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瓷商 第 13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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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去死?狎妓失火的时候,你怎么不去死?被人游街示众,丢尽了列祖列宗颜面的时候,你怎么不去死?……卢家几乎倾家荡产地救你出来了,上上下下都为你的前程忙碌操劳的时候,你却口口声声要去死!你以为你一死了之,你就为卢家立了大功吗?除了亲者痛仇者快,还会有别的后果吗?”

    话音未落,一阵压抑的啼哭声隐隐传来。卢豫川听到这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身子顿时一震,冲过去打开了门,赫然看见苏文娟站在门外,肚子已然微微隆起,难道是有了身孕不成?卢豫川脑子蒙了,扯住她的手,颤声道:“你,真的是你?”

    苏文娟一句话也说不出,捂着脸大哭不止,仿佛积蓄了大海般的眼泪,此刻要一股脑儿流干才肯罢休。卢豫川倒退了几步,浑身无力地靠在门槛上,语无伦次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卢王氏追出门外,含泪对卢豫川道:“她等你快三个月了……豫川,你就是看在他们娘俩的份儿上,也不能做傻事啊!”卢豫川懵懵懂懂地看了看卢王氏,又看着苏文娟,喃喃道:“这是真的吗?”苏文娟再也听不下去,转身跑开了。卢王氏推了他一把,低声道:“快去吧。”卢豫川鬼使神差般挪动脚步,循着她的身影追了下去。卢王氏呆呆地看着他,眼泪夺眶而出。

    与钧兴堂相比,卢家祠堂不过是个小小的院落。苏文娟就住在西边的一间耳房里,屋子里只有一床一桌,再无别的摆设,显得格外冷清。卢豫川追进房门,苏文娟早已扑倒在床上,后背大起大落地抖动着,却一丝哭声也听不到。卢豫川木然地坐下,良久才道:“你还好吗?”

    苏文娟哀恸了许久,虚弱地缓缓直起身子,刚一看见卢豫川,又是止不住的悲声。卢豫川握着她的手道:“我在牢里这几个月,怕是苦了你了。”苏文娟摇头道:“跟大少爷受的苦相比,奴家的苦算得了什么?瞧你消瘦成什么了……”“你既然在神垕,刚才怎么不见你出来?”“夫人说让我去的,我想你们一家人见面,肯定得先议论大事,就等着你。”

    卢豫川苦苦一笑,道:“真是议论大事啊!……你知道吗?我今后不能做生意了。”

    “那也好,奴家好好伺候大少爷。天天陪着大少爷,你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好不好?”

    卢豫川痛苦难耐道:“连你也这么说!你不知道我的心气吗?离开了生意,我怎么活?”

    苏文娟拉着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肚子上道:“大少爷,你摸摸,这是你的骨血。就是为了他,你也要忍过这一时。老爷不是说了吗?等风头一过……”

    卢豫川仿佛触到了火炭般骤然抽回了手,可能他自己也觉得有些生硬,便强笑道:“好,好。我问你,你怎么会到了神垕?”苏文娟凄然一笑:“大少爷吃了官司,开封府上下都传开了。我在会春馆里再也待不下去,就自己偷跑出来,到了神垕……我寻过一回短见,却又被郎中查出来带着你的骨血,夫人就让我暂且住下,一切等你回来再定……大少爷,你肯留下我吗?”

    卢豫川思索了一阵。按理说他此刻无论如何也不能再伤苏文娟了,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被迫离开生意的痛楚,心智早已散乱,竟冷冷地一笑:“我明白了,他们怕我不肯放弃生意,就要你来做说客,是不是?你还好意思说什么我的骨血!我问你,你一个女子,会春馆是你说走就走得了的吗?你赎身的银子哪儿来的?一万两啊,你有那么多银子吗?”

    苏文娟仿佛蓦地被人打了个耳光,惊惧地看着他:“大少爷,你这话是何意?”

    “不错,在进京路上我是说过要给你赎身的,不然你怎么会把身子给了我?我进了大牢,音讯不通,你拿谁的钱赎的身?”

    苏文娟肝肠寸断道:“我知道大少爷必定会这样问。奴家清白的身子给了大少爷,是奴家心甘情愿。可这在会春馆能瞒得住吗?奴家刚回去,就被妈妈检查出来了,整整打了我一天!第二天非逼着我接客,我宁死不从。你又被打入死牢,我就想到了先你而去。但我觉得天底下最对不住的,就是你们卢家,所以我才偷跑了出来,要在老爷夫人面前谢罪,妈妈领着人找上门来要人,二少爷还……”

    “他们便收留了你,是吗?我全都明白了,他们不就是让我娶一个歌妓做夫人,从此在商伙面前无地自容,逼着我自惭形秽,从此离开生意?哈哈,多如意的算盘哪……”

    26百念皆灰烬(6)

    苏文娟万念俱灰地看着他,再没有比这更伤人的话了,她仿佛整个人被丢进了冰窖里,再也感觉不到一丝温情。她轻轻一叹,道:“原来说来说去,大少爷还是惦记这个!我一个良家的女儿,难道生来就是做歌妓的吗?……大少爷,我只要你一句话,你要我死,我这就死在你眼前!”

    大概卢豫川也感觉到自己出口伤人了,但他刚刚被生生地从生意场上贬下来,又要面对这个尴尬万分的局面,无论如何也无法立刻就泰然处之。他焦躁地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走着,时而仰天长叹,时而唉声叹气。他原本以为回到了家就可以一切重新来过,可接二连三的事情却让他实在无法承担,这般苦楚这等难堪,竟然比牢里还要难以忍受!苏文娟定定地看他良久,惨声道:“大少爷是容不下奴家了,错就错在奴家不该那么早就把身子给了大少爷!若是今天奴家还是个姑娘的身子,大少爷还会这样对待奴家吗?”

    卢豫川停下脚步,复杂地道:“文娟,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腹中的孩子,真的是我的吗?”他见苏文娟闻言痛不欲生,急道:“你莫怪我这样问你,我……”苏文娟心里凉透了,轻声道:“大少爷起了疑心,我还有什么可分辩的?怕是只有以死明志了。只可惜我这肚子里的孩子,还没出生就要……”

    说着,她从枕下摸出一个绣筐,里面全是给小孩做的衣服鞋袜,她睹物情涌,不由得泪如雨下。她痴痴地翻看了一阵,冷不防抓起剪刀,朝心窝刺去。饶是卢豫川看见了剪刀早有防备,还是给她深深刺进了皮肉,立时血如泉涌。卢豫川连连叫道:“我不过一问,你这又何必?”苏文娟蒙胧中看了他一眼,软软地叫了一声“冤家”,便人事不省了。卢豫川拔出利剪,死死抱住她,一时间心头百念皆化为灰烬,他空洞地看着前方,猝尔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厉叫。

    27暗潮涌于大变之先(1)

    没了卢家老号的竞争,正月初八窑神庙点火仪式又成了董家的天下。各大窑场的大东家们看着董振魁点起了头把火,心里的滋味都不好受。董家出风头也就罢了,偏偏在初八这天,由禹州梁家承办的钧兴堂也点了火。千把口窑冷清了大半年,终于再次红火起来,恢复了往日的人气和喧嚣。大东家们一个个恨得牙关紧咬,他梁少宁算个什么东西,不知在马千山身上花了多少银子,居然异军突起,好端端一锅饭竟给他抢了去!

    其实各位大东家和梁少宁都知道,如今的钧瓷生意并不好做。自卢家钧兴堂烧出第一窑宋钧出来,董家圆知堂不久后也烧出了宋钧,神垕钧瓷业便迥然分为两大系:一系是宋钧,另一系是日用粗瓷。卢家和董家仗着各自的独门宋钧秘法,把持了宋钧一系,挤对得其他窑场只能靠烧造普通的日用粗瓷为业。宋钧在市面上的需求量远不及日用粗瓷,但价高利厚,一件成色好的宋钧顶得上好几窑的粗瓷碗碟。各大窑场苦于没有宋钧的烧造秘法,只有望洋兴叹了。

    本来两系的生意还算井水不犯河水,但卢家败落的时候,朝廷封了卢家所有的窑场,却鬼使神差地没有封掉卢家各地的分号。卢维章抓住这个时机,立刻通知各地的分号,把所有的库存宋钧一股脑儿倾销出去,卢家的宋钧一降到底,居然只比粗瓷贵了一两成!这下子等于在各大窑场包括董家老窑背后狠狠扎了一刀。宋钧烧制极难,每年的成品就那么多,故而价钱一直居高不下。卢家和董家也一直心有默契,不约而同地控制销量,图的就是把利润维持在很高的水平,谁知卢维章临走之际玩了这一手!卢家各地的分号不折不扣地执行了他最后这条指令,一时间质高价廉的卢家宋钧充斥市面,严重冲击了市价。买家都不是傻子,卢家宋钧一向声誉远播,价钱又一下子到了底,谁还肯花大价钱去买董家的东西?就是自己不喜欢宋钧,囤积起来倒手再卖,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卢家宋钧的倾销不但搅乱了宋钧市价,也把靠日用粗瓷为生的各大窑场逼上了绝路。都是盘子碗碟之类的器皿,卢家宋钧比日用粗瓷也贵不了多少,谁还愿意买粗瓷?没多久,各大窑场所产的粗瓷再也无人问津,大批退货一车车地拉回了神垕。

    各大窑场见状大惊失色,不得不跟风降价,跟卢家拼起了价钱。这时卢维章又使出一招,让各地分号放出消息,说卢家遭难,钧兴堂从此歇业退市,再不烧制宋钧,眼下的卢家宋钧无一例外全是绝品!无论是大清国内的买主还是洋人收藏家闻讯都激动不已,谁不希望手上的东西是后无来者的绝品?全是红了眼睛拼命抢购。就是普通老百姓家,也乐得去买个花瓶、杯盘之类的,好歹是宋钧啊!虽说是今人仿制的,可那“玫瑰紫”瞧起来,也跟天价一样的传世宋钧没什么区别!结果是卢家临了又收了一大笔银子,宋钧和粗瓷的市价一落千丈,每个窑场都积压了大批的货物难以出手。每年买宋钧和粗瓷的就那么些人,就那么些银子,没个一年两年的休养生息,这市价怕是根本回不到正常的水平。

    这个打击对神垕镇瓷业堪称致命。今后这一两年里,就算是各家窑场红红火火,就算烧出来的东西堆积如山,却卖不上价钱。可以说是烧得越多,赔得越厉害!这正应了茶馆说书人嘴里《三国演义》的典故,真真是“死孔明吓走活仲达”,不同的是人家诸葛亮也只是吓唬一下司马懿,而卢维章这手却把整个神垕折腾得天翻地覆,简直难以为继了。

    大东家们无可奈何之下,串联起来到了圆知堂,恳求董家老窑出面救市,不要再袖手旁观了。董振魁却高挂免战牌,称病不出,谁都不见!大东家们吃了个闭门羹,心里更加惊惶,一个个灰头土脸地离去。董克温送走了他们,脸上敦厚的微笑立刻消失了。他叹了一声,转身直奔董振魁的书房。他跟那些人一样,心中也是焦躁不安。卢家倾销宋钧,董家老窑遭受的打击最重,只不过董家是几十年的老字号了,加上本钱雄厚,比其他窑场日子好过一些。董振魁当初对此一笑置之,说了句惊天动地的话:“让他卖去,咱赔得起!”可眼下董家总不能一赔再赔,眼睁睁看着辛辛苦苦攒下的银子都砸进去啊!

    董克温来到书房,却看见董振魁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正跟董克良你一句我一句地对着楹联!董克温又好气又好笑,捺着性子听了几句,这才道:“父亲,他们都走了。”董振魁回头看着他,兴致勃勃道:“老大,这书房的对联该换了,我跟老二商量了半天,凑了这么两句,你看中不中:耒耕三省,当思创业艰难;船行六河,须防不世风云。你觉得如何?”董克温言不由衷道:“甚好甚好,我明日就让人换了。”董振魁道:“有了这句治家格言,董家子孙一定要好好领会,记在心里,奉如圭臬!”

    董克良一笑道:“爹,你就莫要急大哥了,他这副急不可待的样子,分明是有大事要跟您讲。”

    董振魁漫不经心道:“又是那帮大东家吧?他们若是再来,你就告诉他们,董家老窑从不跟人在价钱上斗气!卢家就那么点库存,不是都卖了吗?以后好好做生意就是了。”董克温赔笑道:“父亲说的是。但眼下咱家老窑各处窑场局面红火,可价钱一直那么高,销量上不去,都压在库房里了。长此以往不是个办法啊。”

    27暗潮涌于大变之先(2)

    董振魁皱眉道:“老二,你说该怎么办?”

    董克良道:“为今之计,要么降价,要么减产,怕是没别的办法了。”

    董克温摇头道:“降价之举万万要不得,卢家是在退市之际才倾销的,那是孤注一掷的做法,董家今后的日子还长久,这一招自然不可取。减产倒是个好办法,可那些相公、伙计怎么办?难道也要裁撤吗?”

    董振魁收敛了笑容,正色道:“老大,我告诉你多少遍,豫商讲究个‘每临大事有静气’!我岂不知个中利害?我刚才故意说什么楹联之类,就是想让你学会遇事不慌不忙,阵脚稳住了,才好寻思对策。这一点上,你不如你兄弟!”

    董克温惭愧地垂头道:“父亲责罚得对,孩儿的确不如二弟处乱不惊!”董克良闻言坐不住了,赔笑道:“父亲,迟千里老相公功成荣休,大哥如今是老相公。他一心扑在生意上,我却是个在旁看热闹的,心态不一样,表情自然也不一样。其实大哥的经商之道远在孩儿之上!”

    董振魁摆手道:“你们俩别互相吹捧了,都是一家人,搞这个名堂做什么!克温,你传令下去,董家老窑明天起出面救市,率先在神垕自行减产,裁撤之类的事就不必了,但窑工伙计的窑饷、相公的薪俸一律降低两成!你要把话说到明处,这都是卢维章闹的,让他们有怨气就找卢家去闹吧!一旦宋钧恢复了往日的市价,窑饷和薪俸再都涨回来!”说到这里,董振魁仰头叹道:“卢维章啊卢维章,想不到卢家就是败了,还能把神垕搅得天昏地暗!我若是有这么个儿子,此生再无憾事!你们两个好生记住,日后若是卢家卷土重来,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跟卢家针锋相对,你们俩眼下还远远不是他卢维章的对手。”董克良笑道:“父亲只怕是过虑了。卢家如今兵败如山倒,最要命的窑场都没了,还指什么东山再起?”

    董克温摇头道:“克良,卢维章是没了窑场,但他这次倾销宋钧,得了不下二三十万两银子,这还是小数吗?卢家当年白手起家,一文钱都没有,不也只用了十几年的工夫就崛起了?眼下他手里有银子,还有秘法,我看他用不了几年就能重新做起来!父亲刚才吩咐的极是,董家老窑带头降薪,其余的窑场估计也会如法炮制,到时候让神垕所有的窑场、所有的窑工都对卢家怨声载道。就凭这一点,卢维章的中兴计划就得拖上一年不止。”一席话说得董克良叹服点头。董振魁莞尔一笑道:“好啦,大事已定,老大你下去布置吧,我跟老二再琢磨琢磨堂里的楹联……”

    卢家祠堂这几天人来人往,前来求见卢维章的大东家、老相公络绎不绝,差不多都是恳求卢维章放各大窑场一马,莫要再倾销下去了。卢维章倒不像董振魁那样称病不出,待谁都是满脸的笑容,一口一个“好好好”、“是是是”地答应着。卢维章是有名的不苟言笑,他越是这样满口应承,来人越是心惊胆战,心里怎么也踏实不得。入夜时分,卢家总算清静下来,卢维章对老平道:“去把苗老相公父子请来,还有杨建凡大相公,就说我有要事相商。”老平支应了一天,刚打算闭门招呼晚饭,见大东家发话,便试探道:“大东家,不先吃饭吗?”卢维章抬头看着他,满脸压抑不住的兴奋道:“不吃了,快去请!”老平不敢怠慢,立刻出了门。

    苗文乡和苗象天赶到卢维章书房的时候,卢维章、卢豫川和卢豫海已经在座了,正谈着最近的家事。卢豫川自离开生意以来,变得沉默寡言,整天怔怔地对着天空发呆,谁也不清楚他心里究竟想些什么。今晚他看见苗文乡父子联袂而至,知道他们要谈生意,便起身淡淡道:“叔父先忙吧,豫川告退。”这样冷冰冰的场面谁看了心里都不舒服,苗文乡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站着,表情尴尬不已。卢维章摇头道:“你是少东家,今天要谈的事情关乎卢家日后的大计,你虽然不能出面主事,运筹帷幄还是少不了的。你且坐下吧。”卢豫川皱眉思索了一下,这才重新落座。不多时杨建凡也到了,卢维章见人都到齐,便道:“今天在座的,都是卢家中兴的干将。卢家自大难以来,沉寂了快一年了,我一直在家韬光养晦,为的就是如今这个局面!各位在卢家遭难之际不离不弃,维章感激得紧,请先受我一拜!”

    卢维章起身离座,朝苗家父子和杨建凡深深一揖。三人赶忙起身还礼。卢维章亲手扶他们坐下,自己在房中缓缓踱步,道:“钧兴堂被封的时候,我给日后留下了伏笔。这伏笔就是放手倾销宋钧!眼下不但是宋钧市价大跌,就连粗瓷的市价也是一落千丈。各大窑场自顾不暇,正是我们重整旗鼓的大好时机!杨哥,窑工那边你联络得如何?”

    杨建凡道:“按着大东家的吩咐,这些日子老汉跟不少以前钧兴堂的同仁联络,他们一听说大东家要重建窑场,无不欢欣鼓舞。梁少宁那个败家子根本不是做宋钧生意的材料,除了窑工,掌窑相公、大相公差不多全换成了他的人,这些人哪个懂得烧窑?好端端的窑场给他糟蹋得乌烟瘴气!我听说董家老窑马上就要出门救市了,这市也救得着实奇怪,一个是减产,一个是降薪!这一下又把窑工给得罪个遍。老汉估计,只要大东家宣布重新建窑,绝对不愁没人!”

    卢维章笑道:“想不到董振魁居然走了这一步臭棋!他本来是想撺掇窑工,把怨气都算在卢家身上,可他就没有想到,我等的就是他这一手!杨哥,明天你就放出话去,卢家即将打出‘卢瓷正宗’的名号重建窑场,名字就叫留世场,接下来还要建余世场,取的就是豫商‘留余’二字!凡是来卢家留世场做工的,大小掌窑相公的薪俸和烧窑伙计的窑饷,一律提高一成!……苗老相公,各地分号的情况如何?”

    27暗潮涌于大变之先(3)

    苗文乡听了卢维章的话,心中暗暗叹服不已,听见他问到自己,忙道:“回大东家,钧兴堂被封之际,老汉让各地分号按兵不动,朝廷的旨意也只是封钧兴堂在神垕的窑场,各地分号大体都保存下来了。洛阳分号的李龙斌、汴号的高维权等大股东都来了信,说是誓死与卢家共进退,绝不跟梁少宁的钧兴堂打交道。如此一来,最重要的两个分号全部毫发无损。大东家倾销宋钧以来,给了各地分号整整三成的提留银子,每个月的月钱不降反升,这帮子驻外的相公伙计无不感激涕零,一再来信表示忠心。请大东家放心,只要卢瓷正宗的牌子一打出去,原来钧兴堂的分号立马就能改头换面,还是卢家的生意!”

    卢维章满意地点头。这些情况他都是了然于胸的,今天故意要他们再说一遍,一则是要他们互相鼓舞,二则是有心消弭卢豫川不得参与生意的低落,让他感受到卢家暗中勃发的澎湃生机。卢维章看了眼卢豫川,见他果然攥紧了拳头、全神贯注地在听着,心里不由得放松了许多,宽慰道:“老相公,卢家这几个月养活这些人,又花了多少银子?但人心都保住了!这笔银子花得实在不冤……象天,账上还有多少银子?”

    苗象天老练地翻出随身的小账本,递给卢维章道:“大东家,变卖在各大窑场股份,一共得了二十万两银子,倾销宋钧又有三十万两银子入账,除去各类花销、分号月钱,如今还有三十八万两银子可用!”

    卢豫川听了半晌,心里一阵感叹:难怪各地分号对叔父忠心耿耿,难怪这些日子卢家整天都是粗茶淡饭,原来光是养他们就花了十多万两银子!倾销宋钧提留的三成也是十多万两,这些驻外的人真是一夜暴富啊。他兀自想着,脸上微微露出一丝不安的神情。

    卢维章没注意到他态度的变化,点头道:“眼下各大窑场尝到了咱们倾销宋钧的苦头,就算有心挤对咱们,怕也是有心无力了。卢家没了钧兴堂,都以为卢家从此一败涂地,但财散人聚,只要咱们肯花钱,建窑的、烧窑的、驻外的人根本不用犯愁!……但是我觉得光靠一时的高薪留不住人,也不是长久之计。我还有个想法,大家一起合计合计。效仿晋商推行身股制,是我和苗老相公筹划已久的,如今卢家再次白手起家,不妨从一开始就把身股制建起来,让来投奔的人想走也走不了,心甘情愿给卢家做事!不知各位有何见解?”

    卢豫海第一个发言道:“我看成!”苗文乡道:“二少爷说得对,老汉也觉得在当前推行身股制,正是时候。按照拟就的章程,凡是烧窑伙计,一律顶一毫的身股,掌窑小相公是一厘,相公是三厘,大相公是五厘,此后按劳绩逐年增加,干到一俸身股的,无论是窑工还是相公,荣休之后每月还有荣休银子!如此一来,出不了十日,神垕镇上但凡有点本事的人都得闻风而动,挤破脑袋也要在卢家窑场做工!”

    卢豫海笑道:“我看是不是再加上一条,就是这辈子干不到一俸,得不了荣休银子的,也可以把身股当遗产传给子孙,什么时候干到一俸,卢家照样给他荣休银子!这样的话,窑工、相公子子孙孙都能为我所用,岂不是更好?”卢维章大笑道:“那就加上这一条!有了身股制,卢家就是如虎添翼了!”他看见杨建凡还没吱声,便道:“杨哥,身股制是大事,你有什么想法?”

    杨建凡皱眉听他们议论了半天,一直沉默不语。他以前在董家老窑理和场做工的时候,跟卢维义兄弟关系最好,是看着卢豫川长大成人的,卢豫川后来进场见习烧窑,也是他手把手言传身教,对卢豫川的感情异常深厚。这次卢豫川犯错,卢维章罚他不许再做生意,杨建凡多少有些不解。但这是马千山圈禁卢豫川十年的钧令所致,他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今天他见到卢豫川憔悴不堪的模样,心里难过得不得了,当年跟卢维义情同手足的往事一股脑儿涌上心头,只顾着心里慨叹了,卢维章和苗文乡滔滔不绝的言辞没听进去几句。蓦地听见卢维章开口问他,仓促之下只得道:“这个——我多少明白大东家的意思,大东家是看如今重建窑场缺乏人手,想广招贤才,这是应该的。可我觉得高薪已然足够,如果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柜上格外开恩就是了,身股制这样的章程,是他们晋商票号的做法,在豫商瓷业里能行得通吗?何况此前并无先例,大张旗鼓地捅出去,在豫商里难免会有非议。卢家倾销宋钧已经得罪了不少瓷业上的同行,若是把豫省商帮全都得罪了,今后还怎么做生意?”

    他这么一说,书房里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苗文乡摇着头刚想反驳,被卢维章一个眼色按住了。他微笑道:“看来杨哥心里有别的想法,这蛮好,今天本就是求各家之言,都是一面之词能成什么大事?……豫川,你觉得这身股制如何?”

    卢维章看似不经意间的询问,却在这几个人心中激起一阵波澜。苗文乡和苗象天互相看了一眼。卢豫川已是不问生意的闲散之人了,卢维章拿身股制这样的根本之策问他,难道又要重新起用卢豫川不成?苗家跟卢豫川有说不清的宿怨,倘若卢豫川重新得势,苗家还能得到重用吗?他们父子心里顿时七上八下起来。卢豫海却是一脸的兴奋,急不可待地看着卢豫川。就连卢豫川本人也深感意外,他根本想不到叔父会问自己的意思,略一思索,淡淡道:“叔父勒令侄儿脱离生意,这些日子里侄儿严守本分,从来没关心过生意上的事,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见解。还请叔父英明决断吧。”

    27暗潮涌于大变之先(4)

    卢维章焉能听不出这话里的怨意?也不去理会,一笑道:“我让你脱离生意,只是不许你抛头露面而已,今天是关起门来商议大事,你就算不问生意,也总是卢家子孙吧?有什么想法但讲无妨的。”

    杨建凡意识到刚才的话实在欠考虑,又见卢豫川张口闭口不乏抱怨的意味,暗自替他担心,当下着急道:“老汉只懂得烧窑,生意上的事一窍不通,大少爷有什么就直说嘛!大东家对你的器重众人皆知,千万别耍他娘的小孩子脾气!”

    卢豫川看着他炯炯的目光,自失地一笑。杨建凡在场面上尊称他大少爷,背地里训斥起来他,跟老子训斥儿子似的,从来不讲情面。卢豫川对他也是一向敬如父辈,见他都上了火,拳拳期待之情溢于言表,再不说话就是太不识趣了,当下只好道:“既然叔父和杨大相公都发话了,豫川就说几句。身股制的事情,我听豫海说起过,刚才苗老相公和杨大相公的话我也听了。好处就不说了,反对的意思不过是两条:第一条,给窑工顶身股在豫商里没有先例;第二条,杨大相公担心伙计都顶了身股,相公们就失了颜面,管理起来多有不便。敢问杨大相公,是不是这些?”

    杨建凡连连点头称是。卢豫川继续道:“要说没有先例,那倒真是没什么大碍,天底下没有先例的事情多了,凡事都得有人第一个去做,关键在于这事有没有道理,值不值得去做。我在驻外的分号做过一段日子,亲眼见到别的商号来钧兴堂挖人才,也见过自己的伙计一有点出息就另攀高枝的。给伙计顶身股,是为了留住人才,人才是什么?人才是生意的根本!没了伙计烧窑,没了相公掌窑,没了驻外的人开通商路,卢家还有什么?只要能把人才都吸引到卢家来,为什么不能开这个先例?至于豫商里的不满,我看也大可以一笑置之。我敢说,不出一年,这身股之制定然风行豫商!到时候不但没有人埋怨卢家破了规矩,反倒都会羡慕卢家高瞻远瞩!”

    卢豫海点头叫好。卢豫川微微笑道:“这是其一。第二条,伙计顶了身股后不好管理,这也不是理由。身股制和管理制不是一回事,伙计再大也是伙计,相公再小也是相公,伙计不服管理,这就是不服规矩,相公一句话就能辞他出号!相反,伙计们顶了身股,还能传给子孙,谁又会为了逞一时之气,把以前的身股都废掉呢?照这么说,伙计顶了身股之后,反而会加倍珍惜眼前的所得,哪里还有心骄纵犯上?”

    杨建凡见自己的疑惑被卢豫川一一反驳,不但一点窘迫都没有,反倒觉得给了卢豫川一个出头的机会,让众人都看到卢豫川的见识抱负,这比什么都让他高兴。他立刻拊掌笑道:“还是大少爷说得好!这番话把老汉心里的疙瘩都解开了。老汉这下子没二话,双手赞同这身股制!”

    卢维章重重地点点头,道:“豫川分析得精彩之至!豫海,你在家要勤向你大哥讨教,生意上的事情也多跟他切磋……豫川,我知道你心里对叔父颇有怨言。这是人之常情,连我自己静下来想想,也觉得让你从此完全离开生意,太过于残酷了。那天是我一时气急,说得重了,你莫要放在心上……”说到这里,卢维章仰天一叹,“我这些日子仔细想了想,的确是对不起你。你跟苏文娟的婚事,我也不该横加阻挠,既然你们两情相悦,相敬如宾,我做长辈的还想怎样?今天你回去,代我向大少奶奶赔个不是吧。今后请安、家宴之类的礼节,该有的还是得有……我看今后就这样吧:出头露面的事情,就让豫海替你去做。他一个毛孩子懂什么?旁人都知道这是你在背后帮他!在家里参赞生意,你还跟往常一样。等到官府规定的十年期限一到,你还是风风光光的卢家少东家!”

    卢豫川木然地看着他,又逐一扫过众人,似有满腔的惊骇,说不尽的委屈。杨建凡瞪了卢豫川一眼道:“大少爷,你还不谢过大东家!”卢豫川脸上掠过一丝苦笑,按住心中汹涌澎湃的巨澜,起身一揖到地:“豫川谢过叔父!”卢维章心中大悦道:“时间不等人!我看五月端午就是好日子,又是夫人的生日。就定在端午节,留世场正式开工建窑!”

    豫商自古以“每临大事有静气,一逢恶战自壮然”为训。卢家这次卷土重来,周围强敌环伺,董家老窑、梁家钧兴堂、镇上各大窑场哪个肯心平气和地看着卢家重新崛起?一场恶战在所难免。因此众人从书房里走出来的时候,无不一副大战在即、浑身雄赳赳的架势。唯独卢豫川神色有些恍惚,步履维艰地跟在众人身后。夜色正深,卢豫川送走了苗家父子和杨建凡,和卢豫海并肩站在门口。卢豫川看着弟弟,他脸上的兴奋如此的鲜明,如此的坚定,正像当年初出茅庐的自己。时过境迁,弟弟已经悄然长大,而自己却没有了当年的豪情和胆气。卢豫海还沉浸在喜悦之中,道:“大哥,爹准许你参赞生意了,今后咱们兄弟俩携手作战,早晚替你报仇!”

    卢豫川艰涩地一笑,拍了拍兄弟的肩头,心中一股哀怨泛滥开来:叔叔既有此意,又为何不早说!可叹如今大错已然铸成,你还会再一次原谅我吗?

    28九州之铁铸一字(1)

    在神垕镇所有人的眼里,卢家大少爷从京城大牢里回来之后,就像一把撒在小青河里的盐,再也看不见了,从此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只是偶然在镇上的酒馆里,还能看见他独自买醉的情景。见到的人都说,卢家大少爷算是废了,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南下千里运粮、大闹洛阳城和开封府、首创钧兴堂汴号的卢豫川了。经历一场牢狱之灾后,当初意气风发的卢豫川已经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心灰意冷的落魄男人。然而有人却不这么认为。四月春深的夜晚,就在留世场开工前夕,在一个谁都没有想到的地方,卢豫川的对面,悄然坐下了一个谁都没有想到的人。

    卢豫川冷冷地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道:“想不到是你。”

    董克温笑道:“不仅是你,要搁在半年前,我也想不到我会跟你坐在一起饮酒。”

    一旁陪坐的梁少宁打圆场道:“好了好了,不打不相识嘛。两位大少爷今天喝了这酒,就是朋友了,别这么剑拔弩张的,都给我个面子不成吗?”

    卢豫川又兀自饮了一杯,嗤笑道:“给你面子?你的面子值多少钱一斤?”

    三人里梁少宁年纪最大,今年已是五十露头了。在小自己很多的卢豫川毫不客气的嘲弄之下,他竟脸皮厚得刀枪不入,一笑置之:“我的面子算个屁!一点价都没有!”

    卢豫川道:“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董克温,我卢豫川已经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我跟你实在没什么话好说。你是来羞辱我的也罢,拉拢我的也罢,我也不想知道。告辞了!”

    梁少宁瞠目结舌地看着他拂袖而起,走出了包间,这才怒道:“这个王八蛋,一点面子都不给老子!”董克温自己端起酒来,笑道:“你今天只说对了一句话,你想知道吗?”梁少宁一愣:“哪一句?”董克温一字一顿道:“你的面子算个屁!”说罢,也哼了一声扬长而去。梁少宁吃惊地坐在原处,许久才恶狠狠道:“全是他娘的王八蛋!”

    卢豫川从酒馆里出来,孑身一人走在深夜的街头。不知不觉已是春深时节,忽而一阵凉风拂面吹过,他立刻觉得身子一紧。他根本没有想到梁少宁把他神秘兮兮地约到这里,居然是来见董克温。难道自己跟梁少宁暗中合伙的事,董克温都知道了吗?他越想越心寒,一时连脚步都迈不开了,一种陷入圈套的感觉油然而生,压得他难以自持。如果事情真的如此,想必自己已经成了董振魁对付卢家的一张王牌,可怕的是在此之前自己斟酌再三,竟然丝毫没有看出梁少宁不过是董家的傀儡!

    那还要从几个月前说起了。去年腊月二十八,卢豫川和苏文娟瞒了卢家所有的人,悄悄打开了祠堂的门,在祖宗牌位前焚香祷告,从此结为夫妻。第二天一大早,在度过了凄凉的洞房花烛夜后,卢豫川和苏文娟换上了新人的衣服。苏文娟胆怯道:“大少爷,你真的要去跟老爷夫人讲明吗?”卢豫川微笑道:“我爹妈死得早,他们就是我的亲人。大喜的事情,不跟他们讲,说不过去。”苏文娟还是忐忑不已。卢豫川坦然自若地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道:“喝了这杯喜酒,我就什么都不怕了,拼了这条性命,也得让他们认了你这个大少奶奶!”

    苏文娟拗不过他,卢豫川携了她的手,两人一起到了后堂,给卢维章夫妇请安。卢王氏刚刚起来,一见苏文娟换了身大红色的棉袄,立刻什么都明白了,气得脸色铁青。卢豫川丝毫没有在意,拉着苏文娟跪倒,道:“叔叔婶子在上,豫川夫妇给二老叩头了!”

    卢维章端坐在太师椅上,闭目不语。卢王氏颤声道:“豫川,你可想明白了,苏文娟她是个……”

    苏文娟仿佛被人抽了一耳光,浑身哆嗦了起来。卢豫川握紧了她的手,轻轻冲她一笑,对卢王氏道:“婶子,文娟对我有情,我对文娟有意,昨天晚上我已经领她拜过了卢家祖宗和我爹妈的灵位,她如今就是我卢豫川的夫人了!不管叔叔婶子怎么看她,不管叔叔婶子认不认这门亲事,我卢豫川认!”

    卢维章终于睁开了眼睛,缓缓道:“你娶了她,真的不后悔?”

    “绝不后悔!”

    “她的身份,你不在乎吗?”

    “既娶了她,自然是不在乎。”

    “可卢家在乎!”卢维章拍案而起道,“你毕竟还是卢家的少东家,娶了一个这样身份的女子,将来怎么跟商伙见面?你就不怕受人耻笑吗?你还做生意不做了?不错,她的确是怀了身孕,姑且真的是卢家的骨血,我就算认了孩子,可绝不会认这门亲事!你说你拜过了祖先灵位,我问你,祖先答应你了吗?你爹妈答应你了吗?你就这么不明不白跟她成亲了,让我死后,如何去见你的爹娘于九泉之下!”

    卢豫川长跪于地,朗声道:“豫川夫妇焚香上告于天,洒泪下告于地,怎么会是不明不白?豫川知道叔叔婶子容不下文娟!我斗胆问一句,若是我拿命来换叔叔婶子点这个头,二老肯答应吗?”说着,他脸色蓦地一变,嘴角流出一缕鲜血。苏文娟也没料到他会如此,大惊道:“大少爷,你怎么了?”

    卢豫川擦掉血迹,柔声道:“文娟,你别怕。出门的时候,我喝的那杯酒里,有……”卢豫川说到这里,忽然大口大口地吐起血来。卢维章和卢王氏见状骇然起身,卢王氏惊叫道:“豫川,你,你到底喝了什么?”

    28九州之铁铸一字(2)

    卢豫川胸前洒满了鲜血,他虚弱地掏出个纸包,气若游丝道:“叔叔,婶子,豫川不孝,那杯喜酒里……有毒!……豫川眼看着就要死了,如果二老肯认文娟,豫川便服解药,如果二老还是不认,我就到阴曹地府里,向我爹娘请罪!”

    苏文娟霎时哭成了泪人,一句话也说不出。卢维章只觉得天旋地转,他紧紧按住胸口。他实在没有想到卢豫川是喝了毒酒而来,竟不惜以死相逼!卢王氏哭着上前,去抢他手里的解药。卢豫川已是弥留之际,手里死死攥着纸包,任卢王氏用力去掰,哪里能掰得动?卢王氏挥手打了苏文娟一耳光,惨声道:“你,你非要害死豫川吗?”苏文娟泪流满面,半边脸顷刻间红肿起来。她丝毫没觉出疼痛,却异乎寻常地冷静:“大少爷,你等等我……”说着,竟是眉头也不皱一下,不假思索地一口咬向自己的手腕。伤口像是熟透迸裂的西瓜,皮肉模糊一片。血管破裂处,鲜血顿时喷溅出来!苏文娟定定地看着伤口,凄然一笑,把脸贴在卢豫川脸颊上。

    卢豫川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腿脚不停地抽搐着,手里的纸包却越攥越紧。显然已是毒性攻心了。时间不容卢维章再有丝毫的犹豫,转眼间,眼前就是两尸三命的惨剧!卢维章扶着桌子,撕心裂肺道:“我答应你,我都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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