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重门[出书版] 第 4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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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吗?”

    “屁话,当然是,你最好呢,要仿造什么唐诗宋词,女人最喜欢!”梁摔君理骼道。

    “嗅,那该怎么写呢?”

    “告诉你,其实女人第一眼喜欢的是才,男人有才,她吹牛才会有本钱,然后呢,要发展,等到两个人亲热得男人叫她叫‘宝贝’了,她就把‘宝’字留着,而那个‘贝’呢,送给你的‘才’,她就爱‘财’了。”说完自己也惊奇不已。《说文解字》摆在梁样君面前,真是相形见拙了。但他解字有功,却没回答林雨翔。没当老师的梁样君竟已染上无底下大多数老师的毛病。

    林雨翔叹服得自己问了什么都忘了,直夸:“说得有道理!”

    梁样君这时才想起,说:“懊,你刚才问我怎么写是吧?这太简单了。我告诉你,最主要呢要体现文才,多用些什么‘春花秋月风花雪月’的,写得浪漫一些,人家自然喜欢!”

    上完理论课,梁样君摊开笔记本,展示他的思想火花,上面尽是些情诗。古今协作中美合壁:MybVV:美人卷珠帘,深坐平娥眉。我凝视惊叹眼,见到一种异常的美。悠悠爱恨之间,我的心永远不变,纵使沧海桑田,追逐你到夫边。我不在乎昨天,我无所谓明天。抛开世间一切,惟独对你想念。

    雨翔觉得这诗比他大哥的“退思忘红豆”好多了,浅显易懂,奉承说:“这诗好!通俗!”

    “什么呀!这是落伍的,最好的诗是半明不白的,知道了吗?”梁样君的观点基本雷同于雨翔表哥,可见雨翔表哥白活了四年。

    “晤,原来这样!是谁教你的,那——你会有崇敬的人吧?”

    “崇拜的人?我——我只崇拜我。”梁排君气愤地恨不得跟在尼采后面大喊“打倒偶像”,声音猛提一阶,说:“老子没有要敬佩的人,我有的是钱。

    这话声音太响,化学老师为自己的话汗颜,终于加力说:“同学们不要吵!”

    这句话像从天而降,吓得四周一片寂静。然后他又低声埋头讲化学。四个学生稍认真地听着,听得出来,这化学老师一定是文人出身,说话尤废,仿佛奥匈帝国扔的炸弹,虽多却无一击中要害,尽听他在说什么“化学的大家门捷列夫的学习化学方法”,无边无垠的却扫了四人的兴,又各顾着谈话。

    梁样君又问:“林兄,你是不是也有那个呢?”

    “噎——没有没有——”林雨翔说这话的本意是要让梁律君好奇地追问,好让自己有够大的面子说心事,不料语气过分逼真,梁样君摆手说:“算了,我不问你了。”

    “其实——也——我也算了!”雨翔说。

    梁柠君自豪地说:“你啊,我看你这么羞涩,这事你苦了!我给你挑吧。”

    雨翔以为梁样君果然信望卓著,亲自送选,理当不胜感激,然而目标已有一个,中途更换,人自会有罪恶感,忍痛推辞:“不必不必了。”

    梁律君听到这话,心里暗暗嘘一口气,想大幸林雨翔这小于害羞地不要,否则要害苦自己了。说出来的话也释掉了重负,轻装如远征军队,幽幽在小房间里飘荡:“也好!自己挑好!”

    化学老师抛弃门捷列夫,瞪他一眼。又舍不得地重拾起来再讲。

    待到九点,四个人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昏然欲睡。化学老师完成任务,卷起书往液窝里一夹,头也不回走了。白胖高进来问:“效果怎么样?”

    “好——”四人起哄。

    “好就好,我请的老师都是,那——是水平一流的。这个礼拜五再来补英语,是个大学的研究生,英语八级。”

    第二章(7)

    两个女生跳起来问:“帅不帅!哇,很有才华吧!”

    白胖高懂得连续剧里每集最后要留个悬念以吸引人的手法,说:“到时你们看了就知道了!”那两只跳蚤高兴地拍手说:“我一定要来!”

    夜很深了。漫天的繁星把沉沉的天地连结起来。最远方的亮光,忽地近了。

    那晚林雨翔辗转难眠——梁样君灌授的知识实在太多了,难以消化。只好把妥善保存的复审一遍,越想越有道理,恨不得跳出被窝来写情书。无奈,爱情的力量虽然是伟大的,但大力上却也不见得耐寒。雨翔的灵魂默默跳了三次,都冷得返回告诉肉体跳不得。

    权衡以后,雨翔决定在床上写。因为学者相信,一切纯美爱情的结束是在床上,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若能又在床上开始的话,也算是一种善始善终的首尾呼应。

    给一个人写第一封情书的感觉好比小孩子捉田鸡,远远听见此起彼伏的叫声,走近一看,要么没有了,要么都扑通跳到水里。好不容易看见有只伏在路边,刚要拍下去,那田鸡竟有圣人的先知,刹那间逃掉了。雨翔动笔前觉得灵感纠结,话多得写不完,真要动笔了,又决定不了哪几句话作先头部队,哪几句话起过渡作用,患得患失。灵感捉也捉不住,调皮地逃遁着。

    咬笔苦思,想应该试用“文学的多样性”,就第一封而言,最好的还是诗,含蓄不露才是美。这时他想到了大哥寄来的诗词,忙下床去翻,终于找出《少年游》、《苏幕遮》,体会一下意境,想这两首词太凄悲,留着待到分手时才能派上大用场。

    而赵传的《当年你决定向南而去》似乎意境不符,那首《当初就该爱你》也嫌露骨。

    相比之后,觉得第三首尚有发展潜力,便提炼出来改造。几个词一动,居然意境大变,够得上情诗的资格:是否你将要向北运行那我便放弃向南的决定你将去哪座茫茫城市我终究抱着跟随的心时光这样的飞逝我们也许没有相聚的日子我愿珍惜这一份请直到回忆化成灰烬愿和我一起走吗走过会了却心中无际的牵挂把世上恩怨都抛下世事无常中渐渐长大和我一起走好吗不要让思绪在冷风里挣扎跟随我吧你不会害怕一起营造那温馨的家区区十六行,雨翔写了一个多钟头,中途换了三个韵脚,终于凑成。这首小诗耗尽了他的才气。他感到,写诗真是人生的一大折磨,难怪历代诗人里大多都瘦得骨皮相连。

    娘不嫌自己的孩子丑。雨翔对这诗越看越喜欢。其实这诗里的确有一个很妙的地方,寓意深刻——它第一节是要跟随女方的,是男人初追时普遍的谎话。到第四节,掩饰不住,本性露了出来,变成“跟随我吧”,才是真正的诚实。

    写完诗,时间已逾十二点。雨翔几乎要冲出去投递掉。心事已经了却,睡意也不清自到。这一觉睡得出奇的甜,梦一个连一个,仿佛以后几天的梦都给今夜的快乐给透支掉了。

    第二天雨翔晚起。林母正好归家,把儿子叫醒。雨翔醒来后先找情诗,再穿好衣服,回想昨夜的梦,可梦境全无。做了梦却回忆不起来的确是一种遗憾,正好比文章发表了收不到稿费。

    他匆忙赶到学校,正好Susan也在走道上背英语,两人相视一笑,反而笑得林雨翔惊慌了,昨夜的勇气消失无踪。快快走进教室,奇怪怎么勇气的寿命这么短,好像天下最大的勇气都仿佛昙花,只在夜里短暂地开放。思索了好久,还是不敢送,放在书包里,以观后效。由于睡眠的不足,林雨翔上课都在睡觉。被英语老师发现一一次,问个题目为难地,雨翔爽朗的一个“atanon”,硬把英语老师的问题给闷了回去——那英语老师最近也在进修,睡得也晚,没来得及备课,问题都是随机问的,问出口自己也不记得了,只好连连对雨翔说:“Nothing吗,Nothing吧,Sitdown,pleasesitdown,don‘tsleeP。”林雨翔没听到他的“Don’tsleep”

    就犯了困,又埋头睡。

    文学社那里没有大动静,征文比赛的结果还没下来。马德保痴心地守候,还乐颠颠道:“他们评选得慢,足以见得参加人数的多,水平的高。”骗得一帮只具备作家的文笔而尚没练就作家的狡猾的学生都信以为真。

    每周的课也上得乏味。马德保讲课只会抱时间而不会拖内容,堂而皇之的中西文学史,他花了一个月四节课就统统消灭。没课可上,只好介绍作家的生平事迹,去借了一本作家成名史。偏偏那本书的作者似乎看多了立体未来主义《给社会趣味一记耳光》的宣言,字里行间给大作家打耳光,马德保念了也心虚,像什么“郭沫若到后来变成一只党喇叭,大肆写‘亩产粮食几万斤’的恶心诗句,这种人不值得中国人记住”,言下之急是要外国人记住。还有“卡夫卡这人不仅病态,而且白痴,不会写文章,没有头脑。《变形记》里格里高尔?萨姆沙变成甲虫后怎么自己反不会惊讶呢?这是他笨的体现。德国人要忘记他!”马德保读着自己觉得不妥,不敢再念。见书扉页上三行大字:“不喜欢鲁迅,你是白痴;不喜欢马里内蒂,你是笨蛋;不喜欢我——你老得没药救了。”

    马德保不认识墨索里尼钟爱的马里内蒂,对他当然也没了好感,往下读到第三条,吓得发怵,以为自己老得没药可救了。不过“老”确是无药可救的。

    马德保再翻到一本正规的《中国作家传》,给前几个人平反,但是先入为主,学生的思想顽固地不肯改,逢人就讲郭沫若是坏蛋,卡夫卡是白痴,幸亏现在更多的学生没听说过这两人的名字。

    这天马德保讲许地山的散文,并把他自己的奉献出来以比较,好让许地山文章里不成熟的地方现身。学生毫无兴趣,自于自的。马德保最后自豪地说他的上册散文集已经销售餐尽,即将再印。学生单纯,不会想到其实是赠送蹈尽,都放下手里的活向马老师祝贺。马德保说他将出版个人第二本散文集,暂定名《明天的明天的明天》,说这是带了浓厚的学术气息的。学生更加相信,眼前似乎涌上了许多引证用的书名号。连书名都是借了动力火车的。学生对马德保这本“大后天”的书都很期待。

    周五晚上照例去补英语。林雨翔英语差,和英国人交流起来只能问人家的姓名和性别,其它均不够水平。林父十分看重英语。在给儿子的十年规划里,林雨翔将在七年后出国,目标极多,但他坚信,最后耶鲁、哈佛、东京、早稻田、斯坦福、悉尼、牛津、剑桥、伦敦、巴黎、麻省理工、哥伦比亚、莫斯科这十三所世界名大学里,终有一所会有幸接纳他儿子。最近林父的涉猎目标也在减少——俄国太冷,拿破仑和希特勒的兵败,大部分原因不在俄国人而在俄国冷。儿子在温带长大,吃不了苦受不了寒;况且俄国似乎无论是什么主义,都和穷摆脱不了干系,所以已经很穷的一些社会主义小国家不敢学俄国学得更穷,都在向中国取经。可见去莫斯科大学还不如上北大复旦。林父林母割舍掉了一个目标后,继续减员。日本死剩的军国主义者常叫嚣南京那么多人不是他们杀的,弄得林父对整个日本也没了好感、两所日本大学也失去健力。儿子理科不行,麻省理工大学也不适合,于是只剩下九所。

    这九所大学全在英美法澳,通用英语,所以林父在逼儿子念古文时也逼他学英语。

    雨翔触及了中国博大精深的文化,爱国情债浓得化不开,对英语产生了排斥,英语成绩一直落在后面,补习尤是急需。

    林父在儿子临去前塞给他一支派克笔,嘱他把笔交给白胖高,让白胖高重点照顾雨翔。这次补课不在老板酒吧,游击到了镇政府里。才五点三刻,雨翔到时,政府机关大门敞开,里面却空无一人。这镇上的机关工作人员干什么事都慢,惟一可以引以自豪的是下班跑得快。五点半的铃仿佛是空袭警报,可以让一机关浩浩荡荡的人在十分钟里撤退干净,足以惹得史上有名的陆军将领眼红不已。

    第二章(8)

    机关很大,造得十分典雅,还有仿古建筑。补课地点有幸在仿古建筑里。那幢楼编号是五,掩映在树林里。据说,设计者乃是这小镇鼎鼎有名的大家。当然,那人不会住在镇上,早去了上海的“罗马花园”洋房里定居。他初中毕业,神奇地考进了市重点市南三中,又神奇地考取了南开大学,再神奇地去剑桥名扬天下的建筑专业读一年。剑桥大学不愧是“在里面睡觉人也会变聪明”的神奇学府,那小子在里面睡了一年的觉,出来后神气地回国,神气地成为上海建筑界的一颗新星,神气地接受故土的邀请,设计出了这幢神气的楼房。

    那可是镇长书记住的地方。美如宫廷。罗马风味十分足。白胖高在会客室里等人,身边一个腼腆的大学生,大嘴小眼,是看得少而说得多的生理特征。他一定会让两个女生失望不小。

    梁律君最后赶到。补课随即开始。大学生用英语介绍自己,完了等学生反应,恨不得代替学生对自己说“I’veoftenheardaboutyou!”失望后开始上课,见学生不用功,说:“Youarewanker!”学生不懂,他让学生查词典,说学英语就要多查生词,多用生僻词,满以为学生会Dq“原来‘Wanker’是‘做事粗糙者’的意思!我明白了!”不料学生都在暗笑,两个女生都面红耳赤。他发师威道:“笑什么!”

    梁样君苦笑说:“我们不是——”

    “怎么不是?你英语好还是我英语好?”大学生混怒道。

    梁作君把词典递过去。大学生一把拿过,从后扫起,见“Wanker”释义第H条就是“做事不认真者”的解释,理直气壮地想训人,不想无意间看见第一条竟是有“手淫者”的意思,一下子也面红耳赤,怨自己的大学教授只讲延伸义而不讲本义,况且那教授逢调皮学生就骂“Wanker”,那大学生自己也在教授嘴下当了六年的“Wanker”,才被督促出一个英语八级。

    梁样君大笑,说:“Wearenot那个。”林雨翔也跟着笑。

    大学生猛站起来,手抬起来想摔书而走,转念想书是他自己的,摔了心疼,便宁可不要效果,转身就走。走到门口,意识到大门是公家的,弥补性地摔一下门。

    四个学生愣着奇怪“天之骄子”的脾气。门外是白胖高“喂喂”的挽留声,大学生故意大声说,意在让门里的人也听清楚:“我教不了这些学生,你另请高明吧。

    Nuts!我补了十分钟,给十块!”大学生伸手要钱。

    “你没补完,怎么能——”白胖高为难道。

    “YouNuts,too!”大学生气愤地甩头即走,走之余不忘再摔一扇门。

    白胖高进来忍住火发下一摄试卷说:“你们好,把老师气走了,做卷子,我再去联系!”

    四人哪有做卷子的心情。两个女生对那男老师交口称赞,说喜欢这种性格叛逆的男孩子,恨那男孩脚力无限,一会儿就走得不见人影,不然要拖回来。

    梁样君重操旧业,说:“你回去有点感悟吧?”

    雨翔缄口不语。

    梁样君眉飞色舞道:“告诉你吧,这种东西需要胆量,豁出去,大不了再换一个。”

    一番名言真是至理得一塌糊涂,林雨翔心头的阴云顿时被拨开。

    “嗅,原来是这样!来未来,你帮我看看,我这情诗写得怎么样?”雨翔从书包里翻出一张饱经沧桑的纸。那纸古色古香,考古学家看了会流口水。

    梁样君接过古物,细看一遍,大力赞叹,说:“好,好,好诗!有味道!有味道。”说着巴不得吃掉。

    林雨翔开心地低头赧笑。

    梁样君:“你的文才还不错——我——我差点当你文盲了。这样的诗一定会打动人的!兄弟,你大有前途,怎么不送出去呢?”

    “我——还没有想好。”

    “你这个白痴,告诉你,这东西一定会打动那个的!你不信算了!只是,你的纸好像太——太古老了吧r”

    “我只有——”

    “没关系,我有!你记着,随身必带信纸!要淡雅,不要太上!像我这张——”

    梁样君抽出他的信纸,一袭天蓝,背景是海。梁样君说这种信纸不用写字,光寄一张就会十拿九稳泡定。

    林雨翔感激得无法言语,所以索性连谢也免了。他照梁样君说的誊写一遍。林雨翔的书法像脏孩子,平时其貌不扬,但打扫一下,还是领得出门的。以前软绵绵的似乎快要打瞌睡的字,今天都接受了重要任务,好比美国军队听到有仅可打,都振奋不已。

    林雨翔见自己的字一扫颓靡,也满心喜欢。誊完一遍,回首罗天诚的“裸体字”,不过尔尔!梁样君看过,又夸林雨翔的字有人样。然后猛把信纸一撕为二。林雨翔挽救已晚,以为是梁样君嫉妒,无奈地说:“你H这又是——”

    梁样君又拿出透明胶,小心地把信补好,说:“我教给你吧,你这样,人家女孩子可以看出,你是经过再三考虑的,撕了信又补上寄出去,而不是那种冲动地见一个爱一个的,这样可以显示你用情的深,内心的矛盾,性格的稳重,懂俄?”

    林雨翔佩服得又无法言语。把信装入信封,怕泄露机密,没写姓名。

    这天八点就下了课。梁样君约林雨翔去舞厅。雨翔是舞盲,不敢去献丑,撒个谎推辞掉,躲在街角开地址和贴邮票,趁勇气开放的时候,寄掉再说,明天的事情明天再处理。

    这一夜无梦,睡眠安稳得仿佛航行在被麦哲伦冠名时的太平洋上。一早准时上岸,这一觉睡得舒服得了无牵挂,昨夜的事似乎变得模糊不真切,像在梦里。

    彻底想起来时惊得一身冷汗,直拍脑袋,后悔怎么把信给寄了。上课时心思涣散,全在担心那信下场如何。他料想中国邮政事业快不到哪里去,但他低估了,中午去门卫间时见到他的信笔直地躺在Susan班级的信箱里,他又打不开,心里干着急,两眼瞪着那信百感交集,是探狱时的表情。

    无奈探狱是允许的,只可以看看那信的样子,饱眼馋,要把信保释或劫狱出去要么须待时日要么断无可能。雨翔和那信咫尺天涯,痛苦不堪。

    吃完中饭匆忙赶回门卫间探望,见那信已刑满释放,面对空荡荡的信箱出了一身冷汗。心里叫“怎么办,怎么办”!垂头丧气地走到Susan教室门口时,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头垂得恨不能嵌胸腔里。寒冬里只感觉身上滚烫,刺麻了皮肤。

    下午的课心里反而平静了,想事已如此,自己也无能为力。好比罪已犯下,要杀要剐便是法官的事,他的使命至此而终。

    那天下午雨翔和Susan再没见到,这也好,省心省事。这晚睡得也香,明天星期日,可以休息。严寒里最快乐的事情就是睡懒觉,雨翔就一觉睡到近中午。在被窝里什么都不想,倦得枕头上沾满口水,略微清醒,和他大哥一样,就有佳句来袭——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摊口水向东流。自娱了几遍,还原了“一江春水向东流”,突发奇想,何不沿着日落桥下的河水一直走,看会走到哪去。

    天时地利人和,林父去采访了,林母的去向自然毋庸赘述。打点行装,换上旅游鞋。到了河边,是泥土的芳香。冬游不比春游,可以“春风拂面”,冬风绝对没有拂面的义务,冬风只负责逼人后退。雨翔抛掉了大叠试卷换取的郊游,不过一个小时,但却轻松不少。回到家里再做卷子的效果也胜过服用再多的补品。

    周一上课像又掉在俗人市侩里,昏头涨脑地想睡。沈溪儿兴冲冲进来,说:“林雨翔,你猜我给你带来了什么?你猜!”

    “不知道。”

    “叫你猜!”沈溪儿命令。

    “我没空,我要睡觉了!”林雨翔一摆手,埋头下去睡觉。

    “是Susan的信!”

    “什么!”林雨翔惊得连几秒钟前惦记着的睡觉都忘记了。

    “没空算了,不给你了!”

    第二章(9)

    “别,我醒了——”雨翔急道。

    “你老实交待,你对我朋友干了什么,Susan她可没有写信的习惯嗅!”

    林雨翔听了自豪地说:“我的本领!把信给我!”

    “不给不给!”

    林雨翔要飞身去抢。沈溪儿逗雨翔玩了一会儿,腻掉了,把信一扔说:“你可不要打她的主意嗅!”

    “我没,我只是——”林雨翔低头要拆信。

    “还说没有呢!我都跟我的——Susan讲了!”沈溪儿吸嘴道。

    “什么!”林雨翔又惊得连几秒钟前惦记的拆信都忘记了。

    “哪,你听仔细了,我对Susan说林雨翔这小子有追你的倾向呢!”

    “你怎么——怎么可以胡说人道呢!”林雨翔一脸害羞,再轻声追问:“那她说什么?”

    “十个字!”

    “十个字?”林雨翔心里拼命凑个十字句。

    “我告诉你吧!”

    “她说哪十个字?”

    “你别跳楼嗅!”

    “不会不会,我乐观开朗活泼,对新生活充满向往,哪会呢!”

    “那,我告诉你噗!”

    “嗯。”

    “听着!帕杀唤!”

    “你快说!”

    “她说啊——她说——”

    “她说什么?”

    “她说——”沈溪儿咳一声,折磨够了林雨翔的身心,说,“她说——‘没有感觉,就是没有感觉’。”

    雨翔浑身凉彻。这次打击重大,没有十年八载的怕是恢复不了。但既然Susan开口送话给他了,不论好坏,也聊胜于无,好比人饿极了,连观音上也会去吃。

    ‘称是不是很悲伤啊?想哭就哭吧!”

    “我哭你个头!她说这些话关我什么事?”

    “嗅?”沈溪儿这个疑词发得详略有当回转无穷,引得雨翔自卑。

    “没事的,你去做你的事吧!”

    “不,我要看住你,免得你寻死,你死了,我会很心痛的——因为你还欠我一顿饭呢!”

    林雨翔括了这么多年,价值相当一顿饭,气愤道:“没你事了。”

    “好了,你一个人静静吧2想开点,排队都还轮不上你呢!”沈溪儿转身就走。

    雨翔低头摆弄信,想这里面不会是好话了,不忍心二度悲伤。班主任进门再发卷子,吓得雨翔忙把信往屁股下塞——这班主任爱拆信远近闻名、凡视野里有学生的信,好比小孩子看见玩具,拆掉才罢休。

    呆了几分钟,班主任走了。那信被坐得暖烘烘的,已经有六七成熟,只消再加辣酱油和番茄酱,即成阿根廷牧人有名的用屁股的温度烤成的牛扒餐。

    雨翔终于下决心拆开了牛扒餐。里面是张粉红的信纸,写了一些字,理论上正好够拒绝一个人的数目而不到接受一个人所需的篇幅。

    雨翔下了天大的决心,睁眼看信。看完后大舒一口气,因为这信态度极不明确:雨翔:展信快乐。

    说真的,我看不懂你的信。

    跟随吗?我会去考清华。希望四年后在那里见到你。一切清华园再说。

    雨翔惊异于Susan的长远计议。林雨翔还不知道四天后的生活,Susan的蓝图却已经画到四年后。清华之梦,遥不可及,而追求的愿望却急不可摇,如今毕业将到,大限将至,此时不加紧攻势,更待何时?周三时,雨翔又在神气的楼房里补作文——本来不想去补,只是有事要请教梁样君。作文老师在本地闻名遇这,可惜得了一个文人最犯忌的庸俗的姓——牛。恨得抛弃不用,自起炉灶,取笔名八个,乃备需求,直逼当年杜甫九名的纪录。他曾和马德保有过口角。马德保不嫌弃他的“马”。从不取笔名,说牛炯这人文章不好就借什么“东日”“一波”“豪月”来掩饰。牛炯当场和马德保吵,吵着升级到打,两人打架真有动物的习性,牛炯比马德保矮大半个头,吵架时占不利地形。但牛炯学会了世界杯上奥特加用脑袋顶范德萨的先进功夫,当场顶得马德保嘴唇破裂,从此推翻掉“牛头不对马嘴”的成语。牛炯放言不收马德保的学生,但林父和牛炯又是好朋友,牛炯才松口答应。

    牛炯这人凶悍得很,两道剑眉专门为动怒而生。林雨翔压抑着』心里的话,认真听课。牛炯说写作文就是套公式,十分简单,今天先讲小作文。然后给学生几个例子,莫不过“居里夫人”“瓦特”“爱迪生”“张海迪”。最近学生觉得写张海迪写烦了,盯住前三个作文章,勤奋学习的加上爱因斯坦,不怕失败的是爱迪生,淡泊名利的是居里夫人,废寝忘食的是牛顿,助人为乐的是雷锋,兢兢业业的是徐虎,不畏死亡的是刘胡兰,鞠躬尽瘁的是周思来,等等。就是这些定死的例子,光荣地造就了上海乃至全国这么多考试和比赛里的作文高手。更可见文学的厉害。一个人无论是搞科研的或从政的,其实都在为文学作奉献。

    牛炯要学生牢记这些例子,并要运用自如,再套几句评论,高分矣!学生第一次听到这么开窍的话。以前只听老师说现在写作文为弘扬中国文化,现在若按牛老师的作文公式,学生只负责弘扬分数就可以了。

    稍过些时候,林雨翔才敢和梁样君切磋。林雨翔说:“我把信寄了。”

    “结果呢?”

    “有回信!”

    “我就说嘛。”

    林雨翔把Susan的信抖出来给梁样君,梁样君夸“好字”!林雨翔心里很是舒服。如果其他人盛赞一个男人的钟爱者,那男人会为她自豪,等到进一步发展了,才会因她自卑。由此见得林雨翔对Susan只在爱慕追求阶段。

    梁样君看完信说:“好!小弟,你有希望/林雨翔激动道:“真的?”

    梁样君:“屈话!当然是真的。你有没有看出信里那种委婉的感觉呢?”

    “没有!”

    “你这人脑子是不是抽筋了!这么明显都感觉不出来啊!”梁掉君的心敏感得能测微震。

    “她不过是说——”

    “笨蛋!你真不开窍!如果她要拒绝你,她早拒绝你了。她之所以这么写,是因为她——那成语叫什么——欲休还——”

    “欲说还休。”

    “是啊,就是这种感觉。要表达却不好意思,要扔掉又舍不得的感觉。小子,她对你有意思啊!”梁掉君拍拍雨翔的肩道。

    “真的?”雨翔笑道,内心激情澎湃,恨不能有个空间让他大笑来抒发喜悦。

    梁样君诲人不倦,继续咬文嚼字:“信里说清华。清华是什么地方?”

    林雨翔当他大智若愚了,说:“清华是所大学。”

    “多少钱可以进去?”梁样君轻巧地问。他的脑子里只有华东师范大学,因为师范里都是女子,相对竞争少些。今天听到个清华大学,研究兴趣大起,向林雨翔打听。林雨翔捍卫清华里不多的女生,把梁作君引荐去了北师大。梁粹君有了归宿,专心致志给林雨翔指点:“她这意思不可能是回避,而是要你好好读狗屈书,进个好学校。博大啊!下一步你再写信,而且要显露你另一方面的才华,你还有什么特长?”梁样君不幸误以为林雨翔是个晦迹韬光的人,当林雨翔还有才华可掘。林雨翔掘地三尺,不见自己新才华。到记忆深处去搜索,成果喜人,道:“我通古文!”

    “好,虽然我不通,你就玩深沉的,用古文给她写信!对了,外面有你俩的谣言吗?”

    “没有”

    “你也做得太隐蔽了!这样不好!要轰轰烈烈!你就假设外面谣言很多,你去平息,这样女孩子会感动!”梁样君妙理迭出。

    “这样行吗?”

    “No问题啊!”

    “那怎么写?”

    “就这么写了,说你和那叫清——华大学的教授通信多了,习惯了用古文,也正好可以——那个——”

    “嗅/林雨翔叹服道。只可惜他不及大学中文系里的学生会玩弄古文,而且写古文不容易,往往写着写着就现代气息扑鼻,连“拍拖”、“氧吧”这种新潮词都要出来了。牛炯正好让学生试写一篇小作文,林雨翔向他借本古汉语字典。牛炯随身不带字典,见接待室的红木书柜里有几本,欣喜地奔过去。那字典身为工具书,大幸的是机关领导爱护有加,平日连碰都不愿去碰,所以翻上去那些纸张都和领导的心肠一样硬。

    第二章(10)

    有字典的帮助,连起来就通畅了——“畅”还算不上,顶多是通了。林雨翔查典校率半天,终于草就成功了美文一篇:Susan:回信收到。

    近日谣言亟起,其言甚低,余不能息。甚增,见谅。孰港之,余欲明察。但须时日。

    向余与诸大学中文系教授通信,惯用古文,今已难更。读之阴晦酸涩,更见谅矣。

    复古亦非吾之本意。夫古文,文小而其指极大,举类造而见义远。然古文之迂腐,为我所总之。汝识字谨译。余之文字往往辞不及意,抑或一词顿生见义。然信可藉是察法之悟性。

    林雨翔本来还想拍马屁说什么“汝天生丽质,兰心意性”,等等。但信纸不够,容不下赞美之辞,只好忍痛割爱。写完给梁样君过目。

    梁样君一眼看上去全不明白,仔细看就被第一节里的“磨”、“僧”、“潜”

    三兄弟给唬住,问林雨翔怎么这三个字如此相近。

    林雨翔解释不清怎么翻字典凑巧让三字团聚了。支吾说不要去管,拿最后一张信纸把信誊一遍。

    梁样君要的就是看不懂的感觉,对这信给予很高的评价,说这封尤为关键。第一封信好比洒诱饵,旨在把鱼吸引过来,而第二封就像下了钩子,能否钓到鱼,在此一举。林雨翔把这封德高望重的信轻夹在书里。

    牛炯有些犯困,哈欠连天。草率地评点了一篇作文,布置一道题目就把课散了。

    这天星夜十分美,托得人心在这夜里轻轻地欲眠。雨翔带了三分困意,差点把信塞到外埠寄信口里。惊醒过来想好事多磨。但无论如何多磨,终究最后还是一件好事。想着想着,心醉地笑了,在幽黑的路上洒下一串走调的音符。引吭到了家,身心动也已经疲惫,没顾得上做习题,倒头就睡了。

    周五的文学社讲课林雨翔实在不想去。马德保让他无论如何要去,林雨翔被逼去了。课上马德保不谈美学,不谈文学,不谈哲学,只站在台上呵呵地笑。

    社员当马德保朝史暮经,终于修炼得像文学家的傻气了,还不敢表示祝贺,马德保反恭喜说:“我祝贺大家!大家的努力终于有了成果!”

    社员都惊愕着。

    马德保自豪地把手撑在讲台上,说:“在上个学期,我校受北京的中国文化研究中心之邀,写了一部分的稿子去参加比赛。经过专家严谨的评选,我在昨天收到通知和奖状。”

    “哇!”

    “我们的文学社很幸运的——当然,不全靠幸运。很高兴,夺得了一个全国一等奖!”

    “哇!”

    马德保展开一张奖状,放桌上带头鼓掌说:“欢迎林雨翔同学领奖状!”

    “哇!”众社员都扭头看林雨翔。林雨翔的脸一下子维红,头脑涨大,荣辱全忘,机械地带着笑走上台去接奖状。坐到位置上,开始缓过神来,心被喜悦塞得不留一丝缝隙。

    罗天诚硬是要啃掉林雨翔一块喜悦,不冷不热地说:“恐怕这比赛档次也高不到哪里去吧!’”言语里妒嫉之情满很快要溢出来。

    林雨翔的笑嘎然止住,可见这一口咬的大。他说:“我不清楚,你去问评委。”

    “没名气。不过应该有很多钱吧。”

    “这个我不清楚。”

    马德保仿佛听见两人讲话,解释说:“这次,林雨翔同学荣获全国一等奖,是十分光荣的。由于这不是商业性的比赛,所以奖金是没有的。但是,最主要的是这么多知名的学者作家知道了林雨翔同学的名字,这对他以后踏入文坛会有很大帮助!”

    林雨翔听得欣狂。想自己的知名度已经打到北京去了,不胜喜悦。钱在名气面前,顿失伟岸。名利名利,总是名在前利在后的。

    罗天诚对沈溪儿宣传说这种比赛是虚的。沈溪儿没拿到奖,和罗天诚都是天涯沦落人,点头表示同意。

    林雨翔小心翼翼地铺开奖状,恨不得看它几天,但身边有同学,所以只是略扫一下,就又卷起来。他觉得他自己神圣了。全国一等奖,就是全国中学生里的第一名,夺得全国的第一,除了安道尔梵帝冈这种千人小国里的人觉得无所谓外,其它国家的人是没有理由不兴奋的。尤其是中国这种人多得吓死人的国度,勇摘全国冠军的喜悦够一辈子慢慢享用的了。

    林雨翔认识到了这一点,头脑热得课也听不进,两颊的温度,让冬天忘而却步。

    下课后,林雨翔回家心切,一路可谓奔选绝尘。

    同时,马德保也在策划全校的宣传。文学社建社以来,生平仅有的一次全国大奖,广播表扬大会总该有一个。马德保对学生文学的兴趣大增,觉得有必要扩大文学社,计划的腹稿已经作了一半。雨翔将要走了,这样的话,文学社将后继无人,那帮小了一届的小弟小妹,虽阅历嫌浅,但作文里的爱情故事却每周准时发生一个,风雨无阻。马德保略一数,一个初二小女生的练笔本里曾有二十几个白马王子的出现,马德保自卑见过的女人还没那小孩玩过的男人多,感慨良多。

    不过这类东西看多了也就习惯了。九十年代女中学生的文章仿佛是个马厩,里面尽是黑白马王子和无尽的青梅竹马。马德保看见同类不顺眼,凡有男欢女爱的文章一律就地枪决,如此一来,文章死掉一大片,所以对马德保来说,最重要的是补充一些情窦未开的作文好手。用他的话说是求贤若渴,而且非同小可”。

    林雨翔没考虑文学社的后事,只顾回家告诉父母。林母一听,高兴得险些忘了要去搓麻将。她把奖状糊在墙上,边看边失声笑。其实说穿了名誉和猴子差不了多少,它们的任务都是供人取乐逗人开心。林雨翔这次的“猴子”比较大一些,大猴子做怪腔逗人的效果总比小猴子的好。林母喜悦得很,打电话通知赌友儿子获奖,赌友幸亏还赌剩下一些人性,都交口夸林母好福气,养个作家儿子。

    其时,作家之父也下班回家。林父的反应就平静了。一个经常获奖的人就知道奖状是最不合算的了,既不能吃又不能花。上不及奖金的实际,下不及奖品的实用。

    但林父还是脸上有光的,全国第一的奖状是可以像林家的书一样用来炫耀的。

    林雨翔的心像经历地震,大震已过,余震不断。每每回想,身体总有燥热。

    第二天去学校,惟恐天下不知,逢人就说他夺得全国一等奖。这就是初获奖者的不成熟了,以为有乐就要同事。孰不知无论你是出了名的“乐”或是有了钱的“乐”,朋友只愿分享你之所以快乐的原动力,比如名和钱。“快乐”归根结底还是要自己享用的。朋友沾不上而翔的名,得不到雨翔的钱,自然体会不到雨翔的快乐,反倒滋生痛苦,背后骂林雨翔这人自私小气,拿了奖还不请客。

    第一章(1)

    林雨翔所在的镇是个小镇。小镇一共一个学校,那学校好比独生子女。小镇政

    府生造的一些教育机构奖项全给了它,那学校门口“先进单位”的牌子都挂不下了,

    恨不得用奖状铺地。镇上的老少都为这学校自豪。那学校也争过一次气,前几届不

    知怎么地培养出两个理科尖子,获了全国的数学竞赛季亚军。消息传来,小镇沸腾

    得差点蒸发掉,学校领导的面子也顿时增大了好几倍,当即把学校定格在培养理科

    人才的位置上,语文课立马像闪电战时的波兰城市,守也守不住,一个礼拜只剩下

    四节。学校有个借口,说语文老师都转业当秘书去了,不得已才……林雨翔对此很

    有意见,因为他文科长于理科——比如两个侏儒比身高,文科殊儒胜了一公所以他

    坚持抗议。

    林雨翔这人与生俱有抗议的功能,什么都想批判——“想”而已,他胆子小,

    把不满放在肚子里,仅供五脏之间的交流。

    小镇还有一个和林雨翔性格雷同的人,他叫马德保,马德保培育成功这性格比

    林雨翔多花了三十年,可见走了不少冤枉路。马德保没在大学里念过书,高中毕业

    就打工,打工之余,雅兴大发,涂几篇打工文学,寄了出去,不料编辑部里雅兴发

    得更厉害,过几个月就发表了出来。马德保自己吓了一跳,小镇文化站也吓了一跳,

    想不到这种地方会有文人,便把马德保招到文化站工作。马德保身高一米八五,人

    又瘦,站着让人担心会散架,天生?(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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