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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啊,吐出来就好啦。”卢维章也仿佛听到了妻子的呼唤,喉头的颤动更加急促,忽然伴随着一声闷重的咳嗽,一口漆黑的浓痰吐在痰盂里。众人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卢维章微微睁开双目,吃力地看着眼前的人,慢慢道:“你们,都在啊。”卢王氏扶着他在床头靠好,擦了眼泪道:“老爷,除了豫海不在家,广生和广绫年纪小,熬不住睡下了,卢家其余的人都在!”
卢维章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粗重地喘息着,道:“让豫海回来吧。我快不中了,最后一面是见不上了,得让他给我送终摔瓦盆儿啊。”
关荷和陈司画一起小声哭了起来,接着就是卢玉婉。卢豫江攥紧了拳头,强忍眼泪。卢维章喘了好半天的气,好像在积攒着平生的力量,道:“我快不中了,既然都在,家里的事,得嘱咐给你们。”刚说到这里,他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脸憋得红中透紫。卢王氏回头大声道:“止咳祛痰的药呢?快端上来!”卢豫川推了一把苏文娟,低声道:“快去端药!”
苏文娟脸色苍白,似乎装了满腔的惊惧和恐慌,出门的时候居然被不高的门槛绊了一下,几乎摔倒。卢豫川惊出一身的冷汗,好在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卢维章身上,并没人留意她的失态。卢豫川悄悄擦了擦汗,暗中平静着心中的巨浪狂澜。卢维章咳嗽得越发厉害了,卢王氏急得叫道:“二少奶奶,你去催催,怎么这么慢!邱妈不是一直在熬着吗?告诉邱妈,多熬些备着!”关荷和陈司画互相看了一眼,关荷轻轻点头,转身出门去了。卢豫川心里一惊,情不自禁地看着关荷走出门去,当他回头之际,却正好碰上陈司画犀利的目光。卢豫川忙将眼神荡开,这才发现自己已然汗流浃背了。
关荷走到廊下,苏文娟双手颤抖地端着药碗过来,两人正好打个照面。关荷满脸惊惶道:“大少奶奶,这药我送进去,夫人要你再多备一些!”苏文娟一愣,道:“今天我轮值,还是我亲手去送吧,别过手了。”
可是关荷两手已经伸了出去,苏文娟却不肯放手,两下里竟僵了起来。这时陈司画从走廊一头的病人房间走出来,一副心急如焚的表情道:“你们还愣什么?夫人都发火了!非要我再过来催催!”
苏文娟下意识地把托盘递给关荷,陈司画不容她再有丝毫的犹豫,伸手接了托盘,没好气道:“你们快去催催邱妈,平时利索得很,今天怎么慢吞吞的?我倒白白挨了夫人几句!”说着端着托盘朝病房走去。关荷推着苏文娟,低声道:“司画是大家子出来的小姐,脾气大了些,大少奶奶别怪罪啊!”苏文娟还想回头去看,可已经被关荷连推带扯拉出了小院。陈司画见她们二人离去,目光落在碗里黑糊糊的药汤上……
陈司画进了病房,将药碗递给了卢王氏。卢王氏低声斥道:“怎么这好半天?怎么伺候长辈的!”陈司画眼圈一红,垂头退在一旁。卢王氏亲手喂卢维章喝了半碗药,'奇‘书‘网‘整。理提。供'见他的咳嗽终于轻了些,试探道:“老爷,好点了吗?”卢豫川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死死地盯着他。卢维章慢慢点点头,良久道:“好些了,你们都靠近些,我有话要说。”卢豫江再也忍不住了,道:“爹,你还是好好休息,等二哥回来,你的病就好了!”卢维章轻轻摇了摇头,道:“等不及了,我这病怕是今天明天——”
卢维章的话还没说完,只见他忽地张大了嘴巴,圆睁双目,直直地看着天花板。卢王氏失声道:“老爷!老爷!你怎么了?”卢维章一动不动,两只眼睛里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哀伤,一颗豆大的眼泪从眼角跌落下来。卢王氏晃动着他的身子,也不见他有丝毫反应。卢豫江大叫道:“爹!你怎么了?!”卢玉婉吓得捂住了嘴,却连哭都忘了。卢王氏的手颤抖着放在卢维章的鼻孔前,顿时身子一软,放声哭道:“老爷,你怎么说走就走了,连个话儿都没留下来啊!你一定有话对我说,对豫海说,是不是啊老爷!”陈司画禁不住号啕大哭起来,卢玉婉偎在她怀里,也是泣不成声了。卢豫江却擦了把眼泪,大声道:“爹没死!爹的眼还睁着呢!”
51天意如此,岂在人为(2)
卢家高薪聘来的豫省名医孟老就在院子里候着,只是刚才卢家自己人要说话,他知趣地退出来了。此刻听到哭声,孟老推门进来,大步直奔卢维章的病榻,抓起了他的手腕。半晌,孟老松开了手,呆滞地盯着卢王氏,长叹道:“夫人,老爷他,去了。”
卢豫江冲上去抓住孟老的衣领,高声道:“你放屁!爹还睁着眼呢!”
“那是老爷还有未了的心事,老爷死不瞑目啊!”见多了被亲人离去的悲怆弄得理智全失的人,孟老只是微微摇头,拿开了卢豫江的手。他对卢王氏道:“夫人,请您让老爷瞑目吧。”
卢王氏哪里还能动弹,陈司画上去扶着婆婆的胳膊,艰难地扶了起来。卢王氏的手在卢维章的脸上一滑而过,卢维章的两眼这才闭上。卢豫江“扑通”跪倒在病榻前,大哭道:“爹,你就这么走了,怎么不等二哥回来看你一眼哪!”关荷和苏文娟一前一后进来,见状立刻悲泣难抑。屋里哭声四起,积聚了多日的压抑气氛就在这放纵的哭声里一点一点地释放出来。
卢豫川知道大功告成,此刻再不出面更待何时?他腾地站起,厉声道:“大家都不要吵!”
所有人都被他的声音惊住了。卢豫川镇定了一下,冷冷道:“这些日子孟老多费心了,去老平那里领赏吧。”孟老知道人家自己要料理后事了,这是变相地轰他走,便朝卢王氏一拱手,快步离开了屋子。
没有一个人说话。空气仿佛板结了,凝固了,连门外秋风刮下一枚树叶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卢王氏骇得愣在原处,几个女眷都止住了悲声,胆怯地看着他。只有卢豫江冲他怒目而视道:“大哥,你这么一惊一乍的,不怕惊动了我父亲的亡灵吗?”
卢豫川微微一笑:“你不要张口闭口拿‘我父亲’来压我,他也是我的亲叔叔!而我是你的哥哥!”说着,他快步走到病榻前,朝卢王氏双膝跪倒,叩头道:“请婶子节哀!叔叔已然仙逝,眼下第一个要务,就是稳住局面,卢家乱不得!”
卢豫江不待母亲回答,大声道:“你说,怎么个稳住法?”
卢豫川并没看他,继续道:“豫川斗胆请婶子屏退所有女眷和孩子,豫川有话对婶子说!”
卢王氏直直地看着他,点头,一字一顿道:“这么快就要说事了吗?好吧,你们全都给我退下!”
陈司画拉着卢玉婉,和苏文娟、关荷一起退了出去。卢豫江昂首站在母亲身边,一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卢豫川不动声色道:“婶子,请您让孩子也退下!”
卢王氏此刻已然恢复了往日的神态,冷笑一声道:“这里没有孩子!要说孩子,卢家现在只有广生和广绫还是孩子!”
卢豫川指着卢豫江道:“那三少爷呢?”
卢豫江狠狠地看着他,朗声道:“我今年一十六岁,按照卢家家法,我已经成年,不是孩子了!”
卢豫川暗暗咬了咬牙,怎么千算万算,偏偏忽略了这个三少爷!事已至此,他再也没有别的选择,便道:“婶子在上,请受豫川一拜!”
“慢着!”卢王氏厉声叫道,“敢问你这一拜,是以什么身份来拜?是卢家大少爷,还是钧惠堂的东家,还是我的侄儿?”
卢豫川毫无畏惧地看着她,道:“都不是!豫川现在是以继任卢家老号大东家的身份,给前任大东家的夫人叩拜,这是卢家的家法!”
“你是大东家?这倒奇了!既然你说到了家法,那卢家传家的三件宝物何在?请拿出来看看!”
“豫川眼下还没有,正要请婶子将三件宝物,按家法传给豫川!”
“我要是不给呢?”
“您不能不给!”卢豫川索性站了起来,背手道,“叔叔仙逝,举家哀号,眼下正是大变在即。内有人心惶惶之患,外有仇家寻衅滋事之忧。论家族地位,豫川身为卢家长房长子;论产业股份,豫川自领钧惠堂,还有钧兴堂的一半股份!就是叔叔在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说过要剥夺我继承人的身份,叔死侄继,这是叔叔生前定下的!敢问婶子,豫川可有半句虚言?”
卢王氏气得手脚冰冷,指着卢豫川道:“你、你叔叔尸骨未寒,你弟弟尚在回家的途中,你就如此急不可待吗?”
卢豫江冲到卢豫川跟前,大叫道:“卢豫川,你不配做我的大哥!你若再敢对母亲无礼,我跟你拼了!”
卢豫川看着这个比自己低了一头的弟弟,轻蔑道:“你跟我叫板,再等十年吧。”卢豫江举起拳头砸过去,卢豫川倒退了两步,他这一拳走空了。卢豫川从怀里赫然掏出一支火枪,指着卢豫江道:“婶子,请你让豫江出去吧,我这枪可是会走火!”
卢王氏没想到他会带凶器,惊得站起道:“豫川,你太放肆了!豫江,你给我滚出去!”
卢豫江“咯咯”一笑,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和豪迈道:“娘,你就让我跟他拼了!他只要一开枪,全镇都知道卢豫川杀了自己的弟弟!就让他这个杀人的凶手去做大东家吧!卢豫川,你来打我,你朝老三这胸口上打!”卢豫江“噌”地甩掉衣服,露出了带着几分稚嫩的胸膛,一步步朝卢豫川逼过去,高声叫道:“门外的人都来看吧,看看这个衣冠禽兽是怎么威胁婶子的,是怎么亲手杀了我卢老三的!”
51天意如此,岂在人为(3)
卢豫川万万没有想到,卢豫江竟然和卢豫海一样,也是个敢拼命的狠角色,自己的全盘计划竟会毁在一个不谙世事的毛孩子手里!他说得一点不假,真要开了枪,在这子夜时分肯定会惊动整个钧兴堂,而他就成了不折不扣的杀人魔王,杀的还是自己的手足兄弟!他的手不知不觉地颤抖了起来,厉声道:“你再上前一步,我就顾不得兄弟之情了!”
“你眼里还有手足之情吗?”卢豫江大声笑了起来,仰天叫道,“二哥!谁都知道你是有名的‘拼命二郎’,兄弟也不要命了,就做个‘拼命三郎’!你要为我报仇雪恨哪!”卢豫川就在他仰天大叫的瞬间,猛地出手击打在他的太阳穴上。卢豫江瞪大了眼睛,像一根木桩一样倒了下去。卢王氏惨声道:“豫江!”
几个女眷并未走远,就在门外守着。她们听到了房里的争执,早已一拥而入,正好看见卢豫川出手击倒卢豫江的那个瞬间。苏文娟捂住胸口,身子一软瘫倒下去。卢玉婉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哭道:“大哥,你为什么打三哥,三哥有什么错,你非要他死?”陈司画一把拉住了她,眼里迸出怒火道:“他疯了,他不是你大哥!”
“放心,他死不了!”卢豫川旁若无人地看着几个女眷,恶狠狠道,“你们都出去,我要跟婶子一个人说话!”
关荷和陈司画护住了卢玉婉,两人一起道:“你休想!”
卢王氏呆呆地看着他们,这样的场面是她始料不及的。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哀婉地坐在病榻上,喃喃道:“老爷,你都看到了吗?这就是咱们养大的侄儿,这就是你疼爱一生的侄儿!你尸骨未寒,他就拿着火枪,逼我给他传家的宝物啊!”她说完了这些,抬头对关荷和陈司画道,“你们和玉婉先下去吧,没见这个畜生拿着火枪呢!连弟弟都敢下手,连婶子都不要了,你们以为他还有半点人味儿吗?”
陈司画拉了关荷一把,低声道,“先保护玉婉要紧!别逼急了他!”关荷已然是手足无措了。卢玉婉趴在她怀里啜泣着。关荷轻声道:“别怕,咱们走。”陈司画扶起了苏文娟,朝卢王氏深深地看了一眼。卢王氏见她们都出去了,对卢豫川道:“豫川,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只想按照叔叔的遗命去做,继任卢家大东家!”
“你叔叔死前并无遗言留下,你怎么知道他会把卢家大东家之位传给你?”
“叔叔是没有遗言,可留世场建窑之际,叔叔当着全镇人立誓,我是卢家老号唯一的继承人!”
“这番话,你敢对整个钧兴堂的人说吗?”
卢豫川不卑不亢道:“言之凿凿,犹在耳畔,豫川有何不敢?只是婶子敢吗?”
“那就好!”卢王氏站起来大声道,“老爷殡天,想必此刻钧兴堂所有的人都在院门外守候了!你若是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我就把三件宝物给你!只要你还有半点良心,半点人情,我就不信老天会让你说得出口!你做了这么多忤逆不道之事,你就不怕话一出口,就遭天打雷劈吗?”
“都什么时候了,婶子还拿天命来威胁我?”卢豫川不屑地一笑,收起了枪,做了个请让的手势。卢王氏颤巍巍走出了房门。卢豫川紧随其后。院中的几个女眷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小院门外,钧兴堂上下百十号人听到了大东家房里的哭声,都赶过来在门口站着,有的哭泣,有的木然,场面凄凉而混乱。他们一见卢王氏和卢豫川出来,都明白是来宣布卢维章遗命的,便立刻安静了下来,一道道目光打在二人身上。
一阵冷风吹过,激得卢豫川颤抖了一下。他虽然自信已经控制了整个局面,却还是有些顾虑,便把最后的底牌也亮出来了。他附在卢王氏耳边道:“婶子,豫川今天既然敢这么做,必定是筹划得万无一失了!一会儿若是婶子有半点反悔,你的宝贝孙子卢广生,怕是要随他爷爷而去了。”
卢王氏的身子剧烈地摇晃起来,她想要说什么已经来不及了,只听见卢豫川高声道:“各位,我叔叔卢维章已于今晨丑时仙逝了!按照叔叔的遗命,豫川现在正式接管卢家,继任大东家!”然后,他谦恭地对卢王氏道:“婶子,你说话吧。”
卢王氏但觉眼前一黑,一口气没上来,居然昏了过去。人群里一阵骚动,卢豫川扶着卢王氏,急中生智道:“婶子伤心过度,人事不省了!豫川刚才说的话,你们都听清楚了吗?”
众人不约而同地保持着沉默。这里不是钧惠堂,他们又都是卢维章、卢豫海父子使唤了几十年的人,对他们父子的忠心非同一般。故而一个个冷眼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在唱独角戏。卢豫川怒道:“你们都是聋子吗?”
有人高喊道:“三少爷呢?怎么不见三少爷!”
“还有二少奶奶和姨太太呢?”
“夫人昏倒了,应该马上抢救!”
卢豫川心里一阵慌乱,声嘶力竭道:“你们到底听不听叔叔的遗命?”
此刻,一个悠远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我的遗命是什么,你非要听听不成吗?”
卢豫川毛发皆竖,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法一般愣在当场。人群里一片哗然:“是大东家!”“大东家没死!是卢豫川胡说的!”
关荷和陈司画一左一右扶着卢维章,掠过了卢豫川的身子,来到了众人面前。人群又一次安静下来,众人纷纷跪倒在地,全都哭泣不止。死而复活的卢维章仿佛秋风吹来的一片落叶,静悄悄站在卢豫川面前。卢维章看着他,轻轻道:“豫川,扶你婶子回房休息吧。今天大家都累了,我也累了。”卢豫川战栗不已,缓慢地摇头道:“叔叔,这都是你的安排吗?”
51天意如此,岂在人为(4)
卢维章苦苦一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哪。我快死的人了,可你还年轻,日后还要好好过日子呢。”卢豫川仿佛一个巨大的冰块,而卢维章的话语有如烈日当空,融化出他两行眼泪:“叔叔,过了今天,我还能活下去吗?”“活啊,好好活下去。听叔叔的话,什么也别想了,文娟在房里等你呢!就当是一场梦吧。苏东坡说得好,人生如梦啊。”
远远的,老平快步跑了过来,在卢维章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卢维章点头,道:“好生招待他们,豫川的客人,不要怠慢了。”老平愤愤地看了卢豫川一眼,跑了下去。卢维章回身,朝早已看得呆若木鸡的人群道:“大家都散了吧。今晚的事,谁都没看见,谁都不知道——都记住了吗?”
下人们见大东家发话,便压住狂乱的心跳,一个个站起来悄然离去。卢维章拍了拍卢豫川的肩头,叹道:“你莫怪叔叔对你用计啊。真金拿火才能试出来……不过刚才那会儿,我差点真的一命呜呼了。你这个孩子就是太顽皮,哪儿有对弟弟动刀动枪的?哥哥教训弟弟,打一顿,骂两声就行了。就跟你爹以前教训我那样。”说着,他一边摇着头,一边自己朝小院里走去。卢王氏已经悠悠醒来,给陈司画和关荷扶着,闻言无不惊愕失色。她们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卢维章真的就这么放过卢豫川了吗?
卢维章蹒跚地走到小院当中,停下了脚步。他慢慢地扬起头,看着头顶上浓黑如墨的天穹,他的脸色又灰又暗,刀刻似的道道皱纹里,渗着的不知是血还是泪。卢维章闭目良久,方才霍然开目道:“天意如此,岂在人为!大哥,你让维章跟你一块儿走吧,你何苦要我留在这个世上,看着自己的亲人骨肉相残!”
他的声音并不高,更像是跟对面的人在闲聊。但这些话语却如同滚滚巨雷,深深地震撼着在场的所有人。苍穹无边,夜幕低垂,星子暗淡,明月当空。世间一切仿佛在这一刻统统静止下来,万事万物都在静静地看着一个伤心欲绝的老人,在呢喃中缓缓倒在地上,宛如深山幽谷中轰然倒下的一棵老树,如同浩渺大海上,一个被高高掀起、又重归海洋的一阵巨涛。
52含笑而逝(1)
天色大亮,苗象天和往常一样来到总号,见原本应该熙熙攘攘的总号大院冷冷清清,门可罗雀,不由便是一愣。门房老汉跑出来急道:“老相公,你还不知道吧?钧兴堂的人跟钧惠堂的人干起来了!总号的人都去钧兴堂劝架去了,连杨老相公都去了!”
苗象天这才知道卢家昨晚已酿成大变,暗叫一声“坏了”,立即对身边的一个心腹小相公道:“你这就去禹州,请衙门赶紧派官兵过来,就说,晚了曹利成大人的儿媳妇就性命难保!”小相公吓了一跳,立刻打马直奔禹州方向而去。门房老汉见苗象天朝钧兴堂方向疾驰而去,唉声叹气地自言自语道:“这大东家病了,二爷又不在,剩下个夫人能干什么?卢家行了一辈子的善,怎么弄得自己人动起手来?这不是让别家看笑话吗……”
卢豫川没有能回到钧惠堂,四个家丁夺了他的枪,把他架到了一个偏房里,重重地关上了大门。卢豫川并无半点反抗,只是说了一句:“好好照顾大少奶奶。”老平怕他寻短见,特意让两个家丁寸步不离地伺候着。天亮之后,卢豫川在钧惠堂豢养的那些心腹下人见他一夜未归,也没有半点消息传出来,都围在钧兴堂门口叫嚷不绝,口口声声让钧兴堂交出卢豫川,否则便破门而入。老平奉了卢维章之命,领着钧兴堂的家丁守住了大门,几杆火枪也架在门口。老平等人个个如同石雕般一语不发,任钧惠堂的人破口大骂,却是寸步不让。双方剑拔弩张,随时都有动手的可能。神垕的人们刚睁开惺忪的睡眼,就看到了这一幕家族内讧的情景,不多时便引来了数千人的围观。卢家老号两个堂口闹起内讧,卢维章生死不明的消息霎时传遍了全镇。
苗象天赶到的时候,钧兴堂门外已是人山人海。钧兴堂和钧惠堂本就是隔街相望,此时整条大街早被堵得严严实实。杨建凡领着总号的人挡在两帮人中间,苦口婆心劝了半天了。钧惠堂的家丁头目叫李二来,人称李二癞子,是神垕镇最有名的地痞流氓。也不知卢豫川许给他多少好处,杨建凡七十多的人了,又是点头又是哈腰地说了半晌的好话,居然是水泼不进。李二癞子恶狠狠地朝老汉叫道:“老东西,滚到一边去!老子找的是卢维章,他要是不把豫川大爷给我囫囵个儿交出来,我让钧兴堂鸡犬不宁!”
杨建凡气得浑身乱颤,他的三个儿子杨伯安、杨仲安和杨叔安见老父受辱,当下便一拥而上,要跟李二癞子动手。李二癞子嘿嘿冷笑着,从腰里拔出一把尖刀,指着他们道:“你们找死啊!再敢嚣张,老子白刀子进去,绿刀子出来——专扎你们的苦胆!”围观的人一见亮了刀子,纷纷惊叫起来,场面越加混乱。
苗象天在马上看得真切,放声大叫道:“谁敢在钧兴堂撒野?就不怕豫海二爷回来,一个个活剥生吃了你们!”
钧惠堂的人一听见“二爷”两个字,都是一哆嗦。卢豫海不到二十岁就被冠以“拼命二郎”的名号,十几年来神垕镇里谁敢跟他叫板?李二癞子对挤进人群的苗象天道:“你少拿卢老二来压我!告诉你,卢老二早他娘的一命归西了!”
苗象天临危不乱,平静地笑道:“李二癞子,你说二爷死了,是谁告诉你的?”
“这个你别管!反正卢老二就是死了!”
“众位都听见了吧?”苗象天朝四周喊道,“李二癞子说二爷已经死了!人命关天,我是卢家老号的二老相公,东家死了人,我不能袖手旁观!李二癞子,你敢跟我一起,现在就去报官吗?”
“人不是我杀的,我去报什么官?”
“人是谁杀的,自然有官府去查!你既然知情,为何知情不报,反倒来这里逞凶滋事?难道杀二爷的人跟你有关系吗?难道是你亲眼所见吗?难道二爷就是你亲手杀死的吗?”苗象天上前两步,咄咄逼人地发问。
“你放屁!”李二癞子终于意识到中计了,恼羞成怒道,“老子不管什么卢老二,我就要卢豫川东家!”
“你心虚了!”苗象天迎着刀尖又上前一步,大声道,“你勾结土匪,谋财害命!我要是你,还敢在这儿露面?早远远地逃走了!可眼下,你是连逃也逃不得了!我告诉你,禹州衙门里的官兵马上就到,卢家的事有他们自己来办,你还是先想想你自己的后路吧。”
李二癞子鼻洼鬓角都冒出了冷汗。他到卢家老号钧惠堂是董克良主使的,卢豫海的死讯也是董克良告诉他的,可他怎么能当众供出董克良呢?董老二虽然不如卢豫海的名头响亮,但在杀人上却也是一点也不含糊的!何况他又没有真凭实据,就是到了官府也奈何不了董克良!钧兴堂的人纷纷叫起来:“苗老相公,你现在就去报官!让官府先抓了李二癞子这个王八蛋!”李二癞子心里慌乱不堪,虚张声势道:“你们仗着人多吗?好,你们等着,老子再叫一群弟兄来,非踏平了你们钧兴堂!”说着,他挥刀逼人群让出一条路来,大步溜走了。
苗象天见“擒贼先擒王”的计策告成,便对着李二癞子的手下道:“老大都跑了,你们还留在这儿干什么,等着官府来抓吗?”那帮手下这才如梦初醒,一个个扔了家伙,狼狈不堪地四下逃窜。苗象天长出一口气,对围观的人道:“诸位乡亲!我苗象天是谁,大家都知道吧?我奉了大东家卢维章之命,来向各位乡亲说句话,大东家好好的,卢豫川大少爷也是好好的,他正跟大少奶奶在钧兴堂里伺候呢!这是一场误会,又有小人趁机来捣乱而已!大东家让我代他向各位乡亲对卢家的关心表示感谢!大东家还说,待他病体痊愈,一定当面答谢乡亲们!该上工了,大家都散了吧。”
52含笑而逝(2)
人们虽然还有许多疑惑许多不解,但苗象天说得毫无破绽,便都一个个猜测着离开了。杨建凡上前拉着苗象天赞道:“老苗,你比你爹强!老汉真是老了,要不是你急中生智……唉,大东家怎么样了谁也不知道,二爷也没回来,真是出了乱子,谁来稳住这个局面啊?”
苗象天忙低声道:“象天刚才是迫不得已,不然怎敢假托大东家的名号?咱们快去堂里瞧瞧吧。”两人手挽手走到门口,老平拱手道:“刚才的局面我都看到了,多谢二位老相公为卢家大局着想!要不是大东家有命,不能动手,我早一枪打死那个李二癞子了!二位老相公快跟我来吧,大东家只见你们俩!”
卢豫海一行直到午饭过后才到达神垕。禹州新任知州钱九章是曹利成一手提拔起来的,亲自护送着他们赶到钧兴堂。此时的钧兴堂大门外站着两队衙役,曹利成知道他们是奉了钱九章之命前来保护的,便满意地含笑点点头。卢豫江头上缠着白纱,和老平一起在门前恭候。卢豫海一见弟弟,再也顾不得什么礼数,撒腿便跑上去道:“爹怎么样了?你这伤……”
卢豫江热泪滚滚道:“可算见到二哥了!爹一直撑着口气,就等你回来。我的伤没事了,卢豫川一枪没打死我,算我命大!”卢豫海惊惧道:“大哥他,他怎么会——”卢豫江推着他往里走,急道:“他什么事干不出来?快走吧,爹娘都等着呢,就在祖先堂!”
卢豫海离家这一年来,卢维章的病情反复发作,体弱身虚。卢王氏为了能让他祭祀方便,便把祖先遗像和先人的牌位都请到家里,在后院新建了这个祖先堂。卢豫海进去的时候,卢维章夫妇、卢玉婉和自己两个媳妇等家人,还有杨建凡、苗象天两个老相公都在座。卢豫海跪倒在地道:“父亲,母亲,儿子未经请示私自返家,请父母大人恕罪!”陈司画和关荷深情地看着他,心情荡漾起来。
“罢了,回来就好。我已经跟你母亲,还有两位老相公商议过了,不追究你这个罪过。你听好了,我有话问你。问你一句,你回答一句。”卢维章一刻也不容他考虑,便道,“你大哥背叛祖宗,忤逆作乱,你若是卢氏族长,卢家老号大东家,你该如何处置他?”
卢豫海不假思索道:“剥夺他在老号的一切权利,保留他在钧兴堂和钧惠堂的一半股份,从此按股分红,不得过问卢家的生意。”
“那你大嫂苏文娟呢?”
“大哥与大嫂不同。大嫂凡事都听大哥的,何况罪不及孥!大嫂还是卢家的大少奶奶。”
“如果你手里有卢家和董家两家的宋钧烧造秘法,你该如何处置?”
“这个——孩儿都听爹的意思!”
“我若是要你将卢家宋钧烧造的秘法送给董家,你肯吗?”
“宋钧烧造技法本就不该由一家一户所独享!孩儿以为,父亲此举深明大义,孩儿一定照办!”
“我若是要你有朝一日,将卢家的秘法大白于天下,你肯吗?”
“肯!”
“你身为卢家子孙,不觉得这是背叛祖宗吗?”
“爹爹此言差矣!孩儿在外这一年,饱尝国祚衰微之痛,深感华夏亡国之忧!国运凋敝,洋人横行,朝廷懦弱,黎民不堪其苦!就像辽东,俄国人在那里建了关东省,百姓还是大清的百姓,但却在洋人的治下,给洋人交粮纳税!”他越说越激动,道,“豫海是卢家后代,但更是炎黄子孙!宋钧烧造技法理应是天下人共有,一旦神垕各大窑场都能烧造宋钧,不但能富了神垕一镇,更能让全天下得利!民安则国泰,民富则国强……可惜如今时局动荡莫测,列强虎视眈眈,大有亡我国灭我种之野心!此刻断不能公开宋钧技法,一旦土地为外人所占,技法为外人所用,中华神技神器为外人所有,这才是真正地背叛了祖宗!”
卢维章静静地听他说完,道:“你敢当着祖宗遗像,列祖列宗的牌位,还有你的亲人、恩师之面,立下誓言吗?”
卢豫海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朗声道:“如豫海有生之年不能按上述意愿行事,豫海情愿上天降罚,五雷轰顶,死无葬身之地!”
卢维章良久地看着他,缓缓道:“好了,从今天起,你就是卢家老号的大东家了,也是我卢氏一门的族长!”卢维章说完了这些,仿佛一匹负重千里的独行老马,终于卸下了背上的重担。他的目光逐一扫过在场的众人,道:“夫人,你由两个儿媳妇陪着,去召集钧惠堂和钧兴堂所有的下人;象天,你去总号;杨哥,让豫江陪你去卢家各处窑场,你们三路齐发,今天晚上掌灯收工之前,卢家老号所有的人都要知道这件事情!”
卢王氏、苗象天和杨建凡等人异口同声道:“是,大东家!”
“不是大东家了。”卢维章颤巍巍站了起来,笑道,“闲淡之人卢维章而已。三十多年啦,我真的是老了——豫海,你来搀我一下,咱俩去你房里瞅瞅。我好些日子没见广生和广绫了,你也是一年多没见了,想坏了吧?老汉我干不动生意了,从今往后就抱抱孙子孙女,看看书,打打拳,了此残生。含饴弄孙,也算是人生一大幸事啊。”
卢豫海忍住眼泪,扶着他慢慢走出了祖先堂。堂里的人屏息肃立,目送他们父子二人远去。
曹利成和陈汉章得知卢家大局已定,卢豫海也顺利地做了大东家,此行所有目的均已达到,便不肯再多待,任卢豫海再三挽留也没能留下。是夜,卢王氏、苗象天和杨建凡、卢豫江等人相继办完了差事,回来跟卢维章汇报。这时,卢维章还在卢豫海的房中跟卢广生、卢广绫玩儿着,老少三人笑声连连。众人好久不见他这么开心了,便都坐在一旁含笑陪着。卢维章头也不回道:“差事都办完了?”
52含笑而逝(3)
卢王氏笑道:“两个堂口的下人都说老爷英明。”
卢维章淡淡道:“总号,还有十处窑场呢?”
苗象天滔滔不绝道:“总号上下都是欢欣鼓舞,只是有几个原来跟大少爷交情好的相公,一时想不开要辞号,被我劝住了,现在都表示留下来继续干。其余的相公都是称赞大东家功成身退,祈愿大东家颐养天年!”
杨建凡笑道:“窑场的伙计没相公们的学问大,说不来那么多好听话!钧兴堂和钧惠堂的伙计都说二爷做大东家,他们心里服,盼着大东家你长命百岁!”
“我不是大东家,大东家是广生他爹!”卢维章淡然一笑。卢广生又来缠着爷爷:“爷爷,给我画个大老虎!”卢维章笑着拿了毛笔,在卢广生额头上写了个“王”字,道:“虎为百兽之王,先写个‘王’。”他又端详一阵,在卢广生嘴角画了几撇胡须,开怀大笑道:“好啊好啊,真是我卢家又一只猛虎!哈哈哈哈……想不到不做大东家了,还有如此乐趣,早知道我早就不干了!”笑着笑着,他的手一松,毛笔落下。卢广绫捡起笔,撅嘴道:“爷爷,你给哥画了大老虎,也得给我画,不然我告诉奶奶,说你偏心!”众人闻言皆是一乐。卢维章笑容满面,却笑而不答。卢豫海身子一晃,抢步上去道:“爹,爹,你说话啊?”
卢维章慈目犹张,笑容宛在,只是瞳孔微微散开,没有了刚才的神采。卢豫海轻轻抓起了他的手,脉息已然全无。此刻众人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一个个跟钉子似的坐在原处,难以相信。昨晚的惊涛骇浪都过来了,却没挺过去今天的举家团聚!卢豫海默默放下他的手,朝众人道:“父亲他,他已经驾鹤西去了。母亲,请您发话吧。”
卢王氏擦了擦眼泪,道:“你是大东家,卢家所有人都听你的。”
卢豫海仿佛没听见似的,重新看着父亲的脸庞,这或许也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距离父亲的脸庞如此之近。卢维章还是刚才开怀大笑的模样,脸颊还略带了一丝潮红。比起一年前,显得消瘦了许多,头发胡须也都白了,颧骨高高的,一脸刀刻斧凿般的皱纹道道绽开。他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那里,似乎只要轻唤一声“父亲”就能听到他熟悉的声音。卢豫海喃喃道:“父亲,你别走……从小到大,你都对我那么严苛,三十多年了,我还从来没见过你开怀大笑的模样呢!你笑一个给我看看,让我听听,好不好?让我少活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都行,只要您能对我再笑一笑,好吗?”
这段发自肺腑的哀唤让众人难以自持。卢王氏由陈司画和关荷扶着,慢慢来到他跟前:“豫海,你爹一直说‘天意如此,岂在人为’……他能撑着见你最后一面,如今又是含笑而逝,也不枉他这一生了。你莫要再说傻话,卢家老号两处堂口,一万多相公伙计,都眼睁睁看着你呢!”
“孩儿心中方寸已乱,就请母亲给父亲主持丧事吧。”
卢王氏摇头哽咽道:“也罢。豫江和象天,你们传我话,钧兴堂和钧惠堂的人都换了孝服。杨哥,明天您通知十处窑场,停火三天给老爷守灵。老平,你去布置灵堂。”众人闻言纷纷应声,她又转向关荷和陈司画道:“咱们女眷也别闲着,给老爷换了灵衣吧……”
卢维章出殡那天,董克良果然按照当初的承诺,在路边设棚祭奠。董家的挽联写道:
六百年神技旧魂消,犹不离不弃,所行维中庸留余;
四十载天赐玫瑰紫,待功成功就,其志在行商无疆。
这副挽联,被誉为卢维章平生之最佳写照。上联说的是宋钧烧造技法失传六百多年,卢家人始终坚守神垕一镇,数百年未曾离开,为的就是恢复宋钧技法。下联说的是卢维章首创钧兴堂,研求出宋钧“玫瑰紫”烧造技法,纵横商界四十年战无不胜,所向披靡,最终功成名就。而上联的“维中庸留余”与下联的“在行商无疆”对仗工整,一语双关,不但是豫商的古训,而且暗合了卢家老号钧兴堂、钧惠堂十处窑场的名称,可谓妙笔生花了。神垕人无不感慨良久。卢维章老爷子崛起于草根之间,创业在窝棚之内,靠着一口染着兄长鲜血的窑,凭借一把泥一把火,居然烧出来卢家老号如此庞大的产业!而失传六百多年的宋钧神技,正是在他手上重现世间的。要想对这样波澜壮阔的一生作出评价,本就是难事,何况董家跟卢家几十年恩怨纠葛,能以如此平常之心、公道之念来给仇人作结,更是难能可贵了。所谓知己,莫过于斯。
卢维章入土为安后,接着又是头七、三七的祭奠,直到一月有余,卢家的丧事才算完结。这也是人们最后一次在公开场合见到卢豫川。在丧事过去后,卢豫川搬出了钧惠堂,在以前的卢家祠堂里悄然住下。身边除了苏文娟,只有一个老仆人伺候。镇上的人都说卢豫川看破了红尘,专心在家礼佛诵经,再不问凡尘俗事了。不过卢家老号的人都知道,卢豫川虽然不得过问生意,但还保留着钧兴堂、钧惠堂的一半股份,卢豫海以大东家之尊,也不过如此。卢家祠堂终日大门紧锁,偶尔有木鱼声、诵经声袅袅隔墙传出,并未见过有人往来。据说梁少宁曾经叩门求见过一次,被苏文娟拿一盆脏水泼了出来,从此再也无人登门。
卢豫海按家法守孝三年,不离神垕。而董克良趁卢豫海不能外出的机会,全力开拓董家的生意,董家老窑的分号大江南北遍地开花。卢家北方四大分号里,烟号的生意在新任大相公、杨建凡的大儿子杨伯安的主持下,照旧是红红火火。有卢豫海打下的良好基础,又有杨伯安细心维持,董克良几次想插手进去都是无功而返。说来也怪,不管是海路还是陆路,居然没一家船行、车行敢运董家老窑的货!董克良不甘就此放弃,索性自己雇人运货,可刚出了河南就被山东的土匪劫掠一空,董家十几万两的货损失殆尽,而从天津起航的两只商船也被海盗劫得干干净净。董克良一气之下报了官,河南、山东两省的臬台衙门竟跟商量好了似的,彼此推诿,谁都不愿管这样的闲事。董克良不由得回想起大哥让他经营官场的谆谆教导,明知这是卢豫海捣鬼,却也是万般无奈,从此打消了插手烟台生意的念头。
52含笑而逝(4)
除了烟号一枝独秀外,卢家北方其他三处大分号却是江河日下。在董克良凌厉的攻势下,京号还能苦苦支撑,津号、保号都是濒临崩溃的局面。津号大相公张文芳七十多岁的老汉了,居然被董克良逼得走投无路。向总号提出辞号不许,提出换将又不许,他自感愧对卢维章、卢豫海父子的期望,一时想不开,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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