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重门[出书版] 第 13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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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也是一大遗憾。傍晚,凉风四起,像是老天下雨前的热身——应该是冷身,可只见风起云涌,不见掉下来点实质性的东西。

    雨翔毫无饿意,呆坐在教室里看秋色。突然想到一句话,“这世上,别人永远不会真正疼爱你,自己疼爱自己才是真的”,想想有道理,不能亏待了自己,纵然别人亏待你。雨翔支撑着桌子站起来,人像老了十岁,两额的泪痕明显可见,风干了惹得人脸上难受。雨翔擦净后,拖着步子去雨果堂,一路上没有表情,真希望全校学生都看见他的悲伤。

    雨果堂里没几个人,食堂的服务员也觉得功德圆满,正欲收工,见雨翔鬼似的慢走过来,看得牙肉发痒,催道:“喂,你吃饭吗?快点!半死不活的。”

    雨果堂里已经没几样好菜了。人类发展至今越来越像远古食肉动物。雨翔天性懦弱,不及市南三中里这么多食肉动物的凶猛,这么长时间了没吃到过几块肉,久而久之,机能退化,对肉失去了兴趣,做了一个爱吃青菜的好孩子。好孩子随便要了一些菜,呆滞地去吃饭。

    失恋的人特别喜欢往人烟罕至的角落里钻。雨翔躲在一个角落里吃饭,却不得已看见了钱荣和姚书琴正一起用餐,眼红得想一口饭把自己噎死算了——但今天情况似乎不对,以往他俩吃饭总是互视着,仿佛对方是菜,然后再就一口饭;而今天却都闷声不响扒着饭。管他呢,兴许是小两口闹矛盾。

    雨翔的心痛又翻涌上来。

    高中住宿生的周五很难熬,晚上几个小时无边的空白,除了看书外便是在昏暗的灯光下洗衣服。林雨翔对这些事毫无兴趣,倦得直想睡觉。

    余雄来找他,问:“你不舒服?”

    雨翔的失意终于有一个人解读出来了,心里宽慰一些。说:“没什么。”

    余雄一眼把林雨翔的心看透,说:“结束了P”

    雨翔没心理准备,吓了一跳、默默点头。

    余雄拍拍他的肩说:“想开一点,过两天就没事了,红颜祸水。我以前在体校时——她叫小妍,后来还不是‘…?”

    雨翔有了个将痛比痛的机会,正要诉苦,余雄却说:“你一个人看看书吧,我先走了。”

    林雨翔的记忆直追那个夏夜,余华在三轮摩托里含糊不清地叫的原来是这个名字,真是——不过一想到自己,觉得更惨,又是一阵搅心的酸辛。

    钱荣也垂头丧气进来,见了林雨翔也不计恩怨了,道:‘俄和那个姓姚的吹了!”

    雨翔一惊,想今天是不是丘比特发疯了,或者说是丘比特终于变正常了。雨翔有些可怜钱荣,但想必自己的痛苦比较深一些,潜意识里有些蔑视残荣的痛苦,说:“很正常嘛,怎么吹的。”本想后面加一句“你为什么不带你的记者团去采访一下她”,临说时善心大发,怕把钱荣刺激得自杀,便算了。

    “我差点被姓姚的结骗了!”钱荣一脸怒气,姚书琴的名字都鄙视地不想说,一句话骂遍姚姓人。

    “为什么?”

    “那姓姚的——”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给雨翔看。雨翔苦笑说:“你写的干吗让我看。”

    钱荣两眼怒视那纸,说:“当然不是我写的。我在她笔袋里找到的。”

    雨翔接过纸一看,就惊叹市南三中里人才辈出。给姚书琴写信的那人是个当今少有的全才。他通伦理学,像什么“我深信不疑的爱在这个年代又复燃了在苏联灭绝的‘杯水主义”’;他通莎士比亚戏剧,像什么“我们爱的命运像比亚笔下的丹麦王于哈姆雷特的命运”,莎翁最可怜,被称呼得像他的情人;他通西方史学,像什么“在生活中,你是我的老师,也许位置倒了,但,亚伯拉德与爱绿统思之爱会降临的”;他通苏东坡的词,像什么“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他还通英文,用英语作绕口令一首,什么“Miss,kiss,EveryChangessincethesetwoperieds”,又感叹说“AllGoodThings。。metoanend”;他甚至还厉害到把道德哲学、文学。美学、史学、英语、日文撮合在一起,像秦始皇吞并六国,吐纳出来这么一句:“最美的爱是什么totellMyself,是科罗连柯的火光,是冬天的温暖,更是战时社会王义时Apieceofbread。”

    雨翔“哇”了一声,说这人写的情书和大学教授写的散文一样。

    钱荣夺过纸揉成一团扔了,说:“这小子不懂装懂,故意卖弄。”

    “那——这只是别人写给姚书琴的,高中里这类卑鄙的人很多——”雨翔故意把“卑鄙”两字加重音,仿佛'奇‘书‘网‘整。理'提。供'在几十里外的仇人被这两字鞭到一记,心里积郁舒散大半。

    第六章(9)

    钱荣:“这样一来,也没多大意思,What’sdonecannotbeundone,事情都摆定了。木已成舟,不如分手,Truth!”他直夸自己的话是真理,幸亏他爸的职权法力还略缺一点,否则说不定这话会变成法律。

    雨翔问:“她提出的?”

    钱荣急忙说:“当然是我甩掉她的。”今日之爱情与从前的爱情最大的不同就是命短,然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今日爱情命虽短,但所需之步骤无一欠缺;其次一个不同便是分手,从前人怕当负心人,纵然爱情鸟飞掉了也不愿开口,而现代人都争当负心人、以便夸口时当主动甩人的英雄,免得说起来是不幸被动被甩。

    雨翔暗自羡慕钱荣,而他自己则是被迫的,心余力细的,多少有被欺哄的感觉。

    钱荣问:“去消遣一下,渔网吧,怎么样?”

    雨翔深知钱荣这人到结账时定会说没带钱,让别人又先垫着,而且钱荣这人比美国政府还会赖债。推辞说:“现在市里管得很严。”

    “哪里,做做样子罢了,谁去管?”

    雨翔想也是,现在为官的除吃饱喝足外,还要广泛社交,万忙中哪有一空来自断财路,这类闲暇小事要他们管也太辛苦他们了。这个谎撒很大失水准。

    “不了,我肚子有些不舒服。”

    “算了,我去吧。”

    钱荣走后整间寝室又重归寂静,静得受不了。雨翔决定出校园走走。天已经暗下,外面的风开始挟带凛冽,刺得雨翔通心的凉。市南三中那条大路漫漫永无止境,一路雨翔像是踏在回忆上,每走一步就思绪如潮。

    风渐渐更张狂了,夜也更暗了。校园里凄清得让人不想发出声音。钟书楼里的书尚没整理完毕,至今不能开放,据说市南三中要开校园网,书名要全输在电脑里,工作人员输五笔极慢,打一个字电脑都可以更新好几代,等到输完开放时,怕是电脑都发展得可以飞了。学校惟一可以提供学生周末栖身的地方都关着,阴曹地府似的,当然不会有人留下——那些恋人们除外,阴曹地府的环境最适合他们,因为一对一对的校园恋人仿佛鬼怪小说里的中世纪吸血鬼,喜欢往黑暗里跑。雨翔正逢失恋日,没心思去当他的吸血鬼伯爵,更没兴趣去当钟危,只是默默地垂头走着。

    走出校门口周身一亮,置于灯火之中。里面的高中似乎和外边的世界隔了一个年代。这条街上店不多,但灯多车多,显得有些热闹,雨翔坐在路灯下面,听车子呼啸而过,怅然若失。

    三三两两的学生开始往电脑房跑。可怜那些电脑,为避风声,竟要向妓女学习,昼伏夜出。市南三中旁光明目张胆的电脑房就有五家,外加上“学习中心”。“网络天地”,不计其数。纠察的人一看就知道是当年中国死板教育的牺牲品,只去封那些标了“电脑游戏厅”的地方。仿佛看见毛泽东,知道他是主席,看到毛润之就不认识了,更何况看到毛石山了。雨翔注视着那些身边掠过的学生,对他们的快乐羡慕死了。

    夜开始由浅及深。深秋的夜性子最急,像是要去买甲A球票,总是要提早个把钟头守候着。海关上那只大钟“当当”不停。声音散在夜空里,更加空幻。橘黄的灯光映着街景,雨翔心里浮起一种异乡的冷清。

    一个携着大包学生模样的人在雨翔面前停住,问:“同学,耳机、随身听、钱包要哦。”

    雨翔本想赶太,抬头看见那人疲倦的脸色,缓兵道:“怎么样的,我看看。”

    那人受宠若惊,拿出一只随身听,两眼通现它,说:“这是正宗的索尼,马来西亚产的,很好啊!”

    “我试试。”

    那人见雨翔有买的欲望,忙瞟着装好电,拣半天挑出一副五官端正的耳机,对准孔插了两次,都歪在外面,手法比中国男队的脚法还具。第三次好不容易插进了,放进一盘带子,为防这机器出现考前紧张症,自己先听一下,确定有声音后,才把耳塞给雨翔戴上。

    雨翔听见里面的歌词,又勾起伤心。那声音实在太破,加上机器一破,双破临门,许多词都听不明白,只有断断续续听懂些什么“我看见,……的灯火,在远方,一刹那消失在天空,……通往你的桥都没合…??,雨打醒的脸,看不到熟悉的画面……陌生的……陌生的人陌生的面孔……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天空……找不到一个熟悉的角落让我的心停泊……远方的你灿烂的灯火……何时能燃烧在我的天空……”

    那人心疼电,说:“怎样,清楚吧?”

    “可以。

    那人便关掉随身听,问:“要吗?”

    “多少钱?”

    “一百六十元。”

    雨翔惊诧地复述一遍。那人误解,当是太贵,然后好像害怕被路灯听见,俯下身轻轻说:“这是走私货,这个价已经很便宜了,你如果要我就稍微便宜一些。”

    雨翔本来丝毫没有要买的意思,经那人一说,心蠢蠢欲动,随口说:“一百五。”

    那人佯装思虑好久,最后痛苦得像要割掉一块肉,说:“一百五——就一百五。”

    雨翔已经没有了退路,掏钱买下,花去一个半礼拜生活费。那人谢了多句,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这时雨翔才开始细细端详那只机器,它像是从波黑逃来的,身上都是划伤擦伤——外表难看也就算了,中国人最注重看的是内在美,可惜那机器的内在并不美,放一段就走音,那机器仿佛通了人性,自己也觉得声音太难听,害羞得不肯出声。

    雨翔叹了一口气,想一百五十块就这么去了,失恋的心痛变为破财的心疼。过一会儿,两者同时病发,雨翔懊恼得愁绪纠结心慌意乱。

    这么靠在路灯边。街上人开始稀少了,雨翔也开始觉得天地有些空檬。

    第七章(1)

    这世上并不是每个人都耐冷得像杨万里笔下的放闸老兵,可以“一丝不挂下冰滩”;林雨翔离这种境界只差一点点了,竟可以挂了几丝在街上睡一个晚上。

    雨翔是在凌晨两三点被冻醒的,腰酸背痛,醒来就想这是哪里,想到时吓一跳,忙看手表,又吓一跳。两跳以后,酸痛全消,只是重复一句话:“完了,完了!”

    他当学校要把他作逃夜处理,头脑发涨,身上的冷气全被逼散。

    学校是肯定回不去了。林雨翔漫无目的地瞎走。整个城市都在酣眠里。他觉得昨天就像一个梦,或者真是一个梦,回想起来,那一天似乎特别特别长,也许是因为那一天在雨翔心上刻下了几道抹不去的伤痕。当初拼死拼括要进市南三中,进去却惨遭人抛弃,人在他乡,心却不在,雨翔觉得自己像粒棋,纵有再大抱负,进退都由不得自己。

    雨翔的那一觉仿佛已经睡被红尘,睡得豁然开通——这种红尘爱啊,开始心急是真的,后来会慢慢变成假的,那些装饰用的诺言,只是随口哼哼打发寂寞的歌。

    雨翔看到了这一点后,爱情观变得翻天覆地。以前他想Susan,是把自己当作一个剧中人去想;现在爱清退步了,思想却进步了,想Susan时把自己当成局外人,而且还是一个开明的局外人——好比上帝看人类。他决定从今以后拒绝红颜拒绝红娘拒绝红豆——雨翔认为这是一种超脱,恨不得再开一个教派。

    这样,他便想,Susan现在应该睡着吧,也许在做梦,梦里应该有那位理科夫才吧,反正一切与我何干?然而有一种事与林雨翔有天大的关系——今天,是昨晚千真万确他逃夜了,虽然是无意逃夜,但事态还是很严重,弄不好会被学校处分。

    边走边唱,边唱边想,竟到了一条铁路旁,路灯在这里消失,气氛有些阴森吓人。那条铁路中间一段在光明里,两头延伸处都扎进了黑暗,四周就是荒野,天色墨黑,身心缥缈。

    静坐着,天终于有一些变灰。两三辆运货的卡车把夜的宁静割碎,驶过后,周边的夜都围挤着,把方才撕碎的那一块补上——顿时,雨翔又落入寂静。

    过了几十分钟,那片变灰的天透出一些亮意,那些亮意仿佛是各啬人掏的钱,一点一点,忽隐忽现。

    卡车多了一些,远远地,两道刺眼的光。夜的深处鸣起一声火车汽笛,然后是“隆隆”的巨响。雨翔自小爱看火车开过,再一节一节数车厢,想象它要往哪去;那声音填充着雨翔的期待。不知等了多久,火车依然没到,“隆隆”声却似乎就在身边。不知又等了多久,终于瞥见一束光,亮得刺眼。庞大的车身风一样地从而翔身边擦过,没留意到它有多少节,只听到它拖着一声长长的“呜——”,就这么不停留地走了。

    雨翔的注意力全倾注在火车上,缓过神发现天又亮了一点,但也许是个阴天,亮也亮得混混沌沌。路上出现了第一个行人,雨翔欣喜地像鲁滨逊发现孤岛上的“星期五”,恨不能扑上去庆祝。他觉得看见人的感觉极好,难怪取经路上那些深山里的妖怪看到人这么激动。

    天再亮了一截。身边也热闹了,大多是给家人买早点的老人,步履蹒跚。由于年久操劳,身子弯得像只虾;雨翔看见他们走如弓的样子,奇怪自己心里已经没了同情。天已经尽其所能的亮了,可还是阴沉沉。雨翔怀疑要下雨,刚怀疑完毕,天就证明他是对的,一滴雨落在雨翔鼻尖上,雨翔轻轻一擦,说:“哎,小雨。”雨滴听了很不服气,立即呼朋引友,顿时雨似倾盆。

    林雨翔躲避不及,陷在雨里。路人有先见之明,忙撑起伞。然而最有先见之明的是林父,他早在十七年前就料定他儿子要淋杨大雨,恐人不知,把猜想灌输在名字里。林雨翔有淋雨的福分却没有在雨中飞翔的功能,在雨里乱跑,眼前模糊一片,好不容易有一个来不及躲雨的车夫,同命相怜,让雨翔上了车。

    淋透了雨的人突然没有雨淋也是一种折磨,身上湿渴渴的衣服贴着肉,还不如在雨里爽快。雨翔身上湿得非同寻常,内裤也在劫难逃。

    雨翔对车夫说:“市南三中。”

    车夫道:“哟,跑很远啊,你跑这里干什么。”

    雨翔想自己这种微妙的流浪精神是车夫所无法体会的,闭口不说话。

    车夫往前骑着,不住地抹甩着脸上的雨。林雨翔在车里锻炼自己的意志,为被痛新一刀做准备。

    车外景物慢慢向后移着。过了很久,雨翔才看见三中的大门。咬牙问:“多少钱?”语气坚定,心里不住哀求“不要太贵,千万不要”。

    车夫擦擦脸,说:“二块吧。学生没钱。”

    雨翔像听噩耗,半天回不过神。他在口袋里捏住十块钱的那只手缓缓松开,搜寻出两枚硬币,递给车夫。

    车夫把钱放在车头上那只破箱里,扯着嗓子说:“这个学校好啊,小弟弟半只脚踏在大学里了。”

    雨翔把钱荣从被子里吓出来。钱荣指着他一身的水,吃惊地说:“你冬泳啊?”

    雨翔摇摇头。

    钱荣‘’嗅”一声,怪腔说道:“社长大人,失恋了也不必这么想不开,哪个英雄把你从河里捞出来的?”说着佩服自己明察秋毫,开导雨翔:“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留得小命在,不怕没柴烧。凡事要向前看,无涯何处无芳草,何必为一个区区Susan而寻死呢。Bytheway,苏珊她漂亮吗?”

    雨翔冷漠地说:“没有,外边在下雨。”然后身上像被电了一下,跳起来说:“你——你,你怎么知道我和那个——我没——”

    钱荣摸出一封信,说:“你写给她的信,以后记得,寄信要贴邮票,否则呢……”

    雨翔浑身烫很难受,夺过信,说:“你怎么可以拆我的信。”想想信里的一腔真情献给了钱荣,羞得想跳楼。

    钱荣说:“没想到啊,一个男的深情起来这么……哎,真是没有想到,哇。”

    雨翔的血液都整队集合了往头上冲,他不忍心再看那封信,逼迫自己忘了里面写些什么,骂钱荣:“你太不像话了,你……”

    钱荣道:“你别忘了你昨天晚上在哪里逍遥?我一报告你逃夜就得处分,没告你挺好了,看一封信有什么了不起了?”

    雨翔气得喉咙滚烫,肚子里积满骂人的话,可一到喉咙就成灰烬,柔柔地洒落下来:“那没有人知道我逃夜?”

    “至今为止,没有,我除外。”

    “那你别说……”

    “看你表现,哈哈……”

    雨翔有把柄在钱荣手里,反抗不得,低着头出了一号室,把信撕烂,再也没鼓起给Susan写信的勇气,每次想到信就脸红心跳,像少女怀念初吻——感觉是一样的,可性质完全不同,一种回想完后是甜蜜,另一种却是愤怒,而且这种愤怒是时刻想进发却无力进发的,即使要进发了,被钱荣一个眼神就唬住了,好比市场里那些放在脚盆里的龙虾,拼了命想爬出来,但爬到一半就滑了下去,哪怕好不容易两只钳攀在脚盆的口上。只要摊主一拍,只得乖乖掉回原地。

    雨翔擦一下身子,换上新的衣服,躺在床上看书。外面喇叭声大作,钱荣冲出门,招呼没打一个就走了。

    放下书,林雨知睡了一觉,梦里是他小时候趴在路边数火车车厢——“一、二、三、四……”醒时眼看着空旷的屋子,怀念起那个梦境,闭上眼想做下去,只可惜梦像人的胳膊大腿,断了很难再接上,纵使接上,也不是原来那个样了。

    一个礼拜没回家了,雨翔收拾一下东西,懒散地走下楼。

    应该说,雨翔这种创伤比较好抹平一些,因为久不见面,不会见是伤情。钱荣就难说了,他每天与姚书琴抬头不见低头见,躲也躲不掉,理论上说比较痛苦一点。

    钱荣一次听到一句至理名言,治疗失恋的最好药方就是再谈一次恋爱。钱荣满以为凭他电视台男主持的身份,别的女孩应该对他爱如潮水,就等着从中选拔,不幸的是对钱荣垂涎的女孩子大多都骚,偶尔那几个不骚的也是无奈长得太令人失望骚不起来。一个多礼拜了,那帖药方还是不见影子。

    第七章(2)

    照理,姚书琴也应该有些痛苦,但姚书琴比钱荣早听到那句名言,所以早早做好准备,仿佛下雨前就补好屋顶,免去了后患。钱荣一走,那位替补队员立即填上空位,继续尽钱荣未尽的责任。

    钱荣调查好久,才得知那位全才是隔壁班的一个艺术特招生,想想,既然是特招生,而且跳过了体育这关,家里一定很有钱,事实也是如此,那人的父亲是副区长,钱荣的爸斗法斗不过,钱荣在他面前自然是矮了一截。那全才属于内秀型的,外表不佳,一副眼镜七八百度,摘下来后看不见他的眼睛,恐怕不出十米就会撞死,就是这双眼看中了姚书琴,“唤醒了深埋在心底的爱”,不仅是唤醒,还像火山爆发,一天给姚书琴两三封情书,操着半熟的英语叫“hu!mysunandmoon”,看了让人误解太阳和月亮一起在天上,姚书琴起先反抗几下,但知道抵抗不了,仿佛苍蝇掉在水里。但她苦于找不到和钱荣分手的理由——她对钱荣已经没了感觉,可钱荣却仍在献爱,姚书琴感觉像大气压压在她身上,明知有分量却没有知觉。幸亏钱荣恰到好处提出了分手,让姚书琴省掉不少脑力。

    姚书琴换男朋友基本上没有时间的间隙,那全才仿佛抗日时我党扶军旗的战士,见前一个倒下后他马上接任上去,第一天就和姚书琴并肩漫步。姚书琴的女友看不懂,问她,姚书琴顿时成为一个现实主义者:“和钱荣在一起我没有安全感,时常要怕他变心什么的,时间久了我就没有感觉了,但现在这位却不会带给我这种感觉。”

    ——其实这很好理解,譬如姚书琴在教室里吃一样好东西,定会有一帮子女生上来哄抢,但如果姚书琴在教室里吃屎,无论她吃得多津津有味,也断然没有被抢食的忧患。

    于是就苦了钱荣,眼巴巴地看着排书琴和全才亲密无间,满腔气愤,到处造谣说:“幸亏我钱荣甩她甩得早,她这种人是什么眼光,挑的男生Justlikeass,还整天恶心地什么‘露出屁股戏弄人’,Moon个屁,看他的脸,Prat似的,都是青春痘,像被轰炸过,UglyEnough!”

    一号室的住宿生都奉承:“甩得好!”

    钱荣脸上恢复神气:“那小子还不是仗着他爹,上梁不正下梁歪,老子最恨这种人,自己没本事专靠爹。”

    林雨翔经过一个星期迷迷糊糊的学习生涯,大伤初愈。这个礼拜里林雨翔做人做鬼都不行,笑都懒得笑,好像自己一笑,就对不起那颗已伤的心。文学社里也情况不妙,他发现他犯了一个错误,当初把文学社割成三块,各设一个组长,到头来等手架空了他自己的位置。林雨翔的话没人要听——刚开始对雨翔抱有一种神秘感,后来见这位社长不过如此,只是一个跑腿的。但雨翔一开始太公报私仇,现在连腿都没得跑——社员怕他私藏文章,都亲自把杰作交给万山。

    寝室里的情况更不乐观,首先犯毛病的是水龙头。市南三中的水龙头像自组了一个政府,不受校领导的控制,想来就来,常常半夜“哗”一下。然后两个寝室的人练定力,虽然都被惊醒,但都不愿出力去关。雨翔功力不高强,每次都第一个忍不住起床去关,结果患了心病,做梦都是抗洪救灾。

    寝室长终于斗胆向校方反映,校方出兵神速,忙派两个工人来修,无奈突然漏水这种顽症历来不治,两个工人东敲西打一阵,为学生带来心理上的保障。水管也乖了几天,寄宿生直夸两个工人医术精湛,刚夸完,那天晚上雨翔又倒霉,半夜爬起来关水。

    然后是柜子。市南三中的寝室安全工作薄弱得像浸透了水的草纸,连用“一捅就破”来形容的资格都没有了,甚至可以不捅自破,经常无缘无故的就门户大开,而且多半在夜里,像权了许多发廊的营业方式。学校虽然配锁,然而那些锁只防自己人,一途钥匙丢了就坚固得刀枪不入,真要它防盗了却经不起毛贼一撬。学校失窃事件天天都有,除了床和柜子太重不便携带外,其它的东西几乎都盗过窃,人睡着都要提心吊胆,生怕自己给偷了。市南三中的管理人员虽然碌碌无为,但也有过辉煌,曾于一个月圆之夜奇迹般地擒住一个贼,一时间人心大快,学校不断炫耀战果,要全校学生积极防盗。那贼也是贼中败类,没份到什么东西,因偷窃未遂被关了几天就放出来了。

    最近学校放出风声说要配置校警,当然这只是一个美丽的构思,因为校领导所居的胡适楼防盗设施极佳,绝无发生失窃的可能,看来要配校警,非要等到哪位伟贼把胡适楼整幢给偷掉再说呢。

    硬件上的困难是可以克服的,但相处中的摩擦就难办了。开学那几天人人和睦相处,一号室和二号室尚有外交往来,后来一号室看不起二号室,二号室看不拨一号室,索性谁也不看谁。每到晚上都吃饱面,科学家说,吃饱面可以增体力,虽然不知道这科学家是哪家泡面厂毕业的,但既已成“家”,放个局都可以抵凡人说几摊话,所以一寝室人趋之若骛,晚自修后大开哈戒。人撞人,人抵人,一眼望去全是人,墨西哥城市长看到这个情形心里肯定会引这个例子去说明墨城并不拥挤。人多必起争端,一次沈颀不慎把汤滴在一号室一个人身上,那人倒具备上海人少有的大方,泼还给沈颀一大碗汤,惹得两个寝室差点吵架。一进这个寝室,管你是什么人,一概成为畜牲——冷不防会冒出一句:“哪头驴用我的洗衣粉了?”还有“哪只猪用我的热水了?”变好畜牲后,又全在中国古典小说里激游:“关我鸟事!”

    “我操你妈!”“这厮也忒笨了点。”

    根据今天的消息,学校的寝室要装电话机。钱校长去了一趟南京,回来轰轰烈烈展开爱国教育,今天广播大会上念电话使用须知,只可惜实在和爱国扯不上关系,只好先介绍电话的来历,绕着舌头说电话是Bell发明的,为了让学生了解Bell这人,无谓把Bell拼了一遍,差点思想放松,在“L”后面再踉一个“e”,让心里话漏出来。强忍住口,再三重申“学校为每个学生寝室装了一个电话”,意思是说,学校只是在为“学生寝室”装电话而并非给“学生”装电话。

    雨翔中午一回寝室便看见架在墙上的红电话,兴冲冲跑到门卫间花钱买张五十元的电话卡,“201”电话卡专为记任超群的人士设计,要先拨201,再拨12位卡号,续以四位密码,总共要记住十九个数字;康熙年间的邵稼轩兴许可以做到,但林雨翔这种无才之辈手脚笨拙,绝对没有顺利无畅地打出一个电话的可能,拔起号来总是一眼看卡一眼看手,结果总是功亏一整,眼到手不到,拨到最后人都科了,心里都是火。

    钱荣第二个上楼,听铃声不断,激动地也去买了一张卡,害怕密码让雨翔看见,拨号时身子盖着电话机,宛如母鸡抱窝。雨翔冷冷道,“谁看你了,我自己也有,连密码都没改过。”

    林雨翔只是顺口说了为显示自己的大方,没料到后来卡里少了十几块钱,更没料到谁干的,只当电脑有误。

    林雨翔毕竟不是一块长跑的料,受不了每天的训练,给刘知章写了一封退组申请,说“本人自觉跟不上许多选手的速度,以后如果参加比赛也许会成为市南三中的耻辱,还是取我之长,一心读书,也许会有所突破,所以想申请退出”,满以为文采飞扬,用词婉转,成功在望,不想刘知章只认身材不认文采,咬定林雨翔只要好好训练,肯定会出成绩,如果真要退组,那么不如一起退学,还电告林父,林父惜学校刚装电话的便利,把雨翔痛骂一顿,说:“你忘了你怎么过来的?你不训练不读书你干什么!”雨翔吓得当场放下屠刀,说以后不再犯了,林父才气消挂了电话。

    读书方面,林雨翔更加不行,理科脱课得厉害,考试成绩倒是稳定,在三十分上下一点,自古不变。市南三中的题目深得人掉下去就爬不上来,雨翔已经毫无信心,寄希望在以后的补课上。梅受赏识的文章是纤柔型的,而且要头大尾大,中间宜小而精短,挑好的文章仿佛在挑好的三围。雨翔的文章三围没长好,不符合这种新兴的作文风格,自然不受梅受偏爱。新一届的区作文比赛雨翔没被选上,幸亏了文学社社长的招牌,额外获得一个名额。

    第七章(3)

    姚书琴和那全才发展神速,令人刮目相看。那全才愈发胆大,晚自修时就坐在姚书琴身边,两人的情话切也切不断,雨翔直佩服两人哪里找来这么多话,然后微笑着看钱荣,钱荣被雨翔的目光灼伤,实在看不下去,站起来说:“喂,这里是三班,请别的班级里的同学出去。”全才正踌躇着该走该留,姚书琴说:“我正找他问个题目,你管不着。”雨翔听了这么绝情的话也替钱荣伤心,想怎么无底下的女孩都是这样,翻脸比洗脸还快。

    钱荣怨气难消,一篇周记写上去,梅童读了马上晚自修来调查,捉奸捉双,把姚书琴和全才叫去办公室,教育道:“你们是没有结果的。”说着自己也脸红,然后劝两个人好好想想,以克服青春年少的那个。两个人被释放后心有余悸,象征性把“那个”克服了一天,忍不住又在一起,纵然如梅营所说,没有结果,但只要开开花就可以了。

    钱荣没有如愿,对姚书琴的恨比学校的题目更深,偶然走路碰到一起,破口就骂:“Youhitme,giilie!”姚书琴不回骂什么,白一眼,威力显然比钱荣的话大多了,因为钱荣的话姚书琴听不懂,钱荣只是骂给店已听;姚书琴的白眼就大不相同了,她本人看不见,只单单白给钱荣看。一个回合下来,钱荣一点便宜也沾不到。

    林雨翔乐意看两个人斗,斗出点事情才好呢。

    钱姚斗得正凶时,林雨翔不幸生了在市南三中的第一场病。一天早上起床,身体酥得发痛,手和脚仿佛要掉下来,喉咙像被香烟烫了一下。起'奇‘书‘网‘整。理'提。供'床走几步,头沉得要死,带得整个人东摇西晃,很不得要卸下头来减轻身体负重。雨翔心里叫:“我生病了!”满脸的恐惧,到处讨药,室友看都不看雨翔的病态,连说没有,推谢景渊翻箱倒柜找了一会儿再说没有。

    林雨翔的胃口都没了,直奔医务室,要了两包感冒药,然后笨得拿着药片讨水喝,同学一看药,把水壶藏得绝密,说:“呀!你生病了?还向我要水,想让我传染啊。”乞讨半天,终于碰上一个来不及藏匿水壶的,碍着了面子,他只好答应,只是要林雨翔自备器皿,或者,嘴巴不准碰到水壶口。雨翔头昏得不想走动,选择后者,喝得身上一排水,药差点呛到气管里。

    实在受不了了,林雨翔怜爱自己的身体,去请病假,医生一测热度,够上请假标准,然后而翔再去政教处申请。钱校长正忙着训人,胡殊这里没有生意,便把条子递过去。胡教导对雨翔还有残留印象,可那印象弱得像垂死病人的气息,扫描雨翔几遍,说:“是林——”

    “胡老师,我请个假。”雨翔的声音细得快要消失。

    “这个——这里的功课很紧张啊——以前我带的班级里有一个同学发高烧,但他依然坚持上课,后来昏了过去,这种精神……”

    雨翔的脸上已经倦怠不想作表情,心里却是一个大惊讶,想这次完了,非要等自己昏倒了才能休息。

    胡妹轻声问:“你还吃得消吗?”理想中雨翔的答案是吃得消,万没料到雨翔呛道:“不行,还是休息,休息一天。”

    “那好,你拿这张单子给宿务老师,然后回寝室休息。”林雨翔谢过胡妹不杀之思,转身想走,听到钱校长那里一个耳熟的声音“我今后不犯了”。猛别过头去,精神像被重锤一下,这个男生就是那天晚上推销随身听的那个。一时间病魔全消,想起自己一百五十块买了一堆废铁,振奋地要去决斗。

    男生也觉察到气氛有些异样,不经意扫一眼,也大吓一跳,想天下如此之小,忙挪开视线,弓着身子,仿佛林雨翔的病魔全逃到他身上。

    林雨翔激动地想跳出来揭穿,内心深处却有惧怕,先退出去,在门口守着,等那男生出来了,再溜进政教处,对两个教导说:“老师,我要反映一个情况。”

    “什么情况?”

    “刚才那个同学是——”

    “嗅,他是高三的,偷少跟他理会,怎么?他打你了?”

    “不是,他走私东西。”

    两个教导都问:“什么?”

    “他走私东西。”

    “走私东西。”

    ‘她大概上个——上个礼拜给我介绍一只走私的随身听,我花了二百块钱,想买下来——听英语,结果用一次就坏掉了,我认得他,但不知道他原来是市南三中的学生,凑巧。”

    钱校长狠拍一下桌子,把眼前一团空气假想成那男生,直勾勾地看着发怒:“市南三中怎么会有这种学生!小小年纪已经学会走私犯罪坑人!”然后吩咐胡妹把他再叫来,雨翔眯着眼手撑住头,说:“我先回寝室了。”

    雨翔出政教处后,从胡适楼后面开溜,生怕被他看见。那男生最倒霉,没走多远又光临政教处。他的抵赖技术比推销技术更高,拒不承认。钱校长本来想靠气势去战胜他的心理防线,让他自己招供,说什么:“你老实交待,我们可是掌握了证据的!”那男生心知肚明凡这么说的肯定没有证据,说:“我真的没有,你们有证据拿出来好了!”

    钱校长的证据仿佛藏在英国的莫高窟文献,怎么也拿不出来;气势用光了,他的心理防线上连一个坑都没有,只好装恐怖,说:“你先回去安心读书,这件事我们会调查的。”

    林雨翔回到教室时,里面空无一人,都去上体育课了。他痴想那个男生的处理结果,处分应该是难免的,心里不禁替他惋惜。走到钱荣桌旁,踢几脚地的桌子,以泄冤气,突然掉下来一本黑封面笔记本。雨翔拾起来,顺手翻开,看里面都是英语,有点感叹钱荣的刻苦,再仔细一看,大吃一惊,那里面的单词句子眼熟得像是父老乡亲,譬如“God-awful、Violins、celebrity。YllCk”这类常在他话里出现以炫耀的英语,恍然悟出难怪钱荣满口英语,靠的只不过是这本本子里几个事先准备好的单词,惊喜地对本子说:“我终于知道了,哈……”

    然后林雨翔默坐着等钱菜回来,想自己终于有讽刺他的机会了。钱荣很及时地进来,满脸的汗,看见林雨翔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替椅子主持公道:“喂,伤员,让位,你不去养病,在这里干什么?”

    林雨翔天生不会嘲讽人,说:“你的英语真的很不错啊。”理想的语言是抑扬顿挫的挖苦,很不幸的,情感抒发不当,这话纯粹变成赞扬。

    钱荣没听过林雨翔表扬人,刚冒了个头的回骂的话忙缩回去,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说:“其实也不是非常好,很cornmn的词汇量多一些,自然会……”

    雨翔打断钱荣的话,主要是怕自己把common的音给忘了,下句话里就会增添不少遗憾,说:“那么那个conunn是不是也记在你的本子里?”说着心猛跳不已。

    钱荣没听懂,潜意识感到不妙,紧张地问:“什么——本子?”

    雨翔拿出来扬了几下,手有些抖,问:“你see?”

    钱荣顿时呆在原地。

    雨翔顺手翻几页,念道:“嗯,Media你在什么时候过的?还有——”

    钱荣魂回,一掌扬在雨翔手上,本子落到地上。钱荣把它捡起来,施展神力,把本子揉得仪表不端,咬牙切齿说:“你——你这头猪怎么卑鄙得……”怕班级里同学听到,省略掉实质。

    雨翔不得不揭自己的伤疤,说:“你不是也拆我的信嘛?嗯?”

    钱荣的逻辑乱得像一觉醒来后的头发,说:“那是两回事,两回事,你偷看的是我的稳私而我偷看的是你的信,Un——”本来想说“Understand”?现在秘密被拆穿了,说英语都不行。

    林雨翔帮钱荣梳头:“信是隐私吗?”

    钱菜要跳起来了,吼:“信是隐私又怎么了?寄出去退回来的信不是隐私,你去查……”

    “我的信是封口的,你的本子没封口,哪个隐私大点呢?你说?”

    钱荣想到了什么,表情一下子结实了,不去比较哪个隐私大,另辟一方天地,说:“你逃夜的事情呢?”

    第七章(4)

    林雨翔一身冷汗悉数涌出,责骂自己怎么忘了。他想不出要说什么补救,怪自己太冲动了,觉得万籁俱静,谁有心跳在这死寂的世界里发声。突然一阵铃声,雨翔觉得耳朵突然一收,看着怒火正旺的钱荣,做一个硬笑,飞一般逃回到了寝室里。

    一个人枯坐在阴暗的角落里,揪着大腿问自己怎么办。万一钱荣说出去了,学校略微核实一下,处分难逃。一旦处分…自己好歹也背负了小镇的名誉,处分了怎么见人,人家又怎么看我……心乱如麻中,雨翔不经意抬头看窗外,看到一片模糊,当是眼泪,揉几下眼睛才知道又下雨了。最近冬雨不断,市南三中的地被滋润得像《羊脂球》里窑姐儿的嘴唇,只差不能去吻。湿滚滚的世界像压在雨翔的身上,暗淡的天地勾得人心一阵一阵隐痛。

    正绝望着,电话骤然响起,铃声在寝室里回荡,荡得雨翔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铃声上,精神也飘忽了。电话那头爽快地说:“喂,林雨翔?(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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