骚戏 第 10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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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往河里扔〃小七寸〃的尸首。

    芒种的嘴被堵了半宿,腮帮子引得脑袋疼痛欲裂,走起路来一摇一晃。

    这半宿,芒种觉得像活了几辈子那么长远,脑子里闪回着〃小七寸〃欺负花瓣儿的景

    致,心里盼着花瓣儿没给他开门,盼着花瓣儿认出他来,嚷叫着把东屋里的花五魁吵醒,盼

    着花五魁把他吓跑。

    可是,〃小七寸〃现如今还没露面,肯定出了大事体。

    芒种怕〃小七寸〃在打斗中说出是他愿意的。如果那样,不但花五魁恨不得要杀死他,

    就连花瓣儿也得恨不得把他咬死。当然,〃小七寸〃没露面的另一个可能,就是已经被花五魁

    打死在院里,可是,花五魁的身子还没完全好利落,他能抵挡住〃小七寸〃么?

    为难死人的事体过去了,芒种才后悔得要死,恨自己在〃小七寸〃的攮子逼迫下成了

    出卖媳妇的孬种。虽然花瓣儿的身子有毛病,可她毕竟是个好闺女,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妹

    子,他对不住她。

    芒种心里念想着,如果花瓣儿躲过这一劫,他一定舍了命地跟她好,再也不胡思乱想。

    就算花五魁还不信他,就算他在定州没有扎锥之地,就算他走街串巷到处讨饭,也要和花瓣

    儿安安生生过光景。

    他想着想着,眼里的泪成了喷泉。

    〃啊哈哈哈哈………〃

    快走出槐树林的辰景,芒种耳朵底子里猛地炸响一声鬼妖样样的怪笑。

    哭笑声来自身后。

    〃啊哈哈哈哈,拿命来呀,拿你的命来呀………〃

    当兵的走在芒种身后,本已被前面那声怪笑吓得险些尿裤子,又听了这句不男不女尖

    着嗓子的哭嚎,吓得两步跨到芒种前面。

    芒种本是蔫大胆儿,不信鬼神,听了这动静以为有人救他。他仔细辨认着那尖尖的声

    音,晓得是捏着嗓子喊叫,听着似乎很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

    最后这声嚎叫像憋闷在瓮里的动静,真切又很遥远,尤其是那个〃来〃字,拖腔极尖

    极响,竟将树叶上的水滴震得〃噼里啪啦〃往下坠掉。

    凉水滴砸在当兵的后脖梗上,他双腿一阵抖颤,仿佛掉下来的是些透明的小鬼,滴溜

    溜在地下打个旋子,就会站起来变成人形。

    芒种用眼瞄了瞄他,晓得他胆小如鼠,嘴里故意神秘地催喊道:〃快跑哇,冤魂又找替

    身哩!这儿吊死的是寡妇,抓住了就变女的哩!〃

    当兵的闻言,想也没想,抬腿便是一通飞跑。

    〃啊哈哈哈哈………〃

    〃啊哈哈哈哈………〃

    一连串的哭笑又回荡在黑乎乎的槐树林里。

    芒种不害怕,反倒觉得过瘾,像是捞到了救命稻草。他心里得意,见当兵的跑出老远,

    自己也小步颠着,没颠几步,转身朝西边一条小路钻下去。

    槐树林西边是东马道的地界。

    芒种横穿了十字街到南城门的那条大道,再往西穿过福音胡同,一直往北疯跑没多久,

    便到了都府营后街的秧歌班。

    芒种站在院里愣了。

    其实,他刚才转身往西跑的辰景,并没想好去哪儿,天晓得咋就轻车熟路回了自己的

    〃老家〃。

    秧歌班的门窗都用青砖堵了,那是战事要来的那天下午垒的,如今看着它们,

    芒种觉得恍如隔世。他的手还被反绑着,走到墙角背过身子将粗粗的麻绳磨断,活动活动手

    腕,站在门前愣了愣,伸手将上面几层砖扒下,露出门板上青绿色的铜锁。

    芒种几天前走的辰景,事先把钥匙埋在了东窗跟下。他弯腰扒开湿土,找出那根拴着

    红布条的钥匙,又用手把土坑抚平,返身打开门。

    芒种熟悉屋里的一切,晓得火镰和油灯在哪里,但他不敢点,只是用脚趟到铜盆洗了

    洗泥手,然后一屁股坐在炕上。

    从昨天唱戏的辰景开始,他疯了样样地跑着找花瓣儿,又在雨中绑着淋了后半夜,身

    子已经没有一丝力气。其实,他不想躲避在这里,他不放心花瓣儿,想晓得到底发生了啥事

    体。但是,他不敢出去,怕〃小七寸〃和当兵的再把他抓住。芒种心里雪亮,假如〃小七寸〃

    天亮之前真回到槐树林,他的命也就上了西天。

    想起〃小七寸〃,芒种眼里直蹿火苗子,想起花瓣儿,眼里又冒喷泉。这一热一凉的念

    想使他通身陡地一阵晃颤,将自己吓了一跳,心里〃扑通通〃狂跳不止。他清楚地感觉到,

    自己已经动了恶狠狠的杀机。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堂屋的大瓮旁边,伸手从里面攥住葫芦瓢,捞出一瓢凉水仰脖灌

    进肚里,倒在炕上,闭了酸疼的眼睛。

    2

    白玉莲后半夜根本没睡,一直苦想芒种走后的那串脚步声。

    吃罢早饭,她匆匆洗把脸,将秧歌班的行头家什装到车上,向薄荷巷走来。

    她真庆幸那通没头没脑的砖头瓦片,要不是它们〃噼里啪啦〃地破窗而入,定被〃小

    七寸〃糟蹋无疑。其实,她睡不着的原因,还有就是不晓得那些救命物的来路。谁会在紧要

    关头帮一把哩?是街坊邻居?还是芒种?

    白玉莲觉得不是街坊邻居。他们平时睡得早,〃小七寸〃来时又没有响动,二人更没争

    吵打闹,咋会发现屋里有事体?她认为是芒种,一定是来找她的辰景撞上了出手相救。可是,

    她不明白,〃小七寸〃走后他咋不进家哩?他晓得她胆小,肯定会说几句暖心窝子的话,至少

    也得等她安稳了才能离去。莫非害怕她又破了誓言?

    女人总是心细,她觉得到了师傅家,只需看上一眼他的眼神和面色,便知是不是他干

    的。

    白玉莲走的大道,还未出宝塔胡同西口,老远看见三三两两的人们从南大街往南城门

    飞跑。她晓得准是谁家又出了啥稀罕事体,急忙紧跑几步,走出胡同口。

    〃出啥事体咧?〃白玉莲拦住一个媳妇问。

    〃还不是你师傅家,听说把当兵的一个连长弄死咧,人家一溜一行去抄摊儿哩!唉,

    奉军抓喽晋军抓,咋跟当兵的连上蛋咧?〃那人认出白玉莲,神色慌张地说。

    白玉莲心里〃格登〃一下,腿有些打软,猜出〃小七寸〃从她家走后,可能去了薄荷

    巷祸害花瓣儿,又让芒种给弄死了。

    她不敢再把秧歌班的行头家什往薄荷巷拉,转身推回家,把东西扔到堂屋地上,锁了

    门一口气往西跑。刚朝南拐,就见一群群的百姓随着一队当兵的向北走来,花瓣儿五花大绑

    着哭得和泪人一样样,趔趔趄趄被推推搡搡着走在前头。

    白玉莲心里一急,哭着跑向人群,随花瓣儿往北走着大声问:〃瓣儿,瓣儿,这是咋咧?〃

    花瓣儿看见她,更是一声亮亮的哭嚎:〃姐,咱遭咧大罪咧………〃

    〃到底咋回事?芒种咋会杀人哩?〃

    〃不是他杀的,兔子毛到咱家的辰景,'小七寸'就在门框上吊着哩………〃

    白玉莲心里暗暗宽敞些,又问:〃凭啥冤枉咱哩?〃

    〃他们说当兵的把爹和兔子毛押走的辰景,俩人合计着把当兵的砸个半死跑咧………〃

    〃咋抓你哩?是他们冤枉咱在先。〃

    〃抓俺让爹出来换呗,爹叫俺去铁狮子胡同,俺还没动身哩………〃

    〃俺去报官,说他们冤枉人!〃

    〃姐,家当让他们抄咧,房子让他们点咧,咱家败人亡咧,报官还有啥用哩………〃

    〃芒种哩?他上哪儿咧?〃

    〃昨天走喽就没回来,姐,你快去找他吧,叫他托人救俺和爹哩………〃

    白玉莲还想往下问,几个当兵的把她推搡到一边。她的脑子有点不转弯,愣愣怔怔看

    着人群走远,撒腿往薄荷巷跑去。老远,看到南边天上的异样,晓得那五正三厢的房子已经

    化成灰烬,可她还是止不住脚步,直到没了气息样样地站在它面前,全身抖得溜圆。

    那道垂花门还在,它孤傲地站在前面,镇守着一堆废墟。

    3

    花五魁和兔子毛猫躲在胡大套家的地洞里。

    其实,从兔子毛刚趴上花五魁后背的辰景,两人就开始编算着脱身之计。花五魁故意

    紧颠几步贴着右边的高墙走,因为墙头上有支着〃人〃字的青砖。兔子毛听清了花五魁嘴里

    的嘀咕,趁花五魁停下来回身的辰景,右手顺势把一块砖攥在手里。花五魁假装喘气,让当

    兵的帮忙系上散开的鞋带,当兵的破口大骂,猫腰将花五魁的鞋带揪断后骂咧咧从下往上起

    身,兔子毛手里的砖也顺势从上往下猛砸。花五魁看当兵的〃扑通〃倒地晕死过去,背着兔

    子毛拐过南城门,一路没命地钻胡同奔了正北。

    小晌午,秀池给两人送饭的辰景,变声变调地说了薄荷巷的事体。

    花五魁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泪水纵横,后悔没有一砖把那个当兵的拍死,反让他缓

    过气来张罗人把家烧个一干二净,气恼花瓣儿没听话到这儿躲避,落了个让晋军抓走。

    如今,他顾不得那五正三厢的家,就是担心花瓣儿的安危,闺女落到这些如狼似虎的

    兵手里,还有什么好事体?

    花五魁对秀池说:〃嫂子,俺得出去,俺得把瓣儿换出来!〃

    秀池着急地说:〃出去不是个死?咋还往人家枪口上撞哩?〃

    花五魁说:〃瓣儿咋办?当兵的不是人哩,俺怕那些狗日的……〃

    花五魁瞄一眼躺在干草上的兔子毛,话只说了一半。

    秀池晓得话里的意思,六神无主地打个咳声道:〃你先别着急,等你哥给老李拿药回来,

    听听他咋想的,就怕你去喽他们也不放人哩!〃

    兔子毛疼得吸着凉气说:〃要不俺出去把瓣儿换回来?就说事体都是俺干的。〃

    花五魁说:〃那咋行?本来就连累你咧,俺不能不仁不义哩!〃

    兔子毛激动地说:〃谁叫俺一家子吃你的喝你的哩,就当是报恩咧!〃

    花五魁不高兴地道:〃这叫啥话?花家班没你还不行哩,你这么说成心不把俺当人咧!〃

    花五魁话音刚落,洞口的石板〃当〃地一响。

    秀池说:〃你哥回来咧,咱商量商量。〃

    胡大套提了一个药包,递在秀池手里,对花五魁说:〃打听清楚咧,瓣儿押在大道观,

    '小七寸'那个连就驻扎在后院,你说咋办?〃

    花五魁说:〃能托欧阳先生想想法子不?他住在那儿哩。〃

    花五魁嘴上这么说,完全是急慌得没了办法。前阵子他被李锅沿押在大道观的辰景,

    就可着嗓子喊过他,结果没有应腔。从那会儿到现在,一直没有见过欧阳先生的人影。

    胡大套说:〃别提他咧!俺刚听说,这事体全他娘是他弄的。晓得不?戏台前那几个炸

    药包,是他指使九中学生干的,当兵的查出来咧,都让人家逮咧,还从他屋里搜出好多传单

    哩!〃

    花五魁吃了一惊,不相信样样地说:〃欧阳先生咋干这哩?不会吧?〃

    胡大套说:〃是真的,俺回来的辰景,碰上警察局一个徒弟,他亲口说的,人现在就困

    在大牢里。他还说找着'小七寸'的衣裳和杀他的凶器咧。〃

    花五魁急道:〃瓣儿的事体咋办?〃

    胡大套说:〃实在没法子,俺纠集百十个徒弟带着家伙天黑救人,你说哩?〃

    花五魁摇摇头道:〃别,弄不好又要死人,俺还是出去把瓣儿换回来吧,说啥也不能让

    孩子遭殃哩!〃

    胡大套难过地说:〃兄弟,这事体哥哥替不了你咧!不过,出去也别找当兵的,不如到

    咱定州的警察局,反正你是清白的,先把你扣在局子里,让他们通知当兵的放瓣儿回来,只

    要你不落到他们手里,咱再求人活动。〃

    一席话提醒了花五魁,他兴奋地说:〃俺想起来咧,老蔡跟那个局长有关联哩!〃

    胡大套急道:〃蔡仲恒?咱去找他!〃

    花五魁身形未动,忽又苦着脸说:〃不行,不能找他,这是让他丢脸的事体,还是俺去

    吧!〃

    胡大套说:〃啥辰景还顾脸面?让瓣儿出来为止呗!〃

    花五魁摇头道:〃不行,让他求,一辈子还咋见人哩?咱走吧!〃

    胡大套不晓得蔡仲恒与吴二造有啥关联,见花五魁态度坚决,一时没了言语。

    花五魁说:〃哥,要走趁早,俺不想拖延,局子里的人找当兵的还要工夫哩,说啥也得

    天黑前让瓣儿回来。〃

    花五魁说着,又看一眼兔子毛,愧歉地道:〃老哥,五魁对不住你咧!〃说完,猫腰走

    向洞口。

    兔子毛激动地在后面说:〃老板,你是有福之人,能躲过这一劫,花家班不能绝哩!〃

    花五魁出了地洞,看看秀池,眼圈一热,佯装没事样样地说:〃嫂子,兄弟这一去,万

    一有个三长两短,瓣儿就依靠你咧!俺把芒种那狗日的轰走咧,你要不嫌弃瓣儿,让她当闺

    女当儿媳妇都行哩!〃

    秀池拍拍花五魁身上的浮土,哭了:〃兄弟,这是咋咧?你得罪哪路神仙咧?咋倒霉的

    事体都往你身上栽哩?你哥和俺这辈子没有兄弟姐妹,你就是俺俩的亲兄弟哩,瓣儿的事你

    别管,俺以后把她揽在怀里贴在肉上哩!〃

    花五魁嗓子哽了哽,连句感谢的话都没说,迈大步出了院门。走出老远,藏在眼底的

    泪珠子随着一颠一颠的身形才渗出来,洒落在泥泞的路上,溅到浅浅的水汪儿里。

    4

    警察局在县衙的西院。

    胡大套以前来过几回,都是几个警察徒弟请他聊天,喝几口茶嗑几把瓜子就走。

    雨过天晴后的太阳好毒,地上蒸起的潮气吸到肚里有些腥粘。胡大套敞了怀和花五魁

    向大门口走来,两人的腿都沉得像灌了铅水水。

    也是该着有事,警察局的大门紧锁。

    胡大套看了那把大铁锁,急得眼里直想喷出火来将它烧化。

    花五魁打了个咳声道:〃哥,该咱命里多灾多难,别想旁的了,去大道观吧,好歹把瓣

    儿换出来,咱心里也就安生咧!〃说完扭身就走。

    胡大套原地转几圈,没奈没何地相跟着奔了大道观。

    城里人都晓得花家出了事体,乍见花五魁大摇大摆走在街上,都奇怪地询问。待他们

    弄清他去大道观换自己的闺女,不由随在后面一溜一行地齐齐向西而去。

    老远,大道观门口两个站岗的兵看见二百多百姓向前拥来,急忙嚷叫着用枪指了人群。

    人们停住脚步,花五魁和胡大套走到跟前。

    〃干啥的?〃当兵的喝问。

    〃俺就是你们要抓的人,把俺闺女放出来,俺进去!〃花五魁说。

    〃你……你再说一遍?〃当兵的有些不相信。

    〃叫你们当官的出来,俺要换人!〃花五魁又说。

    两个当兵的互递眼色,其中一个提枪跑向院里,另一个把枪口顶住花五魁的前胸。

    辰景不大,院里拥出三四十个当兵的,〃忽啦〃将花五魁和胡大套围住。

    胡大套并不害怕,瞪了眼说:〃这是干啥?你们说话算数不?〃

    一个当官模样的人坏笑着说:〃算不算数俺也说喽不算,反正俺们都不愿意换,换喽就

    没的看咧,你说看他有啥劲?〃

    当兵的哄堂大笑。

    胡大套恼怒地道:〃再吃军粮也是爹娘生养的,谁也有姨娘姐妹,你说这话算他娘人

    不?〃

    那人涨红了脸,不再说话。

    当兵的也被说得一愣,齐齐收住笑。

    〃贾连长来咧。〃有人低低的声音说。

    当兵的闻听,自动闪开一道缝。

    从院里走出三个当官的,站在花五魁和胡大套面前,其中一个满脸疙瘩的人看看花五

    魁又看看胡大套,阴狠地说:〃是谁?〃

    花五魁说:〃俺。〃

    那人一挥手:〃绑了!〃

    胡大套大声喝道:〃慢,先把人放出来。〃

    那人又一挥手,几个当兵的向院里跑去。他上下打量花五魁几眼,幸灾乐祸地说:〃那

    个断腿的咋没来,死咧?〃

    花五魁说:〃跟他没关系!〃

    那人急跟着说:〃都是你一人干的?〃

    花五魁说:〃和俺也没关系,俺早晨开门的辰景,他就在门框上吊着哩。〃

    那人恼怒着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俺三弟疯咧自己吊在你家门上?你咋不上吊?〃

    花五魁还未说话,胡大套急了眼,放声骂道:〃嚎叫你娘的蛋哩!看你长得这副揍性就

    像个匪类,和'小七寸'差不了毫厘!俺告诉你,警察说清早的辰景那尸首都硬咧,死也死

    在半夜里。俺兄弟要是杀喽他,还不早早扔到河里?还有,他的衣裳被人家扔在县衙门口,

    拍他脑袋的木棒也裹在里面,那是奉军的杀威棒,俺兄弟上哪儿讨换去?那是真凶向你们示

    威哩!〃

    那人一时愣住,没有说话。

    胡大套又喊:〃俺念想你们是兄弟,奉劝一句,你没本事找真凶还是想赖俺兄弟?你杀

    喽俺兄弟报的也不是真仇,说不定真凶还瞄准喽杀你哩!〃

    胡大套一番喊叫,那人面色更变。

    胡大套说到气头上,忽见当兵的都扭头看院里,估摸是花瓣儿出来了,急忙对花五魁

    低声说:〃兄弟,到里边掂量着点,别吃喽硬亏!〃

    花五魁说:〃放心吧,瓣儿没事体比啥都强!〃

    花瓣儿眼里的泪没干,不晓得为啥被当兵的放出来,猛见花五魁站在人群里,脸上不

    由一喜一悲。

    〃爹,你咋这么糊涂哩?呜呜呜呜……〃

    〃瓣儿,爹没杀人怕啥?上回不也冤枉一回,最后出来咧?爹担心你在里面受屈哩,

    跟你大爹回家吧!〃

    〃爹,还是你走吧,他们不讲理哩!呜呜呜呜……〃

    〃听话,爹能跟他们讲清楚,他们也是明眼人。〃

    〃俺哥回来咧不?咋还不露面哩?〃

    〃别提这个狗日的,没他咱还不家败人亡哩!〃

    〃你真不要他咧?俺往后咋办哩?〃

    〃别让爹闹心,往后……往后的事体就听你大爹大娘的,回吧!〃

    花五魁说完,看了一眼远处簇拥着的人群,感激地拱了拱手,迈步向院里走去。

    花瓣儿和胡大套眼看着当兵的将他团团围住,直到拐弯不见身影才恍恍惚惚地挪动脚

    步。

    〃大爹,怕俺爹被他们打死哩!〃花瓣儿哭着说。

    〃放心,你爹福大,命里能躲好几劫哩!〃

    〃当兵的不讲理,不是人哩!〃

    〃没事体,只要他抗过今天下午,俺就有法子咧!〃

    〃啥法子?〃

    〃别管咧,俺心里有数!〃

    5

    花五魁心里像面明镜,晓得进了大道观纵是不死也得脱层皮。好在他少了牵挂,毕竟

    女儿没有危险,能安安稳稳呆在胡大套家里。

    花五魁被当兵的带到大殿,不由分说见了绑绳,拴在一搂粗的柱子上。

    〃你凭啥说人不是你杀的?〃贾连长阴阴阳阳地问。

    〃你凭啥说人是俺杀的?〃花五魁理直气壮地说。

    〃俺三弟去你家才死的,能说不是你干的?〃

    〃他没进俺家门,俺凭啥承认?警察说他是半夜里被人拍死的。〃

    〃你怕丢人不敢明说,越不说越证明就是你干的!〃

    〃俺不晓得你说啥?反正俺冤枉。〃

    〃操你娘,到如今你个逼养的还装蒜,俺三弟闷得慌到你家日你闺女,院里只有你一

    个男的,不是你杀了他还有谁?〃贾连长恼羞成怒。

    〃俺操你血娘,胡说你娘的逼哩!你纯粹没缝下蛆!〃花五魁满面通红,破口大骂。

    〃哈哈哈哈,敢情还不好意思哩!俺三弟三更半夜就是去日你的闺女,还是她女婿让

    去的哩。你家院门的钥匙藏在上边挡板上,是不?那是他说的。其实俺三弟死得不亏,日了

    你们定州最有名的美女,死喽也是风流鬼哩!哈哈哈哈!〃

    花五魁听罢,如同五雷轰顶。

    花五魁可以不相信〃小七寸〃欺负花瓣儿,但是相信芒种告诉〃小七寸〃家院门的钥

    匙放在哪里,一定是这狗日的起了歪心,报轰出家门的仇哩!那天的钥匙没放在挡板上,自

    己揣进了怀里,难道〃小七寸〃越墙而入,欺负成了花瓣儿?毕竟他在夜里听到了屋里的动

    静。

    花五魁心里一阵哆嗦,将芒种恨得咬牙切齿。

    〃哈哈,没话说了吧?〃贾连长幸灾乐祸。

    〃狗日的,人说不定是他杀的哩!〃花五魁咬着牙道。

    〃谁?你说芒种?除非他会分身术,他在树林里被绑到天亮才走的。晓得不?俺三弟

    原是去日那个'莲花白'哩,不成想被一通砖头砸出来咧,这扔砖头的是他还差不离。俺也

    纳闷,莫非他俩勾搭着哩?要不咋救喽师姐反让别人日自己的媳妇哩?哈哈哈哈!〃

    花五魁被他的话说得崩溃,眼里滚过疑惑和绝望。

    贾连长又说:〃亏你他娘的识相,早早滚出来咧,不然的话,这帮弟兄一宿不把你闺女

    日个滚瓜烂熟才怪哩!说吧,到底咋害死俺三弟的?早死早超生,省得老是惦记!〃

    花五魁腔子里一烫,眼里的大泪珠子烧开了锅,悲愤地说:〃俺花五魁一辈子心高气傲,

    悔不该生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悔不该落到你们这帮狗日的手里。说下大天来,俺已经多活

    十四年咧,有啥可怕的?不过,俺死之前再说一句,人不是俺杀的,你想栽赃陷害,随你们

    便!〃

    贾连长〃腾〃地跳起来,指着花五魁的鼻子骂道:〃你个狗日的,跟老子耍起骨头来咧,

    晓得不?老子自小就是啃骨头长大的!你以为光杀人的罪名就完咧?九中戏台前那几个炸弹,

    没准也是你们戏班子和那个先生串通好的。俺小手指头一拨拉,你就得背上私通共产党的罪

    名,晓得咋处置不?立斩不饶!〃

    花五魁冷笑道:〃舌头在你嘴里,随便说。芒种这狗日的唱戏,俺压根就不晓得,这都

    是他一手操办的,要通也是他通!〃

    贾连长见花五魁嘴硬,招手叫来大殿门口半晌都低着头的一个人,用手指着地上鸭蛋

    粗的木棒,恶狠狠地说:

    〃李锅沿,俺睡一觉醒过来,要看见这棍子断成三截。少一截,撕喽你娘的裤衩

    子!〃

    说完,气咻咻地迈步出门。

    那人应了一声,抄起棍子阴阴阳阳地抬起头,脸上是比蝎子笛儿(注:方言,蝎子尾

    巴)还毒的笑。

    花五魁听到李锅沿的名字暗吃一惊,待定睛细看,可不就是他?他啥辰景白骨精样样

    地摇身变成了晋军?这才叫刚出狼窝,又进了长着大牙的虎口。

    〃师兄,没想到在这儿候着你吧?你让俺脱喽奉军的衣,俺又穿上咧晋军的衣,这叫

    一天河东一天河西。俺还没打过人哩,一会儿打的地方不对,别忘喽言语一声!〃李锅沿说完,

    阴森一笑。

    〃瞧人家骂的你是啥?还不如一条狗哩,有种你把俺打死,打不死奉军来喽你就得死!〃

    花五魁一脸鄙夷。

    〃啪………〃

    李锅沿抡棍子照着花五魁的肚子打下去。

    花五魁铁了心不求饶,忍痛笑着让他看。

    〃啪………〃

    〃啪………〃

    〃花五魁,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不说俺也以为你杀咧俺姨家五口,俺今儿要借晋

    军的棍子打死你!〃

    〃呸………〃

    花五魁猛朝他吐口唾沫,愣让脸上的笑样样凝固。

    6

    天黑得有些迟。

    小半夜的辰景,大朵大朵的云彩像刚出围栏的羊群,一步步拢了堆向着正西疏散。

    胡大套坐在院里,死等东边那溜无边无际的乌云遮挡月亮。地上放着的半瓶酒快喝干

    了,乌云开始挪动脚步。他蹑手蹑脚进屋,借着天光看看熟睡的秀池和花瓣儿,从堂屋里拎

    出那把花板刀,在院里换上一身利索的扎脚皂衣,背上多年不用的百宝囊,反锁房门直往胡

    同口而去。

    整整一个下午,胡大套越琢磨越不对劲。让花五魁换出花瓣儿,完全是没有办法的事

    体,可花五魁落到当兵的手里,绝对九死一生。前些天扒坟的事体让花五魁受了罪,他心里

    早就过意不去,这回说啥也要补救过来,不能睁着大眼珠子让兄弟吃亏,想来想去,决定冒

    险救人。

    胡大套找了五个平素和自己一百一(注:方言,关系特别紧密的意思)的徒弟,相约

    半夜在铁狮子胡同口集合,并且挑明备不住有去无回。

    出了胡同口,胡大套左右看看空空荡荡的街道,还以为他们拉了稀(注:方言,胆小

    反悔的意思),猛听对面黑旮旯里轻轻一声唿哨,接着蹿出五条清一色的黑影影。

    胡大套看他们身形极是轻盈,心里一喜,低声说:〃老六、姜儿拿枪堵住当兵的,国栋、

    臭货跟俺救人,庆山等着接应。万一打起来,没别的,跟上回一样样,心狠手黑不留后患,

    出喽事各跑各的,死活在城北小山庙后墙根碰头!〃

    五个徒弟点点头。

    胡大套看了看那两杆兔子枪,沉声道:〃都试好咧不?别到那辰景哑巴喽。〃

    国栋说:〃师傅放心,枪早从壕坑里捞出来咧,火药也晾晒半天半宿咧,铁砂也是新的,

    保管一枪搂倒一大片,再说还带着十来个张手雷哩!〃

    胡大套挥挥手,六条身影贴着墙根直扑大道观。

    大道观坐北朝南,后墙外有两棵高大的毛桃树。胡大套让姜儿爬到树上往观里看看动

    静,半晌,他示意没有事体,五条身影齐刷刷上了砖墙,脚尖再一用力,落到松软的地上。

    几个徒弟都是土生土长的定州人,小的辰景常到观里套野兔扣家雀,对观里的一切了

    如指掌,所以,绕过北面那排空房子,老六、姜儿拎兔子枪左右分开,各自猫在影壁两侧,

    阴森森的枪口对准前院。

    大道观的前院是东西长七间、南北宽两间的玉皇殿,庑殿顶琉璃瓦剪边,三跺单翘单

    昂斗拱,甚是雄伟庄严。三面有十几间配房,平时或空或放置杂物。欧阳先生在观里的辰景,

    住在西厢最北边两间相通的房子里,现在不晓得住着当兵的还是押着他自己。

    按照事先商量好的计划,先放倒站岗的兵,探出花五魁关押的地界,然后再把所有没

    上锁的门挂了欢喜锁(注:旧时一种锁时容易打开难的插芯铜锁),可是,胡大套贴着墙根一

    路而来,居然没有发现站岗放哨的。

    胡大套朝后面摆了摆手,几个徒弟急忙趴在地上。

    胡大套蹲在墙角,想绕过花墙到玉皇殿看个究竟,从地上摸到一块坷垃,抬手扔过花

    墙。

    〃啪………〃

    花墙后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声响。

    胡大套一动不动,侧耳听动静,半晌,墙那边没有反应,不由暗自奇怪。

    〃嗡………〃

    一群蚊子向他围攻过来。

    胡大套忽扇着轰赶,突然偷笑出来。

    闹蚊子祸害之后,城里家家户户都拢火烧得天干地裂,因为大道观的房屋是千年的木

    制古物,想必欧阳先生怕烧了房子,根本没有点火。观大地多杂草茂盛,本来就是蚊子的避

    难之所,加上昨夜雨后天气闷热,蚊子们还不统统出来活动活动筋骨?这阵势,谁敢半夜在

    外面站岗哩?刚才他过于紧张,又猫腰来回走动,没有顾上留意,蚊子也没敢靠近。时下一

    旦停下身子,它们还不赶紧吃两嘴?

    胡大套心里念想着,身子已站起来悄悄绕过花墙,顺势避在一尊开口笑的石狮子下边。

    〃呼………〃

    〃呼………〃

    大殿里传出厚厚一层压着摞摞的呼噜声,还有苦苦的艾草味道。

    胡大套悬着的心放下大半,返身回来朝后面做个横闩的手势。徒弟们心知肚明,从背

    囊里拿出欢喜锁,猫窜着溜过来,分朝几道大门而去。

    欢喜锁插起来没有一点声音,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几道没上着锁的大门便挂了保险。

    胡大套和徒弟们在厢房前专拣上着锁的门口细听,猫到欧阳先生原来住的两间房,里面传出

    低低的呻吟。

    胡大套心中一喜,招呼徒弟们过来。臭货从口袋里拿出一根拐弯的铁丝,轻轻一拨,

    弹锁〃啪〃地打开。

    〃吱………〃

    胡大套憋住气将门分开,往里探了探脚,迈步进门。

    就在他左脚刚要落地的辰景,猛觉鞋底下踩住一个软软的东西,还未纳闷过来,〃啪〃

    地一声,屋顶上砸下一块砖头,接着院里的老槐树上便是一声铜钟鸣响。

    〃当………〃

    寂静的夜里,响动好比晴空霹雳。

    大殿里〃轰〃地乱了营,当兵的全醒过来。

    〃来了,来了………〃

    有人在殿里狂喊,把反锁的门拽得连响成片。

    胡大套情知着了道,心里一急,〃嚓〃地打着火折子,借光亮往屋里观看。

    胡大套傻了眼。

    地上放着十几条装人的麻袋,不晓得哪个是花五魁。

    〃兄弟,兄弟,你在哪儿哩?〃胡大套低低地嚷叫。

    〃唔………〃

    〃唔………〃

    麻袋里的人堵了嘴,都哼着扭动身子。

    胡大套想拽开捆麻袋的绳子,仔细一看,哪里是绳子?都是一圈圈拧成麻花的铁丝。

    他真急了,手起刀落挑开四条麻袋,两手〃刷刷〃撕开。

    里面根本不是花五魁。

    7

    胡大套傻了眼,没想到晋军使出这么阴损的招。

    〃兄弟,你说句话!〃他的声音开始抖颤。

    麻袋里的人都是一样样地哼叫,一样样地扭动。

    他再想挑开几条麻袋,已经来不及了。当兵的已把其中一道大门拽开,从里面窜出几

    条光屁股的身子,用枪瞄准了他们。

    〃扔张手雷………〃

    胡大套一声断喝。

    〃轰轰………〃

    〃啪啪………〃

    枪声和张手雷几乎同时响起。

    〃唉哟………〃

    臭货的大腿挨了一枪,扑倒在地上。

    胡大套急得眼里快要滴出血,看着地上横躺的那片麻袋,晓得救不成花五魁了,不由

    疯狂地怒骂:〃扔张手雷,炸死这些狗日的………〃

    〃轰………〃

    〃轰………〃

    又是几声巨响炸在洞开的大殿里。

    大殿里没了枪声,另外三道大门却快被当兵的用脚在里边踹烂。

    胡大套怕几个徒弟死在观里,喊了一声〃撤………〃单臂夹了受伤的臭货,窜出屋子。

    〃啪………〃

    〃啪………〃

    当兵的在大殿里开了枪。

    〃扔啊?〃胡大套示意再扔张手雷。

    〃没了!〃国栋大喊。

    二人红了眼,冒着枪子疯了样样地往花墙跑。还没转过花墙,三道大门几乎同时往外

    倒下,当兵的追赶出来,枪声连响成片。

    胡大套脑子还算清醒,晓得只要转过花墙到了后面那道影壁,就有两杆兔子枪顶着,

    所以大喊着让国栋狂奔。

    从花墙到影壁只几丈远,平时也就猛跑几步的事体,可是这条被左右两侧房子

    夹着的宽敞过道,现今就要被三十几个当兵的从后面追上开枪,咋办?如果早跑出去,不但

    影壁能挡住枪子,埋伏在影壁两侧的两杆枪还能开火扫倒一片。

    晚了,就差这么几步。

    胡大套的心缩成一团,暗想,完咧,这辈子交待咧,不但没救下兄弟,还白搭进徒弟

    的性命。

    其实,他心里倒有两个拼得鱼死网破的念想。一是硬顺着枪子逃跑,跑出一个算一个,

    再就是盼着两个拿兔子枪的徒弟迎着枪子过来,开火堵截。可是一旦开火,他们在前面首先

    要被铁砂扫中。当初咋没想到这事体哩?

    他们敢迎着枪子过来?

    胡大套不敢指望他们舍生忘死,也没喊叫他们过来救命,跑着跑着,〃扑〃地摔在地上,

    腰像折断样样地没了力气,臭货也被扔出老远。

    〃嘭………〃

    〃嘭………〃

    就在他刚倒地的辰景,左右两边房顶上炸起两声闷响。

    闷响过后,当兵的没了枪响,鬼哭狼嚎一片。

    老六、姜儿拎了枪从房上跃下,拉起胡大套和臭货。

    胡大套突然明白两人动了地方就是念想到了这难办的事体,心里暗自欢喜,可是起身

    的辰景,觉得身上有东西往下坠掉,低头一看,自己的肠子流了一地,不由一声惊叫。

    几个徒弟晓得他受了伤,急得胡乱抓起血淋淋的肉团团,顾不上沾没沾土往肚里硬塞,

    老六脱了小褂帮他绑好肚子,抬起来往北跑去……

    第十一章

    花瓣儿不晓得芒种去了哪里,到都府营后街的秧歌班看过,窗户门子还用砖垒

    砌着,转身去白玉莲家,想讨个主意想想办法,两次院里都上着铁锁。她心里发毛,怕芒种

    真的一去不回,可是,凭她心里跟芒种的亲劲儿,她又觉得他不会那么狠心。别说是一块儿

    长大的哥哥妹妹,就单是几宿夫妻的情分,也不能说撇就撇得开哩!难道他光顾着生爹的气,

    连她的酒酒和肉身子都不待见咧?他那么心硬,那么绝?

    1

    芒种这一觉睡了三天三夜。

    他醒过来的辰景,眼前黑乎乎没有一丝光亮,刚要以为正值深更半夜,猛想起以前的

    事体,心里不知咋地就那么一翻,腔子里〃扑通通〃狂跳不停,总觉得不太吉利。

    他不晓得睡躺了多大功夫,起身想看看外面是黑是白,肚子猛地恶响起来。凭肚里饿

    得底朝天的样样,他觉出这一觉睡得不短,于是,强挣扎着下地,到外屋门口抽出一块青砖。

    院里青蓝青蓝的,正是月夜。

    芒种把砖放回原处,摸到火镰点着了油灯。

    瓮里有剩水,布袋里有面,屋角有柴火,只是没有青菜。芒种连锅都没刷往里扔了两

    瓢水,蹲下燃着灶膛里的柴火,功夫不大,两碗只放点盐的面糊糊下了肚。

    芒种顿觉有了精神,想出去活动活动,但不知去哪儿,一时犯了难。

    他想去薄荷巷看看花瓣儿,又怕被花五魁发现臭骂一通。想去宝塔胡同找白玉莲,又

    担心两人再破了誓言。

    其实,他怕去薄荷巷,主要还是不晓得〃小七寸〃到底干了啥,怕这个恶棍把他讲了

    钥匙藏处的事体卖出,如果花瓣儿晓得他默认了,这辈子还不把他恨死?

    芒种脑子里挥闪不去〃小七寸〃欺负花瓣儿的景致,最后决定还是去趟薄荷巷,哪怕

    在门外站立片刻,也算抵消些心里的愧歉。他怕再遇上歹人吃亏,悄悄在后背掖了菜刀,慢

    慢抽出几行青砖,从屋里爬钻出来。

    院里的空气清爽,芒种饥馋地大吸几口,轻手轻脚出了院门。

    以前,芒种在这里住的辰景,即便夜里出门撒尿的响动再轻,西边刘家的黄狗也得有

    劲没劲地叫上两声。当然,也有不叫的辰景。后来芒种抓住了它的习性,叫说明是前半夜,

    不叫就是后半夜了。

    刘家的黄狗没有叫。

    芒种抬头看看偏西的月亮,加紧脚步尽量靠路的右边走,把自己藏在阴影里,直到横

    穿过南街才让身子见了光亮。

    南城门关着,他依然从东马道往东直奔那片槐树林。想起这片地界,芒种不由想起〃小

    七寸〃压在裆里物什上的攮子,想起那几声鬼怪样样的哭笑。没有那把攮子,他不会说出花

    家门锁上的钥匙,不会让自己的媳妇受歹人欺负。没有那几声鬼怪样样的哭笑,他不会趁机

    逃走,拣一条活命。

    芒种想起来后怕,如果不是那几声哭笑,〃小七寸〃返回来肯定要他的命,然后扔进河

    里冲走。这个心毒手黑的恶棍,绝不会干放虎归山、后患无穷的蠢事。

    芒种使劲瞪眼往树林里瞅,确信没人才跑窜起来,到了薄荷巷,他的腔子里乱了阵脚,

    两腿也沉甸甸的,望一眼空空荡荡的河堤,愣怔半晌,探出身子拐向正西。

    芒种还没迈动两步,身形陡地僵硬起来,眼皮蹦跳几下,腔子里那颗心险些提到嗓子

    眼儿被牙咬住。

    花家的垂花碹门前两条影子。

    黑的是人。

    白的是狗。

    从身板看,这个瘦瘦高高的人,正是成亲的辰景拦住花轿要学戏的傻子。这条胖胖大

    大的狗却从没见过。

    白狗最先看到芒种,转身面朝东坐下,然后一动不动。傻子始终朝北站着,仿佛一尊

    泥塑,根本没在意十步开外的芒种。

    芒种和白狗相对而视。

    人眼露着惶惑,狗眼藏着微笑。

    他从未见过似笑非笑的狗,更让他感到吃惊的是它的眼睛居然通红,闪着咄人却温暖

    的光芒。芒种不由伸手从后背拽出那把菜刀,嗓子眼轻轻咳嗽一声,希望能吓走这一人一狗。

    白狗听到咳嗽站立起来,迈开步子就走。

    狗动人动。

    其实,傻子根本没看就晓得白狗挪动了身形,随它一步步跟来。

    芒种手里的菜刀有些颤动。因为这两个活物朝东向他走来。

    人和狗根本没看他和那把菜刀,径直朝东而去。

    芒种警觉地借着月光看着傻子的脸,他的确是个眉清目秀的美男子,只不过衣衫有些

    破旧,但是腰里别卡着的一把唢呐,却是锃明瓦亮。

    芒种心里〃怦怦〃跳着看两个活物走远,长舒一口气,迈步到碹门前。

    他以为傻子深更半夜又在碹门上放了啥不吉利的东西,扭头往门里望去。

    门扇大开,芒种一眼看到了里面的景致。

    五正三厢的房子哪里还在?地上瘫软着的全是黑乎乎的砖瓦和糊木。

    芒种〃刷〃地冒出一身冷汗,耳朵底子里轰响成片,一屁股跌坐在门槛上。他想过去

    摸摸那些横七竖八的房檩,可是不敢,心里愧歉得就跟自己亲手毁了它一样样,更怕里面深

    埋着花瓣儿和花五魁的尸骨。芒种心再硬也架不住这凄惨的景致,只是不敢放声哭,默默让

    眼泪洗了自己的脸。

    谁点的?

    啥辰景着的?

    花瓣儿和花五魁死了还是活着?

    芒种探手摸摸砖瓦和糊木,都是?(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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