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情 第 19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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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么,”他说,“如此看来,我确实应该赞同你的观点,聪明人吗?特别是像你这样风华正茂的聪明人,就应该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而不是动不动站在河边上眼巴巴地对着滔滔的河水傻呵呵地唠叨着——逝者如斯夫!”

    我看着她,说:“我觉得我越来越怕你了。”

    “怕我?”她笑了,“不过,我倒觉得我应该怕你,哥。”

    我第一次发见我原来一直讨厌她这种注视我的眼光,尽管如此,我还是笑呵呵地说:“那你怕我什么呢?”

    “我怕你的心一旦失去了自由就会永远呆在一间破小屋里,又湿,又阴,满是臭虫,睡下去就咬得真可以;唉,唉……秽气冲着鼻子,四面又没有一个窗……”她很从容地说。

    我避开了她的眼光,并冷冷地说:“你是否觉得我应该寻找一个傻瓜帮我打开一个窗洞来,以便使我的生活充满阳光。”

    他看着她,并且缓缓地说:“你爷爷在世的时候常对我说,聪明人当中有一个傻瓜的话总是很有趣的。”

    “真的吗?爹。”她顿时眉开眼笑,说:“可是,我觉得咱们两个人跟我哥在一起的时候才是最有趣的!”随后,她压低声音对我说,“你有这样的感觉吗?哥。”)于是他说,傻瓜。

    傻瓜!那么到底谁是傻瓜呢?

    是我?还是他?他又是谁呢?

    其实,在他看来,傻瓜的命运实非人为所能改变。如果说他改变了王伟杰的命运,那是因为王伟杰并不是一个傻瓜。就这样,王伟杰的命运彻底改变了,而且离开了自己的父母。而我呢,似乎成了他的救命恩人,也许是由于他心存感激之情吧!不管怎么说,为了村里的事情他着实帮了我不少忙。至少他清楚地知道,没有规矩,就不成方圆。

    而实际上,人生在世,应该无私地帮助别人,反过来,每一个人也需要别人无私地帮助自己,因而,无论是谁,当他帮助别人的时候,千万不要让自己摆出一副救世主的样子。是的,自从他当了村支书的以后,他确实做过许多叫全村人满意的事情,也可以说,他不停地向红岩村无私地奉献着自己。

    可是,他还是做错了……

    这时,他从黑漆漆的屋子里逃了出来。因为在他看来,屋子里的他似乎比往常更加空虚,更加寂寞,更加孤独了。所以他觉得他现在呆在屋子里简直就像人死了,而被盯在棺材里面。

    于是,他奔到小屋前的空地中间,恰好站在那团白光之中,并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定了定神,而且四下里看了看,但却啥都没有看到,紧接着,我又倾耳听了听,可是什么也没有听到,因此,他很自然地又能够像往常那样绝对准确无误地分辨着砖场里的一切。之后,他的脑海里还会勾划出红岩村里的一切,一切……

    应该说,他比村里其他的人更了解红岩村,了解这一带山区,了解太行。

    当然,村里所发生的事情,无论大事小情,没有他不知道的,关于红岩村那个古老的传说(河东,河西人们之间某种根深蒂固的仇恨就源于这个传说),他所知道的也比别人的说法更有说服力。

    于是他对程皓说,红岩村的传说就是关于红崖的说法。

    (没错,他就是这样告诉我的(早在回城之前,我就从比我知道更清楚的父亲那里听来了只言片语,但我却知道,我父亲是从比他知道得更清楚的胜坤叔那里听来的,而实际上,胜坤叔也像他的哥哥一样是从比他们知道得更清楚的他们的父亲那里听来的),话虽如此,我却喜欢按照自己的方式重叙一番——

    当时,红岩村是个二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庄,一座座石屋都盖在河岸上。河岸上的人们本来相安无事地生活着,直到有一天,两岸(河东河西)的人们却因为那座巨岩(也就是红崖)而反目成仇了。

    相传,红崖本是白色的,而且高出地面十余丈。从一开始,村里的人们就把它当作风水石来看待了,话虽如此,两岸的人们却过着两种不同的生活。更确切地说,河东风调雨顺,所以河东岸的人们一直过着丰衣足食的生活;河西十年九旱,所以河西岸的人们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

    然而,许多年之后的某一天(恰好是八月十五),河西李姓家里却相当铺张地操办了一场空前绝后的婚事。实际上,让河东人感到意外的倒不是由所有河西人都参加的热闹的婚礼场面,而是婚礼所举行的场所,因为婚礼并没有按照传统的形式在家里举行,而是一对新人站在那座白色的巨岩之上拜过了天地,不仅如此,那对新人竟然在高高的岩顶上面度过了他们的新婚之夜。

    就在当天夜里,河东岸的人们做了一个相同的梦,梦中的白胡子老汉说道:“我是河神,从现在起,可要当心哪!洪水将给你们带来灾难。”他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唉!世界已经红了。”接下来,一连几天,河东岸的人们总是梦见这个白胡子老汉,并且重复着同样的话。

    像往年一样,持续了几个月干旱以后,天终于下起雨来了。

    雨像是很有耐心似的,连续下了三个月零八天。在这期间里,村里的人们整天价提心吊胆却又无奈何地望着雷电交加的天空,特别是河东岸的人们更加惶恐不安,恰像遭受了惊吓的小鹿,连晚上都不得安宁。

    也许是由于雨下得时间太长了,从而使他们自以为非常坚固得房子承受不住了。使他们那充满恐惧的心也将要崩溃了。因此,他们都盼望着雨过天晴,有如无法在黑夜里安眠的人正切盼着天亮。

    雨住了。

    天晴了。

    正当人们满脸笑容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了两个铁的事实,白色的巨岩变成红色的巨岩(不仅如此,巨岩如塌陷的房屋仅高出地面三四尺了),河道也由巨岩东侧改向西侧了。

    从那以后,河西人们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至少他们不再是贫困潦倒的生活了,河东呢?如果他们不付出艰辛的劳动就不能再保持丰衣足食的日子了,因为洪水确实无情,总是带给他们意想不到的灾难。

    后来,河东人还是知道怎么回事了。原来,河西人请来了一个风水先生,换句话说,那场婚事就是在风水先生的安排下举行的。从此以后,红岩村就不得安宁了,两岸的人们不断地寻仇结怨,甚至于酿成了几场命案哩!)

    他想,爹告诉你这些话并不是要你相信这个古老的传说,也或者说,为了激发你自以为存在于内心深处的淡淡的仇怨。那么,积郁于人们心里的仇怨到底是什么呢?

    此时此刻,他看到越来越多的人们聚集在那团白光里,他们的声音在空中不停地回荡:

    (——呸!你他妈的算是什么东西!

    ——我看哪!还是算了吧!就你这熊样儿!也配和他争高低?

    ——他妈的,你又不是三头六臂!

    ——和我斗,你也配!我劝你还是先掂一掂自己的分量吧!

    ——你弓着身子,倒像真的见不得人似的,该不是你老婆把锅盖放倒了你的背上吧!

    ——瞧你这前怕狼后怕虎的样子,叫我说啊!你还是钻到你老婆的裤档里躲着吧!

    ——你说得对,我见不得人,哪像你,凭着漂亮的脸蛋去勾男人的魂儿,不过,我觉得你你应该趁着月圆之夜赤裸裸地仰在红崖上面等待你的情哥哥来得好呢?

    ——我能怕你,笑话!

    ——你的地冲了,关我什么事!不过,像你这样没白天没黑夜地钻在你老婆的裤档里,说不得哪一天,连你也要冲走哩!

    ——亏你还是个大老爷们儿。整天价戴着那顶绿油油的帽子在村里穷晃悠。

    ——你想爬着走,等下辈子吧!

    ——你听我说,一个男人可以天不怕地不怕,就是不能不怕老婆。除非他干挺着,打一辈子光棍儿。)

    是的,他愿意听到各种各样的声音,而实际上,他已经习惯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就好像歌唱艺术家习惯了人们的掌声。

    红岩村本来就是民事纠纷频繁的村庄,村里人们总是为了鸡毛蒜皮的琐事而争吵不休,甚至于大打出手。然而,作为村支书的他却喜欢处于乱糟糟的寻仇结怨的声浪中心,很有耐心地平息人们心里的无端端的矛盾。正因为如此,村里的人们信任他,尊重他。

    总而言之,他在村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最广泛地听取他人的意见,这是他多年来一直坚持的原则。他认为,作为一个村干部就得能够趁得住气,也或者说,耐得住性子,广泛地听取各方面的意见,因此,他总是被眷入各种矛盾之中,也可以说,被卷入乱糟糟的声音之中。就像一个人被陷入浪涛的漩涡里。

    现如今,他站在那团白光里,倾耳听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而所有这些乱糟糟的声音有如海水里的漩涡正围绕着飞速旋转。

    旋转。

    旋转。

    与其说他在声音的漩涡里,倒不如说他让自己陷入黑暗的漩涡中。他挣扎着,希望从沉甸甸的黑暗里挣脱出来。

    虽然他的脑袋乱糟糟的,但是他却无法摆脱这些来自黑暗里的声音,就好像他不能让自己从那团亮光之中走出来。于是,他便对着黑暗发疯似的喊着,叫着,嚷着……

    也许是由于他心里充满恐惧,所以他不断地呼喊着那些熟悉的声音。他叫着儿子的名字。

    可是,儿子却站在亮光里冲着他大声喊道——

    (你老了,你也该享享清福了!如今的世界属于我们年轻一代。换句话说,在一个充满诱惑的世界里就得有一个善于开窍的头脑。

    告诉你,我要和敏慧结婚!

    紧接着,女儿也出现了,因为她的声音已经很清晰地传进他的耳朵里来——

    你知道吗?爹,在今天的世界里,一个人最理想,最完美的生存方式就是向社会充分展现自己的独特魅力。)

    我的女儿。她是——

    我的女儿。

    我的女儿!你们不能结婚啊!

    现在,他在黑暗中反来复去地高声喊道。但是,亮光里,他看到了一双狰狞的目光。他赶忙闭上眼睛。可是,她的声音正在他的耳边雷鸣般地回响——

    呸!别指望这几个臭钱来求得心里安宁!

    等到他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站在那团白光之中振振有辞地说道——

    经过大队干部反复研究,讨论,同时又鉴于王伟辰在劳改时表现较好,现决定暂时停止对其资本主义倾向的批判。

    但是,他并没有在黑暗之中看到黑压压的人群,他的心不觉跳了一跳,赶忙从里面跳了出来,重新躲在黑暗里,然而他的眼睛却直勾勾地注视着那团白光,但见一个女人满身雪花地向他走了过来。瞧,她的眼光太亮了,亮得叫人害怕,能够让人从头冷到脚。

    冷飕飕的,因为那眼光如凛冽的寒风……

    第二十二章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她呢?已经被那团白光罩住了。尽管他躲在黑暗里,一动不动,可是,他觉得他的眼光如凛冽的寒风逼近他。

    如果说他忘不了她的眼光,那是因为她的眼光表明她已经疯了。

    如果说他忘不了她的眼光,那是因为她曾经是村里最美丽的牡丹花,但却被插到了一堆牛粪上。

    如果说他忘不了她的眼光,那是因为她一度赤条条地躺在他的眼前。

    如果说他忘不了她的眼光,那是因为她生下了他的女儿。总而言之,只要一想到她的眼光,他就从头直冷到脚跟,而且还会用充满悔恨的眼光注视着那个遥远的轰轰烈烈的夏天。

    (“我这样做了,我就是破鞋,伟辰哥呢?肯定就成了王八。”在他到来之前,我反来复去地说,“不,不,我不能做对不起伟辰哥的事情,可是我一个妇道人家除了做这桩不要脸的事儿之外,还能做些什么呢?”

    今天晚上,很好的月光。

    可是我却让自己躲在黑暗里。瞧,四下里静悄悄的,连一点声音都没有;要不然,随便什么轻微的声音都会使我胆战心惊的。天很然,但却没有一丝风儿,否则的话,那沙拉拉的脚步声肯定会使我惊恐万状的。

    对着如水的月光,我那麻木已久的心慢慢地复苏了。

    此时,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海山哥的形象,刹那间,他又一次在我的心里复苏了。是的,我喜欢坐在明净而又皎洁的月光里,等待着海山哥的到来,那黑暗里的任何声音都不会使我害怕,相反,我的心情更加愉快,更加幸福。因为在我看来,所有传进我的耳朵里来的声音都能够在我的心里汇成一支又一支优美无比的歌,简直就像是程维明对着我和海燕朗诵着一首又一首唐诗。

    很显然,我是在让自己度过一个美好而幸福的时光。

    话虽如此,我还是愿意时不时让自己的心回到黑暗里的声响中去,细细的分辨着他那沙沙的脚步声,吁吁的喘息声。更确切地说,我时时刻刻都在爱着他,要不然,我决不会在漫长的等待之中,独自个对着圆圆的月亮,并让我的心不停地重复着同一个声音:

    举头望明月,

    低头想情郎。

    正当我的心在过去那美好而幸福的时光里迷失的时候,他一下子站在了月光之中。我用一种惊惧的眼光望着他,然而当他一步步向我逼近的时候,我的心却一点点麻木了。)

    耸动的乳房。

    他让他的双手久久地感觉着她那小巧而又丰满的乳房,久好像他生命长河中的一切快乐全都凝固在他双手的颤动中。

    最后,他从她的身上爬了起来,并且赤裸裸地站在月光里,他于是让自己对着黑暗里的他说道,我占有了你,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瞧!你这么一朵漂亮的牡丹花竟被插在一堆牛粪上,难道你不觉得可惜吗?

    在此之前,他想,我很乐意坚持那些满不错的原则。无关紧要的事情决不搁在自己的心里,可是,自从这件事情之后,我却发现我已经把她那耸动的乳房搁在了我的心里,至少我一想到它们就很清楚地看到那个令人销魂的时刻。正因为如此,使我觉得在和妻子恩爱的时候,简直就像咀嚼着一枚苦果。从一开始,我就对女人缺乏了解,正像我爹所以为的那样,一个有头脑的男人决不可把娘们儿的花当真,要不然,她会把你弄得像过街的老鼠一样。

    应该说,他对女人的观念大多来自父亲的训谕,不过,他也清楚地知道,他父亲对女人的观念也主要得自三国故事。以及一些道听途说得经验。

    女人使靠不住的,父亲的话又一次在他的耳边响起,一个有男子汉气魄的男人是不理会女人的甜言蜜语的,要不然,肯定会倒大霉的。男人吗?要么自由自在地生活,要么像关公那样做一个忠信之人,而一旦钻到了娘们儿的裤裆里,整天价婆婆妈妈,满嘴娘娘腔儿,就太没有出息了。董卓因为放不下女人而丢了性命,让妲己迷惑的男人最终点了一把火烧死了自己。特别是被西施欺骗的傻瓜更是下场悲惨,遭受了五马分尸的命运。总而言之,要成为堂堂的男子汉就得拿得起放得下。

    拿得起,放得下。哈哈!哈哈!现在,他又回到那团白光之中,而且让自己拉开喉咙对着黑暗直叫,如果他拿得起放得下,那么在他临终之前,要我把娘叫回来,守在他得身边,而且还对她说——你就放心吧!我会和你葬在一起的。

    是的,自从他懂事以后,他就和父亲生活在一起,而且弟弟和母亲生活在一起,住在外婆家里,照顾着外婆。虽说如此,他和父亲所穿的衣服,所盖的被褥还是由母亲亲自缝洗,并由弟弟穿梭于两个家庭之间。

    他让胜坤带走了我们的兔肉,他对自己说,此外,他也还带走了他那部他从来没有看过的《三国演义》

    不管怎么说,我和弟弟还是把父母葬在一起了。这样一来,生前孤单的他到了另一个世界也就不再孤单了。他心下这样想到。

    恰在这时,胜坤跳在他的眼前,他不得不后退了几步。

    (他迟疑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我觉得你也帮我劝劝良子。”

    “哥,你这是怎么啦!”我奇怪地问道。

    “我知道,你对我有些看法,怪我不肯原谅程维明,正因为这件事情,咱们两兄弟疏远了许多,说实在的,自从海燕被洪水眷走以后,我也为维明难过了好几天,现如今,他的儿子来了,我就觉得我非常喜欢这个小伙子,而且还把他请到家里吃饭。”

    “天晓得你摆得是不是鸿门宴?”

    他看了我一眼,神色黯然地说:“唉!咱们如今都一大把年纪了,也可以说,快要入土的人了。咱们干吗还记挂过去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呢?我知道,我做过许多过火的事情,可是那个年代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递给他一根烟卷,问道:“好吧!你要我做些什么呢?”

    月光透过树枝,照在他的脸上,看上去,他的脸似乎苍老了许多,岁月也的确不饶人呵!人老了,还能有啥事放不下呢?这时,只听他说道:“我,我只是觉得玉良和敏慧在一起不合适……”

    “你说得对,我也觉得他们不合适。”我说,“可是我们又能有什么法子呢?玉良决不会听我们的话的。说实在的,在他看来,我们的话就跟放屁差不多。”

    “你可以做做敏慧的工作,让她放弃和玉良结婚的念头。”

    “你是不是对敏慧有什么想法?觉得她的成份……”

    “不,不,如今的时代已经不再讲什么成分了。我只是觉得她对我……”

    “她爹的死对她打击太大了。话说回来,她还是一个满讲道理的孩子。时间久了,她也许就不再怨恨你了。”

    “我老了,我何尝不想消除别人对我的怨恨。而且让自己有一个幸福的晚年。”他摇了摇头说。

    “说实话,大哥,像玉良这小子可不是你我能劝得了的呀!”

    他低下了头,缓缓地说:“是啊!我也这么想,他的事情从来不让我知道。”这时,他重新抬起眼光看着我,说,“我觉得你还是做一做敏慧的工作,我知道,她并不喜欢玉良。”

    “可是她也未必听我的话,让我想想看,”我站起身来,在院子里来回走了几趟,说,“也许程皓能够做敏慧的工作。”

    “我担心……”

    “放心吧!大哥,要我说哪,年轻人的事情还是由着他们自个解决吧!”我笑着说。

    今天晚上,我觉得非常高兴,因为通过这次谈话,我和他之间多年以来的积怨终于彻底消除了。)

    若说我瞧不起他,那是因为他总是在不需要眼泪的时候,淌几滴眼泪。

    若说我心里对他有什么怨恨,那是因为他时常站在城里人的立场上对我指手画脚。反正,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而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于是他重新回到黑暗里,可是他的眼光却依然直勾勾地注视着那团白光。

    一个血肉模糊的头颅赫然出现在那团白光之中,紧接着,他又让自己听到那个丑鬼唧唧啾啾的叫声。

    (你们谁能告诉我,咱庄稼人干来干去为什么连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饱。

    你们告诉我,我到犯了什么错误啦!

    我说的是实话,我种麦子只为了给俺娘做一碗面条汤。

    俺真的没有那么想呀!

    伟杰,俺求你啦!就让俺给咱娘做一碗面条汤吧!

    我说错了?可我说得全是大实话,你们想想看,咱庄稼人辛苦了一年又一年,却为啥连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饱呢?

    伟杰,你就可怜可怜咱娘吧,要不然,我跟你跪下了。)

    此时此刻,他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让自己不断地念叨着伟杰,随着他高一声低一声地反复念叨,伟杰的声音也在他的耳边响起。

    连日来,我老是睡不好觉,我一合上眼就看到了他们。他们死了,却又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不瞒你说,我的胆子越来越小了,就连风吹树叶动的声音我都害怕听到啊!特别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更是惊恐不安,因为我觉得我听到了咚咚的敲门声。说实话,这个世界上本来没有鬼,但我却在睡梦中看到他们,他们老是纠缠着我,因此,我觉得要是在这样下去,我会发疯的……

    伟杰感到害怕,那是因为他看到了他们。他们已经死了,但却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我呢?我究竟害怕什么?难道我也像他那样能够看得到死去的人,而且还和他们纠缠不清。

    不,不,我啥都没有看到,除了那团白光,白光是月亮照在地上形成的。其实,就算有别的什么的话,我也不怕,因为它在明处,我在暗处,何况,我身边还有那么一大堆砖头块哩!

    “我老了,我还怕什么呢?”他故意提高嗓门对自己说。

    他这么说的时候,已经让自己重新回到了那团白光之中。尽管如此,他仍然不放心,正因为黑暗里寂静得可怕,甚而至于连他先前自以为听到的各种声音都听不到了。

    也许他们都躲起来了,他想,就在黑暗里,但却注视着我,我的一举一动他们是决不肯放过的,因此,我必须小心谨慎。

    “我猜得肯定没错,”他说,“是的,我非常熟悉他们所玩弄得把戏。明处的人首先要趁住气,也或者说,耐得住性子,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万无一失,稳操胜券。”

    如今,他在明处,而他们在暗处。所以,他不得不小心而又仔细地搜寻着,那团白光恰像手电光似的为他照亮了眼前的一切。不多一会,他似乎把砖场的角角落落全都搜寻遍了,但却一无所获。他不仅没有看到他所希望看到的那些人,而且也没有倾耳听到他所希望听到的任何声音。

    就这样,他只好回到原来的地方。那团白光也重新罩住了他。直到现在,他才让自己松了一口气,而且还把自己疲劳的双眼闭上了。然而就在他让自己充分享受逸静的妙处的时候,他的耳边却回响着他儿子的声音。他赶忙睁开双眼,但见他的儿子已经坐在他的对面。

    (他躲开了我的眼光,那样子活像是正在数着梨树上的果子,我点燃了一根烟卷,这才开口说道:“有啥话,你就说吧!”

    他终于开口说道:“我觉得父子之间不应该像陌生人相处。”

    “你想了解我,是吗?”

    “是啊!”他叹了一口气,说,“我越来越不了解你了。”

    “其实,你不是不了解我,而是害怕了解我。”我吸了一口烟,之后,便抬起眼光看着中午的太阳。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把吸到嘴里的烟一圈又一圈地吐了出来,说:“你是否对我很失望,因为你在我的身上再也找不到你自己的影子了。”

    “人活在世上,有些原则还是要讲的,只有这样,才不会偏离正道。”

    “规规矩矩地做人,对吧!”我看着他,说,“在我看来,人生在世,首先要千方百计地对得起自己,至少营造一个舒适的生活环境。”

    “现在,我们家里的生活已经满不错了。倒也算得上小康水平啦!”

    “满不错的乡村生活啊!看起来,我也应该知足了,”说到这里,我放声大笑起来。笑过之后,我继续说道,“只不过,要是我已经知足了,那我就得做一个游手好闲的二流子。”

    他诧异地看着我,说:“我觉得咱只要把砖窑办得红红火火就行了。这不,一年下来,少说也有五,六千元的收入啊!”

    我假装没有听到他的话,插开了他的话题,说:“拿三国来说吧!曹操是个很有头脑的人,但由于缺乏敏锐,远见的眼光致使他的后人最终遭了殃。诸葛亮确有头脑,确有眼光,六次出兵祁山,正因为他的思想过于守旧,所以他到死的时候,也没有看到天下统一的局面。唯独司马懿,虽然他让自己像哈巴狗一样依附着曹操,但是他很有耐心,因为他从一开始,就坚信整个天下非他司马家所有。”

    “你干吗说这些话呢?”他疑惑不解地问。

    “从一开始,你就错了,”我说,“这是说,你从来就没有了解过我,因为你自始至终都在我的身上寻找你自己的影子。我承认,我是你的儿子,理所当然地像你。也或者说,跟你一模一样,这样一来,你就可以了解我了,因为你只要了解了你就行了。知子莫如父。哈哈!哈哈!这种传统的观念误导了你,因而你没有想到我也是一个很有头脑,很有眼光,更有开放思想的男子汉。我们这一代人比你们那一代人更有活力。单就钱的观念来说,你们那代人已经远远落后时代了。你们那一代人固然也曾有青年的时代,但是,从那时起,确切地说,从童年时代起,你们就已经背上了非常沉重的生活负担,因而,在你们的心目中就只相信流血流汗挣来的钱才是真的,并且通过省吃俭用积攒来的每一分钱,临末了,还会像守财奴那样牢牢地守着它。我们这一代人呢,不放就说我吧!现在,我应该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说实在的,没有玉梅在我身边,我的话总是流水般说下去,至少我不必担心那双不怀好意的眼光刺探我的心,于是我非常从容地说,“在钱的方面,我向来只相信自己的看法,很显然,当前的社会形势向我们提供了一个能够挣到钱,也可以说,捞钱的好机会,那么,我们干吗让自己傻呵呵地看着别人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发疯似的捞钱呢?虽然我们是山里人,可是我们为什么不能让自己像城里人那样生活呢?无论如何,我都会千方百计地把属于我自己的那一份儿弄到手,要不然,我就会觉得很对不起自己。没错,钱是好东西,它不仅仅给人们提供了一个非常舒适的生活环境,并让人们很好地生存下去,而且还能够把人们的丰富多彩的爱心变成一系列富丽堂皇的慈善事业。”我看着他若有所思却又茫然无措的神态,继续说道,“千金散尽还复来。有了钱,就应该很好地消费,千万不要像守财奴那样死守着,更确切地说,既然我们能够顺顺当当地把钱挣到手,也或者说,赚到手,那么,我们干吗不把一些钱流水般消费掉呢?这是说,钱从流通中来,还窑往流通中去。说实话,流动的钱才最有魔力。如果我说的不错的话,那么,在今天的世界里,只有两种东西最值得男人发狂,也就是说,一个男人来到世上既要为金钱发狂,也要为女人发狂。”

    “你真的要和她结婚吗?”他似乎对这个问题想了很久,直到现在才正式提了出来。

    “是的。”他瞅着手里的烟头,片刻之后,便把它善意地丢到地上。

    “听梅梅说,她从来没有爱过你,而且决不会爱上你。”他躲开了我的眼光,那样了活像正在数着梨树上的梨子。过了一会,他接着说,“我总觉得你和她不合适!”

    “你是不是觉得她能够污染咱们家里三代老贫农的血液?”

    “我,我只是觉得你和一个不爱你的姑娘结婚不大合适!”他赶忙解释说。

    “爱情真的那么重要吗?它是白色的,还是红色的。”我说话的口气就像要和他谈论这个话题似的,“结婚之前,你可以把她当作一瓶醇香无比的美酒,一旦结了婚,即使是一拼凉水也没有关系,果真如此的话,我为了挽回一点男人的面子,可以不断扯谎道,咱这不是渴了吗?反正不论什么东西一旦到了肚子里就都一样了。”)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正当他开口跟儿子说话的时候,他的儿子却一下子消失了。“我又能说些什么呢?”他对自己说。

    我可以满有理由地告诉儿子,她是我的女儿,你的亲妹妹。

    他不知道,而且永远也不知道,爱情是什么?白的,黑的,还是红的。如果爱情确有色彩的话,他宁肯相信爱情是红的。因为他属于那个火红的年代。现如今,他老了,应该把所有的事情放下了,以便安详地度过自己的晚年。

    然而,他确让自己放不下的事情太多了。

    他很孤独,自打那次事故之后,他就有了这样的感觉,而且日复一日地啮噬着他的快乐的时光。最后他觉得他得心就像黑暗里的幽灵似的,若有欢愉的话,那也只能是在这样一团白光里独自徘徊。是啊!如果一个人没有了快乐,那他的生活也就毫无意义了。简直同死去的人没啥两样。可是,他确让自己感到放不下的事情太多了。

    “是的,我不了解自己的儿子。”他站在那团白光里大声喊,“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干了些什么呢?我是谁?一个傻瓜,还是卑鄙的小人?其实,我连自己都没有弄清楚,要不然,我就不会铸成大错,去等着老天爷的报应!”

    他继续对着无边的黑暗喊道:“我,我又能做些什么呢?没错,我可以告诉我的儿子说,你知道吗?她是我的女儿,你的亲妹妹!你不能和她结婚!”

    我的女儿,我的女儿!难道他真的要把过去那桩不光彩的事情告诉自己的儿子,告诉自己的嫁人吗?他站在那团白光里,对着无边的黑暗大声喊道。如果不说出事情的真相,他能说服那个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儿子吗?就像那一年说服村里人一样。

    报应!

    报应!

    报应!

    除此之外,他又能说些什么呢?难道我能够理直气壮地向全村的人们大声说——告诉你们,她是我的女儿。

    不,他不能说。如果他那样说了,那么,他大半辈子在红岩村所树立的形象化为乌有,他也将是被人唾弃的对象,可是她是他的女儿。自从他怀疑她是他的女儿之后,更确切地说,那是她瞪着狰狞的目光,并恶狠狠地对他说——呸!别指望这几个臭钱来求得心里安宁!紧接着,便把那些钱摔到他的手里以后,没错,是梅梅提醒了我。很久以前的那件不光彩的事情重新回到他的脑海里。

    我真的做过那样的事吗?一连几天,他都是这样扪心自问,但却没有什么结果。

    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如果真的做错了,那也只是那个时代所赋予他的使命。之所以他不敢面对那双恶狠狠的眼光,是因为自从伟辰死了以后,他的心里产生了对不起伟辰的念头。

    如果不是他的儿子执意要和敏慧结婚,也许他心里的所有不愉快过几个月会烟消云散的。对他来说,过去的毕竟已经过去了。现在,他的儿子却使他必须正视那件不光彩的事情,要是他真的能够确定她不是自己的女儿,他完全可以不去理会儿子的行为。

    她有可能是他的女儿。他没有很好的理由来阻止儿子和敏慧结婚,他更不能把那件不光彩的事情抖搂出来。正因为如此,他觉得生活在无边的烦恼之中,也或者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是的,当我得知儿子对她苦苦纠缠的时候,我便觉得我的报应真的来了。因为我不能阻止他,我的话,对他来说,全是耳旁风。为了不让家里人看到他的不正常的行为,他搬到了砖窑的小屋里。以免他从自己的梦里喊出自己所不希望喊出的事情。

    既然他没有理由说服自己的儿子不要纠缠敏慧,那么,他只好等待,让自己耐着性子等待,但是他却不知道他所等待着是什么。是啊!那个女人疯了,这是说,她已经不能回答他所提出的问题。来求证她到底是不是他的女儿。

    无论如何,他都不想把那件不光彩的事情抖搂出来。因此,他不得不默默地喝这他自己所酿造的苦酒。

    她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女儿,他一遍又一遍问着自己。更多的时候,他对着自己不满意地大声喊道:“我为什么不是一个严厉的父亲呢?”

    “他是个好人,而我却是一个卑鄙无耻的人。”他站在白光里大声喊道,“报应,报应啊!”

    他走了,我却活了下来,活到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这时候,那团白光离开了他,他的眼光却直勾勾地看着它。

    是啊!我的生活不再欢乐了,然而,他可以理直气壮地对着那团白光大声说道——她是我的女儿,我的女儿!你知道吗?不仅如此,他也可以对那个把他的话当作耳旁风的儿子大声说道——你们不可以结婚,因为你们是亲兄妹。

    突然,她的声音重新在他的耳边响起——

    不关我的事,是他,是他要我那么干的!

    刹那间,那团白光把他孤单的身影完全笼罩住了。

    于是,木僵僵的他仿佛被冰封于漫天的风雪之中,因为他的眼光正对着黑暗之中一双可怕的眼光……

    ★★★★★

    很显然,树上的那几只乌鸦对于树下的人们的吵闹声早已习以为常了,因而,树底下不论发生什么事情,它们都能够镇静而又从容地应付。也或者说,它们原本跟树底下所发生的事情毫不相干,所以,它们压根儿不必圆鼓着眼睛去关注随时而来任何意外。总而言之,它们只要保持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那它们原本安逸的生活救不会被打破。

    此时此刻,为了避开中午的炎炎烈日,这几只乌鸦不得不隐身于浓浓的阴影之中。一般来说,乌鸦是最不肯安静下来的,但与那些正在树底下吵吵嚷嚷的人们相较之下,它们的确安静许多。瞧!它们正在频频抖动着翅膀,伸长着脖子,转动着脑袋,睒着眼睛,间或发出二三声啼鸣,似乎是什么特别的声音引起了它们的注意。是的,树下乱糟糟的声音的确混杂着两种很特殊的声音,这声音(对于它们来说,真是太熟悉了,就是这样的声音使它们差点成了惊弓之鸟)正不断地传进它们的耳朵里来。

    听!那两种有着惶恐感觉的声音又在一起纠缠不清了。

    其中的一个声音:“要我说,还是山沟里好!连程皓也是这么说的。”

    “那你来告诉我,咱山沟里好什么呢?另一个声音紧接着又传进了它们的耳朵里来。”

    “咱山沟里空气好,实在新鲜。拿咱山里人来说吧,那一个不是心地善良,为人实在的主儿。”

    “哥,快别说啦!什么心地善良,为人实在,亏你说得出口,难道只有这样才算得上山里人吗?果真如此的话,那叫傻,傻上加傻,傻之又傻,傻得不可救药啦!”

    “照你这么说来,咱山里人救只有当傻瓜得份儿喽!”

    “倒也未必,你想想看,咱山里人为什么不能像城里人那样生活呢?瞧瞧人家玉良,哪个派呵!哪才是咱山里人真真正正的生活哩!”

    “话虽如此,咱山里人总得有个山里人的样子吧!”

    “你倒说说看,咱山里人该是什么样子?满脸傻里傻气,满嘴饭菜,满手泥巴!要不然,挎着一篮子鸡蛋到集市上丢人显眼,或为了一只小猪崽的价钱而与长舌妇斤斤计较。呸!真他妈的没出息!”

    “可咱毕竟是山里人啊!”

    “山里人怎么啦!可我偏要说城里好!哥,你说说看,那搂着老婆睡觉的男人为什么偏偏想着另一个女人?”

    恰在这时,周海明便不耐烦地冲着银顺高声骂道:“死不开窍的王八羔子,你干吗不去问问你娘,没准你娘会让你知道,她在搂着你爹睡觉的时候,那心里头所想的那个男人是谁?”

    那坐在红崖上面正在吵吵嚷嚷的人们因周海明的响亮的声音而一下子静了下来,可是周海明话音刚落,这些鸦雀无声的人们却轰然大笑起来了。此刻,就连树上的乌鸦也由于众人的笑声而哑哑的叫了起来。

    银顺则满脸愚蠢的笑容凑了过来对周海明说道:“海明叔,如今东辉老弟考上了大学,本来吗?是一件好事情,可是不知什么缘故,我却很为你担心哪!”

    “呸!”周海明脸色阴沉,瞪了银顺一眼,说,“你担什么心?”

    “是啊!”金顺也是满脸愚蠢的笑容凑了过来,说,“像海明叔这样有福气的人,还能有啥好担心的吗?瞧!儿子考上了大学,毕业之后,留在城里,到了那个时候,说不定咱海明叔也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城里人呢?”

    “好!说得好!”周围的几个年轻人齐声叫道,“还是金顺说得在理!”

    “正因为如此,我才担心哩!”银顺一本正经地说。

    周海明怒气冲冲地问:“你担心我做不了城里人,是不是?”

    “不是你做不了,而是你做不来。”

    “啥意思?你小子有屁就快点放吧!”周海明脸色更加阴沉,很不耐烦地说。

    “别急吗?慢慢来,千万不要着急,海明叔。”银顺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地吐了出来。听上去,那声音真像铁板被拖拉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之上,叫人好不耐烦,“照我看来,对于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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