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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鼻被一幅围巾包裹,看不出面容来。估计也就十多岁吧。车子再往上,一层云雾从山顶倾泻下来,车窗外开始出现霰雪粒,虽不太密,却也像一场来势汹汹的阵雨。不禁担心起那个牧童来。好像有点虚伪。但担心是真实的。
路上有了一层薄薄的雪,但并不妨碍四驱的沙漠王子。汽车吼叫着往上爬,我看到上面不远处,好像就是山顶了。果然,在爬上一长段坡后,我们到达了海拔5000米的纳根那山口。司机停下车来。我看到路旁的一大堆经幡,色彩艳丽,在强风下呼喇喇作响。我开门,走下去,几乎被风一下子刮走。前面,山下面平坦原野的远方,一个既绿且蓝的巨大的宝石镶嵌在黄褐色的群山的怀抱里,像无法相信的奇迹。它太不现实了,无法用你的知识积累或眼光来看它、理解它。它是超现实的,未来主义的,象征的,虚构的,后现代的。它完全是一大块漂浮在这个高地上的外来星系。完全的寂静,它在那儿,安静得如月球上的黑夜,又如一位闭关10年的高僧。一个凡人,你永远无法理解那高僧心中的觉悟和血液中的波澜。
纳木措,天上的湖,蒙语称“滕格里海”,海拔4716米,长70公里,宽30公里,面积1920平方公里。它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大湖,我国第二大咸水湖,西藏第一大湖。它与羊卓雍措、玛旁雍措并称西藏三大圣湖。汽车一路下行,很快就到了湖滨草原,汽车在草原上吃力地寻着车辙印和路。本来以为很快就会到达扎西半岛,但却总是在青黑的原野上奔驰,根本没有纳木措的踪影。在西藏,你觉得很近的地方其实往往很远。车开了很久,终于抵达了终点扎西半岛。
就像要描述布达拉宫是困难的一样,要描述纳木措也是很困难的。它是自然的、地理的、气候的,也是神话的、人文的、神学的;它是有形的、具体的、物质的,又是无形的、抽象的、精神的。你无论看到哪个方面,都正确,却又总觉得意犹未尽。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铺天盖地的经幡。它们从山崖悬挂下来,缠绕着两块标志性的巨门似的直立的石块,它们像地毯一样铺在地下,红、黄、蓝、白、绿,在狂风中飞扬。它们就像一个巨大的旋涡,你只要往那儿一站,就会不由自主地被卷进去。唔,如果你仔细谛听,会听到细细的言语,就像祈祷的声音一样,那嗡嗡的振动与和声,就是六字真言中最后一个音节“吽”的持续和延长。和尘世的声音无关,和尘世的色彩无关。这些经幡,或曰风景,是大地、苍天、心与神灵的交流,是神灵的祭品,而非装点。
我跟随转经的信众,走到湖边。纳木措,在低垂的乌云中白浪涛涛,一望无际。它的色彩像它的内涵一样变幻无穷,丰富多姿。皮革的青黑色、天空蓝、绿松石色、白雪之白、水晶的透明、晚霞的紫色、山脉的褐黄色、金属灰、僧袍的紫红……凡你所能想象或见过的色彩,纳木措都有;而且,在每一滴水里面,就已经包容了这所有的颜色。乌云在湖心的上空移动,偶尔垂下一片云雾,尾巴一样蓬松地扫过水面。浪花扑打着岩边的碎石,卷上来,向上扬,就像玻璃雕花一样。我沿着湖岸由顺时针方向走,看见几个藏族妇女用塑料桶盛湖水,但这水是咸的,不知她们用来做什么。风很大,非常寒冷,有小雪粒打在脸上。穿的衣服不多,又不防风,感觉这青白色的风是直接吹进身体,又冲出去的。就像自己只是一个由网眼构成的人,任由寒风对穿对过。风压迫着面部,几乎把眼睛挤进脑袋,呼吸十分困难,又忘了戴口罩(那些转经的信徒们,很多都用围巾包着头部,遮盖口鼻)。我向前走,脚踏在这片神圣的土地上。不觉得累或头晕之类,草说我不会高山反应的。我走着,心里空旷而舒服,几乎没有俗世的杂念。这状态类似于大昭寺顶的发呆。我觉得我突然之间变得如此单纯、简朴和谦卑,宛如一只野兔,或电杆上的一只麻雀。
在湖的对岸,念青唐古拉山脉的雪峰一字排开,像护卫纳木措的战士。但念青唐古拉主峰被云层遮挡,只露出了大约三秒钟伟岸高拔的模糊身影,就消失了。这一对绝配生死相依的情景我怕是看不成了。这次。在传说中,念青唐古拉山神白衣白马,行走于世界八方,是世间护法神中最为重要的一位。纳木措辽阔、明净,变幻多姿,如多愁善感的女子,为念青唐古拉所呵护。
我喜欢臭烘烘的草(4)
风越来越大,气温也越来越低,零下15度吧。猜测。我已没有什么肉体上的感觉,只是跟随着朝圣者走。在昏暗的天色中,这支朝拜的队伍沿湖岸乱石地上被踏出的小径,散漫地前行。他们的背影是灰黑色的,头上裹着头巾或戴着各式帽子;他们安静得像是一次午夜的漫步,不慌不忙,从从容容,连那些只有几岁的儿童都沉稳地跟着母亲或牵扯着母亲的手,步履略显仓促,但都坚决地前行。还有磕等身长头的,沉默地跪在乱石中,扑下身体。他们的头顶,遥远的湖的西岸的远方,雪山粗砺尖曲的白色粗线条把黝黑的大地和铅灰的天空完美地揉合在一起。这是一支纯粹精神的队伍,在一个也纯粹由精神构成的神山圣湖的悠久浩大的卷帙中一字一字地书写。
到了扎西半岛的伸向湖的尖角。在这儿,可以看到三面的湖水,至少理论上是如此。湖的形状似乎是多变的。开始像一个U形,后来又像一个立方体,再后来,又成为多棱体、球体。在平面上变,在立体上变。平面几何、立体几何、非欧几何。低垂的云像龙卷风一样,伸出了旋转的灰舌,抵达了变幻中的波光粼粼的水面。或水的最深处。我想起斯蒂芬·霍金的联结两个相距遥远的宇宙的虫洞,怀疑在那儿,是不是有一个联结过去、现在和未来的虫洞呢。在这个神秘之地,在为来世而朝圣的神秘的真言的嗡嗡声中,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我走着,沉醉在纳木措的数学形态中,恍惚进入了我的一个或几个不可知的自我。
在我走过的路旁,有很多经幡,最靠近湖水的经幡的下部,被湖水打湿,结起一大堆的冰。而它的上面,经幡在风中猎猎飞扬,仰身向着念青唐古拉峰。我在纳根那山口,从两个冻得发抖的小孩那儿买了40元钱的经幡,我把它虔诚地系在一大堆经幡中,它立刻哗哗作响,把上面印刷的文字大声地诵出。向着神山圣湖的二位一体的语言尽头的沉默。还有许多被经幡包裹的石块堆,或大或小,有的只是一堆码好的石块,我不明白这里面的具体意思,但我知道,这天然的石块被虔诚的双手所堆砌,就已经有了神学的意义。我跪下来,给这堆献给神灵的石头照相,站起来时,觉得十分吃力,这是海拔4700米的缘故吧。快到终点或曰起点的山坡上,有三匹马低垂着头吃草。估计是在吃草。一匹灰黑色,一匹枣红色,一匹白色。如果不是在纳木措,你会认为这三匹马肯定是超级现实主义雕塑的杰作。它们几乎一动不动。低垂的乌云、飞洒的霰雪、呼啸的寒风,这一切,似乎与它们毫无关系。它们守护着自己的内心,倾听着无形的天音。这不是胡说。在纳木措,在这片圣地,这些生灵并不比人类更低级。我看见它们的尾巴和鬃毛被狂风吹起,像无数的细线画在空中。它们湿润的发黑的鼻孔轻轻翕合,白马还打了一个响鼻。
几个极为壮观的经幡塔出现在我的面前,它们在灰黑的天空的背景下特别耀眼,在它们的下面,堆着半人高的雕刻精美的玛尼石。一个白塔矗立在旁边,典型的藏式佛塔。它的塔顶由鎏金的冠盖构成,金色的光芒即使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下,依然发出震摄人心的明亮。
在它们的背后,是由几十顶帐蓬搭建的临时街道,朝圣的藏民们就住在这儿。除了日常生活用品外,甚至还有一张台球桌,几个藏族小伙子在严寒中专注地打球。一些摩托车停放在临时街道的两旁,而几辆东风车则停在外面的坝子里。我在一顶帐蓬旁坐下,从包里拿出红糖水,咕咕灌了一肚皮,又吃了几块巧克力。背回去就不经济了。
我拉开沙漠王子的车门时,驾驶员以及三个客人都躲在车里避寒,见我一来,便立即发动汽车往回开。我不知道这三位客人是否转完了扎西半岛,那是他们的事儿。我转回头,再次看一眼纳木措,不知什么时候又能回来朝拜。我眯起眼睛,在抖动的车里回想这个“天湖”。我在地图上看到过它的形状,知道它的面积和海拔高度,也知道它尊崇的地位。我刚才也沿着扎西半岛转了一轮,看见了它的各个方向。但这些又有什么用吗?我一片空白,对纳木措的一切都是一片空白。就像埃舍尔的画作,我沿着楼梯爬升,一直爬升,我以为爬到了很高的地方,其实我只是回到了原点。也许,纳木措天生就不是能够被人理解的,而只是被人朝拜的。我想起维特根斯坦在《逻辑哲学论》中曾说:对那些你无法理解的,就保持缄默。
等酒吧开起了,我会再来的。我想。
回到拉萨,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司机先把三位客人送回拉萨大酒店,再把我送到雪酷酒吧。叫他坐一下,他不肯,急着回家。不便勉强,由他去。我进去,要了一份咖喱牛肉饭,一壶酥油茶。迷彩服热情周到地安排好一切,又到二楼把草给喊了下来。酒吧里有一桌老外,喝啤酒,叽叽咕咕不知说什么。
饿坏了。我狼吞虎咽吃起了饭,喝起了酥油茶。茶很烫,特别那层油,糊在嘴唇上烧,嘴皮都烫麻了。虽然如此,吃喝的速度没有放慢。估计身体里的能量早已告急。
草有点儿恹恹的,无精打采,不是她的风格。
“怎么?没睡醒?”我问。
“有点儿感冒了,”她说,“吃了感冒药,直犯困,晚饭还没吃呢。”她叫迷彩服让厨师给她做一碗鸡蛋面。“用方便面”。她叮嘱。
我喜欢臭烘烘的草(5)
“干嘛用方便面?”
“咳,挂面煮好时,都泥了,不好吃。”
“对了,我在书上看过,在西藏感冒千万不可大意,弄不好就会发展成高原肺水肿或脑水肿,拼命吃药!”
“拼命吃药?”她说,“好主意。不要没病死却吃药吃死了!其实没那么严重。如果上了5000米,又在野外,倒是真危险。”
我把盘子里的残汤剩饭刮在一起,端起来,赶进口中。盘里光洁可鉴,证明我的饥馋。
“再吃一点什么?”草说。
“不要了,”我指指铜壶,“还有酥油茶。”
她的面条来了,热汽腾腾很诱人。她好像也饿坏了,哧哧呼呼连面带汤整得干干净净。吃完了还加上句“舒服”。
吃完,她人也有了精神。“纳木措还不错吧?”她问。
“风景绝美。但它太神秘,我一时也有些,怎么说呢,理解不了。”
“想理解?不会是什么面积海拔之类的数字吧。其实,你转了扎西半岛,看见了你那双眼睛能够看到的景观,或心有所应,不就很好了吗?”
“有道理,似乎也应该这样。你去过多少次?”
“五次。”
我突然想起一天没抽烟,便从包里掏出三五来抽。草因为感冒,不想抽。
“这次上来,事情也办得差不多了,”我说,其实是快没钱了。“打算后天走。我开小酒吧的事儿,还得麻烦你帮我盯着点儿。主要是房子。当然,也不必着急。恐怕要明年,我才能挣够本钱。”
“我倒是劝你读完大学再说。有个文凭,混饭吃也方便一点儿嘛。到时候,实在不想过打卡机生活,又有一些资金,再上来不迟。”
“老实说,想立即离开学校。留在那儿,觉得每天都是被人用餐盘扣在头上的。我现在的最大问题是钱,又不想向父母或别人借。”
“这样吧,”她笑了笑,“和我合资,另开一家。要不,干脆就到雪酷来,你管理。”
“太占便宜了吧,人财两得。”
“怕是嫌我太老了哦。”
“哪里!女大三,抱金砖嘛。”
“还那么放荡,同那么多男人瓜葛。”
“没觉得什么。喜欢荡妇。”有觉得什么,但的确只是她自己的生活方式。喜欢也是真的,只要有距离。
“既然如此,”她说,“做你老婆如何?”
“这个……老实说,需要有点儿勇气。”这他妈是要有勇气,大勇气。毕竟没有开化到戴几百顶绿帽子无所谓的地步。
“看把你紧张的!开个玩笑而已。你他妈蛋黄还没长老,做我老公太嫩了点儿。”
“不过真的喜欢——我说过——你臭烘烘的样子。”
“每个男人都喜欢!”
“感觉那么好!恐怕有例外吧。”
“嘿,说你嫩吧,我还不知道男人那点儿本事儿!”
“是啊,”我笑了,“其实我也知道。看过公鸡踩母鸡吗——翅膀拖到爪子上,粗脖子红脸,眼睛乜斜着,咯咯咯叫不停,旋着圈向母鸡逼过去。这就是男人那回事儿。”
“就是啰,这也是你的形象哦。”
其实女人也差不多,描述出来,都十分可笑。不登大雅之堂。
胡说了一通,上二楼睡觉。只是搂着她,什么也没做,她感冒,我则累得不行。
第二天起来,先去买了机票。然后又开始瞎逛。八廓街依旧那么热闹,人来人往。忽然有些依依不舍的感觉。在拉萨,有阳光、雪山、信仰和神秘,你觉得这世界是大块的,一大块,没有被切割过;你关心的核心是长时间的,甚至长于你的生命。一想到我要回到的地方的灯红酒绿,以及所有人向往的权力金钱和肉欲,我就有些泄气。泄气归泄气,却总归是要回去的。没有决绝的态度与红尘了断,来哲蚌寺出家。我一直有一种奇怪的想法,我是不可能脱离那些腐朽发臭的东西的,我会陪那些东西一起腐烂死亡。
从八廓街转到北京东路,顺便到边塞远景去要了一瓶拉萨啤酒。酒吧很小,走廊不错,特别适合晒太阳。据说这儿的家具都是宜家的。桌子上铺着红黑紫黄条的桌布,墙上挂着装好框的黑白相片。记得标了价,可以出售。我一面喝酒,一面想,我要的小酒吧,也许不是这样的。但要弄成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在屋里坐了一会儿,又到走廊坐了一会儿,眯起眼睛看行人,在阳光下出汗和无所事事。
第二瓶拉萨啤酒是在斜对面的岗拉梅朵喝的,坐在窗边,有些喝不动,毕竟才早上十点半,不是酒的时光。只好发一会儿呆,喝一口,再抽一口烟下酒,直喝到十一点半,才干掉这一瓶。
到雪酷,先去厕所放酒。然后喝咖啡,提一下神。
草刚下来,睡眼惺忪,像刚出树穴冬眠的灰熊,一屁股坐在我对面。
“哼,还喝了早酒?”
“一直没去边塞远景和岗拉梅朵,”我说,“工作酒。”
“票买了?”
“明早十点的班机。”
“打的去吧,120元。”
“不。太贵,坐民航大巴。”
“早些攒够钱,上来,我也有个伴儿啊。”
“说到伴儿,”我说,“我突然想起鱼,他找到了他的伴儿吗?”
我喜欢臭烘烘的草(6)
“咳,”草一挥手,“他女朋友同相好到尼泊尔去了,好像是昨天回的吧。鱼找到了她,但她去意已决。没法,鱼今天回了。为情所伤哪!”
我不禁想起鱼灰溜溜的样子,他要花上好长一段时间疗伤。我有些同情他。凡是付出真情而又被背叛的,我想,我们都该同情。为他们祈祷吧!
“我看过一本什么书,”我说,“上面说到爱,付出多的人是付出少的人的人质。”
“所以你那么超然、冷漠?”
“哪有那么超然,爱恨都深埋在心底一万米,没有表达罢了。”
“哈哈,本本儿,吹牛了吧!”
“对了,我连你电话都没有。”
“你有了也没用啊,连手机都卖了。你明年上来找我就行了嘛,还留什么电话。难道真像谈恋爱,一个月弄个几千元话费。有意思吗?远水解不了近渴。”
我拍拍脑袋,说:“还是迂腐了。”她的意思我明白,不在一起上床了,也就没必要联系,大家只是肉体下的匆匆过客。和她相比,我不是迂腐是什么?
“不是迂腐,”草说,“我们又不可能在一起生活,投入的情感,除了徒然引发忧伤和疼痛,不会有结果的。你那么小,我把你缠住,不是害你吗?”
我笑笑,伸出手,捏捏她的鼻子,“就喜欢你他妈臭烘烘的样子!”我说。
下午又去大昭寺广场和布宫广场,没有目的地闲逛,其实是想遇到那个不知名的神秘的青年或少年,想和他说几句,道个别。穿着紫红僧衣的僧人倒是不少,有些从背后看,也很像那位青年或少年。但都不是。想起他在灿烂阳光下的白亮的牙齿,牙齿上那一小块缺损,他的额头间没有中断的眉毛,他的大气如雪山的耳廓,以及他挥手时展开紫红色的僧袍宛如飞鸟。当然,还有他的机锋、他的揶揄。这些,对我来说,就像大昭寺顶的法幢,在夕阳照射下发出黄金的光芒一样神秘莫测。
第二天一大早,我从雪酷出来,坐出租车到了民航大巴站点,然后坐上大巴,又一次在刚青色的拉萨的清晨出发。当大巴开到中途时,朝霞已把雅鲁藏布江对岸的群山照亮,褐黄的山体静寂而苍凉,把优美的倒影送给了静静流淌的宽阔的雅鲁藏布江。太美了。这是陈词滥调。但我无法形容。
我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一首歌:雄伟的喜马拉雅山,奔腾的雅鲁藏布江……
芳芳的酒会(1)
今天特别倒霉,有两男两女,好像是新生,在酒吧坐着不走,喝啤酒划拳、玩骰子,说幼儿园的话。其中有个女生,又矮又胖,像个短鼻狗,声音特别大和尖细,是不锈钢勺子刮着瓷盘那种糁人的声音。我、斗鸡眼和黑妹都被刮得脊椎一阵一阵发麻。一个烧饼脸男生和她配对,声音也不小,玩着低能游戏但他妈精神还高涨。
一点钟的时候,黑妹要溜,想到一个女生要回家,再晚就只有睡吧台,我和斗鸡眼也只能点头。剩下我们两个,谁也不好意思拍屁股走人了。斗鸡眼满怀怨恨地说:“瞧那个小胖婆,傻B!那么性冲冲,开房去好了,泡个屁吧!”
“不要怨天怨地嘛,”我打着呵欠,“这儿是他妈酒吧,那小妞儿就是你上帝,你大姨,你奶奶,她愿意的话,她可以在这儿又喝又闹100年,直到生下第九十九胎才走。”
“和你?”
“不可以?我本本儿丢她面子了!?”
“嘿嘿,”斗鸡眼坏笑,“我看,最近性生活短路了,看见母的就冲动?那女生也好长时间不来酒吧了。”
“最近倒是老出差。”我有气无力地说。最近团多,芳芳跑个不停。然后骂骂咧咧打电话发短信,说她受不了那些欧洲人、美国人、日本人以及香港和台湾来的家伙。我看她八成又想换工作了。
“拿酒来!”小杂种在哭丧。
“去,”我拍拍斗鸡眼,“你大姨要酒啦!”
斗鸡眼从冰柜里拿出四瓶百威,用托盘送过去。我看见另一个女生——染了一头猴子屁股红的头发——在给他嘀咕什么。
“放周杰伦。”斗鸡眼回来放下托盘,说。
“那是你和黑皮肤的CD,鬼才知道放在哪儿了。”我说。现在放的是黑妹的孙燕姿。孙姐姐伊哩哇啦不知唱些什么。当然,杰伦哥哥更是一通咒语,一会儿是三节棍,一会儿是九阴白骨爪(不是泡椒凤爪)。不过,幸好猴屁红没有点大陆的阿姨叔叔,否则,我他妈要去洗手间撒尿了。
斗鸡眼在抽屉一阵翻江倒海,终于找出了周杰伦,换上去,满足猴屁红对周哥哥的热爱。
不是我不喜欢听国语(港台尚可忍受),可你告诉我听谁?就像国产电影(千万别给我说十项全能冠军和铁人五项冠军某某大师,说了我跟你急)你会看吗?反正我不看,坚决不看。不要说XX地方首映,你他妈搬到火星上首映还就是,那货色,会改变吗?
“喝咖啡吗?”斗鸡眼问。
浓茶已经抵挡不住睡意了,试试咖啡也好。我点点头。斗鸡眼用速溶咖啡冲了两杯,我让他多给我加点糖。我们坐在吧台侧边的一张桌子,喝咖啡抽烟,说粗话,提提神。
“那天,”斗鸡眼说,“我一个哥们儿带我去娱乐,我挑的那个小姐自称是大学生,三年级,她是吗?”
“是你在干又不是我在干,我他妈怎么知道。她说是就是呗。”
“本本儿,她们也他妈怪,放着大学不好好读,出来做鸡,就那么缺钱。”
“一是权,一是钱,这是我们的终极信仰。有什么怪。爱干嘛干嘛,你操个球的心。嘿嘿,她不当小姐你干母猪啊!”
斗鸡眼笑得一脸都在烂,连说有道理。有个屁的道理。
手机短信响了。没说的,芳芳又开始折磨我了。
——在九寨。睡不着,你在干嘛?手淫?
——口淫。在酒吧。
——一个日本团,烦得要死。一面对你客气一面看不起你。
——文明社会的人都这样。脱了裤子是禽兽,穿上裤子是教授。
——真想找个地方躲起来算了。
——我也想啊,躲哪儿呢?
——可惜,又不能跟你上拉萨开酒吧。
——还真的缺个女主人呢。
——觉得什么都没有意思。本本儿,这是有病吗?
——月经前周期性骨质疏松忧郁症。
——我在给你说真的,别他妈胡说。
——教你一个办法。可以?
——有屁就放。
——自摸,然后冲个热水澡,疲倦地睡去。
——好主意。别惹急了我死缠烂打嫁给你。
——好啊好啊,生个蜡笔小新如何?
——拜拜,照你的主意去做了。
谢天谢地,折磨完了。我拼音时老是把卷舌不卷舌,前鼻音后鼻音弄得一团糟,所以发短信时很慢,像便秘,里急后重,前面堵起,后面又着急出来。不好过。
咖啡已喝完了,和斗鸡眼一直相互敬烟,喉咙抽得发疼,就像有人在那儿拧螺丝钉。而那一桌客人依然兴致勃勃,平底杯砸得玻璃茶几砰砰响。今晚怕是要废了。www奇shubao3书com网当我们(我和斗鸡眼)意识到这一点后,反而没有那么垂头丧气了。
斗鸡眼的大姨、猴屁红,以及她们的泡泡糖男友是在凌晨四点半走的,踉踉跄跄。斗鸡眼的大姨一出门,就蹲在街边现场直播。醉酒叫人烦,女人醉酒叫人更烦,年轻女人醉酒叫人烦得要死。问题是,她们不醉,男人哪会有机会呢。所以,无论怎样烦,灌醉这些傻B,你才好脱她们的衣服。斗鸡眼问我这么干过吗,我说,我只脱清醒者的衣服。其实我想。只不过源于一种毫无必要的傲慢,没做。
收拾好,斗鸡眼骑车匆忙走了。我决定走回去。反正睡意已过。没有车,所有店铺都已关闭(开了才奇怪),街上空无一人。我走在街中央,像这个城市的叛逆的病毒。路灯给人一种虚拟的感觉,不是在电脑里,而是在外星球。在一个深度寂静的废墟的星球。那儿有所有的物,但却没有生命。我走过的这些地方,左边的小餐馆和发廊,右边的小超市、火锅店、性用品店,我多么熟悉,但现在却如此陌生,宛如第一次见到。我从三万米高空俯瞰这片地图,看见我困惑地穿行在迷宫之中,在几千条街道和巷子里迷失。而以这种方式,我又奇怪地霸占了这座城市。
芳芳的酒会(2)
我来到大街。有极个别的出租车像鱼一样游过。但开始有人了。面目不清的清洁工在扫地,把灰尘垃圾从路中央扫到街边上。三轮车吱吱呀呀地骑过,车上满是洋葱、生菜及其它蔬菜,浓烈的洋葱味刺激了我的鼻子,让我感到了饥饿。我们分享了城市的虚无。
空气很好。至少没有发动机的臭气。在庞大而丑陋的钢筋水泥的丛林中穿行,有一种昆虫的感觉(白天,在人流汹涌的时候,你反而什么也看不到、感觉不到)。我举起双手,高高向上,就像虫子的敏感的触须,十根指头大张着,是在捕捉什么信息吧。当然,没有信息可以捕捉。我想起卡夫卡的《变形记》,那只甲虫,萨姆沙·格利高里。他还好吗?但我不是甲虫,我如此柔软,更像一只飞蛾。灰色的,太灰色的飞蛾。我折入一条昏暗的小巷,在一片鼾声和腌脏的厨房的洗涤槽中踽踽独行。这是一大片老城区,灰黑的楼房都是六层的,大概有二十年的历史了,它容纳着多如金沙江沙粒那么多的人,仿佛一个硕大无朋的猪胃。巷子里没人,只有生活的残留物堆积在垃圾房旁,令人恶心。这就是生活的秘密。塑料袋里的糜烂的残羹剩饭,废报纸,破烂的内裤,以及脚下两米深的管道里流淌不停的排泄物。当一个人知道秘密后,他就和秘密一样变得丑恶了。所以,任何知道真相的人都是丑恶的。我不知道我是否丑恶,因为我喜欢探究真相。但我知道,当人们看见我的灰色 的形象时,他们会背过脸去。
穿过了这条有着无数小岔道的巷子,再转过两个街角,就到了我住的地方。此时,天色已明亮起来,如果我没有眼花,我甚至可以看到一层朝霞的黯淡的红色。第一班公共汽车已经开动了,车内没有乘客,空空荡荡。售票员枯瘦发灰的呵欠的脸像卡通一样掠过。这片待拆的三层红砖房子像身患重病的人,它呼出气体是有毒素的,它的器官是损毁的。这就像有人看见死前的魏尔仑一样,“红砖的肤色”。
我觉得,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
据说冲热水澡会缓解郁闷的情绪。我几乎从没有如此认真地洗自己的身体或曰臭皮囊。我慢慢地在飘柔的泡沫里抓挠自己的头皮,用舒肤佳香皂涂满全身,把耳廓的每一道沟和每一块凹下的地方搓了100遍,还仔细地对腋下、大腿根部、生殖器和肛门进行了无微不至地清洗。然后花了几乎10小时在热烫的水中眯起眼睛。其实身体是条狗,没必要这么侍弄它。我觉得关于它是臭皮囊的说法我是赞成的。我想起草的身体,一种肉欲的香,臭烘烘的迷人。
洗完后,坐在沙发上,郁闷依旧,而倦意全无。我平时相当的懒,昨夜熬了一个通宵,却不想睡觉,是我的奇迹。烧水泡了一碗方便面,外加两根红肠,吃了。泡茶,抽烟,听音乐。最近买了斯普林斯汀和斯汀的CD,没时间听,现在正好。斯普林斯汀《Born in The U·S·A》。
降生在一个死气沉沉的小镇
碰到地面时我发出一生第一次抗议
你完蛋了就像一只被打得够呛的狗
花了半辈子时间只是去掩饰
……
走在联邦监狱的阴影下面
经过炼油厂的煤气取暖站
在这条路上我燃烧了十年
没工作可做也没地方可去
……
我是一个过了时的美国老爹
……
我是一个冷漠地摇晃的美国老爹 ※
不知为什么,他破哑而巨大的嗓门把我唱哭了。准确一点说,让我热泪盈眶。我一向认为男子气概的表现是无论如何,你都不能流泪。你可以流泪,但要向内流。我觉得生于美国的那个家伙就是我。是的,我那么年轻,没阅历,没去打仗。但那家伙还是我。过了时的小混蛋,冷漠地摇晃的小混蛋,以及,一只被打得够呛的狗。
我在斯普林斯汀的音乐中清点着自己,苍白、无力和柔弱写满了20岁的编年史。除了令人狐疑的青春外,我还有什么吗?我打开我的衣柜,看着低廉破旧的残兵败将,从一本《经济学原理》里摸出龙卡。二万五千元。但我必须离开了。我不能在这儿花费一辈子攒够他妈的本钱。
给芳芳发短信。
——决定去拉萨。
——暂时还是永久。
——安排好再回来搬家。
——怎么那么突然。
——不知道。像水龙头突然失灵。就这么回事。
——明天回。
第二天傍晚,芳芳约我到府河边散步。
天气不错,条状的乌云边上,残留了一抹酒红,一层轻如丝绸的兰色薄雾覆盖在空旷的视觉之上。真想信马由缰,骑一匹野马,奔向黑暗的深处。
“真的想去黑暗深处?”她问,双眼水波流转,却又深不可测。
“真的,”我说,“黑暗中的全部青色,北冰洋最厚的冰层之下最纯粹的海水的深兰。”
我们坐在河堤上的一张铁椅上,河水泛着岸上的灯光,闪烁其词,沉默地挟带着这个城市不为人知的秘密,在暗色的浑沌中匆匆而过。一股微弱但清晰的腥臭气从河面向两岸弥散,宛如从不刷牙的发炎的口腔。
“拉萨是你的这个‘黑暗的深处’的终点还是驿站呢?”她问。
“这个倒没想过,”我仰望逐渐变成铅色的天空,“不清楚我所谓的黑暗的深处是什么。”
芳芳的酒会(3)
“恐怕是指心灵和肉体的双重自由吧。像我这种人,当然就是障碍了。”
“怎么会!”
“怎么不会?”
“这是相互关系啊!如果反过来说,我也会是你的障碍啦。”
我转过身子看她的脸。她目视河对岸昏黄的路灯,和路灯后明亮的霓虹灯,面色柔和而平静。
“我也想有自己的黑暗的深处的,只是还不知道在哪儿。在我的想象中,它有一点像一个完美的雀巢,在密林深处一块空旷草地边的高枝上。”
“这么说来,”我说,“我的黑暗深处倒有点像我小时候的一个情境,天色昏暗,鹅毛大雪宛如巨大的涡漩,我张大嘴巴,仰着脸,让雪花飘进去,感受一小点一小点的冰凉。然后转动身体,漫天的雪花都汇聚在眼底,最后跌倒在地,发出痛快的哈哈笑声,惊飞发黑的枯枝中藏身的艳丽的63只野鸡。此时,天地一色,意识也似乎停顿了。”
“有遁世倾向啊,小伙子。”
“你的悬吊在高枝的鸟窝不是更遁世吗?”
“都想跑。兔子跑吧。往哪里跑呢。你以为是黑暗深处的地方,不定一盏白恍恍的15瓦节能灯照在你那平庸世俗的脸上,牙缝里还塞着破饺子馅里的绿惨惨的韭菜。”
“哈…哈…哈,”我笑起来,止不住似地,弯下腰,双手撑着肚皮。
“有什么好笑的,不是事实吗?”
“是,是,”我止着笑,说,“好不容易敞开心扉,想抒一下情的。”
“谁也没有阻止谁的抒情啊。”
“没有?刚把架式摆好,正要往沃尔登湖旁窜呢。”
“笑话,窜的上吗!”
“正要演绎一对生猛男女的深刻理想,男的在雪地抓野鸡,女的爬上树枝掏鸟蛋。却被你活活拽下,陷在21世纪含有大量催肥激素的猪肉馅里。扫兴扫兴。”
她也笑了,说:“毒药之外,还有解毒药。”
“解完毒之后又继续毒。”
“事实如此嘛。”
我开始抽烟。实际上我是没什么瘾的,之所以抽,是用它来燃烧一截一截的苍白的时间,得到如灰的余烬,对我来说,它几乎没有什么仪式感,更没有耍酷的派头,空白的时间需要用物品去填补。我用书、茶、烟,偶尔用音乐和女人去填补,就这样。
天已全黑了,不是真正的黑,是一种灰黑。沿着河流的方向往二环路以外望去,大地消失在宽大的灰袍里,没有黑马,没有黑色树林中的空地,没有单纯的青色,没有雪原里黑死的枯枝,甚至缺少书本中的那一点两点的墨渍。
“你看,”我用烟头指点着,“下游那儿就 是我们能看见的最黑的地方了,它是用杂物堆砌出来的灰黑。”
“也许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纯粹的黑色。它只存在于想象之中。”
她站起来,说:“河水的臭味越来越浓了。我们回去吧,我买了两瓶酒,还是履行一下践行的仪式。如何?”
“好吧!”我扔掉烟屁股,用脚踩灭,站起来,吐了一口气。
我坐在她那灰白色的布艺沙发上,右手抚摸梦露的金发,她的金发梳得整整齐齐,如波浪般流畅,似乎用的是飘柔超顺。她今天换了一件黑色的礼服,胸口开叉很低,露出了柔和的乳沟;而背部则是一大片的半圆形的肉色,皮肤细腻,没有毛孔。衣服很长,遮住了她的脚,但她纤细的腰肢、丰满的屁股和修长的大腿却被修剪很好的衣服衬托出来。没说的,都不需要找尺子,她的三围肯定是最符合“审美”标准的,当然不是电视里的T形台经常摇摇晃晃的骨头美人,而是肉感型的。梦露沉默着,保持着她一贯的傲慢的微笑,眼睛几乎不看我,宛若世上只有她冰冷冷的美艳的存在为唯一,她才是真正的“个人中心主义者”呢。
“把你的脏手拿开!”芳芳提着两瓶酒,从厨房走出来,把酒放在玻璃茶几上。“别碰她,我的斐雯丽。”
“斐雯丽?”我说,“不是梦露吗?”
她转身回厨房,没理我的话荐儿,跟着她的头从厨房门那儿探出来,“要冰块儿吗?”
“要!”我说。
她拿了两个平底玻璃水杯,一盒冰,走出来,搁在茶几上。
“梦露的大屁股是一个伟大的符号,”她一面用开瓶器钻木塞,一面说,“她没那个屁股,改成斐雯丽了。”
“干脆直接改成芳芳得了。”我说,“看你开瓶的笨拙的样子,也不想想这儿就坐一个开瓶专家呢。”
我接过开瓶器,使劲儿往里钻几圈,把向上翘起的把手向下一按,“砰”,木塞出来了。长城干红,每瓶750ml,酒精度12度。
“就开一瓶吧,能喝完都算不错了。”
“什么?”她说,“今天谁请谁啊?开两瓶,承包,一人一瓶。”
一人一瓶肯定要醉,我想,她能喝多少,喝半瓶不定就倒也。不过,开吧,喝不完再把木塞打进去得了。我开完第二瓶,把木塞取下来,等她来宣布酒会正式开始。
她来了,手上两支蜡烛。
“干嘛!还来这个?”我问。
她笑而不答。我只好掏出打火机点燃,一人一支,把蜡油滴在茶几上,再把屁股栽上去,粘牢。她走到门边,啪啪几声响,把电灯关得干干净净,我立刻坠入帕米尔高原一处蛮荒的山洞,在昏暗的篝火旁感受黑夜之眼的逼迫。
芳芳的酒会(4)
她走过来,坐在另一张沙发中,顺手把斐雯丽拿到她胸口,“放在你身旁,我不放心。你会像憨豆折磨泰迪熊一样折磨我的斐雯丽。”
我笑笑,说,“主人家,可以宣布烛光酒会开始了吗?”
她说:“现在,由斐雯丽宣布酒会开始。”接着,她用假嗓子说:“参加酒会的,有007芳芳,有人猿泰山本本儿,有好莱坞女生斐雯丽,酒会开始。各干各的。”
我们各自把持一瓶干红,倒上酒,放了冰块,碰一下,在“叮”的一声之后,干完了第一杯。
“什么007芳芳,”我说,“是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我可不愿像人猿泰山一样被你折磨,斐雯丽干脆换成库娃,那才是惹火烧身,真正狂喷鼻血级的。”
“美女如云,你有多少鼻血?还狂喷。”
“倒是个问题,这是一个美女森林的时代。美女香车,美女靓宅,美女主持,美女作家,美女记者,美女刑事警察,美女中日合资企业CEO,美女保姆,美女班干部,美女扫厕所女工阿红,美女导弹装配专家阿丹,美女男猛龙内裤设计者阿弯,美女团委书记,美女入党介绍人,美女小蜜,美女齿轮行业协会发言人,美女美式足球前锋杰克的妻子海伦,美女电子灭蚊器A型生产线早班工人阿萍,美女刑一庭副庭长老克的情妇阿丫,美女白宫前实习生阿温,美女车臣敢死队员,美女坐台小姐,美女泰式按摩师,美女……”
“美女高烧摄氏99度分子本本儿,”她打断我的无尽的美女建筑,“来吧,为美女干一杯!”
一大杯酒下肚,我仰在沙发靠背上喘气,一大串美女让我气紧。
“还不是为了满足你们男性的窥淫癖应运而生的,”她替自己的杯子倒上酒,优雅地说,“如果换一个话语权,那就是美男蝗虫在世界各地空降了,从橄榄色的蚱蜢到褐黄色的蚱蜢。怎么样,为美男干一杯!”
“什么,”我说,“又干?是不是太急了。”
她端着杯子,歪头看我。没法,我只好倒上酒,与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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