉芬被徐志森的意志征服了,在她眼里,他是一个强有力的男人,比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都有力。同时,她也知道,他并不能总是这样,因为谁也不知道,他的心脏能支持他活多久。

    米莱在美国

    在美国纽约法拉盛一个高档华人社区的独栋别墅里,米立熊和妻子已一个月没有见到米莱了。在米立熊眼里,她好像是与他们越来越疏远了。女儿长大了,有自己的生活,他可以理解,问题是,他摸不清她到底要干什么。

    作为一个投资移民,他可以说在美国过得很紧张,美国对于投资移民在各方面有严格的规定,为此米立熊一到美国便重操旧业,开起一个中餐馆,并亲自担任大厨。他很成功,随着他对美国餐饮业的了解加深,他决定扩大规模,接着又开了一个高档中餐馆。从香港高薪请来厨师;雇佣了十五名美国公民为他工作。半年时间,他已在美国三个大城市拥有六个中餐馆,并且运营得都不错。米立熊每天只睡五六个小时,他飞来飞去,开着一辆二手宝马车,忙得团团转,却发现自己非常喜欢美国。目前,他嘴里已能断断续续说出些英语,他就用这种话对别人说自己是劳碌命,内心深处,却感到自己是个有用的人。他对自己很满意,在中国创业遇到的很多困难,在这里,因为更合理的制度而使他得以避免,他成为一个超级守法的公民。叫他感到惊奇的是,有很多以前在国内失散的朋友竟然莫名其妙地在美国碰巧遇到,这让米立熊感到世界变小了,他更感到,他率领一家人来美国来对了,他并没有因来美国而退休,而是相反,他得到了另一个使他感到生机勃勃的机会。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妻子在美国也大显身手,她摇身一变,完全焕发了青春。她具有很强的适应能力,比他先一星期拿到驾照,比他会说更多的英语,成为他第一个饭馆的收银员。当他在美国飞来飞去时,妻子成为他最好的向导,她比他更认路,更记得那些接触过的人。在国内,这都是他的强项,但到了美国,他明显地感到妻子胜他一筹,甚至成为他的精神支柱。妻子通过与社区太太们打麻将拉到关系,使他进入纽约法拉盛华人商会,给他的生意带来很大的方便,他就像一辆老爷车,因重新安装了一部新发动机而青春焕发。

    现在是美国一个普通的下午,他正兴奋而疲倦地坐在他的房屋的门廊下,像一个电影里的美国人那样,喝着茶。妻子坐在他对面,拿着一张华人报纸,不时告诉他一些报上的消息,他感到自己呼吸轻快。透过树叶,他看到一片黑云正缓缓压来,他定一下神的工夫,已铺满整个天空。

    与此同时,推着一个满满的购物车,从超市刚刚出来的米莱也抬头看到同样的天空。今天她从语言学校结业了,要与同学们聚餐,然后回家。

    聚餐会

    半年前,米莱放弃了对陆涛的感情,与家人来到美国,这一次,她试图让自己的人生有一个新的开始。她是怀着一种朦胧的欣喜与决心踏上美国的国土的,她以为自己一定能够找到一种属于自己的人生。

    一开始,她把自己当作父母的翻译及向导,她以为,离开她,父母在美国简直寸步难行。令她吃惊的是,父母很快就适应了美国的生活,他们住在华人圈内,办事情甚至只用中文就够了。特别是父亲,他到美国后,几乎一小时也闲不住,在他眼里,美国满地都是商机,出门买趟早点的工夫,也能接手一处铺面房开起饭馆。在国内养尊处优的母亲,当再一次与父亲开始创业时,竟然是轻车熟路。为此,她只能一再敬佩父母适应环境的能力,她知道,他们在哪里都能迅速找到自我,开始奋斗。

    当米莱必须为自己的未来负责时,她却发现,自己是一个完全没有主意的人。骨子里,她是个乖乖女,没有主见,而且从来都是,大人叫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令人放心。上学时她碰到陆涛,就听他的,她甚至从未想过自己除了陆涛还需要什么。现在,在美国,她的面前是一片空白,她想学什么就学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且可以得到父母的全力帮助。她实际上已得到了一种让她自己去决定自己命运的自由,但她却不无辛酸地发现,她可悲地缺乏自我,她一点儿也不知该如何使用自己的自由。

    渐渐地,她从父母开的饭馆脱离出来,因为那里并不真的需要她。她有时打算继续学习,但学什么却是个问题,很明显,她没有做设计师的才能,她需要改一个专业,但改成什么她始终不清楚。当初考到服装学院学设计也很偶然,她喜欢式样新鲜漂亮的衣服,觉得自己要是能做就好了,她如愿以偿,现在,她完全可以自己做出任何她想做的衣服,却发现自己并不是真的喜欢那些衣服,她甚至觉得要花时间去想穿什么衣服是一种烦恼,有三条牛仔裤、几件T恤和夹克,她就觉得完全够了。

    米莱也不喜欢做生意,更不擅长做生意,做生意每天要与很多人打交道,那让她心烦意乱,有时回家听父母在饭桌上议论生意中认识的某一个人,让她觉得头疼。她认识到自己其实很封闭,她所有的朋友都在北京,她习惯了那一个朋友氛围,在美国,她没有新朋友,因为她对新的交往方式既不感兴趣,又不能胜任。她空虚、郁闷、无助,又怕父母为她担心,因此极力试图表现得正常,这让她很累。每天对她来说都是沉闷的,她只喜欢一件事,那就是睡觉,能够洗一个澡,然后钻进柔软的被子里,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想,然后一觉睡到天亮,是她感到放松的唯一小快乐。

    然而这一点却是不能对任何人说的。

    正常

    米莱为了表现正常,她决定让自己忙碌起来,最少要与父母一样忙碌。她先在外面租了一个房子,一周回家一次,这样免得父母每天晚饭时问她一天都干了什么。她又在语言学校报了一个班,随手拿下了一个美国驾照,接着她报了网球班、瑜伽班,她不是在阳光下奔跑,就是在室内学习,把自己安排得没有一刻空闲,但是,一种不适的感觉总是如影随形地跟着她,那就是,不管表面上有多么忙碌,她的心却总是空闲着。

    事实上,她仍封闭在自我的硬壳中,她什么都有,青春、健康、活力,就是没有热情。她走在路上,坐在地铁中,时常感到自己轻轻的,空空的,像是随时会融化在空气中。在她眼里,一切都是例行公事,什么什么都是,连她自己也奇怪,为什么世界在她眼里,像是慢慢地,一天天地在褪色。

    今天就是例行公事,同学告别聚餐,她买了菜去,一共十四人,来自八个国家。其中的十个人租了一个别墅,这个别墅明天起也要退租了。同学们纷纷飞鸟各投林,米莱为大家动手炒了两个菜,全是跟米立熊学的。得到大家的赞叹,米莱笑得很勉强,与大家东拉西扯,起初,她认为自己很羡慕他们,但听他们用各国英语说了一会儿话,就发现自己并不是真的关心他们,而他们也是,当有人问她以后要去做什么,她只是摇摇头,说还没有决定。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她与同学们告别出来,开着自己的汽车赶回家,那是一辆八千美元买的二手日本本田车,开起来很顺手,就像她学网球、做瑜伽一样,都是很顺手。只是当她偶尔会想到“其实不去做也行”时,心里会泛起一阵阵不安,这种不安,米莱真想有一天高声大白于天下:“我所有的生活,其实不过也可以。”

    但她不敢这么说,并且内心深处对这种想法怀有罪恶感,她太胆怯了,没有否定生活的勇气。有时,米莱想想自己会觉得滑稽,她好像是一直在悄悄地模仿着别人的生活,却觉不到其中的意义,无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学来的。

    她把车开到自家的车库门口,从车里下来,提高声音叫了一声“爸,妈”,她看到父母就在门廊里向她招手。

    她走过去,坐在父母身边,伸手接过爸爸递过来的一杯菊花茶,双手捧住,喝了一口,父亲高兴地说:“我们家米莱的脸色真好,在灯下都显得那么健康,我也要学网球,真管用。咱们国家的很多领导人都打网球。”

    事实上,美国让这一家人彼此离得更近了,生活也更从容,这里完全符合米立熊夫妇的理想,他们初到这里的不安消失了,他们找到了一个地方养老,守护女儿。

    现在,米莱的心里安定下来,她知道,父母一点儿也不知,女儿已变成一个空心人,一个稻草人。他们仍把她当作一个正常人来看待,他们对她谈餐厅生意,当然,一切都很顺利,米立熊认为,一年后,我们的六个餐厅都可以赢利,并且,还可以做连锁。

    “我们主打海鲜和川菜,我们的海鲜比意大利海鲜更便宜。”母亲说。

    “我们的川菜和墨西哥菜竞争有优势,他们的菜里尽是玉米和豆子,吃起来口味跟吃土似的,怎么吃啊,我吃完就想吐出去。以后,等我们规模更大一点,我一定做一个川菜文化节,在美国五十个州做巡回展览,叫美国人见识一下什么叫好吃的!”米立熊用更高的声音说。

    沉睡

    夜晚,米莱洗完澡,吹干头发,穿上睡衣,光脚走进自己的卧室,钻入松软的被子,她把灯调暗,眼睛睁得大大的。她的卧室很大,房顶也高,忽然,她感到自己就像躺在一个巨大的棺材里,被埋在美国,埋在法拉盛。刚才,从加州回来的米立熊又对那里的气候赞不绝口,颇有举家搬迁的意思,甚至,父母想买一辆大房车,一家人开到加州去,他们不懂得,气候对米莱一点也不重要,然而重要的是什么呢?

    米莱心里有一点内疚,她从父母身上,感到了自己的冷漠。“但是我为什么那么冷漠?在北京,我又是为什么过得那么高兴?即使受了伤害,也能充满梦想与激情?”

    答案就在她刚要入睡时出现了,她感到自己缺乏目标,自己是一个不被需要的人、一个没用的人、一个不能给予别人东西的人、一个与社会无关的人,她的潜力全部在沉睡着,她必须把自己唤醒,也许,冥冥中自有什么东西将把她唤醒。

    米莱睡去了,她陷入沉睡,这是她半年来的最爱。她不做梦,只是一味地往沉睡的中心游移,她的呼吸又长又匀,眉头微皱,她的身体十分放松,只有当她睁开眼睛时,她的心才会缩紧。

    有用的人

    上午,米莱醒来,她知道,下午四点开始打网球,六点钟停,吃晚饭,七点半至九点,她去瑜伽班学冥想,但她不上语言班了,连成的一条忙碌线断了,她要亲自把这条线儿接上。她洗漱停当,来到楼下的客厅,令她意外的是,米立熊坐在那里喝茶。

    米莱走过去:“爸,你今天不是要去城里看地儿吗?”

    “下午四点的飞机。怎么啦,嫌你爸在家烦啊?”

    “我是怕我爸嫌我烦。”

    “为什么?”米立熊笑着问。

    “因为,你看,是我领着你们来的美国,可是,一早起床,年迈的父母出门冲锋陷阵去了,而身强力壮的女儿却在家里――”

    “米莱,”米立熊打断她,“你要是这么说,我们俩全回家陪你。”

    “我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觉得特内疚,怎么现在还帮不上你的忙?”

    “米莱,我们一点儿也不需要你帮忙啊,其实我和你妈一想到你,心里就感到安慰。你看看我女儿,人长得漂亮,什么东西都一学就会,又机灵又懂事,走到哪里都让我和你妈放心,将来有一天,遇到一个好老公――”

    “爸!”

    “哎,米莱,我知道你那班儿上完了,我们正要在你那个学校边儿上再开一个店,你要是闲着没事儿,这经理就是你的了,离家近,开车二十分钟就到了,你要愿意,回家住也可以。”

    “我可不敢再跟你一起做生意,第一次出手,引狼入室,还搭上了自己,给你赔了两亿。两亿!我一辈子都还不完。”

    米立熊乐了:“看来你挺会总结经验的啊,真不愧是我米立熊的女儿,明话儿告诉你吧,做生意要交学费的,就真是两亿的学费,你爸还是交得起的。再说啦,你爸是跟人合伙儿做的房地产,两亿也不是你爸一个人交的,而且啊,说实话吧,要是你爸听你的,相信陆涛,现在最少可以赚十亿。”

    “怎么啦?”

    “真没想到,北京这房价涨成这样儿,一年就翻了小一倍,那事儿啊,是你爸错了,忘记了一句最根本的生意经,那就是富贵险中求啊。我们当时觉得是到顶了,其实只在半山腰,当时我要是不害怕,挺一挺,赌一赌,我们的资金其实是可以支持到现在的。话说回来,陆涛那小子狂也狂得有道理,你上网看看吧,他搞的那田园牧歌,被徐志森真给弄成地标了。”

    说罢无奈地摇摇头。

    “啊?”米莱吃惊地叫道。

    “我最近还在想陆涛这孩子,他其实是个人才,从他第一次见到我,问我人生的意义是什么,我就觉得他跟一般人不一样,名校高材生还真不是白给的。不过,话说回来,他敢欺负你,就是能跟他一起挣钱,爸也不干,车有车道,马有马道,我看,咱一家人到美国来发展,挺好!新生活啊,不说别的,这美国的空气多新鲜呢,北京有吗?到这城里一转,世界各地的人都有,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黑的白的红的黄的,什么样儿的人全有,这里才是世界呢。哎,我买了一部高级数码相机,本来想拍拍门脸房,现在改拍人啦,过来过来,你看看――”

    说着米立熊把米莱拉进他的书房,一进去,只见一整面墙上,全是米立熊拍的各种街拍照片。

    米莱惊叫一声:“啊,爸,你,你,你还有艺术细胞呐。”

    “不是我好,是相机好,这相机是佳能1DMARK2,顶配,我用的是自动档,谁拍都是这样儿。”米立熊小声说。

    可米莱就像没听见一样,她一张张看着那些生动的照片接着嚷嚷:“哟,爸,别说,你拍得真好啊,你怎么不分我点儿啊!我一设计衣服,脑子里就一片空白!你看,就像这人儿穿的,是迪奥今年的新款,对比这两个人穿的,就是有风格,大牌就是大牌。哎,不过只能欣赏一下,和我没关系,我不是一个干设计的料,大学学了四年,就会认名牌了,我自己还不爱穿,一点儿用也没有。”

    “谁说没用,不是爸夸你,你带爸妈上街买的衣服,一件儿是一件儿,我们自己从来就没买对过,这事儿我和你妈嘴上不说,可你仔细看看,我们穿的衣服,不都是你带我们挑的?你能找出一件不是的吗?”

    “那有什么用?”

    “米莱,你爸妈天天穿着你挑的衣服,穿得那么合适,你怎么能说没用?还有,你爸妈工作一天,一想到家里还有听话的女儿,就感到安慰,觉得这一生没白活,给你说实话吧,要是没有你,你爸妈现在得多空虚啊,挣再多钱有什么用啊?还有啊,咱家最大的一次商机还是你给带来的,可惜的是,你爸不识抬举,把陆涛给赶走了,还妨碍了你的幸福――你是不是一会儿想收到你爸写的检查啊,我写,我马上写!”

    米莱一把抱住米立熊:“爸,你怎么这样儿啊!你怎么对我那么好啊!”

    说着,哭了起来。

    “你怎么了米莱,爸可都是跟你说的实话啊。”

    “爸,你等着,你女儿米莱现在对着你发誓,我一定要做一个有用的人,我一定可以做到!”

    “米莱,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我要使自己成为一个有用的人,至少要跟陆涛一样有用。我刚刚才明白他为什么离开我了,我是一个对社会没用的人。我是一个乖女儿,以后最多是一个很好的家庭妇女,可爱没有用,让人放心也没有用,那些都过时了,就是现在我结婚了,迟早也会感到不满足。现在,我比任何时候都能看清楚我的目标,无论如何,我要建立属于自己的生活,不是表面的,而是真实的,就像你们老两口儿一样。”

    “你在说什么?米莱,爸一句也没听懂。”

    “爸,我要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在那里,我才会有真正的自我空间,别的都是任性和胡闹!”

    “孩子,你怎么突然变成大人了?”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你和我妈到哪里都过得不错?现在我明白了,你们是社会需要的人,谢谢你爸爸,这么简单的事儿我为什么以前一点也不知道。”

    “米莱,那也需要一个过程啊。”

    “爸,你说的过程马上就要开始了。每个人都开始了,为什么就剩下我,我可真笨!”

    行动

    米莱出了家门,她终于知道自己如何连起从上午到下午四点前这一段时间,对于她,那不是几个小时,而是空虚,是时间在她的人生中挖出的深渊,她需要一座桥梁来跨越过去。

    此刻,米莱正驾车直奔曼哈顿中国城,阳光碎碎地在她脸上闪烁,令她感到惬意,她知道,法拉盛有很多职业介绍所,主要服务对象是新移民,她要去看看,自己能否被美国社会所需要。

    停车费了她半天劲,不过她还是找到了车位,她进入一家叫做华文的职业介绍所,只见房间里坐着七个人,就等在那里,其中的三个默默地捧着当地的中文报纸在看,老板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福建人,正在打电话与用人方联系工作。

    米莱犹豫了一下,坐下,老板放下电话,冲她打招呼。

    奇 她走过去,老板告诉她,来这里找工作的移民多是语言不行或是非法身份,因此只能在华人经营的小型企业中工作,比如,餐馆、需要保姆的家庭,或是指甲店,在用人单位中,米莱赫然看到父亲米立熊的餐馆的名字。

    书 她差点笑出来,看来这里不是她要来的地方。

    网 那么,还是用老办法吧,她决定买一些报纸回家,再上网看看,她心里有一个底线,那就是,反正自己是学服装专业的,有关服装的事情基本上都知道,大不了找一个服装厂上班去。

    然而现实完全击碎了米莱的设想,报纸上大片大片的广告版上,有那么多工作,竟没有一个适合她。被不会说英语的父母随手便推开的大门,却在她面前严严实实地关着,现在,她坐在家里客厅沙发上,把手边堆积如山的报纸推到一边,忽然,她仿佛看到陆涛那一双眼睛,从遥远的地方正注视着她,而片刻间,她便像是获得了陆涛的视线。

    原来现在的自己才是真实的自己,她是一个靠父母生存的富家女,除了听话撒娇以外,什么也不会,_奇_她曾经飞扬_书_的青春_网_,只不过是在父母巨大的翅膀庇护下的一片缓缓移动的淡淡的影子。

    米莱抬起头,发现天色黑暗下来,她错过了打网球与练瑜伽的时间,她感到很紧张,一生里,她从未感到像今天这样的无助。她的眼泪一滴滴滑落,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过去完全不值一提,她快乐忧愁痛苦,与这个运转着的世界相比,简直就是轻如鸿毛。她哭泣,是为父母对自己的宠爱、理解与宽容;她哭泣,是为自己,她感到她像是一秒钟之内长大了。

    家里的门响了一下,开了,父母回来了,米莱这才发现自己只开了一盏沙发边上的小台灯。她连忙站起来,擦干眼泪,想跑到大门前去,但已经来不及了,米立熊的声音传过来:“这孩子,怎么不开灯?”

    接着,客厅的灯亮了,米立熊看到,女儿可怜巴巴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眼圈儿红着,正手足无措地傻站在客厅中间。

    没关系

    “米莱,你怎么了?”米立熊问。

    “吃饭了吗?”母亲问,一眼又看到沙发上的报纸,“哟,米莱,你弄那么多报纸在沙发上干什么?”

    “我在找工作。”米莱说。

    米立熊夫妇相互看了一眼,米立熊说:“那还不好说,这里有的是事儿等着人干,来,咱们一家边吃饭边商量。”

    “我要自己找工作,我要成为对别人有用的人。”米莱说。

    “我们从饭馆带回来三个菜,我先用微波炉热一下。”米莱妈说。

    “我来吧,你们坐下歇一会儿。”米莱一把抢过母亲手里的纸袋,一头冲进厨房。

    三小时后,米莱一家还在说着米莱的工作,父母手中的生意的确非常需要人手,无论是旧餐厅的运作,还是新餐厅的选址、找人、包装、运作,全都需要人,米立熊正准备成立一个管理公司,专门负责此事。他还要筹备一个进出口贸易公司,可以为美国的一些小超市进口一些中国货。米立熊在美国走的地方越多,就越觉得遍地是生意,他还想做一个装修公司,因为这里的装修费用奇高。他想做农庄,专门生产有机食品,或是到国内进口有机食品,无论怎么计算,中美两地的差价足以让他获利。

    而米莱却感到自己缺乏父亲的创业冲动,原因是她没有米立熊的经验、知识及视野。

    “要不你开一个服装店吧,只要你能找到卖得出去的衣服就成,你只要当好一个买手就行了,中国、欧洲、日本跑一跑,也能开拓你的眼界。”米立熊说。

    “这像是杨晓芸干的事儿,不是我的。”米莱缓缓地摇摇头。说罢,她望着父母,“我怎么觉得,属于我的生活还没有真正开始呢?”

    “米莱,家里开的公司,做的业务,早晚要交给你,你早熟悉早上手儿。”米立熊说。

    “爸,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这样吧,我的工作我自己想,没想清前,我先盯一个饭馆吧?你们前面不是说过,咱家那个新的茶餐厅还没找到经理吗,我先去吧。”

    “可以,那茶餐厅原来是一广东人开的,他举家要搬回香港去,可以转给我,我正考虑呢,你要有兴趣,明天我们一起去谈谈,不过盯饭馆挺苦的,一天下来,要十二小时以上。”

    “我想一天工作十六小时以上,除了工作,可以什么也不想。”米莱说。

    “你为什么这么说?”母亲担心地问。

    “因为,”米莱乖巧地笑了,“我想像你们一样会赚钱。”

    米莱的事业

    十天以前,米莱便开始在那一家茶餐厅的里里外外来回巡视了,十天里,她把那个餐厅东一块西一块地修修补补,这里换一张壁纸,那里换上一排新的灯,又买了几株植物放在各处,把外面的灯箱重做了,使它夜里从很远便能看到,也像是说,这里换了主人。

    接下来,米莱把营业时间从八小时延长到十六小时,据她观察,周边还真少一家昼夜餐厅,她打算试一个月看看,周围的美国人夜里是否有需求。

    事实证明,周围居民对于这个饭馆的需求十分旺盛,夜里两点还会满座,利润也超过白天,原计划一年收回的投资,看来只需四五个月便可完成。为了加快回报速度,米莱几乎是三天两头想出一个点子,她的茶餐厅一周一次新活动,还返优惠券,在国内被搞得不胜其烦的商家促销手段被米莱一个个回忆起来,用在茶餐厅上,弄得米立熊直叫她“经商天才”。

    深夜时分,在灯火通明、客人满满的饭馆里,望着窗外,米莱虽然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但心里仍是感到一阵阵空虚。

    忽然,一辆面包车急速开来,就在餐厅门前猛地停住,从里面跳下七个穿着军装的年轻人,短发,行动简洁利索,一望便知是军校生,米莱感到,他们的身影一下子就把整个餐厅给照亮了。他们冲进餐厅,叫了餐,简短地相互说了两句话,菜一上来,就狼吞虎咽地吃完,然后就在餐厅门口唱着歌儿钻进汽车,眨眼间就离开了。当米莱清醒过来,她发现自己像一个游魂儿一样站在饭馆的门外,两眼望着那辆面包车离去的方向在发愣。这时,她才意识到,她刚才完全被他们的动作与状态给迷住了。她的心狂跳,一个念头在头脑中回荡不休――我要参军去!我要跟他们走!

    片刻,她回过神来,叫住服务员,自己过去收?(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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