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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定还暴露得晚些。
算牌本身并不难练,难的是和赌场的斗智斗勇。在《打败庄家》刚出版时,它轰动一时,很快成为畅销书,激励了无数赌徒涌向赌场,一试身手。赌场对此大为恐慌,有些赌场甚至关闭了二十一点赌桌。但是,很快他们就又恢复了镇定,因为他们发现,涌来的大批赌徒中,只有极少数人真正掌握了算牌法,其他大多数人只不过是一知半解、道听途说的萝卜。索普这本书为极少数人提供了打败庄家的方法,但对大多数人来说,实际效果却是个二十一点的广告,让他们自以为也能够在二十一点上赢钱。这是个赌场梦寐以求的广告,是他们自己无论花多少钱都做不来的广告。
在刚开始时,算牌还是个新鲜事物,没有这方面的法律规定,开赌场的又多是黑社会,一旦发现算牌手,一律当老千处理,痛打一顿后扔到臭水沟里。后来大家总算对算牌达成了共识:这是样技术活儿,是在遵守赌场规则的情况下,靠自己的聪明才智来赌博的一种方式;同时各大赌场也多被华尔街的金融巨头接管,开始西装领带的管理方式,摆开堂堂之阵来赚钱,于是算牌手总算不再有人身危险,但赌场既然是人家的私有财产,就有权把某些他们不欢迎的人拒之门外。因此,对一个算牌手来说,难的不是算牌,而是如何不被赌场发现。
同时,赌场也巧妙地改变了规则,比如用八副牌代替一副牌,牌发到一半时就重新洗牌,不准在一局牌的中间加入赌局等等,极大地增加了算牌的难度。他们逐渐稳住阵脚后,便大开二十一点赌桌,从此二十一点就取代了“蟹赌(Crap)”,成为赌场里最热门的游戏。但在算牌法已经发明了四十多年后的今天,我们在二十一点赌桌上见到的,仍然大多数是萝卜。
六
大西洋城的赌场里永远人山人海,而且亚裔奇多,一眼望过去,黑头发、黄皮肤出现的频率之高,仅次于春节联欢晚会里的歌词。尤其是百家乐和牌九扑克的赌区,从发牌员到赌客,清一色的亚裔,让我恍惚以为自己刚才不是开车来的,而是开的宇宙飞船,一不小心降落错了地方,到了澳门。
我第一次算牌实战时,发牌员就是个亚裔,胸牌上写着“汤姆”,生得白白胖胖,笑容可掬,声若洪钟,口若悬河,和每个赌客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我初次上阵,技艺生疏,也无心和他讲话。这盒牌开始时平淡无奇,点数始终没有大变化,到快结束时,却忽然猛出了一阵小牌,点数长到6点。我估计了一下剩下的牌,大概还有两副不到,那就是略大于3的平均点数,该压40块。我手头没有25块的绿色筹码,只好压上去8个红色筹码,心中暗想:“他不会因为这把我忽然提高赌注,就开始怀疑我是算牌手吧?”
汤姆却只是继续一面发牌,一面轻松地问我:“那老摇,你是学什么专业的?”
此前我已经告诉他我是学生了,这时脑中正忙着转换点数和赌注,也来不及多想,便说:“计算机。”
“哇,”汤姆有些夸张地说,“那你一定很聪明!”
我这才反应过来,计算机专业是盛产算牌手的重灾区,名震江湖的MIT算牌团里就有好几个是学计算机的。“完了,这下他肯定要开始怀疑我了,”我后悔地想,“我该说中文系的!”口中却得应付他说:“呵呵,谢谢!”
更糟糕的是,桌面经理不知何时也已踱到我们这张桌子,插话说:“你们学校的计算机系不错呢,我有个堂兄就是那里毕业的,现在已经做到他们公司的CTO了!”
算牌手都知道,桌面经理的一个职责就是监督作弊,包括虽然不是作弊但也被赌场深恶痛绝的算牌。我还没想出来该怎么回答他,牌又已经发下来了,有大牌也有小牌,我拿了个下下牌:10和6,汤姆的亮牌却是10。
“这时按照基本策略应该要牌,按照算牌点数的修正应该……靠!现在点数是多少来着?”我这才发现刚才一紧张,已经把点数忘了,“算了,反正肯定是正数,那就应该停牌。”我把手一摆,表示不再要牌了,然后摇摇头,装作很沮丧的样子对桌面经理说:“你看,只要你一下大赌注,就必然来坏牌。”
好在我这时确实应该沮丧,所以桌面经理一点也没有怀疑,同情地说:“没关系,说不定庄家会爆掉的。”
结果庄家的底牌亮出来,是一张4。汤姆再抽出一张牌来,10点,庄家爆掉。全桌一阵欢呼。汤姆给我付完钱后,我点了点头,说:“谢谢。”扔出去一个白色的一块钱筹码。汤姆拿住它,在身边的小费筐上响亮地敲了一声,塞了进去,同时对我说:“非常感谢,先生。”
这其实是违反算牌守则的。所有的算牌书上都说,算牌的利润非常微薄,因此不能浪费辛苦挣来的钱在小费上,不但不能给发牌员小费,为了不给女侍小费,连酒水都不能点。这个原则本身当然有理,但精明到这个地步,我觉得算牌手们大概有些本末倒置了。算牌是为了挣钱,挣钱是为了享受,而在我看来,一边喝饮料一边算牌,就是种享受。给顺眼的发牌员点小费,这种尊重别人的感觉,在我看来也是种享受。为了这种享受,少挣点钱又有什么关系?
随后的几盒牌基本上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折,我也算是在实战中学习成长,越来越老练沉着。不过由于没有出现大点数,所以输赢也不大,一个下午大概输了五十块钱的样子。
吃完晚饭后,再回到赌区,我没找到汤姆,大概他已经下班了。我新找到的切牌最好的发牌员,是个三十多岁的亚裔妇女,叫丽萨。我在她桌上一开始是小打小闹,点数小,赌注也基本上不超过20块,但运气不太好,加起来输了一百多块。第三盒时,终于出现了机会,牌发到中间就出现了大的点数,我连下好几把一百块,还有几把点数实在是高,我便开了两手,各放一百。一番猛打猛追,不但把此前输的钱都赢了回来,还盈余了近一百块钱。
我松了口气,在她洗牌时和她闲聊起来:“这里好像很多亚裔发牌员啊?”
“我们亚裔刻苦能干啊,”丽萨自豪地说,反正桌上的另外两个客人也是亚裔,“而且我们亚裔一般来说,数学比美国人好,所以做发牌员正合适。再说了,现在赌场里的亚裔顾客也越来越多,所以赌场也喜欢多雇些亚裔发牌员,吸引顾客啊。”
“对啊,”这是我长久以来的一个大疑问,“哎,你在赌场工作,大概也看见了吧,这里的亚裔为什么那么多呢?汤姆你是干这行的,你说说看为什么亚裔这么喜欢赌博呢?”
丽萨却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我们亚裔就喜欢赌钱啊!什么骰子、牌九,不都是亚洲人发明的吗!而且我们亚洲人过年,一过就是一个月,这时候又不干活,还能干什么,不就是赌呗!”
这种解释法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倒比那些专家学者诚实多了。他们一谈亚裔沉溺赌博这个问题,都是说什么亚裔移民不能融入社会,所以选择赌场来逃避发泄。敢情都是客观环境的错,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推翻万恶的美帝国主义,建立亚裔移民民主专政,亚裔就不再赌博了。
下一盒牌发到中间又出现了大点数,我再次故技重演,很快就将赌注加到了一百块,可是这次再也没有上次的运气了,几乎是一路连输。这时桌上又加入了另一个人,我没有办法再分两手玩,因此临时决定,打破原来制定的赌注计划,把最高赌注提到200块。
桌面上的钱已经输光了,我打开钱包,取出两张“本杰明(一百美元钞票的外号,因为上面印着本杰明·富兰克林的头像)”,买了一个一百、三个五十、五个五块的筹码。现在平均点数达到8点,我压了160块下去。丽萨在我桌前拍了拍,我知道这是她们发牌员表示“祝你好运”的意思。但她发出的牌可一点也没有给我带来好运,是10和5,还好她的亮牌是4,我摆手停牌,在大家都玩过之后,她翻开底牌,是张6,再抽一张牌来,是个5。
15点,全桌都大喊:“10,10,爆掉,爆掉!”丽萨又抽出一张牌来,翻开来是6。
21点!大家一片哀叹。点数更进一步飙升到18点,牌仅剩下两副不到,平均点数达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10点。我又拿出了两张钞票,换成两只黑色筹码,直接压了下去。
这把终于出大牌了,10和A象下雨一样,随风潜上桌,润物细无声,每个人的第一张牌都象雨后百花开一样,全是10JQKA。可当第二张牌又如一阵风般吹过后,大家的表情可就大相径庭了。有两个人桃花依旧笑春风,拿到了“天成”。而我只摊了张4,正是风刀霜剑严相逼,14点,对庄家的亮牌10。我要牌要来张8,顺利爆掉。
接下来的几把也都是遵循了同样的剧情。我的脑海已经一片空白,只顾着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又一张的钞票来买筹码。桌面经理专门站在我们这桌旁边,忙着给计算机不停地输入我的赌注。至于点数,我早就不知道了,只知道它仍然很高。可是再高的点数也帮不了我,我自己都不记得连输了多少把,直到那张黄色的切牌卡片被发了出来,这轮牌结束,重新洗牌,我才失魂落魄地离开。
我随便找了个老虎机前的凳子坐下,拿出钱包来重新点名,发现只剩24张。“1200!”我只觉得骨椎一阵酸痛,心脏猛往下沉,“我输了1200!”我的第一个念头是再去把它赢回来,可想站起来时,才发觉两脚软绵绵的,站都站不起来。
我在凳子上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看着赌场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不时从某处传来一阵欢呼声,不知道谁又赢了多少钱。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直等到心脏又恢复了正常,才勉力站了起来,又绕二十一点赌区一周,寻找合适的赌桌。
切牌最少的仍然是丽萨,可我不愿意再去她那里了。我清楚地知道这是“萝卜”心理,但我没法控制自己的感受。我最后找了个还不错的桌子,坐上去买了两百块本钱,从一把十块钱开始压起。
可是才玩了几把,我就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算牌。我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1200!”,不要说无法跟踪计算点数,就连基本策略都不太能记起来。我知道再玩下去,也是白白输钱,只好就此罢手,离开了赌场。
大西洋城的晚上,霓虹闪烁,灯火通明,广场的超大电子屏幕上,放着赌场的广告:一个漂亮姑娘赢了钱后,和身旁的英俊男友开怀相拥,所有的人都在大笑。路边的大广告牌上,赌场景象如同梦幻般地五彩缤纷。
开出大西洋城后,世界便沉入黑暗,除了车灯的一点亮光外,什么也看不见。“1200!”这个念头仍然在我脑中反复盘旋。虽然我告诉自己,我的3600块本钱本来就全都是从网络赌场揩来的,输掉多少都不伤及我自己一根毫毛,可我仍然无法摆脱全身心的失败情绪。倒不是惋惜当初揩钱时的辛苦,而是不能面对现实和期望之间过于悬殊的反差。
路中间的水泥挡墙在微弱的灯光反射下,象一条巨大的蟒蛇,蜿蜒盘踞着左半边世界,待人而噬。我好几次都产生了将车一头撞上去的冲动。
七
回家后,我总结了一下,发现自己犯了很多错误:忘记点数、临时改变下注策略、计算赌注错误,等等。这下我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算牌书都反复强调自我控制。光有小聪明是不够的,算牌更需要的是钢铁般的神经、钢铁般的意志、钢铁般的纪律。
然而要我就此放弃,也是不可能的。复仇的欲望在我心中熊熊燃烧。一般人沉溺于赌博,大多出于两个原因:一是初赌大胜,日后总想重复;一是初赌惨败,日后总想扳回。我好像是属于后一类,不过如果上次大胜的话,我大概又会属于前一类。
我又苦练了两周后,在星期天下午来到唐人街,登上一班“发财巴士”,再度向大西洋城进军。
“发财巴士”就是由赌场赞助、直接开到赌场的巴士。在美国东部,以大西洋城为中心,北、西、南三面,几乎是“凡有自来水饮处,皆有发财巴士”。只可惜东面是大海,来自大西洋底的人又住得太远,不然赌场经理们恐怕也会开辟个“发财潜艇”的航线。他们那敏锐而又贪心的触爪,简直是无孔不入,就算中世纪穿着贞节裤的贞洁妇人到了赌城,他们也一定会有办法诱奸了她们。
“发财巴士”到了赌场后,赌场便会给乘客各种优惠,一般是提供一顿饭及“泥码(Coupon)”一张,价值高于车票,但不能换成现金,而是必须再配(match)上同样多的现金,象网络赌场的“粘利”一样,投到赌桌上,直到把它输掉为止。
坐“发财巴士”的有三种人,第一种是偶尔去大西洋城玩玩的,第二种是赌场的常客,还有一种则是去赌场“跑车”的,到了赌场去放开肚皮吃顿饭,将“泥码”卖给其他人,自己找个角落睡觉。不但省了一两顿的饭钱,碰上比较好的政策,比如一些去康州的巴士,车票十块,返回二十块的泥码,还能小赚一笔呢。很多老人家,包括从国内到美国来探亲的一些老人,反正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就出来专门“跑车”,挣点零花钱。
我这次坐的“发财巴士”,每天在费城和大西洋城之间往返两趟,周末还增开一班。坐巴士当然没有自己开车方便,不过我已经在赌场预定了房间,赌累了就回房睡觉,所以这点不便也没什么。更重要的是,上次失败而归时,开车接连遇到三次险情,差点跟别人撞上。想起以前那个师兄的下场,可真的是前车之覆,后车之鉴了。
坐这班“发财巴士”的,看来多是老顾客,上车后就听见大家互相打招呼:“老李,又去给赌场交税了?”“唉,没办法,就这点爱好,我们赌民么,当然要给赌场定期交税啦!”“悠着点啊,可别交太多,赌场太黑啦!”“哪能!你看着吧,这回我叫他给我退点税,把我以前交的税都他妈的给吐出来!”
上来一个中年人,衣服旧脏,拎着个大包,灰乎乎鼓囊囊的,一路磕磕碰碰地过去。他低声向大家道歉:“啊呀,不好意思……对不住,碰着您啦……劳驾、劳驾,谢谢、谢谢!”
有人跟他打招呼:“贵哥,又去上班哪?”
“上班,呵呵,上班……”贵哥憨厚地笑。
又有人说:“嘿,贵哥那哪是上班哪?他是上旅馆呢!”
“对啊,我们才是上班。上夜班!贵哥是去住旅馆,五星级的呢!”
大家发出一阵轰笑。贵哥已经走到后排坐下来,也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我后来坐“发财巴士”多了,也成了常客之一,才知道这贵哥是个偷渡客,人太老实,打了好多年工攒的一点血汗钱,被人说动了去合开饭店,结果全被卷跑了,现在连房租都付不起,干脆就以巴士和赌场为家,洗漱都在赌场,靠泥码赚点收入,也是种活法。
又上来一个四十来岁的矮个男人,面色干焦,眉毛紧拧,鼻孔朝天,冒出两丛鼻毛。“老张,怎么今天改上夜班啦?”“老板又不在,我一想,嗨,这边的班是给人打工,不翘白不翘。那边的班是给自己打工,一天的勤也不能缺啊!今天去给他来个金枪不倒,他妈的白天黑夜连轴转!”“那赌场要付你加班费了!”“那当然,上回白天去,不小心输了七百多块,今天去讨回来,新帐老帐一起算,利滚利,驴打滚!”“得,别美了,别跟老李似的,加班加点又交七百块钱的税就不错了!”
老张本来还笑嘻嘻的,一听这话陡然就急了:“日你妈的老孙你说什么?你狗日的咒谁哪?皮痒了想找打是吧?!”
“我日你妈!”老孙也急了,猛地站了起来,要冲过来打架的样子。大家赶紧都来劝住,我后排的一个人拉住老张,让他坐下。老张仍然站着,和老孙隔空千日逼万狗日地又换了几招,才忿忿地坐下,口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你狗日的晓得个鸟!老子在赌场一夜赢了一万三的时候,你个狗日的还在你娘骚逼里夹着呢!”
坐在他旁边的人劝道:“啊呀老张,老孙他也就是开个玩笑么,好当真么?”
“呸!这种事能开玩笑吗?福生你懂不懂,赌最讲究个‘运’,要一路顺山顺水,气势如虹,那到了赌场,才能猛虎下山,哎,金枪不倒,那钱啊哗啦哗啦地往怀里搂。可给这狗日的那样一咒,你说我还在养精蓄锐呢,就触了个大霉头,这运还旺得了吗?骂他几句算轻的了,依我脾气,本来要揍他娘的呢!——哎,你别不信,你是不知道,上次我在赌场一夜赢了一万三的时候……”
老张的声音陡然兴奋起来,我几乎能感觉他眼中大放的光芒,透过椅背直刺我的后脖:“那就是运特别顺,在饭店的时候,就有个老外客人特喜欢我做的菜,硬是请我出去见面,给了一百块钱的小费。我当时就感觉这个兆头好,今天一定会走旺运,立刻坐巴士去赌场。结果怎么样?一下场先在轮盘上押了个数字,我知道我运气旺啊,所以不买大小、不买单双,就押个26。结果怎么样?开出来一看,就是26!一把就赢了七百块钱!我知道我运气旺啊!这还不算什么,我又去玩三张牌,坐下来第二轮就来了个同花顺,一把就赢了三千哪!我知道我运气旺啊,结果怎么样?这下专门捡赢得多的玩,三张牌、轮盘、骰子……”
老张这一路从他的辉煌战绩,讲到他的独门赌秘,越讲越起劲,算是让我旁听了“巫赌派”萝卜赌经的第一课,这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倒也不闷。到了大西洋城,有赌场的工作人员上来发了十二元餐券和二十元泥码。工作人员刚下车,老张就站起来问道:“有谁不赌吗?我出十二块钱买泥码啦!”马上就有几个人举着手里的泥码响应说:“有,有!我的卖给你!”
我一听,还有这么好的事?脱口说道:“我也买泥码,十五块!”
老张一下子转过头来瞪了我一眼,不过他目光里倒没有恼怒,而更多地是嘲笑。卖家们也都摇头说:“神经!十五块买泥码!”纷纷走到老张那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贵哥把餐券也一起给了老张,老张也不多问,抽出张二十块钱的钞票给他,看来两人是老交易了。有个慈眉善目的老伯同情地跟我说:“二十块的泥码,就值个十三四块钱,你出十五块买,不亏吗?”
“怎么是十三四块,不是二十吗?”
“哎呀,你这小孩不会算吗?这是泥码,不是钱,你要先自己拿二十块钱一起压下去,赢了还不能换钱,要输掉为止。你想啊,这么折下来,可不差不多十三四块钱吗?”
我哑口无言了。难道要我向他解释等比数列求和?他又说:“你看老张花十二块钱买泥码,他还会骗我们?要是值十五块,我们都傻的啊,十二块就卖给他?也就值个十三四块,老张买了,赚个一两块,我们也不用赌,白赚十二块,这多公道你看!”
我还不服气,说:“那我出十五块钱买你的泥码,你卖不卖?”
“你说这个不是白说吗,我的泥码都卖给老张了,怎么再卖给你?再说了,我哪能欺负你小孩子啊?十五块你不亏了吗?这坑人的买卖我可不做!”
我只好谢过他的善良,自去找我的二十一点桌子了。
可今晚的运气依然不好,玩了两个多小时,输了两百块钱。虽然我在过去的两个星期内一再痛定思痛,要戒绝“萝卜”心理,但这么连输下来,我心里也不禁开始迷信起来:大概现在的“运”不太旺吧,我且歇一歇。于是先去吃了晚饭,然后到房间里去睡了一觉,到凌晨四点时,才再度下场。
这是赌场的所谓“墓园时间”,由晚上的僧多桌少,变成了桌少僧更少。我转了一圈,找到个切牌最少、顾客也只有一个人的发牌员,加了进去。过了一会儿,另外那个顾客也走了,就剩我一个人,玩牌速度快了很多,运气也不错,几轮大点数都是赢多输少,渐渐地把晚上输掉的钱赢回来了。
正当我算得起劲的时候,一个突兀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这桌运气好不好?”
我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原来是老张。他的脸凑得太近了,粘着眼屎的眼睛里好多血丝,黄牙里夹着黑色的牙垢。我把身子往后仰了一下,顺口说:“还不错,我一直在赢呢。”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个切牌少、人也少的桌子,一旦有人加入进来,我的优势就减少了。更糟糕的是,加进来的还不止一个,老张一听我这话,如奉纶音,马上扭头对身边一个人说:“快来!这桌运气好!”一屁股坐了下来。他旁边那个人也坐了下来,我一看,认识,就是坐在我后排的那个福生。两人也不用买筹码,手里都早攥着好几个筹码,老张拿了一个绿的,福生拿了两个红的,拍在下注处。
好在发牌员还算对得起我的赞扬,不是自己频频爆掉,就是给他们俩连着发19、20。福生每把只压十块钱,赢了一点,老张就是大手笔了,每把至少压二十五块,多可达四百块,每次下赌注时,鬼魅如东方不败,莫测似布朗运动,让我直可惜没法把他的下注记录保存下来,不然给我们系教“计算机模拟”那门课的老师一份,准能让他模拟得吐血而亡,也免得他整天给我们布置那么难的作业。
两盒牌下来,老张赢了大约一千块钱。这期间他话篓子也一直没关上过,不厌其烦地给福生解释一切前因后果,结论当然都只有一个,就是他赌技如何高超、玩法多么英明。福生拘谨地微笑着,边听边点头,却仍然每把只压十块。
第三盒牌的风向终于转了。一盒牌都快玩完,老张就没赢过几把。他一边愤愤地咒天骂地,一边变本加厉地下注,可这只能让他输得更快。牌里的点数也在逐渐升高,在牌盒里只剩大约一副牌时,忽然猛出了一轮小牌后,点数陡地从2点升到6点。我估计了一下,平均点数大概有5,于是压上了100块。
再看老张,气魄远在我之上,大喝一声:“日你妈!”将手头全部筹码都垒在了下注圈内,耸起高高的一柱绿,也不知道有多少钱。发牌员将他的绿柱拆开,四个一摞地摆开一数,六百块钱整。
我吓了一跳,心想:“难道这人其实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师出传说中的‘醉拳门’?”
不过我马上就醒悟过来:一个真正的算牌手,绝不会把所有的赌注都一把压上去,而要至少留一半准备分牌、加倍,因为如果无法分牌、加倍,庄家会平增巨大的优势,所以老张应该只是孤注一掷,而非看到点数增加而提高赌注。
牌发下来了,老张拿了个10和9,福生是7和4,我最倒霉,10和5。再看庄家的亮牌,是7。老张点了点头,说:“还不错,福生,你看吧,庄家下面是张10,17点,我19点赢他。我就知道我这把会赢,才压这么大的……啊?你拿了11点呢,快加倍啊,还等什么鸟等?”福生再加10块,发牌员给了他张9。“你看,我说得没错吧,20点,比我的19点还好!不过我们对他的17点都是包赢!”
他自己当然不再要牌。轮到我时,我没办法,要了张牌。就在我做好拿10的心理准备时,发牌员翻出一张牌来,竟然是6。21点!
发牌员翻出底牌,是个5。12点,老张兴奋地大喊:“Monkey!Monkey!”这是个“萝卜”术语,指花牌。可惜下一张却是个小牌,4。现在变成了16点,更容易爆了。老张激动得站了起来,继续喊:“Monkey!Monkey!”一面又对我说:“妈的个逼的,我就不信他这把不爆掉!”
我依然只是笑了笑。反正我拿了21点,绝对不会输,所以一点也不激动,只是静静地看着。
发牌员翻出下一张牌来,又是个4!
20点。老张大叫一声:“啊?!”站在那里,嘴巴半晌合不上,看着发牌员将他的筹码稀里哗啦地拔拉走,才泄掉了气,扑通坐倒在凳子上,使劲摇头:“妈的个逼的,哪有这么屌的牌,这真是邪了他妈的逼的门了!”好在发牌员是个白人,听不懂他在骂什么。
“咦,你运气怎么就这么好呢?”老张紧皱着眉头,忌妒地对我说。
“还行吧,”我笑了笑,把赢来的筹码拿走,“也就是这把。”
发牌员又发下新的一轮牌来,我这才想起平均点数已经涨到9点,该压200了,可我刚才只顾和老张说话,忘了再加一百。“靠,”我要换已经来不及了,“怎么他妈的会犯这种错误,少赢一百块我靠。”再一看牌,还凑合,两个10,20点。
庄家的亮牌也是10,他查了下底牌,然后摇了摇头,将底牌一翻,是个A。“天成”,我和福生都输了。
“哇,”我有点难以置信地想,“这老张还真是我的幸运星呢!竟然让我少输了100块钱!”
黄色切牌卡片也在刚才发出来了,发牌员忙着洗牌。我对老张说:“你看,我运气也不怎么样啊,好不容易拿个20点,庄家就来‘天成’。”
这话立刻给了老张新的勇气。他向福生借钱,可福生根本就没带多少钱出来,但又不好意思拒绝他,就把手头的筹码分给了他一半。——当然,老张很快就把这点筹码又输光了。他又坐在福生旁边支招,直支得福生把自己仅剩的筹码也输光,才不情愿地离开了。
不过这老张好像还真的给我带来了好运,他走之前,牌里就开始接连出现大点数,大赌注下去也连战连捷。他走之后,我的旺运不减,玩到早上八点时,已赢了一千三百块钱,去掉晚上输的两百块钱,也有一千一的进帐,基本上把上次的损失补回来了。
从此,我便常坐“发财巴士”去大西洋城。第二次又赢了八百块,第三次输了九百,第四次赢了一千三。到放春假的时候,我的总本钱已达到五千。我决定进阶到下一个目标——拉斯维加斯。
八
没到拉斯维加斯之前,在我想象中,它既然是美国第一大赌城,那大概就是第二大赌城大西洋城的加强版:赌场再多几个,风景再多一些。等我自己到了拉斯维加斯后,才知道这个赌城排名的性质,类似于天空光源的排名,第二是月亮,第一是太阳,相差之远,已是质变。
去拉斯维加斯,最好是坐晚上到达的飞机。在荒凉的中西部连飞几个小时,舷窗外面一直是黑茫茫的一片,仿佛回到洪荒时代。黑暗连绵不绝,无边无际,毫无生气,沉闷压抑。忽然,前方出现一点亮光,非常微弱,乍一看象黑夜中的孤星,又象荒郊中的烛火。这亮光逐渐逼近,逐渐铺开,便如一只巨大的蜘蛛,在大地上吐着荧丝,又如一朵光华四射的莲花,花瓣上滚动着彩虹,迎着黑暗绽放在大地上。
在飞机降落前俯瞰拉斯维加斯,你会发现在满目的闪耀灯光中,有一条尤其璀璨的光链,如同墨西拿海峡,车流如海水,霓虹如浪花,两侧蹲据着的一座座赌场大楼,便是海妖塞壬,流光溢彩、妖艳明媚,待人而噬。那就是“拉斯维加斯大道”,俗称“Strip”。上帝仿佛将全世界的淫奢靡费都浓缩在这里,又在大道的末端,筑起一座巨大的金字塔,将拉斯维加斯聚焦成一道强光,直射天穹,召唤着黑暗中茫然无措的人们。
拉斯维加斯。自称为“世界娱乐之都”、人称为“罪恶之城”的拉斯维加斯。沙漠里的销金窟,赌博王冠上的明珠。最离奇、最俗套、最浪漫、最残酷的故事,都在这里同时上演。
这里赌宫的气魄,自然远比大西洋城大。比如同样的“恺撒宫”,大西洋城不过是一座大楼,几座雕塑,拉斯维加斯的赌宫则连城接楼,从赌场到购物中心,从奥古斯都、罗马武士、角斗士,到宙斯、海神、维纳斯,雕塑、壁画、喷泉、庭柱,一路延伸开去,宛如艺术博物馆。
因此,我在拉斯维加斯的前几天,尤其是晚上,都在观光。当然,正事也进行得很顺利。拉斯维加斯的二十一点规则远比大西洋城好,比如允许投降、无限分牌,一个星期下来,我共赢了近三千块钱,是此前在大西洋城的两倍。
当然,拉斯维加斯也充斥着形形色色的萝卜,我尤其见识到了白人萝卜的风范。最猛的一位,我是在“百乐宫赌场(Bellagio)”遇到的。百乐宫是个高档赌场,房间贵、赌注贵、店铺贵,就象个聚焦在标价上的放大镜,不论什么东西,进了它的门,都比外面贵一个档次。本来我是不会去的,但它的一个节目“O秀”很有名,几乎快成了拉斯维加斯的必访景点之一,我当然不肯错过,因此就到它的二十一点桌子上玩几手,打算凑足了一场门票的“谢礼”就罢手。主要是它的最低赌注太高了,其他赌场都是五块钱,它居然是十五,这对我来说风险太大。
百乐宫其实也有一桌最低赌注为五块,还有两桌十块的。这是所有赌场的惯招,对外宣称,我们的最低赌注是五块,结果你兴冲冲地跑来一看,五块只有一桌,坐满了人不说,周围等着入席的也是里三层外三层,你还是乖乖地去玩它十五块钱一桌的吧。这么高的赌注,我是玩不起的,因此只好采取斯坦福·王(Stanford Wong)发明的“王式跳桌法(Wonging)”,站在桌外“后排算牌(back…count)”,等到点数为2时才加入进去。这样就相当于只在对玩家有利的情况下玩,点数为1或更低时赌注为0。
我在二十一点赌区的外围转着,看见哪张桌子刚开始发牌,就过去后排算牌。据说高手可以同时算旁边两张桌子的牌,甚至还能利用天花板玻璃,算远处一张桌子的牌。这种花活我可不会,只能老老实实地看紧眼下这一桌。
有一桌的平均点数超过2点了,我手攥筹码坐了上去,还没下注呢,就听见有人说:“喂,你不能加入。”
我抬头一看,是个白人中年男子,胖得象座山一样,脸上肥嘟嘟的很是可爱,架着副金丝眼镜,活象是又胖了一圈的卡尔·罗夫(Karl Rove)。我说:“为什么?这张桌子上没有‘不许途中加入'的牌子啊?”
“我们现在运气正好,你进来会破坏牌势(flow of cards)的!”
说这种话的人,不是萝卜就是算牌手。算牌手不希望别人进入,是因为嫌人多,他玩的手数就少了;萝卜则是相信“牌势”、“运气”之类的巫毒,觉得幸运女神正吹了个大肥皂泡,罩住了这张桌子,外面再加入一个人来,就把泡泡戳破了。我已经观察这张桌子很久,知道这人虽然比卡尔·罗夫只胖一圈,智商却差了四五个等级,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萝卜,于是好意开导他说:“嗨,那是迷信。从概率上讲,多一个人可能带来的坏处,和好处一摸一样!”
这当然是对牛弹琴,他要是真懂概率,还会成为大萝卜吗?“我不懂什么概率,我只知道,我们三个人在这里玩了半天,好不容易构建起了这个好运,你不能就这么进来破坏它!”
我一听这调子耳熟,立刻反驳说:“哦,原来‘移民法’已经扩展到赌桌上了?”
桌面经理一看形势不对,连忙过来低声对我说:“先生,您可以等到这盒牌结束再玩吗?”
我说:“本来是可以的,可现在,我就是要在这里玩!”
桌面经理没办法,只好对“罗夫”解释说:“先生,我们的政策是,只要桌子有空位,又没有‘不许中途加入’的牌子,那任何人都可以加入进来。请您不要在意。多一个人,不会影响结果。”
“肯定会影响结果!”他忿忿地说,将赌注圈里的筹码拿回,“我不会玩的!”
于是,下面就是我和另外两个人玩完了这盒牌,运气果然还不错,我赌注下得小,也赢了一百多块钱,另两人一个赢了几百,还有一个则赢了一千多。洗牌时,我笑着对“罗夫”说:“你看,运气没变吧?”
他哼了一声,说:“那是因为我没玩!”
我皮笑肉不笑地说:“那我们应该感谢你的牺牲喽?”
他没理我。下一盒牌开始了,照理说,我应该退出去继续“后排算牌”,但我怕引起赌场的怀疑,就先玩了一手牌,然后装作来了电话,掏出手机来讲话。发牌员立刻让我暂时离开桌子。这是赌场的规定,以防有人用手机作弊。我乘势站到后排,一面讲话,一面留心着桌上的牌,随时准备着如果点数走向不好,就离开这里。
不料牌发到才三分之一时,平均点数又过了2点。我关掉电话,又坐回桌子。“罗夫”顿时长叹一声,摇了摇头,嘴里不知道在咕哝着什么,估计不是好话。我也不理他,自算我的牌,但他却开始不停地挑剔我的玩法了。
我坐在桌子的第二个位置上,他坐在末尾。只要我做出了任何可疑的选择,就会引来他的批评。比如有一把,我来了个12点,庄家亮牌是2,我要牌,来了张10,爆掉。下一家是18点,停牌。他拿了11点,当下加倍,结果只来了张4。15点而已。他大摇其头,对我说:“你怎么会要牌呢?庄家是2点,你应该等着他爆掉!”
我说:“我知道你的意思。如果我不要牌,你就拿到那张10,凑成21点。可是基本策略说了,12点对庄家的2点,必须要牌。”
同时庄家亮出底牌,是9。11点,再抽出一张牌来,又是个9。20点,大家都输了。“罗夫”气愤地对我说:“你看见了吧?你乱玩的后果!你不要那张牌,他就会拿到我的这张4,然后来个9,爆掉,大家都赢!这下好,大家都输了,你开心了吧?”
这个问题算牌书上有标准答案:“我按照基本策略玩,输了也不生气。我做的是最佳选择。”
可下一把也真寸,竟然又给我来了个12点对庄家的亮牌2。上一把出的小牌比较多,平均点数从2升到了3,按照算牌法,这时应该修正基本策略,不要牌。我将手一摆,没有要牌。他果然又发难了:“你这回为什么又不要牌了?你不是说什么基本策略吗?”
我不客气地说:“我有我的理由。我不想告诉你。”
下一家人拿了10点,加倍之后,拿了张9。“罗夫”大笑着说:“哈哈,现在有人可真后悔他没有要牌了!”
他自己的牌是20点,当然不要牌。庄家亮出底牌,是A,大家都“啊”了一声。发牌员一张张地抽出牌来:3,7,8。21点,通吃!
“罗夫”气得大叫:“你看见了?你又一次毁了全桌!祝贺你,混蛋!”
我微笑着说:“同喜,同混蛋!”
他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愤怒地对我骂道:“你他妈的既然根本不会玩牌,干吗不呆在家里打飞机,到这里来祸害别人!”
我回敬说:“你他妈的既然不明白别人在干什么,干吗不闭上你的鸟嘴!”
“我操!”他一下子将手旁一杯饮料都向我泼来。我本来看他身形,以为他一旦发难,定是西域蛤蟆功,因此按照金庸的考证,暗中运“一阳指”戒备,没想到他却是韦小宝的门下,当下被泼了一身。我跳了起来,一抹脸上的饮料,就冲了上去。
他也猛地站起来,看样子想和我单挑,结果不知道是因为太胖,还是坐太久了,才站起来一半,就又坐倒。赌场的警卫却早注意上这边的状况了,闪电般地冒了出来,一边一个,将他按住。一个经理挡住我,口中不停地道歉。“罗夫”在两个警卫愤怒地扭来扭去,却怎么也挣不脱,便放声大喊:“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告你们!”
周围人们都停止赌博,一齐往这边张望。一个工作人员拿了纸巾过来,给我擦脸。我看“罗夫”被警卫挟着那狼狈样,气也都消了,反倒觉得好笑,对他伸出舌头,做了个鬼脸,把他更气得暴跳如雷,却又动弹不得,最终被两个警卫架走了。有工作人员拿起他留在桌上的筹码,跟在后面。桌面经理举起双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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