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 第 6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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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林炳去把“子路不说”请到家里来,叔孙三代人计议了半天,到底还是读过圣贤之书的人有学问。“子路不说”说:

    “像这一路穷途落魄的英雄,讲的是江湖义气,报的是知遇之恩,结的是生死之交,绝不是多捧上几两束脩银子就可以把他挖过来的。要想把他挤走,事情好办;要想把他从吴石宕挖到林府来,就不那么容易了。这事情要想办成,非得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然后由我出面去游说。凭我这三寸不烂之舌,准保叫这个刘某人心甘情愿地自己来就你家的武学馆。”一席话,说得林国栋父子言听计从,佩服之至。

    过了几天,吴石宕前前后后的大小村店,不知道从哪里刮来一股子邪风,人们三三两两,议论纷纷,都在传说吴家留下的这个外乡人,不是白莲教①的余党,就是长毛反②留下的太平军。有的说,风声已经传到壶镇吕团总的耳朵里去;有的甚至说,吕团总不日就要派人把刘浪抓去审问了。风声渐渐地传到吴石宕来,吴家父子和刘浪也都听到了各种各样的说法,恼火得了不得。可是传说纷纭,不知道这些话都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是谁第一个说出来的。本良他们计议一番,打算先礼后兵:吕总团要派人来抓,就由全村人出面联名去保;要是不答应,就叫他们找人出来对证;找不出人证来,就到县里告他一个诬良为盗,仗势欺人的罪名,闹僵了,要是动起武来,那就跟他们硬拼。立志和刘浪虽然都觉得这不是办法,但也没有更好的两全之计。谣言传了几天,虽然越传越奇,却也不见吕团总派人来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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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  白莲教──是一种民间秘密组织,又称焚香教,为河北蓟州人王森于明代天启年间所创建。缙云民间传说中的白莲教,则是一些武艺高强的江湖人物,而且带有神秘色彩,与历史上的白莲教并不相同。

    ②  长毛反──因太平军留长发,所以太平军起义被蔑称为“长毛反”。

    有一天下午,吃过了晚饭,“子路不说”穿着白竹布长衫,衣襟上挂着眼镜袋,手里拿着白折扇,迈着八字步大摇大摆地往吴石宕走来,进了本良家,指名要见刘教师。刘浪到这个村子来住了一年多,虽然早就听说过林村有这样一位老夫子,却从来不与他来往,也没见过这位老塾师来吴石宕串过门。

    虽然本良、本忠他们七八岁的时候都在林村村塾里寄过学,但终究是外姓人,平时并无往来。不过论起来,总也是本良等人的启蒙教师。今天既然是老学究屈驾枉顾,指名要见自己,想来必然有事,就和本良父子一起出来接进屋来,坐下待茶。本良当然只能在一旁站立。

    老冬烘先是一番客套,说了些“久仰大名,如雷灌耳,往日失之交臂,今日幸会,真乃三生有幸”之类。然后言归正传,说一些近日的街谈巷议,谴责一通乡愚无知,无事生非。接着发一番人言可畏、众口铄金的议论。最后归结到怎么办的问题上来,口口声声说:“为足下设想,留则投鼠忌器,不单自己有身羁囹圄之虑,而且吴氏一门,难免有窝藏同伙之嫌,终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去则受人以柄,徒落畏罪潜逃之责,半途若被截获,更其百口莫辩;如果率众反抗,则又情同谋反,罪比叛逆。窃意为此区区小事,大可不必铤而走险。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实乃下策,不足取也。”于是老学究假充知己,出谋划策:“为足下及吴姓一门借箸以筹①,愚意莫若觅一妥善去处,暂避风头,待谣言销声匿迹之后,再作区处不迟。纵观左近乡里,权势显赫之缙绅,莫出于林府之右者。迩来四方不宁,林氏父子亦有率子弟、驱僮仆、执干戈以卫乡里之素志。如足下愿意投彼处权且藏身,不才愿供驱使,前往说合。彼必以重金延为教习。为足下思之,此实乃两全之计也。不揣冒昧,谨陈管见,幸三思焉!”之乎者也,酸溜溜地一通臭嚼,说得眉飞色舞,唾沫星儿四溅,大有张宓入蜀舌战群儒的气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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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  借箸以筹──也作“借箸代筹”,  语出《史记》:“臣请藉(借)前箸,为大王筹之。”说的是汉楚战争中,有一次刘邦正在吃饭,要谋臣张良出计策,张良就借用刘邦面前的筷子(箸)来比划着讲说。一般用来指从旁为人出主意计划事情。

    其实刘浪是个铁匠,本良父子都是石匠,虽然认识几个字,只是为了应付记账立据,既不会酸溜溜地转文,更不会引经据典地跟他舌战的。不过三个人都是心如明镜一般的人物,对“子路不说”的说客身份,早已一眼看透,只是不给他揭穿而已。老学究一通演说,三人只是唯唯,不置可否。老学究见刘浪不作答复,只得自己给自己一个台阶儿下,接着又说:这种事情,必须双方同意,既然刘教师已经默许,今天回去,先探探林国栋的口气,明天再来回话。刘浪也就不再挽留,端茶送客,大家送出门外,拱手作揖而别。

    “子路不说”走了以后,一众子弟们围着刘浪,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有说老东西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有说老家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的;有说老塾师这一趟登门拜访,明明是为媳妇儿拜老丈人──有所贪图的;有说老学究诡计多端,背后指不定又做什么文章的。一句话,大家都认为老塾师此来决非好事,没准儿还是个奸细,特地来探听虚实的。

    自从谣言传出来以后,刘浪也反复琢磨过这件事情:不论说他是白莲教也好,太平军也好,只要查对属实,都是立斩之罪,绝非儿戏。不过谣言只是谣言,自己并没有半点儿证据落在他人手里。但是张扬开去,一旦要是真的传到官府的耳朵里,事情就麻烦:如今当官儿的,有几个不是花了上千两银子买来的顶戴?那些当官儿的坐在大堂上,人模狗样地咋咋唬唬,有几个不是为了弄钱?这班人,平时只恨鸡蛋没缝儿,不能钻进去挑骨头。一旦听见一点儿风声,瞅见一丝儿影子,就好像苍蝇见着血一样,嗡地一声马上就会围上一大群儿来,都惦着从中撈油水,只要能弄钱,谁来管你是真是假,是死是活?因此事情一旦弄大了,自己死于非命固然不足惜,牵连到吴氏一门那可怎么算?看起来,老学究说的“投鼠忌器”,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跑当然跑不得:一跑,假的也就成了真的了。自己一身无牵挂,一跑了之并不难,但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漏子早晚还得由吴家父子頂着。再说,这些吴家子弟们跟自己相处一年多来,情同骨肉,也不忍相离。另外,这些青年子弟虽然都已经练了一些基本功,但离“炉火纯青”四个字还很远,还需要在师傅的指点下再用一番功夫。听老学究说话那口气,似乎还不像是吕慎之派来的奸细,到更像是林家派来的说客,目的是想请他去当教师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些谣言竟是林家放出来的也未可知。老塾师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只要听他明天来了怎么说,就可以猜着八成儿了。

    想到这里,刘浪向大家讲出了自己的看法,认为不如将计就计,干脆答应到林家去处馆。这样,一者有了拳教师的身份,就可以借林家的势力,确保自己和吴石宕人平安无事;二者一早一晚还可以随时到吴石宕来,指点这边的拳脚枪棒,给他来个拿林家的饷,办吴家的事儿。再说,林家跟县里镇里的官家都有来往,耳目灵通,地面上有些什么动静,也可以早一些知道。

    吴家子弟虽然不愿意刘浪离开吴石宕,可是考虑到师傅的安全,又不耽误自己练武,再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答应。

    第二天傍晚,老学究果然又摇摇摆摆地走了来,一进门就拱手道喜,说是:

    “昨日回村之后,即去舍亲林国栋处备说足下武艺如何高强,推荐足下到林府主持武学馆。舍亲居然未曾驳回,并认足下为其先父任上同寅刘某的大世兄,借此杜绝外间的流言蜚语,官面上如有查问,舍亲当可具状作保。足下如愿俯就,舍亲当供膳宿之外,每年奉上束脩足百制钱六十吊。今托在下带来菲仪薄礼白银十两,权充足下治装之资,不在束脩之内。如蒙慨允,三日之后当令林柄兄弟亲自来迎。”说着,摸出十两一锭的一个银锭来,放在桌上。

    刘浪也不推辞,只提出一个条件:教师只管传授武艺,林家的人来客往、买卖关系、租佃争执,概不参与。另外,他已收月娥为螟蛉之女,因此跟吴家有干亲关系,今后仍要不时走动,林家不得干预。老学究连声答复:“应该,应该。当然,当然!”

    老学究走了以后,吴家父子惜别依依。月娥更是眼噙泪水,只怕引起刘浪伤心,不敢哭出声儿来。刘浪指着桌上的十两银子对立志说:

    “这几两银子,先留给小娥做几件家常衣服穿。等她有了人家,我也攒下了束脩的时候,再给她添嫁妆。”回过头来,又对月娥说:“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女儿了。在家要听父母亲的话,闲时还要跟你哥哥学剑法,不要荒疏。好在林村离这儿也不远,隔个三天五天,我自然会过来看望你。”说得月娥眼泪汪汪,一面点头答应着,一面忍不住抽抽搭搭哭出声儿来。

    刘浪在吴石宕住了一年多,名为教师,实则不曾收过一文钱的束脩,反倒在采石场帮了不少工,每月只分一份儿杂工的工钱。如今林家送来了治装费,他又留给了月娥,立志怎么肯收?推让半天,刘浪主意已定。立志深知刘浪的脾气性格,只好收下,心中过意不去,拿出家织土布来,添上一众子弟们送来的棉花布匹,让老婆、闺女加上几个姑娘、媳妇儿赶做了几身家常穿的单夹棉衣,连被子也换成了里外三新的,才算心中轻松了点儿。

    三天之内,那边儿林炳着人扫房、铺床、擦桌子、搬椅子,准备安顿教师;这边儿吴家各户杀鸡宰鸭,转着圈儿地为刘浪饯行。第三天一早,合族老一辈儿的备酒为刘教师饯别,各干三杯,互祝如意。巳初时分,老学究带着林炳兄弟和十几个青年庄客来接老师。林炳、林焕进门以后都向刘浪行了弟子礼,又管本良叫了师兄──论年纪,林炳比本良还大一岁,不过拜师傅学本事,规矩是先来的为兄,后到的为弟,不论年纪大小。几个庄客,替刘浪挑着行李,吴家合族大小一齐送出村外来。

    月娥和一众跟刘浪有师徒名份的青年子弟们一定也要送到林家,刘浪苦辞不过,只得由着他们。许多人一路上前呼后拥慢慢儿地边说边走,倒也十分热闹。

    到了林村,林国栋亲自在门外迎接,见面就乐呵呵地抓住刘浪的手叫“兄弟”,刘浪也只得当着众人叫了一声“东翁”。进了门,主人请新到的教师到花厅待茶。本良他们带着庄客把行李什物搬进了专为刘浪准备的房间里,略说了几句话,即时告退。林国栋也不挽留,却叫林炳兄弟二人送出门来。刘浪牵着月娥的手,走出大门,又小声地叮嘱了几句,这才挥手作别。月娥早已经哭成了泪人儿一般,由本良、本忠一边儿一个,脚不点地,架回吴石宕去了。

    这边林国栋和老塾师在花厅上陪着新教师叙话,一面打发人到村子里去把族长、保正①等等头儿脑儿的全都请到家里来,跟刘教师见面。接着就点上香烛,林炳、林焕衣帽齐楚地当众向刘浪磕过了头,又把家里的僮仆庄客和族团里的头目团勇也都叫来参见教师爷,完了就在客厅上排开三张圆桌为刘教师摆酒接风。虽然都是乡下土菜,却也十分丰盛。席间,林国栋免不了又向大家介绍了一番这位新教师的来历。会捧场的,当然也就大大地恭维了一番。刘浪见林家父子对自己倒也诚心诚意,接待得也十分排场,心里才略为踏实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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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  保正──清代的地方政权和治安组织为保甲制:十户为一牌,设牌头;十牌为一甲,设甲长;十甲为一保,设保正。保正也叫“地甲”或“地保”,相当于古代的里正、后来的保长或村长。职责是调解处理地方上的纠纷杂务、稽查盗贼、催讨钱粮、办理人口登记和户口转移、应接官府差役等等。保正没有俸银,但可免丁口税和徭役。

    经过这一接一送,特别是林国栋为此又请村里的头面人物吃了一顿相当丰盛的便饭,当天就轰动了林村和左近的一些村落。人们纷纷传说:刘浪是道台老爷任上同寅刘都司①的公子,是林家的世交,林国栋对他是知根儿知底儿的。正因为前些日子有人胡传谣言,林家为确保地方绥靖起见,特请乡约老夫子去查问来历,倾谈之下,才认了通家,并请到林府来,指点大爷、二爷的枪棒拳脚的。从今以后,如果还有人敢传播谣言,胡说八道,那可就绝不轻饶了云云。

    ……………………

    ①都司──武官名,即“都指挥使”。明代的都司掌管一省的军权;清代的都司仅是次于游击、高于守备的四品武官,归总兵管辖。

    果然,前几天还传说纷纷的谣言,经老塾师的高招儿轻轻地一描,顷刻之间就烟消云散了。

    第五回

    刀枪弓箭,师兄弟下校场比武

    虎狼蛇蝎,恶父子设毒计害人

    刘浪在林家开武学馆当了教师,一住又是三年。

    这三年中,刘浪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住在林村,一条心却老是挂在吴家子弟身上。老奸巨猾的林国栋,为了省他自己的钱,把刘浪算作是族团里的教师,一年六十吊的束脩由族中公出。这样一来,刘浪除了每天指点林家兄弟和林府里看家护院、值班上夜、帮工打杂的拳脚枪棒之外,连乡丁团勇们的操课也要经心过问。饶是这样,刘浪也忙里偷闲,每月都要往吴石宕走个三趟五趟,看看吴家的父老兄弟,拉拉家常,点拨武艺,考核成绩。常来常往的,依旧跟自己家里人一样,遇上吃就吃,碰上喝就喝。哪家有什么难解的题目,也都去找他商量讨主意。他是林家的拳教师,却是吴家的贴心人。他走的地方多,见识广,说话办事都跟穷人一个心眼儿,难怪乡亲们都拿他当主心骨儿呢。

    以前,老学究是林村的圣人,村里人有什么事情要去请教他,先得听他板起面孔来教训一顿,然后才讨一个不一定能行得通的主意,怏怏而去。现在,林村的乡亲们有事儿都去找刘教师了。他们看得出来:这个外乡人性格爽朗,说话痛快,有什么说什么,不但说话和蔼可亲,态度平易近人,不会像老塾师那样看见有钱人是一副嘴脸,看见穷人又是一副嘴脸;更主要的是他处处替穷人打算,穷人家里都有哪些难处,他也一清二楚,因此出个主意什么的,都贴题靠谱儿,不像老塾师出的那些馊主意,说起来天花乱坠,一办起来就砸锅。无怪乎乡亲们背地里都说:瞧这位教师爷的言谈话语、行动坐卧,倒像是受苦人出身,哪儿像是都司老爷的大公子呀!

    这三年中,刘浪身兼二职,一明一暗,一假一真,虽然住在林村,却把劲儿全使在吴石宕。本良虽然每天不是下地就是打石头,只能起早摸黑挤空儿练练武艺,但是毕竟比林炳早经名师指点,自己又肯于下苦工夫,再加上脑子灵活,手脚利索,教的认真教,学的认真学,不出几年工夫,就把刘教师的全身本事几乎统统学到手了。林炳兄弟虽然除了使枪弄刀之外别无他事,可是架不住师傅心中不乐意,指点应付了事,节骨眼上多少还留个一两手,因此刘浪心中明白,在拳脚枪棒上,总是本良压着林炳一头。

    这三年中,刘浪也曾托壶镇的大商号伙计去上海办货的时候带走过几封信,但是回信到来,刘浪过目以后就烧掉了,外人当然不知就里。有一次本良问起他家里的情况,他悄悄儿地说:

    “家里已经没有人了。死的死了,没死的也不知道搬到哪里去啦!”

    这三年中,月娥是“女大十八变”,出落得花朵儿也似,武艺也强多了。才十七岁年纪,一对双股剑着实厉害:别说是姑娘家,就是一般本事差点儿的小伙子,三个两个的也别想近她身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姑娘大了,远的近的有好几处地方来提亲。立志两口子不敢独自作主,叫本良来问刘浪。刘浪又悄悄儿地问过月娥,看月娥点了头,这才出面作主许配给银田村的张二虎。立志又托刘浪做媒,为本良定下了二虎的妹妹张金凤。这一对儿生死朋友,如今又互为郎舅,亲上加亲,也不知道该怎样称呼了。刘浪拿出一百吊钱来,没偏没向,一家五十吊,给她们俩添置妆奁。

    这三年中,林炳除了跟吴石宕人没放过对,不知道本良的武艺进展到什么份儿上之外,他与方圆十几里之内的那一班习武的童生经常较量,每回总是林炳占了上风。也不知是哪位溜须的名手、拍马的杜家,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叫“无敌”。林炳呢,本来就少年气盛、高傲惯了的,正所谓“初学三年,天下去得”,居然就以“壶镇林无敌”自居起来。哪儿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学无止境,能人之外还有能人呢!

    同治十一年壬申(1872),县里开科取士,林家父子兄弟们一商量,都撺掇林炳去抢头一名武秀才。林炳自以为武艺出众,勇冠一方,头名武秀才就好像装在自己的口袋里一样,谁也拿不走抢不去的了。于是乎喜孜孜地请了一帮裁缝来,在家里赶做赴考应用的衣帽鞋袜,  还给刘浪也做了一套出客的丝绸衣服,一定要刘教师跟他一起进城,到时候好替他把场。

    刘浪见林炳好像吃了耗子药似的,站不稳,坐不住,不给他泼凉水,也不给他说穿,却悄悄儿地关照本良也打点下衣着盘缠,到时候进城去跟林炳在考场上见个高低。要按本良他爹的意思,认为手艺人学点儿枪棒拳脚,一来打熬筋骨,二来也只为外出时防身,因此并不主张本良去考什么武秀才。刘浪的意思呢,认为林炳以习武为业,中与不中,只是早晚。一旦弄了个顶戴回来,免不了就会仗势欺人,横行乡里。吴石宕就在林村的眼皮子底下,村里又都是他林家的佃户,难保他不先拿吴石宕人开刀祭旗。林炳和本良的功夫谁深谁浅,只有当教师的心里最明白。本良这次也去考,哪怕两个人全都考不上,只要在拳脚枪棒上能够压林炳一头,煞煞他威风,也好让他往后不敢正眼儿觑(q ù去 )着吴石宕。一席话,说得本良他爹的心眼儿也活动了,加上本良的兄弟们也一通撺掇,好在离城只有六十多里路,除了打尖歇宿的开销之外,所费盘缠不多,就悄悄儿地叫月娥和金凤分头赶做起各种应考的衣帽鞋袜来,准备到时候也下考场去显一显身手。

    自从道光二十年庚子(1840)爆发了第一次鸦片战争以后,人们逐渐明白了“洋枪洋炮”的厉害,对于刀马弓箭,学的人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多了。浙南地区,除了军营、驿站,百姓家难见一马,县试也只开步战一科。当时虽然各乡各镇都办团练,除了团勇之外,也有不少人耍刀弄枪,砍砍刺刺的,不过都跟五年前的本良一样,凭力气瞎折腾着好玩儿罢了,离上考场的功夫还差远着呢。因此每科县考虽然照开不误,但是报考的武童生却为数不多,每科只不过五六十人而已。这一回当然不会例外:文场考生济济一堂,而武场考生却寥寥可数。按照当时吏部考文、兵部考武的传统,主持一省考试的学政大人们拿考秀才还真当一回事情办,县考之外,还有府考、院考①,层层淘汰,到时候真能取上的,每县也只不过是有数的几个。独有对于这武秀才,兵部却不拿他当一回事儿:每次开考,委派当地的武备衙门充任正副主考,所试科目,除了传统的刀枪弓箭之外,并不考新式的兵器,更不考兵法韬略,三场下来,连府考都不必经过,县里就发了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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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院考──由学政(相当于省教育厅厅长)主持的考试。按规定,必须经过县考、府考、院考及格,才能取得“秀才”的称号。

    下考的前几天,林炳打扮得花团锦簇,威武英俊,带着教师僮仆,坐轿进城,住在学宫东首县里最大的高升客栈里。本良依旧是布衣布袜,乡土打扮,进城以后,先去报名。好在手续简单,只是记下了姓名、年龄、乡贯、住址就算完了,用不着像下文场的童生那样,还要交“廪保”  ②。报上了名,却径投隔溪③南门内一家专供过往挑夫小贩落脚的小客店歇宿,为的是离校场近,来去方便,开销也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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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②廪保──科举时代,童生报考秀才,要由廪生担保,称为“廪保”。

    ③隔溪──缙云县县城为恶溪所东西横贯,南岸部分通称隔溪。

    缙云县山多地少,县城设在一个小小的山谷之中,城内人烟稠密,街道狭窄,房屋拥挤,要找一处空旷些的地方,十分难得,因此不得不把大校场设在隔溪南门外。平时绿营兵④演武下操,则放在北门外小操场上;如今武学开考,人多场面大,当然只能放在校场上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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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④绿营兵──也叫“绿旗兵”,指绿旗营的兵丁。绿旗营也叫“绿营”,是清代八旗兵之外“汉军”的名称,以其用绿色旗帜而得名。

    从同善桥过溪,经过真武庙、试院,出南门,往西拐,靠近溪边的一块平整空地上,坐北朝南建有三间厅房、一座将台的,就是缙云县校场,也就是武学考场了。

    本良和林炳事先既未碰头,进城以后,住处又相距很远,因此,直到下场那天,林炳才发现本良也来赶考。不过平时没有放过对,只知他业余好武,并不是专业学武的生员,也就没把他放在心上。

    开考那一天,别看考生不多,瞧热闹的,捧场的,站脚助威的,做小买卖的,闲杂人等却也不少,把一个百十亩地大的校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点将台上,放着几张桌子、十来把椅子,一溜儿坐着大大小小的主考官、监考官和有身份的将佐官员。将台前面列着兵器架,雁翅儿站着两排号衣鲜明、旗甲整齐的绿营兵。号炮一声,鼓擂三通,令旗一展,全场鸦雀无声。监考官手捧花名册,依次唱名整队行礼完毕,比试开始。

    第一场考膂力。二三百斤重的石担,小自二三十斤大至百十来斤的石锁,大都举得起来,放得下去,不在话下。虽然脸不红气不喘的人也没有几个,但总算都能应付下来。轮到五百斤的石礅,能掇起来的人可就不多了。

    林炳上场,先深深地吸一口气,两手抠住两侧凹进去的耳子使劲儿往上一提,石礅子离地足有三尺来高,礅顶齐眉,礅底过腹,三起三落,轻轻放下,果然是脸不红,气不喘,锻炼有素,博了个满堂彩。

    轮到本良上场,只见他把衣服一脱,露出一个卍字青线镶边儿,前后十字线挑花,绣着狮子滚绣球的一个熟牛皮垫肩儿来。然后不慌不忙,走到石礅子跟前,用手推了推,先问一问重量,这才远足力气,伸手直抄礅底儿,猛一使劲儿,石礅子掇起来有四尺多高,礅顶过头,礅底儿过胸。只见他就势一低身子,左手一翻,身子站直,一个号称五百斤实际重量超过三百斤重的大石头礅子,竟被他斜扛在左肩上,全场上下顿时间响起了一阵炸雷似的喝彩声。本良扛着石礅,又掂了掂份量,脑袋一低,石礅子忽然从脖子后面绕过来,挪到右肩上来了。这一手,又换来了校场内外一片喝彩声。本良换一口气儿,左手叉腰,右手扶着石礅子,迈开大步,不多不少,绕场走了三圈儿,然后回到场子正中立定,左膝一屈,右膝着地,单腿跪定,猛吸一口气,小腹收进,前胸凸出,一声低喝,双手同时使劲儿,转眼间一个石礅子又从肩上摘下,被挪到左膝上四平八稳地放着,只用一只手轻轻地拢住礅顶,右手叉腰。这一手又博来了场上观众们不住的喝彩。最后,本良猛吸一口气,大喊一声,霍地站起身来,一个四棱四方的石礅子,居然滚出五六尺远。本良把礅子扶正放回原处,双手抱拳谢过场,不慌不忙走出场来,又激起了观众们一迭连声的喝彩声和经久不息的掌声。

    第二场考的是刀枪剑戟诸种兵器。考生们各选自己精通的称手家伙,拿出看家本事来在演武场上尽情卖弄。一时间有使刀的,有使枪的,也有使与众不同的自备兵器的。有个考生进场来在兵器架上取了一柄三股钢叉,抖得哗啦啦乱响,在臂弯上滚得滴溜溜乱转,扔起来有一丈多高,然后正接反接甚至单用肩膀、后背、后腰去接,用膝盖去顶,用脚尖儿去勾,把一柄钢叉耍得像长了翅膀一般。只见它上下翻飞,左右盘旋,铿锵作响,一二十斤重的花杆儿大三股钢叉,在他手上好像轻如麻杆儿,绕着身子盘龙也似地上下左右前后飞舞,煞是好看。

    这个人的表演,虽然也博得了场上不少人的喝彩和掌声,但是内行人明白,这种功夫只宜在迎神赛会上大出风头,真个上战场厮杀起来,却不中用。短兵相接,白刃相向的时候,冲锋陷阵,浴血肉搏的当口,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一刀一枪,性命交关,岂是儿戏?刀法枪法,讲究的是如何尽快地最省力气地置对方于死地,好看与不好看,却不打紧。就算你把刀枪剑戟舞得如蛟龙出海,像凤凰展翅,打起仗来,却只能去当那挨刀的角色。

    另一位考生上场,看年纪,已经有三十六七岁了,真够得上“老童生”的资格。在文场上,四十来岁的童生有的是,不算是什么稀罕的事情;在武场上,年过而立的尚且不多,何况是三十六七的人了?所以这个人一上场,台上台下先就发出一片嘁嘁喳喳的议论声。再看看他自备的家伙,却是一对黄澄澄亮闪闪的流星铜锤,跟小孩儿脑瓜一般大小,要不是空心的话,至少也有百儿八十斤。两个铜锤之间,有一根七八尺长的铁链儿相连,舞锤的人左手提着救命锤,右手执定铁链儿把正锤飞出,在人前转了两个圆圈儿,接着就飞舞起来。舞了一会儿单锤,猛地一收铁链儿,左手的救命锤忽地腾空而起,于是一对儿铜锤就在他头上、手上、肩上、身上、腿上四面盘旋,上下翻飞,金光闪闪,呼呼有声,好像有数十对铜锤缠身,百把只铜锤共舞。一会儿,舞锤的人用牙齿咬住铁链的中心,仰起头来,双手叉腰,那对儿铜锤竟在他脸上团团转逆向飞舞。大家可没想到,这个“老童生”居然还有那么两下子,都报以热烈的掌声。内行人心里明白:这个舞锤的虽然比那个耍叉的真功夫要多一些,不过也还是“花儿活”居多,一半儿是力气,一半儿是卖相好看的“戏班子功夫”。

    轮到林炳上场了。他是由久经沙场的步军统领教练出来的人,对步军来说,上阵厮杀,讲究的是对面白刃,因此长家伙重家反倒不如短家伙轻家伙得心应手。在考场上,也许人们会欣赏枪如银龙缠身,剑似寒光闪电;但是一离开考场,只要是当过兵打过仗的人,都领教过步军的单刀厉害。因此他所学的,正是步战中威力最大的单刀。

    林炳上得场来,往那兵器架上拣一把磨得锃(z èng赠)光瓦亮的厚背薄刃宽板虎头刀拿在手中,拉开架势,滚闪砍搠,跳跃腾挪,声东击西,指上取下,扑如猛虎,跃如猿猴,一把单刀,舞得真叫出神入化,滴水不漏。猛然间双手一抱,雷停电止,云收雨歇,一把单刀端端正正捧在胸前。但见他脸不红,气不喘,博得了观众们一迭连声的交口称赞。

    主考官是本县守备梅得标,武举出身,又在行伍中混了多年,如今胡子已经花白,也是望六十的人了。用不着说,功夫的真假深浅,瞒不过他的那双眼睛。看了林炳的刀法,知道这是经过名师传授的功夫,不禁频频点头,以指击桌,表示赏识。

    在一片叫好声中,林炳谢了场,把单刀放回架上,接着又拿起那把号称一百二十斤重的铁杆儿关王刀来,掂一掂,估计有一百斤上下,比他家里练习用的还轻些,心里坦然,他先用双手转了几个门面花,就势刀头朝上,往左肩上一扛,一低脑袋,大刀转到右肩上来,两手脱空,单用脖子的劲儿,让大刀绕着脖子转了三个圈儿,然后刀头朝上,刀杆着地,大刀正好稳稳当当地靠在左肩上。一阵喝彩声轰然而起,经久不息。林炳踌躇满志,谢过场后,昂首阔步,走下场来。

    观众对于本良的膂力已经领教过了,只是不知他武艺上如何。照林炳想,本良是个石匠,每天摆弄石头,力气大是意料中的事儿。武艺上头,可全是真功夫,来不得半点儿虚假的: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睡河滩儿,坠沙袋儿①,没下过几年苦功,哪儿博得这一片彩声!因此他下得场来,站在考生丛中,也不住地拿眼睛斜瞅着本良,且看他究竟有多少本事,能不能在一刀一枪上再压过自己一头。

    ……………………

    ①  睡河滩儿,坠沙袋儿──是当时习武者打熬筋骨增加体力的一种锻炼方法:在阳光暴晒后的布满鹅卵石的河滩上露宿,可以增强体质;用沙袋或铅条绑在小腿上奔走,随着时日逐渐增加份量,一旦去掉,可以健步如飞。

    本良却一点儿不露声色,神态泰然自若地看各乡各镇的考生们施展生平本事。等到监考官唱到他的名字了,这才答应一声“到”,一面不慌不忙地解开包袱,左胁下挟着一把木鞘钢刀,右手提着一个比脑袋略大的冬瓜,大踏步走上场来。

    观众们一时都摸不着头脑:演武场上,要这冬瓜干什么呀?连主持考场多年的守备大人都觉得纳闷儿。本良走到兵器架旁边,向看兵器的小军借了一张长凳,把它两腿落地两腿悬空地竖立在场子中央,把那个冬瓜放在悬空的那两条腿上;然后脱去外衣,把辫梢儿掖进后腰的板儿带里,这才从鞘里抽出刀来,把刀鞘连上衣放在长凳下面的两条腿上。

    本良使的是一对薄背儿长苗柳叶双刀,抖一抖,纸一样薄、绸一样软,可又柔中有刚,刚中有柔;晃一晃,刀光闪闪,寒气逼人。虽然不是什么吹毛立断、削铁如泥的宝刀,却也是锋利无比、出于高手匠人打造的上等兵器,有名儿的叫做“云中雪”。原来这是他师傅随身携带的防身之宝,在过去的十几年中,死在这刀下的清军官兵和贪官污吏之类,也不知有多少了。自从刘浪进了林家的武学馆,就把云中雪留给了本良,并把双刀的全部招数统统传给了他。

    说起兵器来,这双刀比单刀可又高了一着:两把刀,一左一右,一上一下,一前一后,一进一退,一刀主攻,一刀主守,攻则能劈能砍,能搠能旋,守则能架能隔,能遮能拦,必要的时候,还可以两把刀同时攻守。因此双刀刀法,变化多端,神鬼莫测,使用纯熟了,得心应手,左右逢源,进退自如,变化万千。因为是两把刀一攻一守,等于一个人当两个人使用,所以柳叶双刀一般都是灵巧的女性习用,男人中不是绝顶聪明又特别机灵的,轻易不敢也不能练好双刀。主考官见本良使的是双刀,心里就知道这位考生准有几分道行,否则不敢使用这家伙。

    只见本良拉开架势,不慌不忙,左手举刀护顶,右手挥刀直劈;右手收回,护定下三路,左手又挺刀直刺。开头还是左一刀,右一刀,上一刀,下一刀,刀刀分明,渐渐地左盘右旋,前腾后跳,越刺越急,越劈越凶,转眼间风驰电掣,龙飞虎跃,刀起快如流星,刀落急如闪电,满场上只见一团白光滚滚而来,哪里分得出上下左右前后进退?这团白光,先是在场子正中就地旋转,继而越转圈子越大,突然转到观众眼前一晃而过,骇得观众们纷纷往后退让。转了一圈儿,忽而又转回到场子中央的冬瓜面前,先听得大喝一声,只见刀光横着从冬瓜中间一闪而过,本良也就站定了脚跟。他把两刀合于一手,腾出一只手来去提那冬瓜的蒂儿,随即全场轰然爆发出一阵闷雷似的喝彩声。原来,那个冬瓜在刀光一闪之间,早就一劈为二,却依然合在一起,连一丝儿也不曾移动。这一绝招,引得好多在场的人,伸出舌头来半天儿缩不回去。

    刘浪站在场外,静静地看着本良大显身手,频频点头,一丝儿笑意浮上了嘴角。当本良也往师傅这边儿瞧的时候,刘浪却向兵器架上努努嘴,丢了一个眼色。本良会意,收起双刀,在喝彩声中,把长凳还给看守兵器架的小军,顺手把那一百二十斤的铁杆大刀拿到手中。拉开骑马蹲裆势,双手攥住铁杆,把刀头在地上一拍,一声脆响,大刀已经起在空中,横在头上;接着一个“哪吒闹海”,一抬左腿,左手一松,大刀往右斜空刺去;一转身,使个“朝天一炷香”,伸直了右手把大刀单手直立高举过头;紧接着使一个“独劈华山”,凭着大刀本身的份量斜砍下来,用左手接着;又就势在头顶上用双手舞动大刀转了三个顶花,猛地右手握住刀杆,左手脱空,如泰山压顶一般直砍下来;紧接着就手往怀里一带,居然用一只手抡起这一百多斤的大刀来,东砍西杀,上劈下扫。一哈腰,刀头离地三寸,专扫下三路人腿马脚;一抬手,刀头横飞直劈,单取上三路的头肩咽喉。这种大刀,刀头、刀杆、刀攥全用镔铁打就,当地土名儿叫“百廿斤刀”,实际份量大都在一百斤上下,很少有真正达到一百二十斤的,但最低不能低于八十三斤。因为传说关公使的青龙偃月刀重八十三斤,所以这种刀也叫“关王刀”。这刀本来就不是上阵厮杀用的兵器,而是考场上用来测试考生膂力的一种工具。一般说,只要拿得起来,能旋上三个门花、三个顶花、三个背花,所谓“三花九旋”,就够得上武状元的水平了。刚才林炳也不过旋了几个门面花。绕脖子旋刀落地,那是花儿活,行话叫做“玩儿飘”,使的是巧劲儿,只为好看,并不是硬功夫。本良刚才的那几手,单手抓刀杆大抡大砍,看起来不起眼,可是没有千儿八百斤的力气,谁敢试一试?今天到校场来的,不是个中老手,就是练武的行家,大家都是经得多见得广的人物,看了本良这几路刀法,好比哑巴吃饺子,尽管嘴上不说,心里都是满有数儿的。等到本良把刀一收,改耍中三路刀花,越转越快,越快越花,引得一众外行人也都喝起彩来。喝彩声中,本良手一松,让大刀在左胁和右肩之间转了一圈儿,眼看着越转越慢,那大刀刀头朝下重甸甸地竟直往左脚上砍去。有几个观众已经失声叫喊起来,本良却不慌不忙地把全身力气都运到左脚上,只用脚尖儿轻轻地往上一勾,快要到地的大刀忽又腾地飞了起来。本良就势一抓,大刀立刻被他横抓在手中,高与肩齐,就势在一片雷动的喝彩声中,谢过了场,把大刀还到兵器架上去,从从容容,走下场来。

    本良的精湛表演,看得刘浪频频点头,十分满意;看得观众摇头咋舌,惊叹不已;看得主考官交头接耳,暗暗称奇;看得林炳火冒三丈,又急又气。林炳连做梦也没有想到,几年来本良的武艺会进展得如此神速,居然压过了全场,盖过了自己这个在名师指点下专业学武的童生。他咬牙攥拳,暗下决心,一定要在第三场弓箭上大显神威,把前两场失去的面子统统抓回来。

    下午,第三场考试的科目是弓箭。考场上支起一块三尺见方的木板,板上一共画了九个圆圈,正中央是碗口大一个红心。百步之外,用石灰在地上划一条发射线。观众站在两边,闪出扇面形一块空地来。考生依次每人三箭,每箭射中红心者得十分,离红心每远一圈递减一分,射出圈外者为零分。一?(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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