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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如雷,却又动弹不得,最终被两个警卫架走了。有工作人员拿起他留在桌上的筹码,跟在后面。桌面经理举起双手,大声说:“没事了,没事了!请继续玩!”
大家慢慢地转回头去。我说:“我要换筹码,不玩了。”桌面经理笑着说:“没问题。”叫发牌员给我换了筹码。我正要走,他说:“先生,请您稍候一下,马上会有人来处理这件事。”
我这时已经不再象当初那么胆小,随时担心被看穿是算牌手,于是站在桌旁等了一会儿,就见一个手拿纸盒、西装革履的男人快步走来,跟我握手说:“老摇先生,我们对发生的事情很抱歉。为了表示歉意,”他递过手里的纸盒,“我们给您赔偿一件衣服,另外已经给您准备了一个免费房间,以方便您换衣服。”
“谢谢。”我接过纸盒,打开一看,果然是印着“百乐宫”的T恤衫。
“号还对吗?”
“嗯,差不多吧。”我说,“不过我已经在其他旅馆住下了,我想我不需要你们的房间。”
“哦,”他低头一想,“那我们给您其他‘谢礼’吧。一张今晚‘O秀’的票怎么样?”
“那挺好。”没想到这秀票竟然这般得来全不费功夫。我回饭店换了衣服,晚上便来看秀。它号称是世界上最好的杂技秀之一,演出者是一个法国杂技团,动作的惊险程度倒也一般,关键是场上的灯光、配乐、气氛做得特别好,极有艺术的感觉。看完全场观众起立鼓掌,大呼过足了附庸风雅的瘾。
这种“卖珠雕椟”的包装才能,最了不起的当属传教士,无论什么宗教到了他们手里,都能传得悲悯本意没人理会、神神鬼鬼倒深入人心。其次就是法国人了,比如拉斯维加斯的招牌节目是无上装歌舞秀,这其中最有名的“Jubilee!”秀,也是法国人的手笔。几十个年轻姑娘盛装坦胸而出,又唱又跳两个小时,最后令人印象最深的,却不是乳山肉海,而是漂亮的服装、精致的编舞,使观众看完后都能沾沾自喜一阵脱离了庸俗趣味,难怪这节目在拉斯维加斯长盛不衰。
九
所谓因果报应,循环不爽,我嘲笑了半天“萝卜”,到了万事皆可能的拉斯维加斯,自然也会有被人认为是“萝卜”的时候。
那是在牌九扑克桌上。牌九扑克本是我们中国人发明的骨牌游戏,传到西方后,被改为用扑克玩——张之洞先生知道这事后,还曾欣然命诗,咏之为“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思想由守转攻、由中国走向世界的标志。其规则是,每个玩家和庄家各拿7张牌,然后把牌分为一组5张“大牌”和一组2张“小牌”,其中“大牌”必须比“小牌”大。比如你拿了这7张牌:
9,10,10,J,Q,K,A
你就不能把牌分为9,J,Q,K,A和10,10,因为一对10比五个单张大。这种情况下应该拆掉10一对,形成一个顺子和一个A领衔的单张:9,10,J,Q,K和A,10。
分完牌后,各个玩家分别和庄家比较,如两手牌都比庄家大,算赢;都小,算输;一大一小,双方打平。赌场的优势来自两个规定:如果有一手牌完全一样,算庄家大;你赢的赌注,赌场抽5%。
这个游戏每把都洗牌,所以无法算牌,但允许玩家来坐庄,便让“获利玩家”有机可乘了。这时,赌场的发牌员作为玩家之一,下的赌注和赌客上一把下的相同(因此,你最多只能每两把坐一次庄),而赌客就享有同样的一手牌算庄家大的优势,但仍然必须承受赌场抽5%的劣势,以及在一半情况下赌场坐庄的双重劣势。所以,只有在赌桌上有人的赌注远大于最低赌注的时候,庄家优势才能抵消赌场抽庸及自己玩时的劣势。
这种情况很少能遇到,因此,当我看到一张最低赌注为十块钱的牌九扑克桌上,有人每把压至少两百块时,立刻就坐上了这张桌子。那是一个二十七八岁样子的亚裔女子,皮肤白皙,黑发垂肩,五官清秀,气质雅丽,但眉目间有些阴翳,右手无名指上带着个褶褶发光的大号钻戒。桌子上另一个赌客是位白人老太太,每把只压五十块。我冒着焚琴煮鹤的内疚想:“对不起,美女,我要赢你的钱了。”压上了十块钱。
这把运气一般,牌不好不差,我和庄家打平。在第二局牌发下来之前,我对发牌员说:“我要坐庄。”
发牌员愣了一下,说:“好。”把标志着庄家的牌子移到我跟前。
结果这把牌糟糕透顶,我来了七张散牌,对三家通输,一下子就输掉了三百六十块钱。
下一把我不能坐庄了,照例压上十块钱,结果倒赢了。后面四把都是这样,做玩家时牌还行,能赢个九块五,可一坐庄,牌就奇差,以一输三,一把就输几百。虽然输的都是从二十一点上赢来的钱,我也不禁有些心惊肉跳。那个亚裔女子问我:“你为什么总要坐庄呢?”
我说:“坐庄是玩牌九扑克的唯一胜道啊。”
她轻笑一声,说:“那你为什么总在输呢?”
“这是个概率问题啊。赢钱的概率大,不等于每把都能赢到。”
虽然我很难得地在赌场说了实话,她还是一脸不信。
下面又轮到我坐庄了,这回我拿到A,K,J,J,10,5,5。一般来说,两个对子时,应该在“大牌”和“小牌”里各摆一对,但当单牌够大时,某些情况下把两个对子都放进“大牌”,胜率会更大。我把牌分为J,J,10,5,5和A,K。
赌场和那个白人老太太都输给了我,不过他们的赌注加起来才六十块。那个亚裔女子压了四百块,牌是10,8,7,7,7和4,4。我又输了。
她轻轻地问我:“你是中国人吗?”
我说:“是。”
她换用中文说:“你这么玩不对的,两个对子要分开。”
我只好又解释说:“不是的,两个对子在某些情况下应该合在一起。我这把输给你只是运气不好,从概率上讲,我赢的机会更大。”
她轻叹了口气,说:“你还是学生吧?钱来得也不容易,怎么能这么浪费呢?这不是‘羊牯’吗?”
“羊牯?”我不由得哑然失笑,真是“逐年家打雁,今却被小雁儿鹐了眼”,到这牌九扑克桌上来赢“萝卜”的钱,反被“萝卜”视为“萝卜”。我毫不客气地说:“我没在浪费。我一把才压十块钱,你一把压好几百,我们俩谁更浪费?”
当然我这个反问是不对的,因为我坐庄时,相当于一把压她们所有的赌注。不过我料她也分辨不出其中的错误。果然她只是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了。到了下一把,我又要坐庄时,她便把赌注拿回,表示这轮不赌。
她如果不赌,光凭白人老太太和赌场的赌注,我是没有优势的。我问她:“你为什么不赌了呢?”
她说:“我不想赢你的钱。大家都是中国人,要赢就赢赌场的钱,我不想赢你一个小孩子的钱。”
这番善意,让我内心的愧疚在“焚琴煮鹤”之外,又多了条“恩将仇报”。可她竟然说我是“小孩子”,让我心中的不忿又压倒了愧疚。我还想再劝她继续被我赢钱,那个白人老太太却也拿回了自己的赌注,说:“好了,我要去换个桌子了。”
我不知道犯了什么天条,好像都已自绝于人民了,连忙问她:“为什么?”
老太太说:“你总在坐庄,把整张桌子都拖慢了。”
这倒是实情,因为牌九扑克的分牌顺序是:玩家、庄家、赌场。如果赌场坐庄,最后两步就合为一步。而我坐庄的时候,则必须等各玩家都分好牌,牌面朝下放好后,才能看我的牌;等我也把牌放好,赌场发牌员才能分他的牌,确实会把本来就慢的游戏拖得更慢。
老太太站起身,颤巍巍地走到另一张桌子。这下我算是知道为什么算牌手都只打二十一点的主意,没听说谁专攻牌九扑克了——人民的眼睛虽然不雪亮,但坏人的阴谋总会被群众挫败于无意间。
那个亚裔女子朝我微微一笑,我方便地把这一笑解释为“要不是看你是个帅哥,我也要走了”,于是我不再坐庄,每把只压十块钱,改为和她聊天。
先通过了姓名。——我还是不要用她的真名了,既然是萝卜,我们就叫她“凯若”吧。——我问她:“那凯若,你是扬州人吗?”
凯若惊奇地睁大了眼睛:“扬州?不是啦,我是台湾人,我父母是湖南人。”
“哦,我听你说‘羊牯’,那不是《鹿鼎记》里韦小宝常说的吗,他是扬州人,所以我猜你是扬州人。”
“不是啦,这个词是我老公……”她不自然地停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垂下眼帘,“我老公常说的,所以我也就学会了。他说这是香港话。”
“那你一定常来赌场喽,”我连忙接过话题,“连别人是不是羊牯都看得出来!我有个朋友是羊科兽医,他都看不出来呢!”
“羊科兽医?有这个科吗?”她噗哧一笑,“没有啦,说了你大概不相信,这是我第一次赌钱呢。我家家教很严的,不让小孩赌钱,以前我来拉斯维加斯,就是游览而已,从来没下桌赌过。”
“怪不得!”我一拍大腿,“你早说啊!我要早知道你这是第一次下桌赌,我就不会来跟你赌了!”
她又一次惊奇地睁大了眼睛:“为什么?”
“因为你有处,处……”话到临头,“处女”这两个字我忽然说不出口了,“处那个什么运啊!”
她微微低眉,抿嘴一笑,还没有回答,忽然包里的手机响了。她道了声歉,拿出手机,离开桌子,背对我们讲起话来。我看见她有几次用力挥手,似乎情绪比较激动。她打完电话后,回到桌子,脸色仍然有点红,胸口起伏。她尽量平静地对我说:“对不起,我得回洛杉矶了。再见!”
我站起来和她握了个手,说:“保重!”
她收拾好筹码走了。时间已到六点,我下面还要去看“Jubilee!”秀,便也就此罢手,去吃了饭,赶到Bally's赌场看了秀,然后回到Aladdin赌场睡觉。第二天我又照样大算特算了一天,直到深夜,我决定去吃点夜宵后睡觉,经过老虎机区时,忽然看见远处一个人影有些熟悉。走过去一看,原来是凯若!
我吃了一惊,上去跟她打招呼:“嗨,凯若,你怎么又回来了?”
她迟钝地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无神,面色憔悴,昨天还顺亮的头发,今天已经乱糟糟地纠成一团。她看了我一会儿,大概终于想起来我了,忽然两眼放光,从手上取下那个钻戒,说:“嗨,我把这个钻戒卖给你好不好?这可是Tiffany的真货,当初值一万多块钱呢!你只要出五千块钱,就归你了。很合算的!你看,是真货!”
在赌场里,这样的癫狂状态我已屡见不鲜。我俯下身去,扶住她肩头,说:“凯若,你是不是赌了一天一夜了?你现在应该去休息,不要再赌了!”
“不行!”她挣脱了我的双手,靠在椅背上,指着老虎机说:“我在这台机器上已经玩了一天了。我要赢它的Jackpot!”
这是台“幸运轮”老虎机,平常中了最高奖赢800倍,但如果你放的是最大赌注五块钱,那就可以赢得Jackpot(当然因此它平常的回报就会低些)。这个Jackpot现在已累积到五百多万美元。每个赌场都有个展览区,放着那些中了Jackpot的幸运儿手拿一个巨大支票的照片,以激励广大赌徒前赴后继,为赌场大楼添砖加瓦。
我只好骗她说:“你中不了Jackpot的。这台机器我知道,前天刚有人中了Jackpot,哪有这么凑巧的事,三天里连中两个!”
“啊?”她绝望地说,“你为什么不早说呢?”
“不是我说你,”我乘机报了口舌之仇,“你才真是个大羊牯——你问女侍不就行了吗!”我叫过来一个女侍,给凯若点了份冰茶,然后掏出个五块钱的筹码,给女侍做小费。她开心地谢过了我。我问她:“这儿的老虎机,哪个最近中过Jackpot?”
“Jackpot?这里好像没有……”我连忙向她眨了眨眼睛,她会意地指着几台老虎机说:“不过这台、这台,还有那台,最近都中过最高奖的!我每天只在这里上夜班,其他时间我就不知道了。”
“那怎么办哪?”凯若着急地抓住我的手,“我们怎么才能找到能赢的机器呢?”
我叹了口气,说:“那只好等下一班的女侍来,我们再问清楚啦——我看你大概一天一夜没吃没睡了。我先请你吃顿饭吧!”
凯若对这个问题还有本能的反应:“那怎么好意思?我昨天还赢了你的钱,应该我请你的!”
“算了,”我想:你连结婚戒指都要拿出来卖掉了,还有钱请我吃饭?“反正你也把钱输回给赌场了,这顿就让赌场请吧。”
“赌场?”她惊奇地问,“赌场怎么会请我们吃饭?”
“唉,你这个羊牯的等级还不是一般的高呢!”我一面带她去饭店,一面给她把“谢礼”系统解释了一遍,又问她:“你这次大概输了多少钱?真换成谢礼恐怕有好几顿饭呢?”
“不多,也就一万多吧。”
“啊?那够好几顿满汉全席了吧?”我吓了一跳,“你输这么多钱,不会出事吗?”
她淡淡一笑:“会出什么事?这点钱对我老公不算什么。再说了,与其给他花天酒地,还不如我来把它赌掉,还爽一把呢!”
我带她到了一家中国汤面店,她点了碗香港馄饨面,我点了碗四川牛肉面。我见她情绪低落,想给她讲个笑话,可一开口,却阴差阳错地说:“你怎么一赌就是一天一夜呢,这对身体很不好的。”
她垂眼看着手头的茶杯,无意识地拨弄着杯盖,过了一会儿,抬起眼睛看着稀落的饭厅,轻声说道:“昨天我开出去没多久,和老公在电话里又吵起来了,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去……”
“那你是在开车的时候打电话吵架?——那很容易出事的!”
“出事就好了。”她的睫毛又垂下了,“一了百了,省得整天烦心……”
“别胡说了!”我转了个话题说,“哎,昨天那个‘羊牯’的问题我弄清楚了。”
“羊牯的问题?”她抬起头来看着我,有些疑惑地问。
“就是羊牯的出处问题啊。我想肯定是金庸从香港话里借来这个词,按在韦小宝头上的,其实它根本就不是扬州话!”
“我……我不懂。”她摇了摇头。原来她没有读过金庸。
这方面可就是我的拿手好戏了。我们的汤面也上来了,我一边吃,一边给她从金庸讲到古龙、绝代双骄、梁朝伟、王家卫、王菲、窦唯、唐朝、Metallica、Ozzy Osbourne、Liv Taylor、Alicia Silverstone、周慧敏、倪匡、金庸、李敖、三毛、琼瑶、赵薇、东宫西宫、王小波、杜拉斯、情人、梁家辉、东邪西毒、金庸、王朔、崔健、Beyond、吉星拱照、王子寻妃记、Eddie Murphy、SNL、Chris Rock、Lethal Weapon、李连杰、笑傲江湖、金庸……总之是极尽嘲谑之能事,专门耸人之听闻,八卦箱翻得底朝天,谣言簿挨个总点名,逗得她不时大笑。吃完饭时,已经把金庸讲了个七进七出。
结完帐后,我问她:“你现在还想去赌Jackpot吗?”
“不想了。”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真奇怪,我觉得好像刚才过去的一天都不象是真的,就象梦一样,我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她用手捂住嘴,打了个哈欠,“现在我就想睡一觉。”
“那容易,你拿你的会员卡,向赌场要……”我忽然意识到她根本就没有会员卡,想了一下,说:“要不这样吧,你要是不介意呢,可以用我的房间。你可以把房间从里面反锁上。反正我现在也不困,先在下面玩就是了。”
“那怎么好意思呢?”她的脸微微一红。
“没关系。其实我本来可以现在就把房间卡给你的,”我从口袋里掏出房间卡来,“不过我房间实在太乱了,我还是得上去收拾一下。”
凯若轻声说:“谢谢。”
我把她带到我房间,先冲进去收拾了一下,然后让她进去:“你先睡吧,醒了后给我打电话。”说着就要把我的手机号码写给她。
“你……”凯若低下头,但仍然可以看见她脸上的红晕,“你……你可以在这里陪我吗?我一个人……不敢……”
“呃,”我愣了一下,“可,可以啊,只要你不觉得……不方便……”
她仍然低着头说:“那我先去洗个澡,身上太脏了。”也不看我一眼,就进了浴室,把门关上了。
我在房间里站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我想她应该没有带换洗衣服,就火速溜下楼,按照她的身材,在赌场的商店里买了一套女式睡衣。再回到楼上时,浴室里的水声还在响着。我忍不住心中一动,轻轻扭了一下浴室门的把手。
从里面反锁着。
我自嘲地一笑,把买来的睡衣放在床上,站到窗前看五光十色的拉斯维加斯大道。
过了一会儿,水声停了,浴室里穿来悉悉索索的擦换声音。然后门开了,一股清新的水味从背后传来。我想象着她刚洗完澡的样子,不敢回头,说:“我给你买了套睡衣在床上,你看看合适吧?”
“哦!太感谢了!”她说,“你想得真周到!”
“没事,也算是赌场的‘谢礼’。”我故作轻松地说。
她把睡衣拿到浴室,关上门换衣服。这次她开门出来后,对我说:“你看看啊?挺合身的!——常给女孩子买衣服吧?”
我转过身来。她穿着蓝色条纹的睡衣,湿漉漉的长发披在背后,脸上挂着几滴水珠,肌肤白嫩如玉,眼中秋波流转。我忽然语塞了,两只手都不知道放哪儿好,支吾了半天,才干笑着说:“呵呵,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你开玩笑。”
她慢慢地低下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这么好啊。”
她身体的清新味道扑入我鼻中。我知道这时如果我抱住她,她一定不会拒绝。但我还是努力控制住自己,仍然笑着说:“你对我也很好啊,都不肯赢我的钱。你没有看过《飞狐外传》,那里面有个胡斐,因为在落难时别人说了一句好话,就报答了人家一辈子呢。”
“哦?”她慢慢地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躺了下去,“给我讲讲啊?”
“《飞狐外传》?那个小说写得不算好,我给你另外讲个好听的吧。”
她在床上侧过身来,将头发在枕头上理好:“没关系,你讲什么都好。”
我只好将沙发推到床前,给她开讲《飞狐外传》。这故事写得确实不好,说了半天还是商家堡、马空行之类的烂人烂事。没讲多久,凯若就睡着了。
我在灯下看着她。她的脸庞在睡梦里分外静谧。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文静婉约的女子。我下面从她洗完澡出来后就硬挺着,不断地对我说:占有她吧,这样的文静婉约,在你身下婉转呻吟,将会是何等的快感!但我看见她的脸色一片平静,我知道她信任我。我不忍心打碎这片信任。
我看着她,想来想去,居然不知不觉地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等我醒来时,只觉得眼前一片金光,都睁不开眼睛。原来昨晚没有关窗帘,太阳从外面直照进来了。再看床上,被子已经整理好,上面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睡衣。我跳了起来,冲到浴室一看,门开着,里面没人。再回到房间,才发现桌上有一张纸条:
“谢谢你。这世上还是有好人的。”
我看了纸条一会儿,脑中乱七八糟地掠过成千上万种解释、推测和想象。放下纸条后,我掀开被子,扑倒在床上,把脸埋到枕头里,直到后来呼吸有点困难了,才翻过身来,将那件睡衣摊开抱住我。我忽然想:“靠,也没去看一下她的车是宝马还是Lexus。”
十
《金瓶梅》和《肉蒲团》都是很带劲的小说,就可惜结尾都很煞风景,在极端的淫乱放纵后,一个是精尽人亡、轮回报应,一个是轮回报应、看破红尘,闹了半天原来这两部我国最臭名昭著的淫书,主题都是劝人戒淫。就象《水浒传》,不算那假冒的后五十回,前七十回里也早把“聚义堂”改为“忠义堂”了,实在令人扫兴。好在公道自在人心,从来读《金瓶梅》和《肉蒲团》的都是风人,看完后个个欲火攻心,没谁惕然醒悟、清心寡欲的;从来读《水浒传》的也都是少年,看完后个个热血沸腾,没谁油然而生忠君爱国之心的。官府的眼光也没被它们骗过,明朝禁了《水浒传》,本朝禁了《金瓶梅》和《肉蒲团》,可见眼睛雪亮的,不仅是人民群众。
虽然我理解作者写这些小说时所处的社会环境,但这样明目张胆地改淫为贞、弃叛归忠,其晚节之不保,已经超过了珀涅罗珀改嫁、黛丝狄蒙娜偷汉、文天祥投敌,简直是人神共愤,实在让我痛惜。我这篇小说,也貌似是在夸耀赌博经历,所以如果我想劝人戒赌的话,还是早点说的好。张爱玲说过,出名要趁早。同理,失节也要趁早。
我倒不是反对赌博。我觉得小赌怡情,无可厚非,只要控制好自己的钱包就行。有人烧钱攒音响、有人倾家荡产追星,那花点钱买些赌博的刺激,又有何不可呢?但要是想通过赌博赚钱,如果是“巫赌派”萝卜赌经,则需要学点概率统计加心理治疗。如果是靠算牌,那你需要有过人的才智、钢铁般的意志和一大笔本钱。可如果你有过人的才智、意志和本钱,做什么不能发财,为什么要选择这个越来越难的高风险行当呢?
当然,每个读者肯定都认为自己就拥有过人的才智和意志,至于本钱,也尽可慢慢积累。但据我所知,才智过人并不难,有百分之五十的人都可自夸为才智高于平均水平,可要说到能够从事算牌的心理素质,恐怕这比例连百分之一都不到。假如我到英国军情6处讲课,我大概会鼓励台下的00X们去赌场赚点外快;可现在我只是在网上写小说,虽然我乐观地认为,凡是能坚持读到这里的读者,个个都智力过人,可里面适合做算牌手的,大概也不超过百分之一。
所以,除非成功的算牌手能够从赌场赢来萝卜们平均输掉的九十九倍以上,且一个成功者给我带来的心理安慰是一个失败者给我带来的心理打击的九十九倍以上,我才能鼓励大家去算牌。但这两个条件显然都不成立,尤其是后者,一个人看了这小说后去算牌,成功了他会觉得这是由于自己才智过人、天纵英明,失败了则无疑会怪罪我教唆怂恿、毒害误导。从我这方面看来,虽然我可以大咧咧地说,别人怎么想,关我屁事,但毕竟我不杀伯仁,伯仁由我死,一个人看了我的小说后去赌得倾家荡产,对我的心理影响要远大于九十九个人因我而去算牌发财。用西方法治精神的话说,就是“宁可放过一千,不可错杀一个”。
因为人活着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心理上的幸福满足感,如果我把这小说写成算牌教材兼范例宣传,把算牌吹得天花乱坠,既简单易学又点石成金,当然可以增加些读者乃至出书换钱,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为一千万美元出卖良心还可以考虑,为了一点书费去骗人,可实在划不来。换言之,这件事给我带来的负疚感,在一千万美元和稿费之间。如果将来我暴富了,那上限可能会涨为十亿美元,或者如果更可能的,我暴贫了,那下限或许会跌为一个馒头。
不过这个讨论就有些离题了,具体可见附四。要劝戒赌博,我还是继续来讲一个算牌手的下场吧。
从拉斯维加斯回来后,我很长时间都没去大西洋城。一来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大西洋城的二十一点跟拉斯维加斯比起来,只能让我黄山归来不看岳;二来是我新交了个女朋友,是我们系去年新来的中国师妹,性子比较野,和我很谈得来。一直到考完期末考试后,大家照例想出去玩,我和她租了辆车,先到新泽西的Six Flags里转了个昏天黑地,然后晚上顺路开到大西洋城,到我已经预定了免费房间的“恺撒宫”赌场休憩。
说是休憩,吃完晚饭后,双脚就不由自主地把我带入了赌区。师妹也早听我吹过算牌的辉煌战绩,当然不肯放过,坐在一旁观摩。
开始时一切正常,有赢有输,两个多小时下来,正当我略有倦意——毕竟在Six Flags里转了一天——打算收兵时,忽然有人拍了拍我肩头:“先生,我们需要你去保安处一趟。”
我抬头一看,霍,两个铁塔也似的黑大汉,一左一右站在两边,虎视耽耽地看着我。我故作轻松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一个大汉说:“我们不知道。我们只是负责来护送你去保安处。”
我只好收拾了筹码给师妹,叫她先上楼去,然后跟他们穿过赌场大厅,上了一层活动阶梯,在曲折的过道间转来转去,直到他们停在一个房间前说:“到了。”推开门让我进去。
这是个狭小的房间,中间摆了个桌子,桌后坐着个中年白人,打量罪犯似地死死盯了我一会儿,才冷冷地说:“请坐下。”我坐下后,两个大汉紧紧在我两边站定,钳子似的把我夹在中间。三个人都表情严肃,好像他们这么一严肃,这房间还真成了高压锅,能把我心里的秘密全部压出来似的。
他们显然把我的背景都调查清楚了,那个中年人说:“老摇先生,我是‘恺撒宫’保安处经理。我们怀疑你出老千。”
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早在算牌网站上看到过:“我没有出老千。我只是算牌。算牌不犯法。”
“切!”他冷笑一声,“老千都这么说。——现在我们要搜你全身。把衣服脱了。”
“什么?”我站了起来,把双手一举,“要搜就搜好了,干吗要脱衣服?”
他面无表情地说:“我们怀疑你在衣服里藏有作弊仪器。”
“别胡扯了!”我拍拍全身上下,“我这样象是藏着仪器吗?”
他往椅背上一靠:“老摇先生,我建议你的态度合作一点。”
我知道我没有选择,只好开始脱衣服,包括鞋子、袜子,脱得只剩一条内裤。每脱一件,两个警卫就拿过去摆在桌上。我说:“好了,你们搜吧。”
他说:“把内裤也脱了!”
“什么?”这下我真火了,指着房间左上角的摄像头说:“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里有摄像头!你们逼客人脱光衣服,然后把过程全拍下来?!你们这么做是违法的,我要去告你们!”
他侧头微笑着说:“我们这么做是完全合法的。如果你看过我们赌场的说明的话,你就应该知道,当你进入赌场,就表示你同意我们在必要的时候采取必要的手段来打击作弊。”
“必要的手段?你们怎么不怀疑我在肚子里藏有仪器,把我开膛破肚啊?我怎么知道你们不会把我的录像拿到色情网站上去出售?我要给我的律师先打个电话!”虽然我没有个人律师,我还是尽量表现出愤怒和气壮。
两个警卫同时把手搭在我肩上:“请平静点,先生。”
他们粗糙的大手直接接触到我皮肤,让我顿时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我拔开他们的手,说:“好吧,我可以脱了裤子让你们检查,可你们必须先把摄像头挡住,不要把这段也拍下来。”
“对不起,先生,”那个经理仍然是一副占尽上风的神情,“你大概不明白,这个摄像头并不只是为了拍下嫌疑人的行为,也是要监督我们审讯者的行为。如果我们把它挡住了,我可以向你保证,十秒钟后就会有人来敲门。我们不能冒险。如果你出去后说在摄像头被挡住的那段时间里,我们对你进行了骚扰怎么办?”
“那我要给我的律师先打个电话。”
“没有必要。我们完全在遵循法律和赌场规定。如果你有异议,可以在事后告我们。我们那时可以调出这段录像,对证公堂。当然,”他坏笑着说,“我们会在某些部位打马赛克。”然后他身子往前一倾,忽然加重了语气,“可是现在,老摇先生,我们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了,如果你还不肯脱,我们就要被迫采取强制手段了。”
我叹了口气,知道再抗争下去也是徒劳的,只好弯腰把内裤脱了。其实在国内上大学时,每次在澡堂里都是一堆男生赤裸相见,也没啥不自然的。都怪美国太有个人隐私空间,把我惯坏了。
脱光后我就坐了下来。两个警卫开始检查我的衣物。我真后悔没有三天不洗澡十天不换衣服。白天在Six Flags倒是转出了一身臭汗,但到了旅馆后已经洗过澡换过衣服了。
检查结果当然是什么也没有。我把衣服重新穿上,那个经理又开始审问我,诸如:“你有没有同伙?”“你是否认识发牌员?”“你以前是否在赌场工作过?”之类的无聊问题。我反正心中没鬼,就一一如实回答。
折腾了大半天,他似乎终于相信我只是个算牌手了,对我宣布:“老摇先生,你知道算牌手在赌场是不受欢迎的。现在我正式通知你,你不能再踏入‘恺撒宫’的财产范围之内。”
“哈!”我终于占了一回上风,“你以为我不知道Ken Uston状告赌场案?”
Ken Uston是世界上最著名的算牌手之一,大西洋城初开赌场时,他就前来淘金,很快被赌场禁止入内。他便把赌场告上法庭,一场官司打下来,新泽西法院判决,赌场无权阻止算牌手进场。结果现在大西洋城的赌场只好采取其他方法来防止算牌手,比如规定他们只能在某些赌注限制极严的桌子上玩,并将二十一点的规则改得对算牌手更加不利(因此有很多算牌手认为,Ken Uston的胜利其实是失败)。
经理对我知道Ken Uston并不惊讶,他面不改色地说:“很好,那么你应该知道,下回你可以再来‘恺撒宫’,但只能下平注(即赌注不变)。”
“我们走着瞧吧。”我挑衅地说,一边站起来往外走,“我还会回来,还会继续来赢钱的。”
经理微笑着看我离开,等我走到门口时,又象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哦,对了,最后我还要恭喜你。”
我转过头来看着他:“为了什么?”
他以一种宣布我中了大奖的口气说:“你要上Griffin名单了!”
Griffin名单是一家私人机构出版的“赌场坏蛋”名单,里面既有真正的犯法老千,也有并不犯法、但赌场一样痛恨的算牌手。这份名单是各大赌场安全部门必备,上面有众嫌犯的名字、照片和劣迹。没想到我居然能和Ken Uston等前辈高人并列榜上,感觉如同江湖小毛贼的野球拳也上了百晓生的《兵器谱》,不由得真心诚意地说:“哦,谢谢!我的荣幸!”
“乐于效劳。”他微笑着说。
我走出审讯间,摸回赌场,坐电梯回到房间。师妹还没睡,躺在床上看电视,见我回来了,连忙问我怎么回事。我把经过说了一下。这小妮子,不仅不担心,反倒听得兴致盎然。到了脱内裤那段,更是笑得直打跌,一下子跳起来站在床上,左手高举,右手戟指,居高临下地对我喝道:“呔!大胆犯男,还不快脱下内裤,让本官检查!”
我叹了口气,心想:“为什么我找的女朋友都是这种没心没肺型?看来有必要检讨自己的人生观了。”抬头说道:“娘娘,这可不是玩制服游戏的时候吧。”
她立刻大喝一声:“大胆刁男,竟敢不从,休怪本官用刑了!”一个虎跳,扑在我身上,动手就来剥我裤子。我只好行“围魏救赵”之计,也去剥她的衣服。两人一起倒在床上,翻滚嬉闹间,也差不多把衣服都剥光了,最后她还是坚持要扮官,坐在我上面,正要成其好事,忽然门上响起了震天似的三声敲门声:
“砰!砰!砰!”
师妹吓了一跳,骨溜溜地就从我身上翻了下来,紧贴着我蜷在床内侧。我朝外面怒吼一声:“什么鸟人?!”
门外传来了更气壮的喊声:“保安处!”
“什么?”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恨恨地低声骂了一句,大声问道:“什么事?”
“老摇先生,你必须立刻开门!”
我从床上几步蹿到门口,大喊:“你们又有什么事?你不说我就不开门!”
这时我听见门锁处“嗤”的一声响,我知道这是警卫试图用他们的门卡开门,好在我眼明手快,赶紧拽过门旁的门链,扣在门上。“卡塔”一声,门开了,警卫大力将门推开,“夸”的一声刺响,却被门链狠狠地挂住了。这声音刺得我头皮一阵发紧。
警卫又试着推了几下门,但还是进不来。我在门后探头看了看,来的也不是外人,就是刚才的那两个黑大汉。其中一人在门外说道:“老摇先生,你必须立刻开门。赌场已经决定取消你的谢礼房间。你已无权在这里居住。”
“什么?”赌场的这番组合拳可真把我打得有点晕了,“荒唐!我已经住在这儿了,你们怎么取消?!”
“我们当然可以取消。”他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关于‘谢礼’的规定上都写着的,我们保留随时取消的权利。现在你必须立刻离开。”
“可我现在已经睡了!”
“那我们给你十分钟时间收拾。”他下了最后通谍,“十分钟后你要是还不开门,我们就只好破门而入了。你将承担由此引起的一切后果。”
“十分钟?我房间里还有女士呢,起码也要半小时!”
“先生,这不是讨价还价,这是法律。你如果拒绝合作,我们只好采取强制手段,那时你就要面对更严重的指控了。”
“好吧,十分钟!”我猛力把门砰地关上,叹了口气。房间里师妹拥被挡在胸前,跪坐在床上。我说:“娘娘,你也听见了,这就准备起驾吧!”
我们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十分钟后,两人在警卫护送下,灰溜溜地离开了赌场。
十一
你当然知道,这次赌场挫败,只会引发我更凶猛的反扑。三个星期后,我和师妹又再次租车出发,穿过新泽西和纽约,来到康州的“快活林赌场”。
沿着高速公路,穿过茂密的森林,顺着小路再开二十分钟,眼前会拔地而起三座连体大厦,个个富丽堂皇,与林外那个平凡浑庸的俗世相比,恍若世外桃源。我看着楼里楼外遍布的印第安雕塑,想起上次还是师兄带我来这里的,现在已经是我带师妹来了,心中油然而起一种印第安人式的感慨,恍惚身处源远流长的历史长河中,在前方已失踪的师兄的魂魄引导下,我将这伟大传统又传给了下一代。不知是“接过雷锋的枪”还是Jedi之歌的背景音乐响起,已尽到自己这一代“传帮带”责任的我,带着微笑,走向宿命,任风把我吹散在时光的河流之中……
“喂,办卡是这边,你往哪儿走呢?”
师妹大喝一声,把我从幻想世界中惊醒。我心中暗想:不好,这个赌场的法术颇为深厚,迷魂术已达九级功力,怪不得近年来生意蒸蒸日上,定有印第安老巫师在暗中主持。自古邪不压正、夷不胜华,待寡人戴上吾中华秘传法宝“白玉十旒平天冠”,护住脑力,与他一决高低。
想着这些自娱的念头,我戴上棒球帽,跟在师妹后面,走到办会员卡的地方。她去办了张卡。我身为Griffin榜上有名人物,自然就不用枉费这份心了。然后我们直接兵发二十一点区,转了两圈,找到个切牌最少的桌子坐下。师妹递过会员卡给发牌员,我买了五百块钱的筹码,四黑二绿十红。拿到筹码后,我看也不看,便拍下一个黑筹码。
“你疯了?压这么大!”师妹连忙把这个筹码拿回,换了两个红筹码。我咕哝着说:“有什么关系?我觉得手气不错么!”但师妹就坐在旁边督战,所以我只好敢言而不敢动。
这盒牌没什么出奇,始终没有出现大点数。师妹看得都有些不耐烦了,我不时和她玩些“猫抓老鼠”的游戏,放上大筹码,再被她尽职地发现、撤下,也免得她无聊。好在第二盒玩到大半时,平均点数终于开始升高,等到3时,我把左手放到帽沿。
再看师妹,却毫无反应。我只好用腿在桌下碰了她一下,又欺发牌员是白人,用中文说:“你该去厕所了。”
师妹这才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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