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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钟之羿
第一章
前言
丁香,北方很常见的植物。性喜阳光,耐寒性强,花色优雅而调和,姿态丰满而秀丽。芳香袭人,纷纭可爱。
丁香花是素雅的。她那白色或淡紫的小花,常常不为人们所注目。然而,她实在是很可爱的,不贪求赞美,也不奢望爱恋,价值不凡又含而不露。
丁香是温柔的,但也不缺乏热烈。素装淡于外,内秀敛于中。她又是严肃的,自尊的,柔弱的表象下,深藏着刚烈的性格。
传说,在繁茂的四瓣丁香树上,若能找出一朵五瓣丁香花,就会得到好运和幸福。
正文
吴远没想到这次找工作,竟然如此顺利。自从毕业以来,他已经连续换了十几个工作,最长的不过半年,最短的只有一个月。那些工作不是太枯燥,就是薪水太低,与他的理想相差甚远。本来,这次他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只是刚刚失业,闲着无聊,就来试试运气。
招聘现场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劳资双方进行试探性的交谈,更像是在一笔交易上讨价还价。吴远心里暗暗发笑,还有不知内情的人去咨询那些“熟面孔”——很多挂牌企业,是招聘会上的常客,他们有永远空缺的高级职位,而实际上只是为一批又一批淘汰的业务员队伍,积蓄后备力量。
转来转去,吴远终于发现一个药品公司,正在招聘办公人员。吴远询问具体做什么工作,招聘者告诉他,国家正在进行药品企业资格认证,目前企业非常缺乏有经验的人才。吴远心想,自己也曾经做过企业认证工作,只是行业不同而已,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于是他就填了一张报表。
出乎意料的是,刚过了三天,他就接到了一通电话,是那家药品公司的经理打来了。经理约他下午见面。吴远西装革履,准时来到经理办公室,他想给陌生人一个良好的第一印象。吴远深刻明白一个道理,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因为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它很难在人们的心里被动摇。
跨进办公室的门槛,吴远的心里便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眼前这位微微发福,大概有40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让吴远既感到亲切,又有些敬畏。
“你好,请坐!”经理的声音低沉,很有磁性,脸上露着轻松的微笑。
吴远坐在沙发上,有点紧张。
“我看了你的简历,你以前做过企业认证?”经理沏了一杯茶,端到吴远的面前。
吴远恭敬地站起身,接过茶杯,放到茶几上,说:“是的,我以前做过类似的工作。”
“噢。”经理示意他坐下。
吴远慢慢坐下,继续说:“去年,我在一家公司上班,就是负责搞认证工作的。”
经理说:“我们是做药品行业的,与你以前从事的行业截然不同,你有多大的把握可以胜任这份工作?”
吴远挺起胸膛,眼中放射出自信的光芒,“我想,硬件设施和销售的产品固然不同,但进销存的软件却大同小异,而且我觉得我还有一个证书,可能会对您的公司有点用处。”
吴远本以为这句话会引起经理的极大兴趣,至少在对方的表情上会有一些变化,但这位中年人显然已经过了喜怒形于色的年龄,他的沉稳给吴远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经理拿起桌上的报表,看了一会,说:“你为什么没有写在简历里?”
吴远觉得自己的热情,突然消失了大半,但他也感到自己应该表现出一点男人的成熟,所以他故意停顿一下,说:“我的父亲是搞中药的,我从小就受他的影响,读过一些医药方面的书籍。上大学的时候,有机会考了一个执业药师的资格证书,我想这个证书应该对药品企业认证有所帮助。”
经理走到窗前,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片刻,他转过身对吴远说:“有资格证书当然好,不过我更缺少脚踏实地的助手。”
吴远听出经理的言外之意,便不失时机地说:“我知道自己可能会面临一个巨大的挑战,但我相信自己能够边学边做,在短时间内适应新的工作环境,达到新的工作要求。”
经理点点头,说:“很好,我欣赏你的自信。如果你方便,下周一我们在这里具体谈一下工作,还有你的薪金福利。不过,公司有三个月的适用期,也就是我们之间双项选择的磨合期,希望我们能够走到一起,公司绝不会埋没任何一个人才。”
吴远离开之前,经理递给他一张名片,说:“这上面有我的号码,如果你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吴远接过名片一看,上面印着楷体字——“韩国学”。
走在路上,吴远心情格外舒畅。春寒料峭,冷飕飕的风刮到脸上,竟如夏日难得的凉爽。吴远心想,应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好朋友张磊。他们是在一个胡同里玩大的,中学又在一起读书,后来吴远考上大学,张磊却做起了小本生意。吴远知道,这不是张磊的本意,其实他是多么渴望上大学的,而且他从小到大一直都那么优秀,完全有能力考上重点大学,然而就在读高三的那年,张磊的父亲却意外身故,使本来就很贫困的家庭雪上加霜。母亲悲郁成疾,无奈之下,张磊只好放弃读书,一面做起小买卖养家糊口,一面照顾母亲。
吴远自以为已经很了解这个朋友了,张磊是个名副其实的孝子,只是个性有点倔强,但当他听说,张磊利用晚上时间学习,并且通过自学考试,连续取得专科和本科文凭。他不禁钦佩张磊骨子里的坚韧。眼看着经过几年的努力,张磊的生意也渐渐有了气色,最近新开了一个小超市。
来到小超市门口,正巧碰见张磊骑着三轮车刚刚进货回来。吴远连忙帮着往下卸货。这时,一个女孩子从超市里走出来,笑盈盈地说:“吴远,好长时间没看见你了。”
吴远一看,笑着说:“大美女也来了,瘦了,瘦多了。”
女孩眨着大眼睛,美滋滋地说:“真的吗?”
“衣服瘦了。”
“好啊,吴远你还是那副德性,小心嘴上长包。”
张磊跟着憨笑,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水,解释说:“刘艳来这溜达玩,正好我准备去进货,就让她帮我看一会店。”
吴远瞟了张磊一眼,坏笑着说:“都快成老板娘了,还啥谁帮谁的。”
“去你的。”刘艳的笑容更加灿烂,“你们慢慢聊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刘艳穿上风衣走了。
张磊和吴远把车上的货,全部搬进了店里。不大的房间里,整齐地摆着几行货架,烟酒糖茶,油盐酱醋,日杂用品,一应俱全。
吴远啧啧称赞,“不错啊,商品越来越全,比我上次来的时候好多了。看样子,你的小买卖挺红火的。”
张磊把新进的商品,一个一个摆上货架,那认真的样子好象是在完成一项精细的工作。他穿着破旧的蓝大褂,上面已经粘满了很多灰尘,脸上的汗水淌出几条明显的泥道。忙活了半天,总算拾掇利索了。张磊洗了洗脸,换了一件干净的衣服。
“开业快3个月了,到目前为止,还算凑合,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张磊不无担忧地说,“这个店的位置不是太好,听说前面临街的地方要开一个大超市。”
吴远说:“你那么精明,还能输给别人?”他忽然把话题一转,“你和刘艳的关系确定了?”
“没有,”张磊苦笑说,“你知道,我和她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咱们高中毕业到现在都六、七年了,她上大学也没把你忘了,人家对你可是够痴心的。以她的条件,那追求者还不象鸭子似的,一群一群地赶?听说他老爹的专科医院又扩大规模了,你要是娶了这么个媳妇,那以后还不是平步青云?何苦自己一点一点奋斗。要是换了我,早就搞定了。”
这时,进来一个顾客,张磊热情接待,等送走顾客,他说:“我不这样想的。以前上学的时候,大家都是学生,分不出上下高低,可现在不一样了,人和人是有差距的。她是富家千斤,我是穷困潦倒的底层老百姓,我们根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就算结合了,也不会有幸福的。”
吴远说:“穷怕什么?穷只是一种生活状态。就因为穷,我们才应该追求好的生活。目的最主要,人们只看结果,当你成功了,谁还在乎你是采用什么手段?反正,我现在是没有向上爬的机会,如果机会落到我的头上,我是绝不会放弃的。”
张磊默然不语,吴远也觉得这话题实在没趣。因为第二天要去新的单位上班,所以吴远又聊了几句闲话就走了。
过了不久,一个老年妇女走了进来。她的头发花白,气色很差,头上带着深蓝色的毛线帽子,尽管初春的天气已经不是很冷了,但她还穿着羽绒服,显得很臃肿。
“妈,你怎么来了?”张磊帮母亲脱掉羽绒服,“你吃饭了吗?”
“吃了。我煮了一碗挂面。”
“妈,你怎么又糊弄?你身体不好,应该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张磊心疼地说,“早晨,我不是上市场买了很多菜吗?还有熟食,都在冰箱里,你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好了。”
“我不爱吃鱼呀,肉呀的,上火!我就吃点软和的面食挺好。我把你买的排骨炖好了,晚上回去,你自己热着吃。”
张磊看着眼前微笑的母亲,心里充满了愧疚。母亲今年才五十几岁,象她这样年龄的女人,有的仍然不忘打扮自己,充分地享受生活,可自己的母亲,却是这样的瘦弱和憔悴。
张母仿佛看出了儿子的心思,笑着说:“你看,我现在身体越来越好了,整天在家看电视,翻来覆去地看,实在太腻歪了。儿子,你就让我过来帮你吧。”
张磊心想,母亲每天一个待在家里,也确实很无聊,她既然想来就让她来吧,如果违了她的心,反而会惹她生气,“那好啊,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臭儿子,长大了,跟妈妈都讲起条件来了。”
“店里沉一点的东西,你一律不许动,只要收银就好了。”
张母会心地笑了,她知道,她的儿子已经长成了一个善解人意的男人了。他是她的精神支柱,正因为有这样一个孝顺的儿子,她才有了勇敢面对现实的勇气。
“妈,你猜我今天进货的时候看见谁了?就是以前我们大院里的二胖,小时候摔跤总摔不过我,整天大鼻涕郎当的那个。我看见他领一个女的,挺个大肚子,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结婚了?没想到这个小子都快当爹了。”
张母感慨地说:“跟你一起长大的孩子,现在都成家了。你也老大不小了,应该处一个对象,趁我现在身体还可以,也能帮你拉扯拉扯孩子。”
“妈,看你说的,你把身体养好了,比啥都重要。我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说不操心,能不操心?今天中午,刘艳到咱家去了,给我带了几盒脑什么金的,她还陪我唠了半天嗑。我看艳子这孩子挺好的,又孝顺又懂事。你对人家还带搭不稀理的,你要是再对她那样,不把他娶进门,我就没你这个儿子。”
张磊哭笑不得,这老妈想儿媳妇和孙子都快落下病了,真拿她没办法。
春节的气息,似乎还没有散尽,春姑娘已经迈着轻盈的步伐走来。昨夜的一场雪,来不及展示美丽,第二天阳光出来的时候,便化为一滩滩的水了。只有偏僻的角落里,还有残存的积雪,可是早失去了冬天里的美姿,瘫软地堆在一起,上面蒙着薄薄的灰尘。
早上,吴远盥洗完毕,胡乱吃了几口饭,便匆匆走出家门。通往公共汽车站点的小路,已经泥泞不堪。吴远走出不远,低头一看,擦得锃亮的皮鞋,溅了一些泥点,这让他很懊恼,身上没带纸,穿着这么脏的皮鞋去上班,新同事会怎么看自己?他用力甩了几下脚,可是无济于事。
“倒霉,倒霉,以后有了钱,第一件事就要搬离这片兔子都不拉屎的贫民窟。”吴远这样想,依然没有放慢脚步,无论如何,第一天上班是绝不能迟到的。好不容易走出小路口,他发现路旁停着一辆自行车,车座下有一块抹布,他赶紧拽出来,仔细把皮鞋擦了一遍,随手把抹布扔在地上。
走进公司大门,一辆大卡车停在仓库门口,很多工人正在往车上搬货。看药箱的规格,还有工人的用力程度,应该是葡萄糖或盐水一类的大瓶针剂。吴远看了一下手表,正好八点钟。他径直来到经理办公室,韩国学正在电脑桌前查阅资料。
“你好,韩经理。”
韩国学抬起头,依然保持那种轻松的微笑,“小吴,你来了。你稍等一下。”说完,他拿起电话,只按了四个键子,接通了内线。
“让小雪来我办公室一下。”
过了一会,一个姑娘走了进来,她个子虽然不高,却体态娇好。一头波浪卷发,眼睛如泉水一般清澈,秀气的鼻子,薄薄的嘴唇,构成一张俊美的容貌。她穿着米黄色毛衣,紧身的牛仔裤,脚踏一双白色旅游鞋。
“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公司新聘用的职员,名叫吴远,财经大学毕业,有很好的工作经验。这位是我的侄女韩雪,去年刚刚大学毕业,企业管理专业,负责公司的认证工作。以后,我们就在一起工作,希望大家能互相学习,取长补短,顺利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
“很高兴认识你。”吴远象个绅士一样,微笑致意,和韩雪握了一下手。
韩雪的嗓音很清脆,“我缺乏工作经验,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韩国学说:“薪水标准,在招聘启示上已经说明,我们会严格执行。因为目前公司工作繁忙,所以暂时取消了休息日,不过我们会按照有关规定,根据加班多少折算奖金。不知道,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没有。”吴远爽快地回答。
“很好,如果没有什么问题,你现在就可以和小雪一起去办公了。”
吴远跟着韩雪来到二楼的综合办公室,这是一个套间,外面很宽敞,几个大办公桌,两两相对,每张桌子上面都堆着很多本子,有4个人正在埋头抄写着什么东西。里面还有一扇门,上面挂着小牌“主任办”。
韩雪向大家介绍了吴远,然后指着一张办公桌,说:“以后你就在这儿办公,如果有事,你可以到里面那屋来找我。现在我们的工作就是誊抄过去的各种记录,查遗补漏。可能有的业务你不是太熟,只要把原记录抄一遍就行,空白的地方,以后我再告诉你怎样写。”
原来韩雪是综合办公室主任,她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何德何能,坐到这样的职位?吴远心想,“看来这是一个典型的家族式企业,想要在这样的企业立足,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他的表情却是谦恭的,似乎是向韩雪表现自己的认真态度。
趴在桌前,整整抄了一天。快要下班的时候,吴远感觉手腕都酸了。这种不用脑子的工作,实在太无聊了,简直是在浪费生命。吴远开始有些后悔了,明天还来不来呢?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际,韩雪已经从里屋走出来,笑容可掬地说:“怎么样,写一天,累了吧?”
吴远抬起头,稍一愣神,但很快地,他报以同样的笑意,“不累,一点不累。”
“你家住哪儿?”
“噢,我家很远。”吴远想起自己居住的那片破烂小区,想起泥泞的小路,想起皮鞋上的斑斑泥点,真是羞于启齿。
“那你怎么来上班的?”
“我坐公车,16路。”
韩雪眼睛一亮,“是吗?我也坐16路,下班我们一起走,好吗?”
没想到,富家千斤也去挤公共汽车?当然,无论如何,一个美女,一个自己的顶头上司,竟然主动提出与自己结伴同行,都是难以拒绝的美事。
两个人走出公司,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路灯还未亮起,外面的一切都灰蒙蒙的,如梦如幻。街上的汽车川流不息,车灯象一串串闪亮的珍珠,骑自行车的下班族,似潮水一样向前奔涌。
“能说说,你这一天的感受吗?”韩雪问。
“我不知道自己说得对不对啊。我觉得进、销、存的各个记录,应该是相符的,而且应该与商品帐,保管帐也是相符的。我只看到大家和我一样,只是抄一些记录。如果原始记录有什么差错,很明显各个记录都会出错。药品的规格,产地,生产批号,可能会成为日后检查组,抽样检查的重点。各个记录都是环环相扣的,就象一条流水线,其中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所以我认为,应该有一个人,全面负责帐簿与记录的统一,并及时发现和纠正大家工作中的失误。”
韩雪惊喜地说:“没想到,你看问题这么全面啊!”刚说完,她的眉头微蹙,轻叹一口气说:“快一个月了,每天弄这些东西,总是顾此失彼,可把我烦坏了。”
吴远可以想象她的工作压力很大,便有意安慰她说:“什么事开始的时候都很难,等工作步入正轨,以后慢慢就好了。”
韩雪转忧为喜,“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一直给自己鼓劲。刚才听了你的一番见解,我很受启发,叔叔的眼光不错,真的聘来了一个人才,希望以后你多帮助我啊。”
吴远说:“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竭尽全力。我这人除非不做,要做就做最好。这是我做人做事的原则。”
韩雪微笑着,赞许地点点头。
两个人坐上16路汽车,坐了三站,韩雪就下车了。本来吴远还在犹豫,第二天还要不要这乏味的工作,但听到韩雪下车时说了一句:“明天见!”吴远当时就下决心了——再试几天看看!
肚子饿了,看了一下手表,晚上六点。吴远走下公共汽车,没有回家,来到熟食店,买了一只烤鸭,直奔张磊的超市。他想和张磊一起喝点啤酒,聊聊天。可是他扑了个空,张磊并没有在超市,张母告诉吴远,刘艳的弟弟下午从深圳回来,非要请张磊吃饭,他们三个人,半个小时以前就走了。
吴远心想:刘艳的弟弟不是刘强吗?听说这小子个性挺强的,老爹是开医院的,可他上大学偏偏不学医,毕业以后也不肯接老爹的班,一直在深圳闯荡,去年春节都不回来。估计他在那边也混不下去了,否则还跑回北方这苦寒之地干什么?
告别张母,吴远回到家,买了两瓶啤酒,自斟自饮起来。
第二章
与此同时,张磊、刘艳、刘强正在一家火锅店里吃涮羊肉。这家火锅店在本市大名鼎鼎,一座独立的欧式小楼,富丽堂皇,装修极尽奢华。据说,这里的锅底汤料,风味独特;羔羊肥牛,肉质鲜嫩。每天到了饭口,食客爆满,甚至还要排号等候。
一楼的大厅里,座无虚席,人声鼎沸。潮湿的空气中混杂着汤汁的鲜香,酒水的淡香,还有丝丝缕缕的膻味。二楼和三楼,都是包房雅座,相对就安静了许多。
“磊哥,我再敬你一杯!”刘强浑圆大脸,留着板寸头发,下巴上稀稀拉拉冒出一些胡子。他的身体很壮,虎背熊腰,一眼看去,就知道是名副其实的东北小伙儿。“上高中的时候,多亏你的帮助。这么多年,我一直想对你说声‘谢谢’,今天终于有机会了。”
“过去的事了,还提它干嘛?”张磊笑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刘艳把肉蘸了点调汁,刚要放到嘴里,一听他们的谈话,不明白什么意思,连忙问:“强子,你俩之间有什么事?你可比我们小两届呢,我们上高三,你才上高一。”
“姐,你不知道的事多了。要不是当年磊哥帮我补课,哪有你老弟的今天?”
刘艳更糊涂了,干脆把肉放在碟上,双肘支在桌上,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你是家里的乖乖女,老爸让你学医你就学医。”刘强又打开一瓶啤酒说,“我可不行,没你那么聪明,也没你那么听话。你上大学了,我也该选择学文还是学理,老爸当然希望我和你一样,将来做个医生。可是我的理科成绩很糟,尤其数学更是一塌糊涂,而且我对学医一点也不感兴趣,所以我坚持学文。你不知道,老爸当时那个气呀,恨不得一脚把我踢出家门。”
刘强一边说,一边学老爸吹胡子瞪眼睛的样子,把刘艳和张磊逗得哈哈大笑。
“这些事我都不知道。”刘艳看了张磊一眼,“你帮他补数学了?”
“可以啊,不愧是我老姐,冰雪聪明!”刘强没等张磊说话,就抢着说,“虽然你和磊哥是同学,但我和磊哥的关系,不比你们同学之间的关系差。别忘了,咱们都是在一条胡同长大的。磊哥可是我的老大,处处罩着我,从来没有别的小孩敢欺负我。”
张磊笑而不语。
刘艳说:“强子,你喝多了吧?多大了,还说这些?看你,哪有一点记者的模样。”
“姐,都是自己人,说话不用那么讲究吧?”刘强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说,“我永远忘不了高三那一年,整整一年呢。每天晚上九点放学,固定九点半到磊哥家,一直补到十一点半,上半夜从来就没合过眼,多不容易啊,我。”
刘艳又瞥了张磊一眼,只是目光更加迷蒙,那里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却让人难以言说。很快,她转过脸,笑着对刘强说:“整天让人家给你补课,陪你到那么晚,你还好意思说自己不容易?”
刘强端起酒杯说:“所以,我要感谢磊哥,没有他,我怎么会考上大学?怎么会当上记者?”说完,他走到张磊面前,郑重其事地敬了一杯酒。
回到座位上,刘强好象想什么趣事,竟豪爽地笑了起来。刘艳和张磊有点莫名其妙,只听刘强说:“姐,你不知道,那时我还真不容易,你以为我真那么爱学习?是磊哥命令我去的,要是不去,他就揍我。那时小,不懂,现在我才知道,那叫‘胁迫’。哈哈!”
刘艳和张磊跟着笑了起来。
吃了一会,张磊问:“这次回来,在家能待上几天?”
刘强说:“短时间内是不会走的。”
刘艳惊讶地说:“你做错啥了,被炒鱿鱼了?”
“姐,你想啥呢?我哪能被炒鱿鱼?谁胆子那么大?社长可是我大学里铁哥们的老爹,对我那是一个欣赏。”刘强洋洋得意。
刘艳不以为然地说:“凭靠裙带关系,那算什么本事?工作还是要脚踏实地,靠真本事说话。”
“我开玩笑的。那边竞争很激烈。其实,能站稳脚跟,关键还是你老弟勤奋,别看我从实习、转正到现在才半年多,可我已经发了不少有分量的稿子。社里上上下下,对我的能力都比较认可。”
张磊说:“强子在文字方面很有天赋,在这个行业里,会有一番作为的。”
刘艳笑说:“你还夸他?看他都快飘起来了。”
“社里最近通过一项决议。”刘强继续说,“准备在北方开设一个分社,地点就选在咱们这个城市。我主动请缨,一来我是北方人,对北方比较熟悉,更容易捕捉到有价值的信息。二来我年轻,创建分社,前期有很多工作要做,没好身体哪能行?结果,我的申请很快就批了下来。”
张磊说:“那好啊,正好给了你一个充分展示才能的机会。”
三人说说笑笑,酒足饭饱,刚刚结了帐单,刘强就接了一个电话。是朋友打来的,朋友听说他回来,一定要请他喝酒。盛情难却,刘强只好答应,临走时他拜托张磊把姐姐送回家。
早春的夜,说不出的一种寒意,冷飕飕的风砭人肌骨。张磊和刘艳慢慢地走着,走了十几分钟,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又一阵风吹来,张磊下意识地紧了紧衣服。
刘艳并没有看他,仍然低着头走路,轻轻地说:“多穿点衣服,现在流感很严重的,每天都有很多病人到我们医院去输液。”
张磊笑了一下,说:“没事,我都习惯了。”
“你呀,连自己都不会照顾,别人管你,你还不听。昨天中午,我去你家,阿姨跟我说,你总是嫌她絮烦,一点也不听话。”
“我妈就那样,少吃一口饭,她怕你饿着;少穿一件衣,她怕你冻着。”
“你应该理解阿姨!她身体不好,想照顾你,可是力不从心。只好经常嘱咐你,多注意身体。身体不好的老人,都有点心娇,就象孩子似的,你要顺着她,别老惹她生气。”
张磊心想,自己确实经常顶撞母亲,尽管那都是无心的,但母亲毕竟病弱,以后真应该多哄着她,让她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心里这样想,他嘴上却说:“你怎么跟我妈一样?女人都那么爱唠叨。你给我妈买的保健品很贵吧?以后别买了,我妈心里过意不去。”
刘艳愣了一下,停下脚步,看着张磊,眼圈似乎有点红了,“阿姨自己在店里,你早点回去吧,我不用你送了……”没等说完,她头也不回,大步向前走去。
张磊觉得有点不对劲,追了上去,问:“怎么了?你,生气了?”
“没有,我刚才喝了几杯酒,有点不舒服。”
“我送你回去吧。”
“我说了不用,别理我了。”
“你到底怎么了?”
刘艳终于停下脚步,却哭了起来,“我给阿姨买东西,是我的一分心意。是阿姨过意不去,还是你过意不去?那好啊,你把东西还给我吧!你给强子补了一年课,你算算,是多少学费,我把钱也给你,以后咱们就谁也不欠谁了。”
张磊懵了,在他的印象中,刘艳还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莫非她真的醉了?“艳子,你醉了,我送你回去吧。”
“我没醉,我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清醒过。”刘艳哭得更加伤心,“我也不知道,我现在究竟怎么了?我怎么会惹爸爸生气呢?他让我处对象,让我早点结婚,明明都是为我好的,可是我却……你知道吗?”刘艳用拳捶了一下张磊的胸,“从小到大,我都没有违背过爸爸的心意。”
张磊木然地站在原地,无言以对。
“你知道吗?”刘艳又捶了他一下,“爸爸给我介绍的对象是个外科大夫,省医大的研究生,各方面条件都很优秀。可我连看都没看……”
“你知道吗?”刘艳又捶了他一下,已经泣不成声,这时,有几个路人经过,投来异样的眼光,而刘艳却浑然不知,“这次,爸爸真生气了。他骂我骂得好凶啊!”
张磊想拉起她的手,安慰她几句,但他没有这样做,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茫然地看着远方。
过了一会,刘艳平静下来,她擦了擦泪水。
张磊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刘艳的声音恢复了平常,她走到大马路旁,挥手叫了一辆出租车,走了。
张磊失落地回到超市,一声不吭,只是不停地收拾架上的货物。张母见他有些反常,便问他出什么事了?本来出去的时候,还高高兴兴的,怎么回来就拉个大长脸?张磊淡淡地说,酒喝急了,胃有点不舒服。
“儿子,别骗妈了。是不是和艳子闹别扭了?”
不愧是生养自己的老妈,什么事都瞒不过她的眼睛。张磊看着母亲,她那温暖的目光,似乎照亮了他心灵的每一个角落。忽然,他产生了一种愿望,一种想要倾诉的愿望,他要向母亲讲述他内心的矛盾和痛苦。
“刚才艳子确实生气了。我知道,她为什么生气。可是,我们的距离太远了,真的很不合适。”
张母语重心长地说:“傻儿子,啥叫合适,啥叫不合适?艳子是个好孩子,我早把她当成儿媳妇了。甭管你们有多远差距,只要她人好,只要她愿意和你在一起,你就不要犹豫。错过了,会后悔一辈子的。除非你烦她,真不愿搭理她。”
“妈,我怎么会烦她呢?”张磊稍一停顿,“她的条件太好,我是配不上她。”
“她的条件是好,家里有钱。可是,你也有双手啊。过去的老人都说,手是人的财宝,有手能干活就饿不死,就没有人会瞧不起你。人穷不能志短,你要是这样想,那连妈都瞧不起你了。”
张磊垂下头,过了半天才说:“我一直不敢确定,她是真的喜欢我,还是抱着一种感激的心理?”
“这话是啥意思?”张母没听懂儿子的话。
张磊使劲撸起袖子,只见上臂有一条足足十厘米长的大疤瘌。张母大惊失色,她不知道,儿子什么时候受过这么大的伤?
“高三上学期期末那会,我爸有病住院,我不是请了两天假护理吗?本来这件事,除了吴远以外,其他同学都不知道。可吴远告诉了刘艳,刘艳就想放学以后,去医院看望我爸。那时候是冬天,天黑的早,医院后面的小路又很背,刘艳被一个劫道的拦住了。正好我去外面买东西,抄近路的时候就撞见了。劫道的一害怕,在我胳膊上划了一刀就跑了。我怕你和我爸担心,就没敢告诉你们。刘艳陪我在医院缝了几针,从那以后,她对我就非常好。”
张母摩挲儿子的伤疤,眼泪扑簌而下。
“妈,看你,都过去好几年的事了,你还哭啥呀?”张磊连忙安慰母亲。
“儿子,你长大了,以后有啥事,妈妈不跟着搀和了。你自己想想吧,不管为了啥,艳子真是个好孩子,你应该珍惜她。过了年,你都27虚岁了,艳子也27了,别的女孩子,这年龄都当妈妈了。你想跟她处对象,就告诉她;不想处,也告诉她,别耽误了人家。”
张磊看了一眼母亲憔悴的脸,想着她说的话,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早上,吴远来到公司,刚写了几个字,韩雪就走了过来,说:“韩总要见你。”
吴远只见韩雪笑容洋溢,便猜到可能会好的事情发生。果然,来到经理办公室,韩国学递给他一沓材料。
“小吴,这是一份具体认证标准的材料。你先放下其他的工作,把这份材料读懂,读透,然后协助韩雪,主抓全面认证工作。”
吴远心里一阵惊喜,仅仅是新工作的第二天,就被总经理委以重任,这种殊荣非一般员工可得。不过,高兴归高兴,吴远还是一脸谦虚,“韩总,我刚入公司,恐怕做不好。”
韩国学看着吴远,目光中充满了信任,“小雪把你昨天说的话转述给我,我觉得你是个很有聪明,很有主见的人。我说过的,公司绝不会埋没任何一个人才。从现在开始,你和小雪一起办公,遇到问题,互相研究,互相探讨。如果内部有什么困难,或者外部需要我出面协调,你们就尽快提出来。”
吴远觉得再谦虚,反倒显得虚伪了,便欣然受命。韩国学带着他,来到综合办,将新的人事安排,向大家宣布一遍。吴远的办公桌也从外面大厅搬到里面的“主任办”。
一切安排妥当,韩国学想起,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办。最近几天,公司的老客户博康医院似乎出了一点故障,最近几个月的进货量骤减。具体原因尚不清楚。韩国学认为,很有必要亲自去一趟,况且那家医院的院长刘大鹏是他的老朋友,已经很久没有见面,应该去叙叙旧了。
韩国学开着汽车,刚驶出不远,就遇到塞车。走下车,向前一望,一条长龙没有尽头。这时,手机响了起来。一看显示的电话号码,是朋友马莉打来的。
马莉先前是国有职工,十几年前,单位效益滑坡,经常拖欠工资。本来几百块的工资就很低,马莉又是爱美的女孩,高档化妆品,品牌时装,常常是望而却步。钱不够花,工作自然失去热情。厂长多次找她谈话,可马莉依然我行我素,迟到早退,后来干脆辞职不干了。在社会上漂了两年,马莉结识了一个小伙子,相貌不错,家境也算殷实。马莉自以为找到了靠山,处了不到半年,就糊里糊涂地把自己嫁了。没想到,结婚以后才发现,她的丈夫原来是个花花公子,到处寻花问柳,专以玩弄女性为最大快乐。开始时,马莉又哭又闹,寻死觅活,后来心也就渐渐麻木。不过,她的头脑却越来越清醒了,她想要依靠的山,其实是一座冰山,经受不住阳光的照耀。马莉为自己争取了最好的后路,她果断地离婚了,分到了一笔不菲的财产。她拿出大部分资金,购买了一个廉价的商品房,余下的钱作为经营资金,做起了小食品批发生意。马莉把全部身心都投入到生意上,她的聪明更让她在商场上如鱼得水,十年下来,她已经积累了雄厚的资金,终于过上了曾经梦寐以求的富裕生活。
一年前,一个很偶然的机会,经朋友介绍,马莉认识了韩国学,韩国学的沉稳和成熟,给马莉留下了良好的印象,随着几次交往,这种好感更加强烈。当听说韩国学丧偶多年,一直没有续弦,马莉尘封已久的心,开始变得不再平静。而韩国学始终对马莉不即不离,从不跨越出朋友的界限。
“现在,我要去办一件事,不能马上赶到你那,等到下午有时间吧,我再过去。”韩国学挂掉电话,无奈地笑了一下。他知道,马莉哪会有什么正经事情,无非就是喝喝茶、聊聊天。
好不容易,道路才畅通。韩国学来到博康医院,直接奔向药局。药局的门是经常紧闭的,上面贴着“谢绝医药代表”。
韩国学敲了几下门,里面传来:“谁呀,有什么事?”声音有点蛮横。
韩国学说:“我是康太医药公司的。”
门开了,探出一个小脑瓜,咔吧着大眼珠子,象探照灯一样放光。韩国学认识她,是负责点验药品的小女孩王梅。
王梅笑着说:“是韩经理啊,你好,请进。”
“小梅子越来越漂亮了。”韩国学走了进来,并没有见到要找的人,便问:“刘艳在吗?”
王梅说:“副院长不在。”
“她现在还主管药局这面吧?”
“是啊。”
“她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
“应该快回来了,你坐一会吧。”
既然来了,总不能白跑一趟,等就等一会吧。他和王梅聊了一会,终于盼到刘艳回来了。
韩国学的观察很细,发现刘艳的眼睛有点浮肿,便问:“怎么了,昨晚没休息好?”
刘艳说:“没什么,只是有点轻微感冒。韩总大驾光临,有什么要紧事?”
王梅很识趣,进到里面的办公室,忙活自己手头上的工作。
“看你说的,我非有要紧事才能来?”韩国学一边笑着说,一边看着刘艳,她今天确实很憔悴,脸色苍白。“我是专门来看你的。上次跟你联系业务,还是在半个月前。不知道你父亲最近好吗?我还没来得及去办公室看他。”
刘艳很清楚韩国学的言外之意,无非是来试探医院减少进货量的原因。但是看他一脸真诚,似乎是很关心自己的父亲,真有点莫名其妙。
刘艳说:“我爸去北京了。”(奇*书*网。整*理*提*供)
“那什么时候回来,上次说好了要一起喝酒的。”韩国学说。
刘艳不喜欢说话转弯抹角,便直截了当地说:“韩总,你是想知道,为什么最近进货量不大吧?其实,具体原因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并不是对你一家,这个月整体进货量都减少了。”
韩国学尴尬地一笑,心想:刘艳今天不仅身体不好,情绪也很糟糕,真不该在这当口来打扰她。“我这次来也不是为了谈公事,就是想过来看看,请你和你的父亲吃顿午饭。”
刘艳说:“谢谢韩总,我父亲不在家,我中午还有别的事,改天吧。”
“那也好。”韩国学起身告辞,“等院长回来,代我问好。”
临出门时,他又转过身来,对刘艳说:“这几天,天气反常,多保重身体。”
午休了,刘艳坐在办公桌前发呆。王梅猜她可能有什么心事,就建议去吃肯德基,然后去商场逛,不为购物,就为散心。
本来刘艳是没有胃口的,午饭都不想吃了。但一听说去逛街,她还是强打起精神。大多数女人都喜欢逛街,那种乐趣和享受,是男人们所无法理解的。
正当两个人要出门时,突然响起了电话铃声。
刘艳接起电话,传来张磊的声音。他说,他想见她,现在就在楼下等着。刘艳只是“嗯”了一声,并没有表态,然后慢慢放下电话。
“刘姐,还去吗?”在外人面前,王梅称刘艳为“副院长”,而私下里叫他“刘姐”。
“梅子,你自己去吧,我有点事。”
王梅看出来了,刘艳一扫萎靡,目光中也多了几分神采,语气也轻松了许多。是什么力量能使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生了这大的变化?
“刘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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