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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思东替他盖好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更形深刻的脸部轮廓,良久才诚挚地说:“小意,你放心,我会一生都对你好的。”
解意疲倦地闭上眼。他只觉得头一直在嗡嗡作响,晕极了。
林思东侧身躺到他身边,悄悄伸出手去,握住了他冰凉的手。
第一部 背负阳光(新版) 第48章
春末时分,太阳已过了赤道,开始火辣辣地泼洒下无穷无尽的热力,直到北回归线。
在这个热带的岛上,白天只要出门,满世界便都是明晃晃、白花花的阳光,热气蒸腾,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使人避无可避。
解意架着一副大大的墨镜,从大能集团的“天风海韵”住宅小区工地出来,开车往欢乐大厦的工地驶去。自从那血腥的一天后,他就没再回过海滨别墅,也一直没有再开过那辆林思东送的红色火鸟,而是依然开着自己的银灰色宝马。
火辣辣的骄阳下,万事万物都更加鲜艳夺目,解意却冷冷地坐在清凉的车里,对外面的一切都视若无睹。
停好车,解意走进他们公司设在这里的现场监理办公室。路飞、蒋涟都等在这里了。
看到他进来,蒋涟递给他一个安全帽,便跟他一起验看工程。
他们做的玻璃幕墙已经竣工了,马上就要通知欢乐集团验收,解意按惯例会自己先看一遍。
新加坡佳怡国际和天地装饰公司的工程队都已经进场了,到处都是闹哄哄的人和刺耳的电锯声。
解意穿着浅啡色粗布衣裤,脸色苍白,即使在燠热的天气里也让人感到一种幽幽的凉意。他穿行在挥汗如雨的工人中间,动作轻捷,神情沉稳,眼光锐利地逡巡在细节之间,沉默里给人一种压力。
从下到上看完以后,已是中午,解意进入升降机,从顶层往底层降落。
他疲惫地勉强支撑,眼前金星乱冒。他感到自己仿佛置身在一个大蒸笼里,眩目的阳光熏烤着他冰凉的身体,似乎要把他融化。
路飞看着他的脸色越来越灰白,满脸倦乏,不禁很担心。下了升降机,他关心地问:“解总,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解意摇摇头,努力振作起来说:“不用,你们去吃饭吧,我回去休息了。”
蒋涟急忙点头:“好的,你放心,有我在这里,一定不会出问题的。”
“对,我很放心。”解意乏力地笑笑。“通知甲方吧,明天可以验收了。”
“好。”蒋涟立刻答应。
解意脚步虚浮,好不容易挪到车边,打开车门坐进去,全身顿时松泄下来。他挣扎着打开冷气,然后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立刻,剧烈的晕眩感困扰住他,让他觉得仿佛身处漩涡,身不由己地旋转着,再也无法停止。
林思东一直住在解意家,也努力煲些滋补的汤给他喝,可解意常常不回来吃饭,而且不太容易找到他,因为他总是不接电话。这让林思东很无奈,可无论他说什么,解意都保持沉默,让他就像是在对着空气讲话,简直是有劲使不出来,很憋闷。
今天中午,他在家等不到解意回来吃饭,便往他公司打电话。职员说他去工地了,他又打解意的手机,却一直没有人接。他有些着急了,连忙赶到工地,找了半天,才找到蒋涟。
蒋涟正与自己工程部的员工一起吃饭,看到他来了,连忙起身相迎:“林总。”
林思东微笑着对他点头:“小蒋啊,正吃饭呢?”
“是啊,林总吃了没有?”蒋涟对甲方老板一向很客气。
林思东连忙说:“我在等你们解总,他跟你们在一起吧?”
蒋涟一愣:“他早就回去了啊,走了快一个小时了。”
林思东毫不掩饰焦急之情:“他是开车走的吧?”
“是啊。”蒋涟也着急起来。“解总今天脸色很不好,像是在生病的样子,会不会去医院了?”
林思东转身便走,准备到几个医院去看看。
蒋涟身后的一个职员忽然说:“我刚才还在后边停车场看到解总的车。”
蒋涟急忙叫住林思东:“林总,解总的车好像还在停车场。”说完,他已拔腿往那边跑去。
林思东也急急地往那边赶。
果然,在后面的停车场,那辆银灰色的宝马正静静地停在那里。他们冲到车旁,看到解意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像是睡着了。
林思东心里一跳,拉开车门就摸上解意的额,另一手去握他的腕脉。
解意一惊,本能地一缩身子,困难地睁开眼,见是他,便又闭上了。
见解意并无大碍,林思东不想让他的员工们看到两人相处的情形,便回头对蒋涟说:“你们去吃饭吧,我送解总回去。”
蒋涟点了点头,立刻叫上所有人离开。
林思东见周围已没有人,这才俯身关切地问:“小意,你怎么样?”
解意淡淡地说:“有些累,没事。”
林思东拍拍他的肩:“来,你坐过去,我来开车。”
解意默默地下了车,绕到另一边上了副驾位。他的动作很缓慢,身体的虚弱显而易见。
林思东发动车往解意的家开去,一路上不断担心地看着他。
解意仍然闭着眼,疲态尽现。
这些日子以来,不管林思东做什么,解意都非常沉默。
常常在夜半时分,林思东会忽然感应到什么,猛醒过来,就会看见解意大睁着眼,茫然地看着窗外的黑暗,或者,清晨他睁开眼,却会发觉解意站在外面的阳台上,默默地看着遥远的天边,那身姿,似乎已站了很久很久。
有时候忍不住,他仍然会与解意做爱,但那个本来无比美妙的身体却仿佛已经死了。
在渐渐炎热的天气里,人人挥汗如雨,可解意的身体却冰凉,虽然吃下去不少补品与特效药,他的身体却没见什么起色,仿佛他的心拒绝合作,所以身体也拒绝药力的进入。林思东请了若干名医对他进行治疗,却均告无功。
医生建议林思东带解意去看看精神科,但解意根本一句话都不跟心理医生说。
林思东担心极了,可又束手无策。
林思东感觉得到隐隐流动在解意极度沉静表面下的一股力量。他不清楚那是什么力量,但每当看见解意似乎永远都不会再有笑容的模样,他就心痛如绞。
他知道自己再也无法控制这个曾经光芒四射夺人眼目的人了,相反,他已落入对方恒常冷漠的泥沼里。
他曾经努力过,提议带解意出国去玩,地点随他挑。解意一言不发,只用深深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虚空中的某处,他便投降了,立刻放弃了这个建议。
他不知道该怎么让他恢复成以前的那个解意。他不奢望他会再像西安以后那段日子与自己的柔情蜜意,但哪怕只是过去那个永不动情但雄心万丈滑不溜手的人,他也满足了。
可是,解意真的仿佛心已化灰,再也活不过来了。
他伸手过去,握住解意的手。
解意一动不动,修长的手指静静地憩在他的大手里,温凉柔软。
他的心微微牵动。此时此刻,真有一种地老天荒的感觉。他们仿佛坐着生命之舟,航行在阳光的河流里。
路边,连绵不断的高楼大厦被太阳染得颜色鲜明,椰子树叶静默地向空中伸展。没有一丝风,所有的人似乎都躲在阴凉处。人行道上行人稀少,撑着伞匆匆而过,骑着单车的人戴着斗笠,臂上套着白色丝巾,以防止阳光的侵害。
整个世界都静极了。
忽然,林思东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犹豫了一下,才放开解意的手,掏出来接听:“喂。”
“思东。”程远笑哈哈地说。“过来吃饭,老于、老秦都在这里,下午大家都没事,打打麻将玩,怎么样?”
“这……”林思东看看解意。“小意很累。”
“那有什么关系?”程远爽朗地说。“过来在这里睡好啦,反正有的是房间。”
林思东想了一下,与解意呆在家里,他又不讲话,闷得厉害,不如到程远那儿去,人一多,热热闹闹的,说不定反而能让他开心一点。
“好啊。”他笑。“我们马上就到。你那里还有什么人?”
“当然还有老于、老秦的‘情况’了,都是小美人儿。”程远在那边哈哈大笑,接着听到旁边有人在笑着骂他。
林思东也开怀地笑起来:“喂,你的‘情况’呢?”
“哪有?你别破坏我在小意面前的形象。”程远嬉笑道。“快点来,见面再聊。”
“好。”林思东笑着放下手机,又伸手握住解意的手。
解意听说要到程远那儿去,只得努力振作起精神,勉强睁开眼,慢慢伸直了腰。
第一部 背负阳光(新版) 第49章
程远一看到解意便皱起了眉:“怎么回事?小意怎么还是这么瘦?脸色也这么坏?”
解意淡淡一笑:“大概是夏天到了吧,自然现象,没什么大不了。”
一顿饭下来,程远熟不拘礼,与林思东一左一右,使劲劝解意多吃。解意勉为其难地吃了一点,便放下碗,起身离开了餐桌。
老于、老秦都是做房地产的大老板,最近在海南投入了不少资金。他们身边都跟着一个美丽的小女孩,大概也就是二十岁左右的样子,穿着小背心、牛仔短裤,露着浑圆的胳膊腿,戴着细细的金项链、金手链、金脚链,胸脯饱满,腰肢纤细,皮肤已经晒成浅棕色,头发剪得短短,嘴唇红润,牙齿雪白,真是青春洋溢。
两个女孩子很大方,当着其他人的面与老于、老秦打情骂俏,各种略带粗口夹杂着淫猥的话熟极而流地滔滔而出,丝毫不见一点避讳。
老于五十余岁,已经瘦成了人干,老秦则胖胖的,头发已谢了顶,两人边吃饭边与她们调笑着,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程远看解意远远地站在阳台上,便轻轻碰了碰林思东:“瞧,像这样两个小美人陪在身边,日子不也一样好过?你看你们两人熬得,个个都像鬼一样。”
林思东瞟她们一眼,无动于衷地说:“这种小孩子要来干什么?最多上上床罢了。跟她们连话都没有什么可说的,场面上更加带不出去。”
程远微笑:“还是可以用一用嘛,让小意休息休息。”
“你个王八蛋,小意一直在休息,不用你来操心。”林思东笑骂道,随即叹了口气。“我自己倒没什么,现在最担心的是小意的精神状态。要不然你去帮我劝劝他。”
程远欣然从命:“好,我试试吧,可不敢保证有效。”
吃完饭,他们扔下碗,便上了二楼。林思东过去叫上解意,带着他上了楼。
四个男人在客厅里摆下战场,解意走进里面的会客室,坐到沙发上。他一直懒洋洋的,脸色青白。
两个年轻女孩子嘻哈笑闹着四处乱窜,声音如银铃一般,明媚而俏皮。
解意看着窗外的阳光灿烂,心里一片空白。
外面隐约听到程远揶揄的话:“老于,老秦,那两只小雏鸡只怕从你们那里弄走三、五十万了吧?”
两个男人打着哈哈,语焉不详。
解意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索性躺到沙发上,这次很顺利地睡着了。
林思东心神不属,连输一圈。他叫了两声“小意”,不见回答,便立刻起身去看,见他已睡熟,这才松了口气。
“老程。”他出来轻声说。“你有没有薄被?”
程远立刻去卧室拿了条毛巾被出来递给他,看着他小心地盖在解意身上,本想取笑两句,却看到他脸上浮现出罕见的缠绵温柔的神情,再看看睡在沙发上那个恬静而羸弱的人,终于忍住了嘴边的话。
解意的轮廓因消瘦而更见深刻,苍白的脸上满是慵倦,令人疼惜。
他此刻正在诸多噩梦中挣扎奔逃,经过了漫长的拼搏才总算醒过来,却觉得更累。他坐起身,看看表,竟然只睡了半个小时。真是长日难竟啊。
耳边传来两个小女孩的窃窃私语,听真了,竟是在讨论两个男人的床上工夫。
解意失笑。现在的孩子多么干脆,完全不把这类事当真,几乎可以当众表演。这就是代沟吧。
两个女孩看他醒了,立刻亲热地移过来,与他攀谈起来。
“哥哥贵姓?”听得出来她们仍很天真。
解意极力提起精神,温和地说:“我姓解。”声音里有礼貌和尊重。
其中一个女孩子从烟盒里弹出一支烟来递给他:“解哥哥很累吧?来,抽一口提提神。”
解意以前从不吸烟,此时却对什么都淡得很,便拿起烟来点上。
左边的女孩手里夹着烟,指了指右边的女孩:“我叫阿玲,她是阿秀。”
解意客气地点头说:“你们好。”
两个女孩都已脱掉鞋袜,盘腿坐在单人沙发上,手指甲与脚趾甲都涂着鲜红的甲油,骚媚得不得了。
解意只是笑。烟顺着喉咙进入肺里,让他感到熨帖无比,有些神情恍惚。
“解哥哥是做什么的?”阿玲好奇地问。
解意低低地道:“工程。”
阿秀天真地说:“解哥哥长得好帅,有没有女朋友?”
“还没有。”解意有些招架不住。在他的生活中,基本上大家都有一种起码的素质,不会去窥探他人的隐私。他也从不与不懂事的人来往,尤其是小孩子。
阿秀继续以自来熟的口气说:“解哥哥一定很挑吧?想找什么样的女孩子?”
解意笑笑,看着烟,神情更加迷茫:“这烟是什么牌子?抽起来很舒服。”
林思东在外面听见这句话,心里一紧,立刻冲了进来,看见他手里的烟,劈手一把夺过,回手就给了阿玲一个耳光。
外面的三个男人听到里面动静不对,也都走了进来。
解意一言不发,起身就走。
林思东怒道:“老于,你的妞爱吸什么我不管,她如果来害我的人,可别怪我不给你面子。”
阿玲已吓得哭起来。
老于上前去,温和地责备道:“你这个孩子,自己吃就算了嘛,怎么乱给人呢?”
解意走出别墅,上了车,正欲开走,程远已追了出来,用力攀住车门,恳切地看着他。
解意想了想,开了车门锁。程远坐上车来,把门关上。
两人一时都沉默不语。
林思东到二楼阳台上往下看,见车并没有开走,且程远坐在里面,便没有下去,只余怒未息地坐到牌桌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阿玲怯怯地出来跟他道歉,他的气便消了,和蔼地对她微笑:“好了,我也是一时心急,别生气。”说着,他拉开麻将桌的抽屉,拿出一叠钱来递给她。
阿玲接过,开心地笑起来。
林思东看着她青春的脸,叹了口气:“阿玲,你这么年轻,染上这东西,一辈子就毁了,下个决心,让老于送你到秀英,戒了吧。”
阿玲知道他是说设在秀英的戒毒医院,低下了头没有吭声。
老于无奈地道:“送她去过两次,在里面倒是戒掉了,一出来又复吸。你知道这个环境,根本没办法戒彻底。”
林思东只好不说什么了,笑着洗牌:“来来来,我们三个先打吧。”
楼下,程远看着解意毫无生趣的脸,轻声说:“你也别怪思东粗鲁,他是为你好,那烟有毒。”
解意沉默半晌,淡淡地道:“我知道。”
程远看着他没有一点欢容的样子,温柔地说:“小意,无论如何,你都要爱护自己的身体。别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有自己的身体是最实在的。你要珍惜你自己。”
解意转头看向窗外,良久方说:“我累了。”
程远怜惜地看着他:“你大概是累了,休息一段也许就好了。”
解意回头,两眼无神。他的声音极轻极轻,似疲倦已极:“我一直不知道什么叫爱,现在明白了。爱其实跟毒品没有两样,当时也许感觉腾云驾雾,神仙伴侣,醒来后便清楚有害无益,然而却总是戒不掉。我现在想戒了,他却缠住我,不肯放过。”
“这个比喻倒也有些贴切。”程远忍不住笑起来。“这东西其实也可以控制,瘾不深就好。”
解意摇头:“已经病入膏肓了。有些大智大勇的人,譬如说你,索性把这种毒当生活调剂品,一直吸下去,死了拉倒。我却做不到。”
程远看着他,再也笑不出来:“要不然,你可以离开这里一段日子,去别处散散心。”
“去哪里?”解意茫然。
“我在成都买了块地,正在兴建大型商城,你去看看,替我参谋参谋。”程远温和地建议。“那里自古便是富商云集之地,可谓十里锦绣。人们生活悠闲,不喜争斗,到处是茶馆,随时坐满茶客。街上永远堆满了人,商场里永远熙熙攘攘。每逢周末假日,大家商量的都是到什么地方去玩。城外风景多种多样,人们生活多姿多彩。我很喜欢那里。你可以去渡个假,休息一下。”
解意微笑:“听你一说,倒象是世外桃源。”
“我觉得也是。”程远愉快地笑道。“很多外地人去了以后就不愿意离开。那儿的人多秀气开朗,女孩子美丽热情。我都在考虑,想把集团总部移到那边去。”
解意淡淡一笑:“以后吧,有机会一定去。”
程远拍拍他的手:“开心一点,不妨把过去完全忘掉,重新来过。”
“我已经没有力气从头再来一次了。”解意极目远眺。天空清朗无云,一碧如洗。他的声音平静,既无悲也无喜。
程远安慰地说:“没事,你只是太累,再过一阵就好了。”
解意沉默下来。虽然曾经与程远有过一度春风,但他们仍然只是普通朋友,没有理由让他为自己的事操心。
程远看着他精致的侧脸,心里温柔莫明:“小意,我知道思东为什么不愿意放你离开。如果是我,我也不愿意。你太出色了。”说着,他抬手想抚上解意的脸,却记起了自己“再不随便碰他”的承诺,只得垂下了手。
“我有什么好?”解意苦笑。“像里面那两个小姑娘,多么年轻美丽,明快爽朗,无忧无虑。她们涉世不深,也就没有什么大的企图,容易满足。只要稍加抚慰,便把你们侍候得无微不至。在虚伪的商场上混久了,只有这样的女孩才能够提神醒脑。”
“所以你很可爱,因为你总是看到别人的优点。”程远笑了,缓缓地说。“爱人并不只是爱一张皮的,只有像你这样的人,才值得我们深爱。”
解意沉默了。
许多许多次,当林思东对他无比温柔体贴的时候,他也暗暗地问过自己,可不可以像忘掉以前那些痛苦一样忘掉那一段噩梦般的经历?他尝试过,可是做不到。多少年了,他如此期待渴望着品尝到爱的美酒,可是爱情原来只不过是危险至极的毒素。
他生平第一次动了情,且决定赌这一记,所以完全不加控制,对林思东这样一个危险人物一点没有设防,而林思东这次却做得实在太彻底了。他至今仍然能够清楚地记起那种心痛的感觉,那种震撼着每根神经的痛超越了任何肉体上的痛苦,将他的心绞得寸寸碎裂。他仿佛能看到自己一颗火热的心迅速变冷,然后结冰,然后砰然绽开,带着鲜红的血一块一块地掉落进不知名的虚空,再也无处寻觅。
天边,太阳从容地隐进蓝天,整个世界飘荡着淡淡的青灰色的暮霭,树枝间仿佛有轻烟缭绕。
解意推开车门,站到安静的马路旁。在这个晴朗的没有一丝阴霾的天地里,他胸中只觉空荡荡的,不知该何去何从。
天地如此辽阔,却没有他立足存身之地。
第一部 背负阳光(新版) 第50章
随着时间的飞逝,流火烁金的盛夏到来了。太阳无休无止地从头顶直射下来,似在试练人类的忍耐力。
除了不得不顶着烈日出去奔波的人外,大多数人都宁愿呆在室内。上班的人中午都不出来,叫了盒饭送到办公室,吃了后找个离空调近一些的地方睡一会儿。因此,饭后的时间,写字楼里都特别安静。
解意坐在办公室里,靠在椅背上,迷迷糊糊地闭着眼。
室内宽大的铁灰色的大班台上很干净整洁,靠墙处堆放着卷宗和图纸,笔筒、文具盒、电话、小像框都放得疏落有致,色彩均为沉着的铁灰色。
黑色的沙发放在浅灰的墙边,窗上挂着灰色的窗幔。整个办公室没有一点嚣张的味道,使来访者感到轻松适意。
屋里很静,只有空调极轻微的嗡嗡声。阳光被窗幔隔在外面,室内灯光柔和地轻洒下来,掩住了解意憔悴的脸色。
他很累,却睡得不熟,一直都是半睡半醒的样子,却又做着混乱的梦,勉强醒来后,觉得比没睡的时候更累。
睁开眼,林思东坐在对面看着他,似乎在沉思。
解意缓缓直起身,脸色更坏。
林思东起身过去,将他紧紧抱住,轻声说:“小意,忘了过去吧。让我们从头开始,好吗?”
解意沉默良久,微微摇了摇头。
他们的工程已经通过验收一个月了,欢乐集团也按合同约定付完余款,只留下了质保金,将在半年后再付。至此,两人已经不再有商业上的联系,彼此仿佛离得更远了。
林思东将他抱得更紧,轻轻抚着他的头发,温柔地说:“小意,那个黎云安,因为贩毒,拒捕,已经被警方当场击毙。”
解意轻颤一下,将头扭到一边,什么也没说。
林思东的声音很轻:“小意,我替你报了仇,这下你该高兴一点了吧?”
解意仍然沉默不语。
“程远那小子,现在带着一个很年轻的男孩子,玩得兴高采烈的。”林思东好笑地说。“倒像是小了好几岁。”
解意神情冷淡,全无兴趣。
“来,我们出去吃饭。”林思东拉着他的手,带他出了公司,坐上车。“我们去吃野味好不好?”
解意不置可否,倦意深浓地撑着头。
林思东注意到他的倦态,关心地说:“你太累了,等开完欢乐大厦的落成典礼,我带你去国外好好散散心。”
解意听着,脸上毫无表情。他淡漠地望着车窗外的街景,双眼涣散的焦点忽然有些集中起来。
林思东细心地注意到了,连忙刹车,体贴地问:“是不是要买什么东西?”
解意推开车门,走到路边的音像店。店铺上端热热闹闹地挂着一长串一个男歌星的大幅海报。
林思东不管三七二十一,连忙买下那张刚出炉的专辑。
解意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边上了车。
林思东发动车子,将碟塞入音响。
静了片刻,车里便响起了悠长的音乐,是小提琴独自奏着飘渺的前奏,接着一个清朗的声音出现:“我是在黑夜里认识他的。他说我像阳光。可是在我心里,他才是热带的阳光,终年四季,照耀在我的生命里。”
解意看着车前方,沉默着的容颜柔和起来。
那个清朗飘馨的声音停了一下,唱出悠扬的旋律,弥漫着整个空间。
“你问什么叫做爱
要我不必再表白
你说太阳从来不会耀黑夜
冰山融化会变灾害
都市繁华看老了青春
多少颜色染白了少年
当你笑看红尘欲归人
请让我说出我的爱
你问永远是多久
永远就是与你一生共白头
当我走到生命尽头
还能握住你的手
世界变化太匆匆
朝颜才放便落红
若你终究看尽千帆皆不是
请回首
我总等在你的身后”
林思东看着行人零落的街道,轻声说:“小意,跟我去北京吧。”
阳光更加炽烈,似要将这个世界彻底燃烧殆尽。路上车流匆匆,那情景更像大难来时各自飞。
解意长吁口气,轻轻摇摇头,闭上眼睛。
******
当解意把手中的全部工程结束时,欢乐大厦的内装饰工程也全部竣工。
夕阳西下,通红的晚霞在天边燃烧。欢乐大厦前,欢乐集团公关部的职员在布置庆典会场,忙碌中洋溢着快乐的气氛。
解意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把一个个信封放进抽屉,将案卷和图纸分门别类地收好,随即起身走了出去。
公司的人都已离去,楼道里灯光幽黯,一片寂静。
他神情淡漠,走到停车场,上了自己的宝马,疾驰而去。
林思东忙着陪同、招待前来为欢乐集团剪彩的领导们,实在没有时间去顾及心里对解意的惦念。百忙之中,他吩咐于显强抽空打电话找一找解意。
于显强遍寻不获,又去打电话问蒋涟,却没有得到任何确切消息。
解意直接开出市区,迅速上了东线高速公路。他的车像一道银灰色的闪电,直射向三亚。
热带夏季的夜色来得很迟。夜色中,高速公路上的车不多。解意一直踩着油门,双手稳稳地掌着方向盘。码表一直在上升,车速非常快。
他靠在椅背上,看着前方急速扑来的景物,心里很平静,再也没有时时刻刻煎熬着他的痛楚。
无数人的脸从他车旁闪过,随即被远远地抛在车后。
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他拿出来看了看,接了起来。
“喂,意哥吗?”是马可的声音。
“是我。”他平静地答。
“你在哪儿?”他急切地问。
“你在哪儿?”解意淡淡地反问。
“我在海口。意哥,我来看你。”马可的声音充满了深深的情感。
解意却心如止水:“马可,你的歌我听了。你已经走向成功了,继续走下去吧。”
“意哥,让我见你,求你了。”马可焦急万分地说。“我回来就是来找你的。”
“我现在不在海口,要去很遥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音像公司的股份,我已经托律师办手续,送给你了。”解意的声音很低沉,仍然悦耳动听。“马可,走你自己的路,忘了我吧。”
“不……”
解意关掉电话,扔到一边。
夜色渐渐深沉,公路两旁栏杆上的小灯似流星一般从车旁闪过。他的车像一支箭般刺破茫茫黑夜,奔向天尽头。
在海口,灯火璀璨中,林思东筵开十桌,宾客全是政界显要、商界巨头以及全国的主要媒体。他频频举杯,神情间志得意满。
子夜时分,林思东疲惫不堪地回到解意的家,已是酒意深浓。他昏昏然地被于显强扶上楼,倒头便睡,完全没有注意解意并不在屋里。
已近三亚,解意从出口驶出了高速公路,凭着记忆在群山中旋转着一路上行。
路两边黑黢黢的,十分寂静。
到了山脚,再往上便是一个个舒缓的弯道,解意仍然保持着高速,直冲上去。经过无数转弯,车子终于到达山顶。他吱地刹住,将车停在高高的雕塑旁。
这便是“鹿回头”。
他坐在车里,疲倦地靠在椅背上,看着那石刻的扭过头来的温柔的鹿。
神话故事里,猎人追赶着一头美丽的鹿,一直将它追到这个绝路上。当猎人举起弓箭时,鹿忽然回头,变成一个美丽的少女。从此猎人与少女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每个神话故事的结尾都这么讲的。
解意静静地想着,自己是再也无法回头了。
夜色中,雕塑荡漾着柔美,仿佛整个故事都活了起来,从他眼前缓缓流过。他觉得自己慢慢在变暖,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他下了车,站在悬崖边上,极目远眺。
黑暗中,三亚的整个市容尽在眼前。已是凌晨,整个城市都在沉睡中,只有灿烂的灯火温暖地、绚丽地亮着,即使在深沉的睡眠中,这个“东方夏威夷”也仍然充满了无穷的美与柔情。
他看了良久,只觉心里越来越安静。
山下一片黑暗,却有种苍白的魅力,令人向往。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强劲的山风扬起他薄薄的衣襟,黑色的头发在风中猎猎飞舞,像黑色的火焰在燃烧。
他感到无拘无束的快乐,愉悦地回身上车。
他往后倒了一下,然后猛踩油门,向前直冲出去。
第一部 背负阳光(新版) 尾声
欢乐大厦的落成庆典上一片欢腾。
现场人山人海,观看着典礼。
一切都按着计划进行。
主要领导人高度赞扬了欢乐集团对海南建设做出的贡献,省市领导也相继讲话,纷纷赞美欢乐集团的非凡成就。
然后,几位领导站成一排,将一块红绸剪成几截。
大家热烈鼓掌。
随后,公关小姐领着各位来宾进入大厦参观。
直到中午,领导们才陆续离开。
典礼成功结束。
林思东站在欢乐大厦前面的广场上,强烈地思念着一直找不着的解意。
他暴露在盛夏正午最猛烈的热带阳光里,背后是他事业的巅峰之作,可他却忽然觉得无力承受如此耀眼的光芒。
他转过身去,以背负载阳光。
——第一部完——
第二部 星光下 第1章
热带的夏季,空气中全是难忍的酷热。街道上,很少有人出现,人人都希望能避开这会晒死人的阳光。
在欢乐大厦和新境界装饰公司所在的大楼里,云集了众多记者。
解意竟然开车从悬崖上冲下去,如此激烈的举止令很多人不解。在世人眼中,这位年轻英俊,才华横溢的金牌设计师正是春风得意之时,怎么会突如其来地轻生?其中内情,耐人寻味。
林思东对此事的反应也使人们感到意外。
他找过警方的朋友,看到了那辆连摔带烧,只剩下一副骨架的宝马的照片,他朋友告诉他,车子的周围和车里都没有发现血迹,但没找到解意的人。其后,林思东便把自己关在那幢海滨别墅里,一直没有出来过。
新境界公司群龙无首,登时乱了起来。在路飞的安抚下,大家倒也没有惊惶失措,只是比较茫然,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一事件,只是商量如何寻找解意。
公安局的人则对前来采访的媒体说,汽车冲下悬崖的时候,解意不一定在车里,但也不排除这一可能性。根据车子的坠落痕迹和毁坏程度,如果他当时在车里,那么不死也会受重伤,他们正在排查三亚市的各家医院,希望能够找到解意。
正在忙乱之间,在解意从悬崖上冲下去的一周后,有人沉着地走进了新境界装饰公司。
他说:“我是解意的弟弟。我叫解思。”
众人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惊愕之后都如释重负。
新境界公司的中高层管理人员都知道,这家公司是由两个自然人股东组成的,便是解意和解思。现在解意失踪了,那解思自然可以名正言顺地接管公司。
此时,这位从来没在公司里出现过的股东冷冷地看着他们,眼中有着隐隐的怒意。
解思今年才二十二岁,外表与解意很像,高挑挺拔,面如冠玉,线条轮廓却比解意要硬朗。他不像解意总爱穿西装,此刻身上只穿着T恤、牛仔裤,却有着一股极特别的潇洒味道。
他一言不发地走进解意的办公室,一股寂寥的意味迎面扑来。他打开灯,走到那张铁灰色的大班台后,伸出手去,轻轻抚摸光滑的桌沿,仿佛在感受解意遗留下来的温润如玉的风韵。
接着,他拿起桌上的照片,那是他们父母兄弟一起照的全家福。照片里,父亲搭着母亲的肩,母亲搂着解意的腰,解意则双手圈着解思的肩,他们全都开心地笑着,解意脸上的笑容是眩目的漂亮,仿佛阳光一般,令周围万物都明亮起来。
解思的手指缓缓掠过照片上解意的脸,然后才抬头看向聚在办公室门口鸦雀无声的人们,沉声说道:“全体人员在会议室开会。”
这时候,大家才像是有了主心骨,立刻跑去会议室坐好,效率竟是从所未有的高。
解思从容不迫地坐下,环视了会议桌边的每一个人,这才开口说话。他的声音清亮,不像解意那般低沉。
“诸位。”他的态度非常强硬。“我与大家从没见过面。这个公司,我虽然是股东,但运作全由我哥哥在操作,我从未过问过。现在,我想问问大家,我哥最近半年来发生了什么事?是什么样的变故竟会将他逼得走投无路,出此下策?”
这话一出,大家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解思双眉一拧,语气加重了:“不要告诉我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我哥是怎样坚强的人相信大家也都清楚,他竟然会做出如此决绝的事情,丝毫不顾及父母和我,一定有着极其可怕的事情逼到他崩溃,我不相信你们会没有察觉。”
蒋涟和于明华互相看了一眼,一时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路飞也有些不安,似乎也想不好是否应该把那件事说出来。
解思冷哼道:“你们就算不说,我动用私家侦探也能查出来。不过,你们今天如果不说的话,就可以办手续走人了。你们的老板被人逼得走上绝路,你们现在却连句话都不敢说,我还要你们这样的职员来干什么?”
蒋涟最受不得激,立刻脱口而出:“是欢乐集团的林总,他……他……”他一时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才说得清楚。
解思犀利的眼光看向他:“他怎么了?”
蒋涟其实并不清楚林思东与解意之间的恩怨,只知道他们是有暧昧关系的,但其中究竟过程怎样,发生了什么样的恩怨纠葛,他通通不知。嚅嗫半晌,他只得说:“这一年间,林总和解总的关系最好,可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真的不知道,老板最恨别人打探他的私事,我们什么都不敢问。”
于明华也在一旁点头:“是啊,我们确实都不敢打听,只知道解总有段时间病得很重,但究竟是什么病,我们都不知道,可能郦总比较清楚这事。”当着路飞的面,而路飞又一直保持沉默,他终究不便提起这位总监。
“郦总?”解思看着他。“哪个郦总?”
于明华立刻说:“郦婷,好像是解总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解思想起来了:“是……郦姐?她在哪儿?在海口吗?”
于明华还没有回答他,说曹操,曹操便到了。听闻解思来了,一直沉浸在悲伤里的郦婷已经飞车赶到了这里。
解思看到气喘吁吁奔到会议室门口的那抹纤细身影,立刻抛下众人迎了过去。
郦婷仰头看着他,依稀仿佛记得的那个小男孩竟然已经长成了大人,不由得心里一酸,眼泪便掉了下来。
解思的脸上满是柔和的神情,轻声说:“郦姐姐,原来你也在这里。”
“是,我在这里,好几年了。”郦婷哽咽道。“小思,你长大了。小意,小意他……”
解思轻轻揽着她的肩,将她带到总经理办公室。坐到沙发上,他抽出纸巾递给她,迫不及待地问:“郦姐姐,我哥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郦婷一听,更是难以抑制,顿时失声痛哭,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解思急得坐立不安,却又不好催促。
这时,张唯勤沉稳地走了进来。他礼貌地伸出手去与解思相握,沉声说道:“我叫张唯勤,是郦婷的未婚夫。”
解思家教良好,虽然心急如焚,仍然礼貌地与他握了握手,请他坐下,又焦急地看着泣不成声的郦婷。
好不容易,郦婷才在张唯勤的安抚下停止了痛哭。她边用纸巾擦拭着泪水边说:“我们都没想到,小意他……竟然会做这样的傻事,他真的是……被林思东逼得太狠了。”
解思面沉如水,稳稳地说:“那个林思东到底对我哥做了什么?”
郦婷忽然怯怯地看向他:“小思,你……你可千万不能冲动。你哥已经……生死未卜,你可千万不能再出事。”
解思到底年轻,再也沉不住气,霍地站起身来,焦灼地在地上踱来踱去,烦躁地问:“那林思东到底是什么人物?黑道老大吗?”
“那倒不是……”郦婷犹豫着,似乎还是不敢合盘托出。
解思猛地转身,目光凌厉地看向她:“郦姐姐,你不要再吞吞吐吐了好不好?难道没人告诉我我自己还查不出吗?”
郦婷的身子微微一缩,询问地看向身边的张唯勤。
他安慰地握住她的手,抬头看向盛怒之下犹如一头小豹子的解思,缓缓地说:“我可以全部都告诉你,但是你一定要冷静,绝不能冲动。”
解思想了片刻,过去坐到沙发上,长长地吐了口气:“好,我答应你,一定会冷静。”
张唯勤这才开始慢慢地讲述起林思东与解意的恩怨纠葛来。其中内情他也不是全都知道,但简单的讲述已足以把前因后果基本说全了。
夏日的阳光迟缓地渐渐西斜,屋中的人却恍然不知时间的流逝。
解思在张唯勤克制的描述中越来越震惊,脸色也越来越苍白。在轻淡的夕阳里,解思的脸仿如年少无忧时的解意,令郦婷感到神思恍惚。
终于,在黯淡的光线里,张唯勤最后的话音消失在空气中。空调发出的幽幽冷气似乎深深地浸入他们的骨髓里,三个人都觉得冷。
解思铁青着脸,慢慢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郦婷担心地跟着起身,叫住他:“小思,你去哪儿?”
解思扭头看向他们,思索片刻,淡淡地道:“出去走走。”
郦婷犹豫了一下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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