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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任等了半天得不到回应,叹了口气,问:“施慧你母亲怎么样了?”
我回答:“上午刚刚做完透析,以后每周一次!”
说完我又补充道:“我正向医院申请,以后把透析安排到周六,争取下周不再耽误工作了!”
主任安慰道:“你别着急,听吴姐说你家里只有你一个孩子,那你母亲生病你担子就重了,你家里有事随时提出来,大家帮你解决,别把话都闷在心里。”
我焦躁的心刚刚开了一道缝儿,他又来了一句心惊肉跳的话,一下把缝给堵上了:“丁监狱长让你去一趟。”
我记得很清楚,这是5月25日。在这个周末中午快下班的时候,等待我的,是一场任谁也意想不到的天翻地覆!
这回丁监狱长居然冲我笑了一下,这是他第二次对我露出笑容,他这回竟然是以道歉做开场白:“对不起施慧,昨天我不了解情况,你母亲有病你就直说嘛。为什么开会中途退场,是不是要向我表示抗议呀?”
我烦透他了,一声不响任他发挥。
他又给我让了座,摆出一副促膝谈心的架式:“小施,我过去对你的态度可能有点简单急躁,说起来咱们俩也挺有缘份,隔了半年居然又在第二监狱一起共事了。这回咱们谁也别急,敞开心扉好好谈谈。昨天你说你是二月底调过来的,是吧!”
《女特警—为你钟情》36(2)
我点点头。
“我只知道跟我调过来的有几个监狱管理局的人,真是不知道你也来了二狱,昨天看见你吓了一跳。从时间推算,你下来的时候正是咱们省司法界大地震时,司法厅居然在那时给你调工作,哼哼,真做得出来。我是个直性子,不愿意锦上添花,但对雪上加霜的势利小人也还真有点看不惯!对了,好奇问一下,你和他现在怎么样了?他现在这种情况,你们分手了还是坚持着呢?”
自从那次在中院看高煜庭审,我已经隐约有些明白其中一些奥妙,我也索性跟他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肯定地告诉他:“你说的是高煜吧,我和他只是一般朋友,我们从没有过任何关系,更谈不上什么分手!”
他怔了一下,神情瞬间变化,嘴角现出一抹冷笑,然后眯起眼睛看着我:“想不到你变得挺快呀,真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如果没有高家的势力,你早半年前就应该被司法厅精简,如果不是高公子一再为你暗中运作,就凭你这表现,早就应该被清除出公务员队伍。现在高家倒霉了,高煜又到这种程度,你这样讲话,不觉得太冷漠了吗?”
尽管不想和他说话,可我还是忍不住发问:“高煜家到底是干什么的呀?”
他好像叫我一句话给噎住了,愣了半晌,然后上下看着我:“施慧你性格可真古怪,你真让我大开眼界,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女同志。”
说到这里,他甚至咧嘴笑了起来:“哈哈,你要不是一个城府特别深的人,就是一个特别单纯的人!”
我感觉了他的轻视和鄙疑,觉得他一直是在羞辱我,我站起来:“你不说算了,反正我也没兴趣知道,没什么事我可以走了吧?”
他哑口无言,然后做了个请走的手势。
后来我反省自己,这个难得的把话说开的机会再次被我错失,就是因为我这个“古怪”的性格所致。我那时是如此清高孤傲,从来不屑于为误会多解释半句,对讨厌的人更不愿意多说半句话,我总是相信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时间会证明一切,却不知道一连串的误会会导致怎样的致命冲突。
性格决定命运,真是一句至理名言。
我在办公室又坐了十分钟,还在气愤地回想着丁监狱长那副轻视的表情,我已经回味出他轻视的理由,肯定是高煜的那神秘复杂的背景出现了很大的落势,而我在这个当口却拒不承认与高煜谈过恋爱,让他觉得我也是个落井下石的势利小人!
那么,这个高煜家到底是个什么背景呢,我现在的好奇心真的是超过了以往任何时候。正胡思乱想中,周大明副队长突然闯入,直接叫我的名字:“施慧你出来一下,丁狱叫你!”
他带了我向监狱大门跑去,我几乎都跟不上他的脚步,追着问:“这么急叫我干什么?”
已经到了初夏的季节,天气已经热起来,他抹着头上的汗急匆匆扔下一句:“我也不知道,我们监区出了恶性事故正处理呢!”
我跟了他第二次迈入第二监狱的监区,他这回没到一区,却把我带到了医务室。
医务室就建在监区内部,是给服刑人员做简单医疗处理的地方,比如说头疼脑热打个针发个药片处置个小伤小痛什么的。医务室虽小,却也配备了专业的医护人员,这里的医生在患病的服刑人员中地位举足轻重,因为保外就医是需要他们签字的。
这天医务室前站的全是监狱领导,我记得有新任政委、一名副监狱长、一监区的田队长,一区指导员几乎是和我们同时跑进来的,也是急得满头大汗,进来就问怎么样了,现在怎么样了?然后和周大明并肩跑进医务室。
我进到外间就发现地上有明显的血迹,我开始还莫名其妙地跟在后边瞅热闹一样抻头看,后来看到丁监狱长从里面走出来,闷闷地下达了命令:“叫车!送医院!”
周大明伸头向管教要铐子,新任政委说:“别给他戴了!”
说着和副监狱长也挤了进去,丁监狱长背着手面色沉重地向外走,抬头正好看见了我,挥了一下手,表情很冷:“你去看看吧!”
后来处理这件事时,丁监狱长给自己申请了一个严重警告处分,他承认他当时刚和我谈过话,正在生气我的无情无义和倔强无理,就想给我搞个现场教育,但万万没想到事态会发展到那种程度。他那时还一点也不知道我当过特警,有着与外表不相称的强悍身手和一触即发的暴烈性情。
《女特警—为你钟情》36(3)
我走了过去,医务室里有几张病床,最外侧的一个,上面躺着一个穿着囚服的服刑人员,先映入我眼中的是一双带血的光脚。我觉得有些不方便,犹疑自己是否要进去,看一个毫不相干的受伤男犯。
我突然感觉到什么,因为我看见一只已经打碎的眼镜放置在枕边,那眼镜让我联想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画面,我抢步上前,那犯人也转过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来,与我惊愕对视,眼神有些发散,但我们都在第一时间彼此确认。
《女特警—为你钟情》37(1)
无庸置疑,这是高煜,绝对是高煜!半年不见,他居然穿着一身囚服,以罪犯的身份出现在第二监狱,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拼命摇着头确认我不是在做梦,我想不光是我,任谁都会难以置信,眼前这个光着脚板一身刺目囚服的犯人,居然是那个目光锐利风度翩翩的高煜,是那个年轻有为激扬法庭的高煜?
强烈的反差让我极其失态地扑过去,连声大叫高煜高煜,我的天,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成犯人了!你犯什么事儿了?你叫谁打成这样的?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高煜当时非常清醒,他其时已经做为嫌疑犯,历经一个月的看守所羁押,两上法庭,一审判决后才被押至第二监狱,他对自己罪犯的身份已然认命,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在这种狼狈凄惨的时候会看见我,他脸上瞬间出现一系列惊讶、躲闪和耻辱的表情变化,直到看我情不自禁地扑上来,他的眼睛才一下子湿了,他屈辱地流下了两行男儿泪,然后就那样流着泪把头移向另一侧,有气无力喊道:“施慧你走,我不想这时候看见你,我不想你看见我这个样子,你走!走!”
他肋骨已断,这几句话叫他剧烈地咳嗽起来,高大的身躯痛楚地在床上缩成一团。医生有些生气地推开我,上前处置。我退了几步,再度看清他头脸俱肿的惨样儿,真是心如刀割,我气不能抑一个转身大声问:“是谁把他打成这样的?”
周大明这个炮筒子回答了我:“边宝庆!已经关了禁闭了!”
接下来,他又千不该万不该地冲着监狱领导进了一句意气的话:“我就提过,这重刑犯和轻刑犯不能混关在一起,丁狱你们就是不听!果然出事了吧?”
田队制止了他,向大家解释道:“是我们工作不细致,想不到这个边宝庆当年因故意伤害罪被判刑时,被害人的律师竟然是这个高煜,真是冤家路窄……”
我已经简单做出了判断,愤怒地把眼睛挪向丁监狱长,他还在冷冷地看着我,似乎在说:“看,你不愿意承认的男友现在落魄到这个程度,你做何感想。”
我咬了一下嘴唇,转身向外冲。
我轻车熟路地奔入一监区,在值班室看见值班管教,向他一伸手:“钥匙!”
他被我铁青的脸色弄得愣住了,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给他下命令,下意识地从桌上拿起钥匙要保护一样抱在怀里,我一把夺过来,在他岔气般的喊声中冲向第一道铁门。
后来这个倒霉的管教因为我也背了个警告处分。
我从一大串钥匙中找出一枚,说来也奇,我以前只是看过一次,居然鬼使神差地把钥匙一下找准,下边的动作就是我的基本功了,我非常迅速地完成插孔、扭锁、下锁、拉闩的系列动作,只身进入第一道门,然后我发现第二道铁门的锁头是虚挂的,再度下锁、拉闩,拽开第二道铁门闯入监区。
监区内正在开饭,所以才会有一道门是虚锁的,每个牢间的门全大开着,负责送饭的服刑人员和管教闻声全转过身来,目瞪口呆地看着我长驱直入,值班管教已经追上来,高喊着抓住她向我扑上来,我只轻轻一甩就把他抡了个跟头。
几位醒悟过来的管教全上来追我,我则狂奔向禁闭室。
在禁闭室的铁门前,我再次展示了我的记忆力和开锁术,我拉开门非常迅疾地把蜷缩在里边的边宝庆拉出来,对准他青皮般的肉头闪电般连出几拳,然后将他壮硕的身体麻袋一样扛起来,狠狠摔向水泥地面!
管教们七手八脚拉住了我,监区领导也迅速赶到,这回周队用上了他黑带二段的力量,将我迅速拖离现场。直到这个时候,边宝庆才杀猪般地干嚎起来,直到我们退出监区,他的嚎叫还在走廊里惨然回响!
那天下午下起了雨,我坐在监狱的一辆车中,在蒙蒙细雨中离开了第二监狱,车上除了司机,后座上还有两名同事,他们都很沉默,都不知道如何和我讲话。我保持着外表的镇定,其实是心绪难平。窗外,一棵棵高大的白桦迎面冲过来,又在雨中急速向后退去,让我想起春天刚来第二监狱时,最初见到它们时,那种亲切愉快的心情。
雨越下越大,风挡玻璃上的雨刷摆动起来,单调空洞的节奏,像印证着我一颗失落的心。
县城医院一个单间病房,我坐在高煜的床边,静静地看着他。他好像正在发烧,头被纱布裹得像个棕子,嘴唇泛白干裂,我忍不住回想起我断腿住院时,他为我跑前跑后联系医院,为我买饭送到病房的一幕幕情景,正在迟疑是否应该照顾他喝些水,正待起身,负责照看的管教已经得了领导的指示,喂他喝了两口白开水。
《女特警—为你钟情》37(2)
我感慨地想到现在为止,我和他还只是普通朋友,除了今天冲动之下帮他出了一口恶气,我还无法给他太多的体贴和帮助。
他看着我,眼神也已经平静,他说:“施慧,谢谢你还来看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我心情复杂地回答他:“我在第二监狱工作!”
他想了想,苦笑了一下:“看来我非但没帮上你,反倒连累你了!”
我摇摇头:“不是你!”
他把眼睛从我脸上慢慢移开,凝神看向窗外的灰蒙蒙的天空,然后沉重地叹道:“因为我,父亲从岗位上提前退了下来,母亲随团出访的签证被拒,正源也岌岌可危,十几个跟我吃饭的同事群龙无首,现在我知道又加上了你,我实在是罪不可恕了。”
我轻轻道:“我看了你的案件卷宗,你犯的是诈骗罪和偷税漏税……”
他微微抬手制止了我,然后疲惫地闭上眼睛:“培根说过:‘不公正的司法判决,比多次不公正的其他举动为祸尤烈,因为这些不公正的举动只不过是弄脏了水流,而不公正的司法判决则把水源败坏了!’”
我听不懂他的话,却觉出他的无奈。这时,有人在身后拍拍我的肩膀,我知道是谁,也知道这种探视,时间不能太长,就起身告辞道:“高煜,我走了。这段时间我有些事情要处理。你的刑期不长,好好改造争取减刑,我会常来看你的!”
他没有回头,声音苦涩:“不用了,我没什么好看的了!”
我跟在丁监狱长的身后,一起走出病房。
周队带人守在外面,丁监狱长问他:“边宝庆怎么样了?”
他回答道:“也断了三根肋骨,鼻骨骨折,牙掉了一半!”
他说完顺便向我也点点头,隔壁的病房门前也站了两个管教,看着我的目光也都有些奇异。我知道犯人外出就医,都会有狱警看守的,这回是一下子看两个了。我在他们的注视下低下了头,到了这种地步,我已经顾不上同事会用怎样的眼光看待我了。
医院门口,丁监狱长已经坐在了自己的汽车里,我这回没有再上监狱的车,而是在雨中走向他的车。他看见我摇下了车窗,我真心诚意地道谢:“丁狱,谢谢您。在这种时候,还能带我来一起看望高煜!”
他看出我要告辞,就一推车门也站在了雨中,他深深地看着我:“施慧,有句话我一定得跟你说,今天的事我也要负一定的责任,我的工作方法太简单了。现在你已经知道了高煜的父亲是前省委副书记,不妨坦白地告诉你,高书记在职时我对他是有看法的,因为在三年前我即将提拔正处的时候,是他高高在上一句话,教我被别人取代。所以,当听说高书记家有个儿媳妇到监狱管理局避风头,我信以为真,就把这种私人的情绪带到了工作中,带进了对你的态度上,使你平白受了许多委屈,还耽误了你和秦宇……”
我苦笑着摇头:“不说了不说了,您快上车吧。阴差阳错怪不得谁的,我的表现也确实很不好,后悔都晚了。”
他没上车,开始擦脸上的雨水,司机连忙下来给他撑开一把伞,他举在我们俩的头上,顿了一下又说:“看得出来,现在你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今天的事件,你也知道影响很恶劣,恐怕监狱党委得对你做出相应的处理,你要有这个思想准备。”
雨下得更大了,我全身都已经被浇透,鼻尖和发梢都在往下滴水,我羞愧难当地低下头:“丁狱,我知道自己已经触犯了狱警禁令,不会让监狱领导为难的。我现在口头向您提出辞职,如果对边宝庆还有相应的赔偿或其它处理,我随时听候二狱的通知。”
丁监狱长怔了一下,说:“先不忙辞职,现在你只是停职反省,监狱党委会集体研究对你问题的处理的,到时候再做决定也不为迟。”
我再度摇头:“我已经想得很清楚,我无颜再回第二监狱工作了,我提出辞职!”
我决然地退出了他的雨伞,只身走进雨中……
《女特警—为你钟情》38(1)
很长时间里,我都不愿意回想那段暗淡的时光。记忆中最深刻的是除了那场春雨外,再就是无雨,北方春夏之交特有的漫天柳絮,丝丝缕缕地纠裹着干热的夏风,一股脑地侵袭着我干涸的眼眶和无助的心。
从我自行放逐于城市失业大军后,我尤其〖HT5,6〗忄〖HT5,7〗〖KG…*2〗西〖HT〗惶的是妈妈的病,洗肾只是权宜之计,每到夜里,我握了她的手久久凝神她的白发不能入睡,她那时一宿要折腾十几次,每当听到她不由自主地轻声呻吟,我都像听到死神一点点临近的脚步声,感觉病魔一点点正在窃夺母亲的生命。
那些日子里,我经常于清晨和黄昏漫无目的地徘徊于附近街道上,感受风浪袭入生活的难耐之痒、切肤之痛。我清楚地知道,目前只有两件事要做:我辞职的事,是要瞒住妈妈的;而妈妈的病,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程度。
实际上,离职并没有给我带来多少金钱上的缺失,我的工资无论在司法厅还是在监狱,都不过千把块钱,这微薄的薪水对于我母亲的病,是杯水车薪。我那时想到的惟一弄钱的法子,还是卖房子。我在司法厅家属区的房子是房改分房,这套五十多平米的一楼当时只交了三万元钱就买到手中,现在以它的位置和地价,应该值二十几万。
我求小婉打印了百多份售房广告,瞒了母亲在我所在的城区广而贴之。我把那台新手机从盒子里解放出来,天天背着妈妈和人家商量房价。这样就不免会经常有人来看房子,我千叮咛万嘱咐,告诉他们不要声张,当我带了他们一声不响地在房里走来走去时,我很庆幸母亲那时已经没有太多的精力从自己的卧室出来,看这些陌生人闯入来觊觎她女儿的宝贝房子。
房子一周就出手了,被我家的三楼买去,他家有个刚退休的老太太,正想用这个房子开一间小卖店,我们是同事彼此也都信任,再不用换房本上交易税,签个协议就易了手。把妈妈动员出去,我着实费了不少心,好在和小婉已经达成了攻守同盟,我们就合伙儿骗她说房子单位要给装修,得搬出去两个月,妈妈开始也有点怀疑,但她老人家的精神头儿大不如前,虚弱度日,只有透析后才精神一两天,已经顾不上想太多的身外事了,就由着我和小婉把她搬到了老姨家。
我们暂时安顿在那里,好在姨父姨妈离婚后姨父净身出户,姨妈又出国访问,家里偌大的房子只剩小婉一个人住,我的小表妹非常热情地接纳了危难中的我们,老姨在国外也一再电告要全力帮助我们渡过难关。这时我手里已经有了二十五万,完全可以支付换肾的费用了。
我在医院开始了一连串的身体检查和吻合细胞组织排列测验,每一项检验都顺利通过,每一个检验报告都在鼓励我向前迈进一步。
最后定在六月下旬,安排我和母亲同时进入手术室。
这样重大的事情,都是由我和小婉两个女孩子决定的,我们甚至极为有远见地从劳务市场雇了一个五十多岁的保姆来,许给她每月八百元的高薪,是为了在我手术后恢复的十几天里,由她来帮助小婉来照顾我们大小两个病人。
和医大一院真的很有缘分,在半年的时间,我在这一家医院做了两回手术,只不过这次换了泌尿外科。临手术头一天,我悄悄入住与母亲相邻的另一间病房,上午进行了例行检查,下午,负责我母亲肾脏治疗的外科主任和泌尿外科的医生在我的病房里坐了两个多小时,一再告诉我不要害怕,国内医院这个手术的成功率非常高。这我绝对相信,因为我知道高级病房里正住着一位香港病人,特意回大陆来寻找肾源,最后也将要在这家医院手术。
他们非常耐心地向我交待手术前后应该注意的事项,这期间,除了我和母亲加起来一共四位主治医生在场,还有好几名外科医生和实习医生都来看我,我看得出来,他们有的是听主任术前交待,有的就是出于好奇,因为未婚的女儿给母亲捐肾在医院并不多见,他们都想看看我是什么样。
医大一院的病房给了我们母女最大的关怀和照顾,护士长一天几回亲自来问长问短,一个劲地鼓励我不要害怕。在下班前,小婉照例一一给医生和麻醉师送上红包,我们之前还担心过这种一托二的手术是不是红包也得双倍,哪知道被他们一致拒绝,主任甚至责备小婉说你姐姐家里这种情况,我们怎么忍心收她的钱,老太太手术成功以后费用大去了,好好给你姐补养身体,她今后的负担重着呢!
《女特警—为你钟情》38(2)
手术前的晚上我和小婉一直陪在妈妈身边直到她睡下,老人家临睡前还叨念着手术费用的事,但已经没有力气阻拦我们,人到这种时刻,求生的愿望越发强烈,她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希望能通过积极的治疗获得新生的。
护士体贴地给我发了安眠药,我吃下去还是睡不着觉,就悄悄走下楼去。经过长长的走廊,来到半年前我曾住过的病房,高煜为我订的那个单间病房那天空着,我隔了玻璃看着里边,眼睛不知为什么湿润了。我在那里站了好久好久,心想一旦手术结束恢复体力,我就一定要去二狱探望高煜,不管他犯了什么样的罪,他的境遇都让我揪心不已。不知为什么,他的落魄反倒让我觉得我们之间拉近了距离。我承认,我有点想念他,就像想念我一位亲人,我想这可能就是共同的苦难结成的情谊吧。
这一个月里,我已经给他写了两封鼓励的短信了。
手术那天早上,我又梦到了林教官,梦到了我们迅疾地奔跑,只不过这回改了地点,变成在崇山峻岭之间,我有点力不从心,跟不上他的脚步,是他拉着我一气跑上了山巅,然后我们就那样拉着手一览众山小。醒来时有个念头在我心中一闪而过,我想我原来说自己是残疾还多少有些调侃的味道,但现在真的是要残缺了,结婚可能真的成了一个遥远的梦。这样一来,我竟然有了一丝丝的窃喜,我想那我就有了充分的理由不提婚嫁,可以终生和我的爱人阴阳相许了。
上午手术前,我特意换了身便装去看妈妈,她一夜都是小婉陪床,这会儿见了我就有些怨艾,说你忙什么呢,叫小婉在医院住了一宿,难为人家孩子了。然后孩子气地跟我叮嘱,妈要死了家里就剩下你一个人了,结婚叫你老姨帮你操办,然后上坟时告诉妈一声。
我和小婉默契地笑着,哄着把她抬上了活动床,几乎科里所有护士和其他病床的陪护都上来帮忙,素不相识情深谊重地站了一屋子,叫我感动得鼻子发酸。送走妈妈后,我在两份手术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步行走进手术区,上了另一张手术台。
负责术前处理的护师挺愿意说话,备皮插导尿管的时候,不停嘴地分散我注意力,发现我腹上一处浅浅的伤痕,好奇地问你这儿怎么了,我解释说我当兵时受过枪伤,好在没有穿透,只是子弹划过小腹留下的弹沟。她听了非常感慨,说你这小岁数可真不容易,前世不知是遭了什么罪了。我想想也真是,就和她一起笑说我就是挨刀的命!
我要求给母亲全麻,而我局麻。我们母女俩同时开始手术,可能是因为有观摩任务,足足有十几位医生参观展览般围了一圈看我摘这颗肾,他们口罩后的眼神或多或少都写了些同情和怜悯,我最反感这种眼神,想抗议无奈嘴上套了一只氧气罩,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刀殂鱼肉地任人宰割。
手术成功。
然而,令我更加难堪的事发生在手术后的第三天。
那时已经快到七月,我已经出了隔离病房,住进拥挤的大病房,病房内设了八张床,连同陪护的足足有十几个人出出入入。我插了根导尿管不敢稍动地侧卧在病床上,可能是术后体虚,一动不动还汗流浃背,隔一会儿就眼看着一细股血尿从管里游走出来,失禁于床下盆盂中,这滋味比伤痛要折磨人得多。我一边自己挺着一边还得担心我妈大手术后两天见不到女儿会怎么想,正痛不欲生愁苦难耐,第二监狱的几位领导神兵天降地出现在病房里。来的全是男的,毫不避嫌地在我床前站成一排,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消息的,我除了趁双休日到宿舍取过一次东西,已经一个多月没和二狱有过什么联系了。
我的天,我当时觉得有个地缝就钻进去了。
对他们的慰问,我只说了谢谢就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好在有小婉从妈妈那间病室里闻讯赶来,口齿伶俐地向他们介绍了前后的情况。丁监狱长目光严肃地看着我一直没说什么,倒是周大明热情洋溢地逗了我好几句,问我你现在这个样子敢不敢和我握握手,又说这回轮到我给你带云南白药来了。
好在他们也看出我的难堪与不便,只呆了一会儿就走了,过后我只觉得汗水把枕巾都浸透了。
十几分钟后小婉回来了,告诉我二狱的领导们到我母亲病房也站了一会儿,没说透我的情况,还当我是单位人一样安慰老人家半天。他们临走时交给小婉两个信封,我接过来一看眼泪“唰”地就下来了,一个信封里是我的五、六两个月工资和那未报销的四千多元医药费,另一个信封里装了整整一万元钱,写着二狱全体干警捐献……
《女特警—为你钟情》39(1)
手术后第四天一早儿,病房里又来了位能说会道的小伙子,名片上写的是省报文化副刊记者,名叫强磊。他自述是从医大外科一个医生处,也就是他同学口中听到我家的事的,可能觉得这母女换肾的事例特有新闻点,一定要采访我们母女。
我那时勉强可以下床,只见了我妈一面,正骗她说我得了急性阑尾炎也在住院。我叫这个突如其来的强记者给吓坏了,生怕他骚扰到我妈,一口回绝并严令小婉千万不能让他进老人家的病房。
这小伙子年龄介乎我和小婉之间,见到小婉自然眼睛一亮,从医院一直跟小婉到公司,又跟她一路回来医院,凭了满腔热情和三寸不烂之舌,定要采访到我本人才肯罢休。小婉不知怎么竟然叫他说动,反过来劝我,说人家强记也是一番好意,你现在正失业,说不定他一报道就能帮上你。
二狱同事的捐款已经是我心头一大负担,我哪里还肯需要这种帮助。说实话,我是最不擅长应付这种事情的,要不然也不能去年在刘春他们那个新都大酒店搬了大批电视台记者上门时,我穿件睡衣就跳窗逃难了。这回竟然在医院被人给近身紧盯,连表妹都叛变了,我想逃是逃不掉的,烦躁之余心生一计,就叫小婉把他再叫进来。
那时已经是当天下午,我故做神秘地低声跟他讲:“记者同志,我不是不想配合你的工作,实在是我有苦衷!”
强磊生就一张伶牙俐齿,马上向我翻动嘴皮:“我知道姐姐,你不就是担心被你母亲知道吗?这个完全不用担心的,我们可以对她封锁消息,不让她看报纸可以做到吧?如果上电视,新闻报道的时间我们都会掌握,我保证事先向你通报,你们家里可以不开电视嘛!这种传媒的连锁效应毕竟是短期的事儿,我们只发系列报道,时间不会超过一周。最后,只要起到教育大众,发动社会力量帮助解决你们家的实际困难就功德圆满……”
我听他口吐莲花不光要系列报道,还要发动全社会帮助我们家,大热天里还是一身鸡皮疙瘩暴起,打断他直截了当道:“强记者,我现在不方便,我实话告诉你我是负案在身!”
他吓了一跳,从床前一只板凳上站起来。
我一本正经地告诉他:“我原来是个监狱警察,因为殴打犯人致残,犯了严重伤害罪正面临起诉,出院就得上法庭。”
强磊怔了半天,回头看看小婉,小婉也想不到我会来这么一手,瞪圆了眼睛强憋住笑向他点头:“是呀是呀,你就别给我姐添乱了!”
我们齐心协力打发走强磊,小婉回来就笑:“慧姐,你可真有一套,这特务小强现在肯定觉得特别窝心。”
我问她为什么,什么又叫特务小强,小婉得意地解释道:“我让他中午请了一顿肯德基,削了他一百多元!特务小强是网络歌曲中的一只大蟑螂,我给他起的外号!这人当记者当了好几年,交际挺广,人情世故也懂得挺多,听他白话挺好玩的!”
我看她说话的眼神发飘,就隐隐觉得有点不对,果然她刚给我切了只西瓜,胸前的小手机就唱起歌来,她无拘无束地冲了一屋人脆声笑着接电话:“啊,特务小强还是你呀,什么?晚上你还请我呀?大记者,这回我可什么都帮不上你了哦……”
我知道,又一个有为青年倾倒沦陷于她的石榴裙下了!
换肾手术让妈妈暂时生命无虞,我也恢复得极快,除了稍稍有些尿频,基本感觉不到有什么不适。半个月后,我和妈妈都顺利出院。
从这时起,我们母女俩也彻底地沦为城市无产阶级了。换肾的费用医院给我们做了一些减免,前后还花了18万,加上妈妈出院头3个月,每周一次固定血药浓度测试,费用大约每月上千元。这还只是个开头,每个换肾手术的患者都必须终生服用赛斯平、骁悉类抗排斥性药,费用极其昂贵,而且只要服用这种药就得不停地将血药浓度测试做下去。这么一来,一年基本费用上万元不止。
我要拼命挣钱,来保证母亲的药品供应。
我们暂时又搬到小婉家,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妈妈还惦记那所房子,妈妈那样虚弱的体格,动了大手术一时半会儿都恢复不过来,如果再有个着急上火的理由让她旧病复发,那可就太得不偿失了。
有天我出去买菜,回到小婉家,恰巧听见了妈妈和保姆的一番对话。
我妈说:“我知道,小慧才不是什么阑尾炎呢,世界上哪有那么巧的事儿?她呀,是给了我一个肾,我自己个儿的孩子我最了解,她做得出来。”
《女特警—为你钟情》39(2)
保姆不敢接这个话题,只在那儿笑说:“你家闺女孝顺呀!”
妈妈自言自语道:“家是回不去了,房子肯定变了手术费了。对了,你可千万别说我知道了,唉,就当我不知道吧!我家小慧呀,是个愿意扛事的丫头,什么都埋在心里,说出来反倒惹她不高兴。”
我听得热泪盈眶,一块石头也落了地。既然,我在这个当口选择了有尊严的离职,接下来,我真得选择坚强地生活下去了,为了我亲爱的母亲,也是为了我自己!
从辞职住院到出院,已经整整过了两个月,我对今后的出路已经想得很清楚,以我的本事和实力,不可能应征到写字楼白领的工作,除非去做清洁工;太过沉重的体力活我也做不来,因为这个娇气的脚实在吃不消。我在出院后在旧车市场花了四万元买了一辆七成新的捷达,准备加入城市出租大军当个的姐,我想这项工作我还是胜任的。
想不到,上道前面临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换驾照。
机动车驾驶是特警的必训科目,我执有军用驾驶证,在转业后从来没想过换证的问题。这回到交通部门一问,才知道时过七年,必须参加复训和复检,还要缴纳2000多元的费用。我当时就觉得有点憋气,但为了生计也只得忍气吞声地交钱参训。一周后,我和一群新上道的同学一起参加了笔试,还好,我把强行记住的交通规则和道路条例答了个七八成,顺利通过。
路考就有些不好玩了。事先我已经听那些自称菜鸟白人儿的同学们议论过,路考的考官是要贿赂的,不然过不了关。我当时就志满意得地想以我的水平根本不需要这一套,随便他考去。谁想到了那一天,我被排在最后一名,眼睁睁地看着同学们出着一个个洋相还顺利过关,比方说有个女孩子也就像小婉那么大,光脚丫穿超短裙,高跟鞋老踩不上油门,到哪挂的都是一挡,考官急了,明告诉她要加油加油,她满头大汗还大声问油在哪呢,考官一边调侃她说在粮店有卖,一边给她签了通过。
还有一位老板模样的老兄更离谱,刚上圆饼道手就哆嗦起来,左轧一块饼右轧一块饼,熄火后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给教练上烟嬉皮笑脸说:“这饼真不好吃!”他最后也过关了。
轮到我已经是日薄西山,考官打着哈欠坐上我的车,踢了两脚前挡说你这是几手车?我有些心疼就说你别踢呀,我还靠它吃饭呢。
我小心翼翼地通过那6块大饼,上了单边桥,低速度直角拐弯,然后做了曲线行驶,侧方停车。到上坡时我都一直没敢快开,屏心静气地挂挡打转向灯按喇叭提离合加油门,然后就是百米增减挡。要求在百米内完成五个挡的加减速度,我减速度时,减到三挡时边制动边减二挡停车,这时考官电话响了,他接电话时我想时间不多了考官也有事,我不停车了直接上限宽门吧。考官冲电话吼了一顿合上电话就气急败坏地叫停车,然后下车说我没按规定停车,不合格。
我心里清楚地知道他是给我小鞋穿,但我已经学乖,这不是发火的时候,这事关乎我是否能够马上挣钱的问题,我下车低声下气道:“教练我是怕你着急才把动作连起来做的。你看我都有军证了,上道我肯定比别人强!”
谁知这又冲了他的肺管子,斜视问我你比谁强多少呀?告诉你,军队开车出事的多了去了,就瞧不起你们这些拿军证的。这两天我就没见过你练车,你牛什么呀?
我说我不牛我再做一遍行不行?
他理都没理我就大摇大摆地走了,我喘了半天粗气才强忍愤怒离开场地。
整整又过了一周我才拿到驾证,这回我人都不用去了,因为是小婉找那个特务小强给我办下来的。我拿到证还在回想那路考的黑暗,难怪我们国家交通肇事率居高不下,就是这些大爷们干的好事。
记者强磊就这样进入了我的生活,他其时正和小婉打得火热,也因此知道了我是在骗他,出院后根本没被收审判刑,但新闻时效已过他想报道为时已晚,于是就借这个机会磨了小婉再度与我见面。
因为我当特警的经历触动了他记者的好奇敏感神经,他不免要深挖狠掘我的前尘往事,我正在难中,受人点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所以痛痛快快有问必答。最后他非常感慨地说有关部门对你们这些军转干部真不负责任,像你这样的都跟自卫还击英雄差不多,算真刀真枪地上战场保卫祖国了,最后就落这么个凄惨下场。
《女特警—为你钟情》39(3)
我说我和他们可不一样,我这是咎由自取,不敢埋怨国家。
强磊是个热心人,马上动用他当记者交下的社会关系,一路绿灯地为我办下出租车经营许可证、道路运输证和出租车驾驶员服务资格证,我领到营业执照,进行税务登记后,又向保险机构投保旅客意外伤害险和第三者责任保险,就将车开上了省城的大街小巷。
第一周下来,我挣了2000多元,算算这样下来除去油和税钱,一个月净挣3000多元是不成问题的,欣慰之余竟然有些窃喜,原来当公务员真是最不合算的职业!
八一建军节那天,我开车奔向第二监狱。
《女特警—为你钟情》40(1)
我直接到了服刑人员接待处,说我登记想见高煜。
我的到来让第二监狱很起了些轰动,开始还只是办公室的吴姐、张姐下来看我,她们拉着我的手和我说了半天话,一个劲地说我瘦了,问我是不是摘肾伤了身体。
然后田队、周大明和一监区的几位管教也赶来接待室,周大明还是大大咧咧的样子,狠狠道:“好家伙你个施慧,我们上次上医院看你时,都没好意思骂你。你知道不?你差点把边宝庆给打残废了,弄得我们好几个人为你背处分,连丁狱也来个严重警告。”
我正无地自容,他们又笑起来,田队微笑道:“开始我们还都闹误会了,以为那个高煜是你对象呢,后来才知道他就是单相思地追过你。”
那个管钥匙的管教很真诚地说:“施慧,你行!别看你扔我两个跟头我可一点不恨你!你是我见过的最讲义气的女生……”
田队赶紧制止,很严肃地对我说:“施慧你来得正好,我正想和你谈谈高煜的事……”
正说着,老胡监狱长打这经过,闻讯而进打断了他,老头手里还拎了一只鱼竿,比划着大声说:“小施你?(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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