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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嘭…爆炸
这是一个很多人知道的英雄故事,即便在今天看来,仍然有动人心魄的震憾力,他的追悼会有数千警察挽送,最后的归宿就在今天要去的地方:天龙坡烈士陵园。
“这个故事对于现在的人可能已经过时了。”
任红城轻轻点击了关闭,把一段不长的记录片关掉,回头看车厢里坐着的下一辈,有点哀思地道着:
“可对于我们警察这个团体,永远不会过时,他的舍身不但保住了冷轧厂那幢楼和被劫持的五名人质,而且保护了同去一组十几名队友的安全,队友一部分埋伏在一墙之隔的地方,一部分已经从楼顶放吊绳下来准备强攻了,再有那怕几秒钟的时间,应该又是一个样子吧。”
说者哀痛,闻者心酸,一直以来,任红城这位处长给大家的是一个不拘言笑,沉默寡言的人,不过也许有原因的,余罪看着任红城的表情,有股子莫名伤感,慢慢地爬上了心头。
而这种伤感,似乎并不仅仅因为一位同行中的逝者。
“……从警不到十年,邵兵山同志共参与各类抓捕行动22余次,破获各类刑事案件12余起,抓获各类违法犯罪嫌疑人22余名,以高度的责任感和严谨的工作作风出色完成了各项繁重的工作任务。我不知道该给一个什么样的评价才够得上他身上闪光的品质,不过我想,那是一种对事业的无限热爱,对党和人民无限忠诚,才让他有了这样……英雄的壮举。”
任红城轻声说着,或者是同时代人的缘故,他更理解那种感觉,默默地拭了两滴眼角的湿迹。
英雄的事迹总是容易激励着后来者的,一个支援组,唏嘘的声音,在抹眼色的动作,鼻子发酸的表情,两位实习生第一次接触这个故事的实习生,抹着红红的眼睛,像悄悄地已经流了不知道多少泪了。
耶,也有意外,鼠标就没感觉,李玫偶然发现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这个没心没肺的货。
哦,还有一个意外,任红城发现了,余罪好像浑身不自在地挪着屁股,像身上长刺了一样,他有点怒意了,直问着:“怎么了?你对我有意见?还是对这个故事有怀疑?”
“没有没有,你煽你的情,管我干嘛?”余罪脱口而出,真有意见。
“煽情?”任红城声音提高了,人火了,一指余罪:“你说清楚,说不清楚现在就给我滚下车去。”
哇,触到老头的逆鳞了,余罪一结巴,众人都怒目而视,鼠标这时候可不跟他站一块了,缩回去了。
“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可我不是伸手摘桃子的人,而且你不应该把情绪带到这种环境里。”肖梦琪轻声道,这时候,都感觉余罪有点小家子气了,肯定因为调走的事。
“我……这什么跟什么呀……不是我小看你,我要摘的桃子,你看都看不见。”余罪翻了个白眼,直接忽视肖梦琪了,任红城却是挖苦着:“你是觉得自己也是个英雄了是吧?抓赌也抓到个B级逃犯?”
刺激了,余罪一梗脖子,针锋相对地道:“对呀,就我这得性和逃犯火拼,要是躺那儿了,将来不也是英雄,还不也是一句这样的措辞……对事业的无限热爱,对党和人民无限忠诚,才让他有了这样英雄的壮举。”
噗……鼠标没憋住,笑喷了,然后他发现没人笑,又使劲憋住,憋得人很难受。
任红城一指车门:“滚出去,司机,停车。”
“你吓唬谁呀?你有什么权力让我滚下去?”余罪二杆子劲上来了,捋着袖子要和任红城讲道理了,几人拦着余罪,老任气得想揍人了,不料余罪的气似乎比他还大一般叫嚷着:“你这是爱国主义教育,根本就是误导大家,你怎么不把故事说完呢?这个案子的动机是什么?案发经过是什么?案情的后续处理是什么?你说完,不是我说清楚,你要说清楚,我自己滚下去。”
嗯?被曹亚杰拦着的任红城一滞,仿佛被击中的要害,不动了,阴森森地盯着余罪。
余罪甩了拉自己的沈泽和俞峰,他义愤填膺地说着:“那个爆炸嫌疑人根本不是悍匪,我亲自了解过,他叫马学峰,就是冷轧厂的工人,事发前他和他老婆同时都在第一届下岗名单上,而且他有两儿一女,一下子两人同时下岗对这个家庭意味着什么,那就天塌了……偏偏下岗也罢,冷轧厂拖欠工人的下岗安置费用也迟迟未发……这就是作案动机,就为了要安置费,几乎是跪下了都没要回来,所有才有了抱着炸药包去要,酿成了这次惨剧……”
没音了,都愕然看着声音铿锵的余罪,似乎他才是这次教育的主讲一般,任红城唉声叹气,不作解释了,余罪一看这样子就来气,他数落着:“你怎么不把英雄身后事也说说,老婆跑了,儿子没人管,就他妈那么点可怜的抚恤金,换走了一条命。救的是什么人,一帮子满脑肥肠的国企小官僚。”
“你……你还是不是党员?”肖梦琪气得吼了他一句。
“正因我是党员,我才耻与他们为伍。”余罪一翻眼,顶回去了。
僵了,没想到在这一个细枝末节事情上,会有这么大的分歧,余罪连骂带唾沫喷,转眼他身边已经没人了,有人躲着他坐,有人扶着被气坏的任红城,此时任红城却也不敢再叫余罪滚下车了,看着坐到车角落里,一副天不怕地不怕鸟样的余罪,还真是没治了。
“算了,看来给你的思想政治课,我是上不了。”任红城黯黯道。
“那是因为你在回避事实。”余罪叫嚣着,几乎是批评口吻。
鼠标向他使使眼色,余罪没理会,老任气得浑身哆嗦道着:“难道称说错了吗?难道你觉得这样的人,不是英雄?”
“你错了就是错了,还不认错,我告诉你错在那儿,第一,英雄是后来的人给他加的称号,你不能用后来人给的评价去教育再后来的人,那不是教育,那是误导。我相信邵兵山在扑上去的一刹那,他不是想当英雄,也许仅仅是为了保护人质,为了保护他身后的队友……有这一点就足够了,何必再画蛇添足描那么多?”余罪道。
也许他是对的,任红城眼色一凛,突然明悟一般怔了。
余罪像是要一吐而快似的道着:“第二,缅怀没错,但要抹煞事实那就不对了,这个记录片抹去了案发的动机,抹去了英雄身后的故事,甚至抹去了邵兵山曾经很多次违纪受处分的事,处处添脂加粉制造出这么一个高大全的形象,你觉得可信吗?就用这个,告诉挣两三千工资的刑警们,都去当英雄去?”
这回没人笑了,不得不说绝大多数人对于这种教育都有着一种逆反的心态,但像余罪这样喷出来的可也少见,一厢人鸦雀无声,好久任红城才颓然道着:“都坐下吧。”
此时的尴尬从余罪的处境上,已经转移到任红城的表情上,他看看两位实习生,看看这一队业务出色的支援组,却觉得有点词穷,无以教导这些后来人了。看过一遍,又看到了余罪,他面无表情地问着:“看来你知道实情,那你说,作为警察,他选择错了吗?”
余罪怔了怔,犹豫良久才吐了两个字:“没错。”
“那作为他的同志,你说我们做错了吗?假如是你的兄弟有一天倒在你的面前,你愿意在他的事迹里,加上那些曾经不光彩的事吗?”任红城问。
真正到这种时候,却让余罪气馁了,因为他面对的,是一双清澈的眼睛、那眼神里是一种问心无愧,对于朝夕相处的兄弟都会无原则地回护,何况已经作古的同事?
“没错。”余罪喃喃道。
“都没有错,所以仍然是你的错,如果你质疑我的话,那就让时间来验证一下,如果有一天你遇到同样的事,你的选择如果和我不一样,再来质问我,可以吗?”任红城道,商量的口吻,却是不容置疑的语气。
“我希望那种事,我遇不到。”余罪讪然道。
“可惜很多警察会遇到,每时每刻都有着违法犯罪的发生,为了阻止他们,牺牲从来就没停止过。”任红城道。
此言之后,余罪再没有和老任争辨,直到下车,他带着一行支援组的人大步进了陵园,余罪和鼠标又像两个另类,远远跟在后面,肖梦琪却是担心此间的误会,小声和任红城道着:“任处,那俩都有点二,你别和他们计较。”
“错,我很喜欢他们,理智点的人能当了好警察,一般有点二的,才当英雄。”
老任笑了笑,看了贼头贼脑的余罪和鼠标一眼,装作未见的样子,背着手,带着队伍,慢步向碑林山间踱去,和已经到这里的一队汇合在了一起。
好大的一座碑山呐,沿坡而建,碑林随着山势而上,一眼望去,尽是林立的矮碑和苍劲的松柏,这好像是一个特殊的时间,到场的足二三十人,都是清一色的警服。
“这地方不错啊,山清水秀的。”鼠标四下看看,耷着厚嘴唇不合时宜地赞了个。
余罪呲着嘴看了他一眼道:“想躺这儿也不难啊,下回因公殉个职就行了。”
“真尼马乌鸦嘴。”鼠标竖着中指回敬了个,不过还是觉得这地方不错,他坚持着自己的观点道:“其实躺这儿还真不错,知道现在墓地价格多少?一平米好几万,比房价涨得都快。”
余罪真被刺激到了,耻于鼠标这类货色为伍了,加快了脚步,他看了一位熟人,鼠标追着道着:
“哎,等等我……我说余儿,你千万别争啊,这尼马不让咱们回总队正好,刑警队多好,经济实惠,还不算累……要不咱们再合计合计,我跟你说啊,那帮子参赌的,再诈诈,你吓唬一回,他们回头就得走动走动,特别是单位公务员,最怕这个……真的,你别走啊,这事你比我在行……”
越说余罪跑得还越快,这事可是余罪的长项啊,鼠标纳闷了,怎么看这货还有点不好意思呢?
到场的人不少,今年是二十周年祭,许平秋粗粗扫了眼,当年邵兵山的师傅马秋林到了,当时那组突击组的队员大部分都到了,曾经的毛头小伙,现在大部分都成了肩上警督衔的各级警官,最高的已经在部里任职了,正和王少峰说着什么。
都站在台阶的口子上,还在等一个人,万瑞升政委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许平秋的身边,相视笑了笑,万政委感慨着:“一转眼就二十年了啊。”
“可不,咱们都老了,再过两年,手里的枪就该交给下一代手里了。”许平秋同样委为感触地道,看了看市局来的苗奇副局长,看了看邵万戈、看了看史清淮和肖梦琪,很多出类拔粹的新一代,很快将要取代他们曾经叱咤风云的位置了。
“想好了?”万政委笑着问。
“你指什么?”许平秋道。
“青黄不接啊,你这宝刀快老了,传承的刀还没练出师啊。”万政委笑道。
是啊,新一代里,史清淮和肖梦琪都文职,偏重于技术侦查。而一直摸爬滚打的邵万戈,又文化偏低了点,市局那位苗奇副局长倒是刑事侦查出身,可在行政的位置呆得又太久,总队那些纯业务的职位,已经成为许平秋一块心病了。
“我抓得太久了,该放手让他们自己练练了。”许平秋感慨道。
“于是把这俩扔到一线了?他们可能是有意见啊,我刚问红城了,路上还和红城嚷了一通。”万政委笑着打小报告了,这听得许平秋有点哭笑不得了,恐怕这良苦用心,未必能让身处其中的认识到,他轻声道着:“当官谁也会,当警察谁也能当好,可要当个有全局观的指挥员,就没那么容易了……你说这小子怎么样?不说别的,能跨区把人私自调出来,这就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就能办到,也不是谁都敢办的。还有抓那逃犯,夺枪伤人,这狠劲可不是能训练出来的。”
“所以,你想把他培养成第二个你?”万政委笑道。
“看他的造化吧,如果窝在总队,过两年把棱角磨圆了,那就成第二个你了,有意思吗?”许平秋反问着。
两个人都笑了,虽然各执己见,但保持着相互理解。正说着,又一辆车来,一位温婉的中年女人,搀着一位满足头华发的老人从车上下来了,这时候,满场的警察都快步走着,在台阶一侧恭迎着,所过之处,立正,警礼,有的叫王老师,有的喊校长,有的喊班主任,就连余罪和鼠标这两位贱人,也恭恭敬敬地等在路边。
警校的老校长王岚来了,如果不是一身警服的话,如果不是一个肃穆的环境的话,恐怕不会有人把他当做一位什么人物,不过确实是一位人物,从警监、警督到肩上警员衔的余罪,都默然向这位带出了不知道多少届警员的老校长,致以最高的敬礼。
“高奉成……在学校时候,就长老长胡子了。”
“刘志江……呵呵,我记得你,和班主任大吵大闹,被班主任揪我办公室了。好啊,都成局长了。”
“许平秋,还是这么黑。呵呵。”
“陈昊,部里领导了,我得向你敬个礼啊……”
一路看过,或开个玩笑,或说件学校的糗事,或勉励一句,即便是部里来的领导,也慌乱把校长的手拦住,先自敬一个礼。
这不是官大一级的气势,也不是衔高一级的威压,而是德高望重的仰视,余罪悄悄向身边的鼠标道着:“我发现,当警察当得最拽的,是咱们老校长,不管什么衔的,站在他面前都是学生,都向他敬礼。”
“拉倒吧,最拽的是躺在陵园的,老校长也得来给他们敬礼。”鼠标示意着陵园,惹得余罪狠狠剜了他一眼,眼睛的余罪光扫望时,不经意看到了搀着老校长那位女人,随意的挽梳着发髻,恬静白皙的脸,很漂亮。倒不是因为风韵犹存吸引了余罪,而是在许平秋面前,那女人似乎有点尴尬似地,下意识地往校长的身后靠了靠。
耶,这是神马情况?惯于窥视奸情的余罪,很不合时宜地开始阴暗的推测了。
接下来又吓了他一跳,那位女人居然和王少峰揽在了一起,轻挽着他的胳膊,老校长已然和一位年龄相仿的老头,牵着手说得好不热乎。
哟?这情况里好怪异了,他看看身边,插了一个位置,站到了马秋林身边,小声问着:“马老,这位女人是谁?”
“蠢货,局长夫人居然不认识?王校长的女儿,王芙,没从警,从政了。”马秋林笑着道。
“那她和许处……好像……”余罪揶揄地说着,看着马秋林难得瞪眼了,快翻脸了,他赶紧改口:“好像什么也没有。”
“滚远点。”马秋林直接道。
“是老马你说了算。”余罪一扭身,又回到原位置了,马秋林瞪了若干眼,这才笑吟吟迎着王岚校
情况真复杂哦,余罪还是不去想了,等着王岚校长走到身侧,他挺着胸敬礼,好崇拜地道了句:“校长好”
“我认识你。”王岚略一思索,便想起了这个另类的学员,他推测在对方的身上,肯定发生过很多故事,因为此时的这位学员,身上已经看不到青涩,看不到稚嫩,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内敛的凌厉。
“谢谢王校长还记得我。”余罪有点诚惶诚恐,第一次觉得被这样的人记住,是一种荣幸。
“你的名字很好记,叫余罪。校里校外,你干的事我想不记住你也难啊。”王岚校长道。
这话说得,余罪觉得好一阵难堪,就像小时候犯了错站在老师面前,他有点手足无措了,不料老校长却是亲热地揽着他,来了一个同志的拥抱,像知道这些年所有的事一样,他面带慈详地说着:“你受苦了,每届学员里都有很多人冲到第一线,能走出来的,都是好样的。”
拍拍余罪的肩膀,这却比什么鼓励也管用似地,余罪挺胸又敬一礼道:“谢谢校长,不辛苦。”
“好,好样的,警察都是这样,身有余罪,终不觉悔……你这个名字好啊。”王岚校长笑着鼓励着。
简简单单的几句,余罪很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一样,他不是容易感动的人,不过可惜的是,这位老校长却是感动过所有人的人,即便鼠标这样的劣生老校长居然还记得他,因为赌博被学校记过两次,差点被开除了,敬礼的鼠标脸红耳赤,估计强悍的神经要受到一次洗礼了。
在学校就传说着,很多劣生劣到开除的水平,老校长总是尽一切可能去挽救他,很多劣生就这样在他高抬贵手下侥幸地溜走了,即便必须开除的学生,很多年后也有回到学校的,为的就是专程去拜访一次这位开除了他的师长。
“………大家还记得我在你们毕业典礼上说过的话吗?我不期待在你们中间,在我的学生中间出现英雄,英雄这个字眼对于我们这个职业太过沉重,他意味着割舍亲情、意味着忍辱负重,意味着流血牺牲,意味着要经历普通人无法想像的痛苦,而这个充满痛苦的经历,又往往是以悲歌落幕的……”
慢步走着,一行人渐渐走近了,走近了邵兵山的坟前,老校长忍不住悲恸地抚着碑身,状极痛苦闭着眼睛,喃喃地说着:
“可总有一些这样的人,他们生来嫉恶如仇,他们敢于挺身而出,直到有一天慷慨赴死,变成一个让生者缅怀的丰碑……他们是英雄,我为我的学生是英雄自豪了二十年,可我同样为我的学生是英雄,难过了二十年……兵山,老师又来看你来了,大家都来看你来了,二十年了,你不会还记恨着我吧……”
此刻,那位让全警景仰的校长,涕泪纵模地悲恸着,默哀的一众警者,慢慢地,齐齐地向着墓碑敬礼,不知道是敬向这位警师,还是敬向,那已经长眠在地下的英雄………
第22章吾道不孤
昔日的老师来过了,青丝已成华发;昔日的战友来过了,青壮已成暮年;昔日的队伍也来了,重案二队的整编方阵,在苍莽的青山松柏之间,留下了对前辈最诚挚的礼敬。
马秋林眯着眼,看着邵万戈带着的二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轻声唏嘘唉叹,余罪和鼠标一左一右跟着他,老马旧地重来,感慨一路不断:
“……邵兵山是二队牺牲在任上第一位副大队长,前后一共有五位同志殉职,不管谁看也是一支光荣的队伍啊,不过事实却和想像有很大差异,全省刑警的标杆,市局直属重案大队,省厅挂牌的单位,一个大队长的任免需要通过厅长的签署啊,长年在高强度、高压力下工作,真不知道是对事业的忠诚,还是对人性的摧残;可对付那些恶性犯罪,又逼迫我们警察不得不这么做,啧”
老马感慨着,也许只有跳出这个圈子之外,有一天才会看得更清楚,鼠标笑了笑道着:“咱们警察从来就不受劳动法保护。”
“一边去,不包括你这个懒汉。”马秋林手一拔拉,鼠标捂着脑袋,嘿嘿傻笑了,余罪也笑了,看着众人簇拥着送走老校长时,他奇怪地问着:“邵兵山牺牲,老校长怎么归咎在自己身上,难道……这中间也有什么故事?”
“呵呵,有,邵兵山是出了名的脾气暴躁,上学的时候就爱打架闹事,快毕业的时候闯了个大祸,一帮警校生和太钢工人打群架,把对方一位打成伤残了,够得上刑事案件了,校方的处理意见,开除肇事的邵兵山。”马秋林道,脸上是一种很怪异的表情。
“哇哇,看来警校干仗是传统啊。”鼠标愕然道。
“那后来呢?”余罪好奇了。
“老校长一直觉得他是好苗子,而且出事他是一个人揽到自己头上的,保全了其他同学……他抹着脸出面,给了受害方一大笔赔偿,把这事按下去了。”马秋林道。
“没有开除,循私了?”余罪问。
“嗯,那时候正组建重案队,组建一年减员了一半,厅里每年都朝学校要学员,老校长就把背着处分肆业一年的邵兵山扔到重案队了,让他干出个样子来再回学校拿毕业证……他也很争气,不到五年就到了副大队长的位置,可在位置上不到五个月,就出了那事……”马秋林道着,一股子莫名的悲呛袭来,即便他从警几十年,仍然忍不住老泪纵横,唏嘘地抹了抹眼角,回头一眼,悲恸地、声音颤抖地道着:“可怜呐,炸得没留下个全尸,都说恶贯满盈才有横尸街头的报应……可他是个警察啊,难道还做过什么该遭天谴的事?”
马秋林状极悲怆,不时地抹着老泪,湿了手心,湿了袖角,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跟着马老拾阶而下的余罪,心里越来越多地充塞着一种感动,最初他知道这个故事时是感动,之后知道是愤怒,今天知道一个高大全形象后是这样一个渺小而真实的人物时,那股子感动却有增无减。
他一点也不高大,他只是在尽一个警察的职责,也许他并不知道,那一次尽职需要以生命为代价来完成,可他完成了,那怕就因为一时的热血冲动,他毕竟完成了。成了竖在所有警察心里的丰碑。
“……后来呐,老校长就把兵山的殉职一直归咎在自己身上,这就是他一直在向你们强调的,他希望他的学生里不要有英雄,一个英雄给他周围带来的除了荣誉,还有不堪重负的悲痛;可他又不希望都成了蝇蝇苟苟、贪生怕死、不敢挺身而出的懦夫……这个矛盾让老校长纠结了几十年,恐怕没有能解开的一天了,黑白之间,怎么可能有温柔和妥协。”马秋林道,看着被众人搀进车里的老人,他如是评价这位,从没有抓过坏蛋,却闻名全警的师长,那评价,又何尝不是如此地矛盾呢?
从松柏成列的台阶下了园门口,许平秋在招呼着司机,把几位外地来的同行,包括马秋林请上车,那一辆即将开车的支援车嚷着余罪和鼠标,看到许处长走向两人时,大嘴巴的李玫一紧张,不敢喊了。
“你们俩。过来。”许平秋一招手,很不客气地嚷着,像叫服务生。
鼠标颠儿颠儿跟上来了,卑躬曲膝地谄笑着:“叔,什么指示。”余罪一看老许这黑脸就尼马来气,很不情愿地走上来,站在他面前。
“严肃点。”许平秋训了鼠标一句,手指点点,问着余罪:“告诉我,今天有什么收获?”
“收获?”余罪怔了下,然后怒了,大过年的,把老子支援组的名头给捋了,再拉这儿来教育教育,这算什么鸟事,即便他心里有所触动,脸上也是丝毫无所见,摇摇头:“没有。”
“你呢?”许平秋问鼠标。
“我有。”鼠标巴不得这个表现机会了,严肃地道着:“我的身心经历了一次洗礼,我觉得先烈们太不容易了,有一天我也会像他们一样,做一名忠诚的战士。”
这话听得许平秋有点牙疼,就鼠标这警姿站得,肚子往前凸了一大块,他手拿着手包,拍拍鼠标的肚子道:“先减了肥再吹牛啊,你到全警看看,你这么胖的警察,有几个?”
“也有吧,市局、省厅里,比我胖的领导多了。”鼠标得瑟地道,余罪噗哧一笑,许平秋的手包啪声直接扫标哥袋上了,标哥弱弱扶正警帽,不敢犟嘴了。
不过鼠标说的也是实情,许平秋想发火也发不出来了,反而被逗得眉眼笑了笑,又回头和余罪说着:“你要正确对待总队的这次安排,在支援组,等于你永远在后台,后台可是很小的舞台啊……我看啊,那么小的台子,容不下你这么大个名角啊,你该有个更大的舞台。”
余罪笑了笑,宁愿以笑敷衍,因为你真不知道这许老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没吭声,许平秋回头看了眼整队而下的二队刑警,他又笑着问:“你真没有一点收获?难道今天没有一点触动你的东西。”
应该有,许平秋知道,每个人都是心里最软的地方,警察也不会例外,每年这一次教育是很必要的,对于警察,这是一种使命的感召,是一种心灵的震憾。
“有。”余罪睥睨地看着老许,突然泛起了一个收获。
“是什么?”许平秋好奇了。
“我发现,您和王少峰副厅长,不是政敌。”余罪道。
“当然不是,工作方式的不同,治警意见的分歧,永远到不了敌对的立场。”许平秋道,有点愕然了。这家伙的看问题角度和别人真的不同。
“我看到那位王芙女士见了你很不自然。”余罪突然吐口了,许平秋黑脸一糗,余罪刺激着:“我的意思是,你们不是政敌,而是情敌……这就是我的收获,你逼我说的啊。”
刷地许平秋一挥手,包向余罪扇来,早有防备的余罪一后仰身,吧唧,哎哟,正偷笑的鼠标遭了无妄之灾,捂着脑袋,警帽飞了老远。
他愕然了,却不敢骂人,不服气地道着:“为什么总针对我?太欺负人了。”
老许气得凸眼竖眉,可偏偏二队那些警员们越来越近,这飚是发不出来了,余罪退了两步,保持着严肃的态度,看着领导出糗,这不把鼠标当靶都不行了,许平秋一指地上:“捡起来。”
诈着鼠标检起警帽,又训着鼠标整理警容,然后又黑着脸斥了鼠标一句:“吃这么胖,像什么样子?不把体重减下来,就到基层呆着……你们俩都听好了,再敢没有命令擅自出警,有你们好看的,再敢带队抓赌,我先撤了你们,指导员、队长当得不舒服是吧?郊区可是缺户籍警啊,准备好,这边下课,那边就能上啊。”
训了几句,背着手,保持着领导的仪容,头也不回了坐车上走了。
“哎呀妈呀,这尼马也太黑了,抓赌的大头还不是被总队支队拿走了。”
鼠标气着了,深为自己受的伤不值了,余罪却是拉拉他,示意着二队那干刑警,正看笑话呢,鼠标一回头,嗯,不少人看到他挨批的笑话了,他回头愤愤地看着余罪,恶狠狠道:“你怎么越来越二逼了,领导那私事你也想嚼舌头。”
“我就看不惯他那得瑟样,老想揪着咱们干这干那。”余罪道。
“得,以后少来找我,别尼马真被你害得查户口去。”鼠标翻脸了,要和余罪决裂了。
那帮看笑话的做着鬼脸,换了鼠标一堆白眼,不得不承认二队这个纪律队伍还是相当有观感的,悄然无声地出了园门,各上了车,驶离了这里,已经升任副大队长的解冰带着一队人,边商量着什么,边上了警车,一切纪律严明,各行其是,比庄子河刑警队那一窝蜂抓赌的水平,可强上不止十倍百倍呐。
算了,老子还是回庄子河混吧,那儿自在,和上车的周文涓招了招手,那位不多话的姑娘每次见总是这个样子。余罪看着她,如是想着。李玫在嚷着余罪走了,余罪走到了通讯车前,一看车里坐着肖梦琪、坐得老任可有脾气了,得瑟地道着:“哟这价值上百万车,我基层刑警队的怎么敢坐啊?”
哟啊,耍小性子了,李玫愕然看着余罪嗤鼻走了,耷着嘴唇道:“这人怎么这样?一点度量也没有?
她问,却没有答话了,那俩确实有点不学无术了点,可在半年多的相处中,搞技术和不学无术的已经成功溶合在一起了,真要分开了,还真有点舍不得。这个时候,肖梦琪觉得一阵深深的难堪,在众人有点挽惜的眼光中,在两位实习有点质疑的眼神里,曾经这个队伍凝成一团的那种感觉,似乎正渐渐地散失。
“鼠标,快点。”李玫又喊胖弟了。
鼠标看看车上,又看看扬长而走的余罪,得,他做了一个决定,扔下支援组,奔向损友了,啥也没说
“走吧,都这么大人了,还安慰安慰他们呀。”任红城下了命令,那车启动着,轰然而走,驶过余罪的身边,停也没停,只是车窗里,看到了那几张熟悉的面孔。
余罪笑了笑,招了招手,后面气喘吁吁的鼠标跟上来,追上来扶着余罪的肩膀喘,余罪笑了,欣慰地道:“这才是兄弟,人家不待见,咱们招那烦干什么?还是跟我站在一起心里安生是吧?”
“那是,咱俩学历相当、水平相仿,都不咋样,我和你站在一起,没自卑感。”鼠标诚恳地道,噎了余罪一家伙,气得余罪嚷着:“滚一边去,我水平什么时候和你划等号了。”
“哈,你不如我的地方多了点,也没必要这么自卑嘛,加把劲就赶上我了。”鼠标刺激着余罪。余罪拔拉掉他的手,转到身后,勒脖子,膝撞,使劲在鼠标身上发泄了两下,鼠标哆嗦着一身肥肉嚷着:“啊…啊…来呀,使劲蹂躏我吧……我的娇躯都给你发泄了,中午饭你总不好意思不管吧?”
“我真没带钱。”余罪不买账了。
“没事,找个能刷卡的地方。”鼠标追着。
两人在正损着斗贱,看谁吃不住劲请客。蓦地一辆小96K驶进了园门,不经意看到的余罪拽着鼠标:“嗨嗨,你看你看……那车。”
鼠标人胖可眼力好,看了眼道着:“哟,老骆女朋友的车?”
“他来这儿干什么?”余罪愣了下,看看方向,来车的方向是郊外了,肯定不是从那儿来,而是已经等那儿了,一个狐疑的念头刚泛上来,马上就证实了,两人看到了车里,骆家龙和另一位男子下了车,猜都不用猜,是邵帅
“在学校时候,他们俩关系就不错。”鼠标道。
“我知道。”余罪愣了下,问着鼠标:“可他怎么这时候来。”
“人家爸的忌日啊,你脑袋让驴踢了。”鼠标道。
“市区在这儿,那儿来车是郊外,他们是早来了,等着大队人走他们才进去……什么脑袋让驴踢了,你简直就是驴脑袋。”余罪骂了句,向着园门奔去了,鼠标迟疑了一下下,哎哎哎嚷着,等等我,你不要这个样子,人家去祭爹,你又跟着凑什么热闹去?咱别去了,大过年的,老是整这高尚的事,搞得人家想去弄俩外快都觉得不好意思。
标哥看来确实有良心发现,最起码被英雄的故事感召了一下下,话听得余罪怪异了下,不过没理这货,前头奔着,后面追着,直进了园子,骆家龙和邵帅早听到声音了,似乎没想到还有留下来的人,两人被的捉赃了一般有点难堪似地站在原地。
“你们……怎么回来了?”骆家龙看了邵帅,不悦地问着余罪和鼠标。
“不都是兄弟嘛,邵帅,你要不欢迎,我们马上走。”余罪道。
“哎对,邵帅,你有这么个英雄爹,我们刚瞻仰过。”鼠标附合着。
邵帅看上去有点不自然了,笑了笑,提着一兜子纸烛,拿着尴尬地道了句:“那,谢谢啊……”
来来来,我帮你提着,余罪抢着提走了,鼠标却是埋怨着骆家龙,尼马这么多年都不告诉我们,四人又组了一队,这却是一个纯粹的亲人祭拜了。
烧了几刀纸、点了几柱香、倒了一瓶酒,纸灰和烛烟飘飘间,没有呜咽,只有愁苦。对愁苦,在邵帅那张少年老成的脸上,更多的是愁苦,余罪和鼠标没敢问,骆家龙也不多说。直到纸燃方尽,邵帅掐着烟才喃喃地道:“爸,你走得早,我都快记不清你什么样子了,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瞎带了点……我有工作了,没当警察,我能自己养活自己了,你放心吧,每年我都会来看看你……”
没有泪,就像父子间那种淡淡的对话,透着浓浓的亲情,不同的是天人已隔,无人回答。
“邵帅,你别伤心,你爸是英雄,二队的骄傲啊。”鼠标劝了句,出口才发现不合时宜,被骆家龙踢了一脚。
“呵,我还真不知道伤心是什么感觉,这么多年就这么过来了,也没什么感觉了。他死时候我刚记事,就记得他老喝酒,和我妈老是吵架,吵完我妈跑了,他就把我扔在值班室里,放点吃的放点水,反锁着门……有一次把我忘了,关了我两天。”邵帅谈谈地说着,没有哀痛,就像一件旧事,听得余罪鼻子一酸,骆家龙侧过脸,闻者却有点难过了。
“我没妈,不过有个老揍我的爸。”余罪道,轻轻地拍了拍邵帅的肩膀安慰着:“经常揍我,我恨他恨得牙痒痒,可现在没有揍我了,我老觉得身上皮痒。”
是啊,父亲的铬印,在儿女的身上恐怕去不掉的,邵帅报之以感激的一眼,轻声道着:“我也不恨他,只是有点可怜,那么早就走了,没享过一天福。”
“可你该享享福呀,怎么扔下工作就走了。”鼠标插进来了,为邵帅有点不值,列士遗孤,冲着今天来这么多高衔的战友,这日子都不会苦逼了。
余罪白了鼠标一眼,没来得及拦,他似乎已经触摸到了那种感觉。
邵帅说出来了,是一种难堪的表情说出来:“你愿意一辈子活在别人怜悯的眼光里?你愿意一辈子靠着别人施舍?你们不懂那种感觉,我的存在只会让别人感到难堪,感到尴尬,我已经很多年不和他们一起来祭奠父亲了。”
“那你怎么上了警校?”余罪奇怪了。
“我。”邵帅有点难堪地笑了笑道:“我是直接保送警校的……我也只能接受,我这个英雄的儿子,有点笨,六科及格不到一半,真要考,啥也考不上。”
鼠标噗声笑了,余罪和骆家龙也笑了,只不过笑里,和邵帅一样带着一种无可奈何。
曾经有点内向的邵帅,曾经在学校并没有识得很深的同学,因为这个特殊的偶遇,让大家对他的认识又深了一层,四个人一起动手,把碑身周围的挽花堆在坟头,仔仔细细拭了遍青石的碑身,余罪注意到了,邵帅就着袖子,把碑前的照片擦了一遍又一遍,他的眼睛里并没伤痛,而是一种温馨和幸福的感觉,对着父亲的英容笑貌,两人像在会心地传递着什么。
余罪悄悄地拽着骆家龙,骆家龙悄悄地拽着鼠标,三个人悄悄地退开了,走开了好远,留给这一对父子独处的时间和空间,就在这个清静的,仰望的蓝天白云,听着松涛阵阵的地方,余罪回过头时,不知为何,轻轻拭了下眼角。
“今天才觉得你还有点人味啊。感动了吧?我就觉得不管是耍赖使贱,还是好勇斗狠,都没有邵帅像个爷们。”骆家龙不屑地对余罪和鼠标道。
鼠标受刺激了,纠正道:“这话就不对了,你不能这么说余贱同志,他已经是队长了,思想境界已经提了很高了……啊,余罪,你怎么了?”
眼睛红红的,明显伤感过度,两人关切地追问,余罪不耐烦地道:“我也想我爸了。今年老子不上班了,无论如何也回去跟我爸过年去。”
“哎呀,这尼马思想境界,真高啊。”骆家龙哭笑不得地评价道,鼠标却是知道内情,直问着:“哎对了,你爸不刚娶了新媳妇么?你回去不是当灯泡吗?再说你家老爷子正乐呵着呢,那想得起你这个操蛋儿子来。”
“我特么……我有段时间没揍你了。”余罪揪着鼠标,又开始蹂躏了,这嘴贱的,连骆帅哥也不帮他了,直收拾得鼠标又是高潮般嚷了若干才算放过。
三个人弄腾了很久,才见得邵帅慢慢从父亲的坟前下来,三人迎了上去,邵帅挨个谢了,默不作声地上了车,同邀着邵帅一块吃顿饭聚聚,回到了市里,转悠了好久,最终意见统一在一个熟悉的地方,离警校不远的那家川味饭店。
曾经这儿的第一顿饭,是当时兄弟们掏遍全部口袋才凑够饭钱的地方,也曾经在这儿,不知道喝醉过、喝晕过多少回,被送回宿舍也不知道是谁;也曾经是在这儿,每次吃饭都是杯筷乱抢,一盘菜几筷就见底了。今天四个人点了好多菜,回锅肉、毛血旺、水煮鱼、童子鸡,都是那时候头碰头争抢的好味道,菜摆到面前才发现,却已经没有那时的胃口。
这一餐,菜没动多少,酒却喝了不少,都醉了。第二天,余罪都想不起自己怎么回到了庄子河刑警队
酒醒之后,他回想着前一天的点点滴滴,回想着从警以来的浑浑噩噩,很多地方让他感觉到了汗颜,警营数十年如一日的滚滚铁流,挟裹走了多少辈出的人物,不管是高尚的、还是卑下的;不管是英雄的、还是罪恶的;不管是风传一时的,还是寂寂无名的,都化作铁流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故事。
那我会留下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余罪摸着心口扪心自问,心口的位置,还有一张银行卡,一个秘密,一个让他窃喜,让他惶然,同时也让他冷汗涔涔的秘密。
也在这一天,一封市局的嘉奖通报从内网电传全警:
……1月5日,庄子河刑警队精心组织,周密部署,突袭晋祠山庄地下赌场,抓?(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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