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 第 11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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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专听老婆话的软耳朵胎子。再说,妹夫有心在酒宴上当众提出这件凰求凤的事儿来,面子上的事情,自己即便有一千个不愿意,也无法驳回呀!既然如此,为什么敬酒不喝喝罚酒呢?至于这门亲事日后和美不和美,那就只好听天由命啦!想到这里,赶紧装出一副求之不得的神态,哈哈大笑一声,以手击腿,站起身来大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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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  牝(p ìn 聘)鸡司晨──牝,指鸟兽的雌性。牝鸡司晨就是俗话说的母鸡打鸣儿,比喻阴阳颠倒,权力被女人掌握。

    “巧极,巧极!真是不谋而合,咱们俩完全想到一块儿去啦!其实,我早有此意,只是自己家境清寒,孩子又  忒不成器,怕你两口子为难,不敢开口。今天既然承蒙错爱,敢不从命?不用远请,就烦文武二位教师执柯作伐,写出两家庚帖,明儿拿到大桥头去烦请阴阳先生张铁山合一合八字①,要是不冲不克,咱们就算是一言为定,单择吉日纳聘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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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八字──我国以前用天干(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和地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两相配合以记年月日时(如甲子年乙丑月丙寅日丁卯时),称为“八字”。这八个字在五行(金木水火土)中又各有所属,而五行又各自相克(如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等)。迷信的说法,认为一个人一生的命运,富贵贫贱,凶吉祸福,以及夫妻公婆之间是否相妨相冲,都和生辰八字有关。因此在婚配之前,先要请阴阳先生推算男女双方的八字,看五行是否相克,称为“合婚”。

    姑表兄妹成亲,习惯上称为“姑血倒流”,当地则称为“娘家亲”或“回娘亲”,一般来说是不大好的,虽然不是绝对不许,但也以避免为上。不过今天的事情,乾坤两造②自己都已经说好了,外人谁又愿意来拆散?何况又是喜上加喜的喜事儿,在座的谁不捧场?一时间你一言我一语的,居然是姻缘前定,天作之合,普天之下,没有比这一对儿更相称、更般配、更可心的夫妻了。老塾师当即离座戴上眼镜写出两家庚帖,递给双方收了。大家又敬了三杯贺酒,说了一些吉利话,闹得满屋子喜气洋洋。

    这时候,村里有个管祠堂管族务的地保名叫林国梁的,见林国栋今天高兴,想趁机进一番游说之词,也就搭讪着插进话来。他先说了些姻缘前定,“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之类的常谈套语,接着又话锋一转,归到本题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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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②  乾坤两造──乾和坤都是八卦中的名称,代表天地和男女。因此乾坤两造,就是“男女双方”的意思。

    “咱们林村二百多户人家,一千多口人丁,出出进进,去壶镇赶集,上县城办事儿,都只得走村西头那座小桥,这对村东头的住户来说,实在是太不方便啦!赶明儿林炳完婚,花轿嫁妆,亲友贺客,也都得从村西头拐老大一个弯儿绕过来,多耽误事儿啊!头两年我就琢磨,想在咱们村子的正中央,另建一座至少能并排儿走两三个人的比较宽大一点儿的石桥。去年跟四叔合计过好几次,要造这样一座桥,尽管石宕就在跟前儿,采石之外,奠基运料,现场施工,都少不得人手,算下来没有三百五十吊钱,恐怕是动也动不得的。壬戌年开祠堂杀猪出谷,供应民团打长毛,几十年的积蓄,已经悉数用光,这两年地方上事情多,开销大,年成又不好,直到如今,还缓不过这口气儿来。祠堂祭祀田收的租谷,入不敷出,清明节办祭祖,都不得不尽量省俭才能应付,哪儿还有余钱来修石桥?头几天我跟四叔又聊起这件事情来,四叔叫我来跟二哥商量商量看,要是二哥能够慷慨解囊,捐助一半儿,来玉成这件功德无量的好事儿呢,下剩的一半儿,我就可以挨家挨户去写缘募化来凑足了。此事成与不成,就听二哥你一句话啦!”说完,拿眼睛瞅着林国栋,等待着他的答复。

    林国栋呢,也想起了他白天听见唢呐响赶紧出门去,而报子却要绕一个大圈子才能走到自家门口这件事情来。揣摩半天,觉得村子里没座像样儿的桥也确实太不方便了。往后,儿子中举人娶媳妇儿,家里办喜事的日子多着呐,难道老是这样绕着走?再往细里一想:三百五十吊钱的一半儿,也合七八千斤大米哪!花这么多的钱,却把桥造到别人家门口去,自己住在村东头,来来往往,还得绕一半儿路,太不划算了,再说,今天满壶镇的头儿脑儿都在这里,当着那么多体面人物,不趁此机会显示显示我林国栋慷慨大方急公好义,还等什么时候?想到这里,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哈哈一乐说:

    “何必惊动大家,叫乡亲们花钱呢!想当年壶镇造那么大一座石桥,还是吕府上独家出钱呢,如今不过是造一座小桥,还用得着满世界筛锣写缘凑份子吗?只是这座桥如果只有三五尺宽,是不是还嫌小点儿?再说,没有栏杆,到底不怎么安全。反正拉一刀出血,拉两刀也出血,我的意思不如干脆造一座带栏杆的石拱桥,造得高些大些好看些。至于钱嘛,不用大家费心,我一家独出就行了。不过,村西头已经有一座桥了,所不方便的是住在村东头的人。要造新桥,当然只能造在村东头。这样,住在村中央的人,爱走哪边儿走哪边儿。不知道诸位以为怎么样?”

    在座的人,都知道笑面虎死要面子的性格,也都明白他今天肯出钱来造桥,主要是为图自己的方便。不过这个平时一毛不拔的土财主,今天一高兴,居然能够一破悭囊,当众答应独资兴建一座石拱桥,也算得是一件破天荒的奇事了。大家见事情已经谈妥,赶紧见好就收,不再跟他争执,以免节外生枝,中途变卦。只有林国梁反而倒惹来了一肚子不高兴:他盘算策划奔走了好几年的这座石桥,要是由他来集资修建,少说也能沾个一成两成的油水,如今自己挖空心思旁敲侧击好不容易说动了林国栋,不意这个一向小气的守财奴忽然大方起来,竟把造桥的开支全部揽了过去,害得自己一文钱油水也捞不着,只落得狗咬尿泡──空欢喜了一场。人人都说强龙敌不过地头蛇,没想到地头蛇今天也会无意中让笑面虎给制住了,说又说不出,只得啼笑皆非地傻愣在那里,一脸的尴尬相。

    这时候,林炳由一班青年子弟们众星捧月似的簇拥着,手里提着一把锡酒壶,走进厅堂来,嘴里一迭连声地说:

    “多承师傅栽培,才有今日,无以为报,只有虔心诚意敬师傅三盅,以谢师恩。”

    林炳嘴里说着,手里早拿过两个空杯来,给刘浪斟了满满的一杯酒,再给自己斟时,却是一滴也没有了。林炳一边嚷着:“糟糕,糟糕,错提了空酒壶来了。”一面就席间提过酒壶来,给自己也斟满一杯,两个人都站着一饮而尽。接着又敬文教师林步雪和诸位父老长辈一杯,最后敬生父林国栋一杯。大家都站起来干杯亮底,这才坐下。林国栋又含笑叫林炳单敬吕敬之一杯,却不说明就里。林炳只当是姑夫至亲,也不细问,斟满一杯,双手捧上。吕敬之容光焕发,闪闪发亮的肉球脑袋越发显得无比光亮,接过酒来,笑容可掬地站着一饮而尽,又叫林炳得空了常到他家里去走动走动,看看姑妈和小表妹。林炳也随口答应着。

    吕慎之看林炳年少英俊,心里也很赏识,却不知这位头名武秀才究竟有多少硬功夫真本事,有心想考验考验他,就插进话来说:

    “大后天壶镇团防局总演武,考校各级头目。各村各店凡在团练数儿内的武童生、武秀才,到时候都要去比武放对,纵然比不上县里考场的盛况,倒也有一番热闹。刚才已经跟刘教师说好,请他光临指导。三天过后,估计你这里的事儿也完了,要是分得开身,请一同过去帮我评比考核,顺便也指点指点他们吧。”

    吕慎之是老一辈儿武举人,虽然只当过几任守备,连都司都没有当上,就告老回乡来了,但他有驰骋疆场指挥作战的经验,在壶镇一带颇有名望,因此公举他出面办团练,当上了壶镇团防局总办,一干就是十几年。林炳一者村里拉着族团,也归壶镇团防局提调统辖;二者新科得中,也正想以武会友,出去见见世面,有这样好的机会,哪儿肯放过?赶忙一口承应,说是到日子一准儿跟师傅前去向大伙儿请教。吕敬之也巴不得自己的毛脚女婿出场比武,大显身手,在旁边更是一个劲儿地撺掇。林炳提起酒壶来还要给大家劝酒,却都推说不胜酒力,不能再喝了,恭谢不迭。林炳等人这才告辞离去。林国栋见大家都已经喝得差不多,就叫撤下残肴,端上饭菜来,劝大家多少吃点儿饭压压酒。

    吃过饭,擦过脸,送上茶来,又闲聊了一会儿,天已经漆黑。管事的来请大家去看焰火,说是等着放完焰火以后才能开戏。刘浪是林家的教师,算得半个主人,少不得帮着招呼宾客。一众贵宾显戚,酒足饭饱,脸上流着油汗,嘴里打着饱嗝,嘻嘻哈哈地一面闲聊天儿,一面让先错后陆续离座步出大门外面来。

    第九回

    嬉笑怒骂,武小丑唱戏罚戏

    神巫名医,拳教师得病治病

    祠堂门外的空场上,黑鸦鸦地挤满了人。大人们嘁嘁喳喳闲聊,小孩子咿哩哇啦乱嚷,人声鼎沸,喧哗嘈杂。林国栋带着宾客们走出门来,看了看场内过于拥挤,就回头说:“焰火不宜近看,不如就在门口安几张高凳儿远远地坐着看倒好。”家人们安好了凳子,大家坐定,林国栋就吩咐放焰火。

    空场上三根毛竹搭起一个门字形架子,中间吊着一个笼屉形的东西,那就是焰火。管焰火的点着了引线,先响了一阵鞭炮,接着就掉下一层来,是个应景儿的吉利兆头,叫做“五子登科”,隐约可以看见五个穿红袍戴纱帽的人手拿牙笏,转圈儿团团拜舞。眨眼间噗地一声灭了,眼前依旧是漆黑一片,只能看见火烧引线的绿色微光。紧接着掉下第二层来,也是取的吉利兆头,叫做“吉庆有余”,是个胖娃娃,穿着红肚兜儿,梳着冲天椎儿,怀里抱着一条大鲤鱼,嘻开大嘴冲观众直乐。第三层是“玲珑宝塔”;第四层是“八仙过海”;第五六两层则是《西游记》剧目“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和“猪八戒背媳妇儿”。那孙悟空的金箍棒亮晶晶,明晃晃,滴溜乱转;那猪八戒腆着大肚子,嘻开长拱嘴,背上背着一个孙悟空变的女妖精,手里还拿着九齿钉耙,呆头呆脑的样子,走一步乐一乐,傻态可掬。最后一层是“龙凤呈祥”,取的也是吉利和团圆的意思。那龙飞凤舞的姿态,那安排紧凑的画面,不能不由人暗暗纳罕这位焰火匠人的别具慧心。

    红光渐渐暗了下去,飞龙舞凤统统在眼前消失,药线还在呲呲地响着,闪烁着暗绿色的萤光,却不见再有一层掉下来。就在这大家都以为已经结束的当口,忽然一盘流星①一支紧接着一支嗖嗖嗖地飞上天去,曳着一条条长长的尾巴,吐出一股股红红的火焰,像火山喷发,像万箭齐飞。在流星飞舞中,夹杂着一连三个子母连珠炮:先是“轰”地一声闷响,花炮升到空中,接着“啪啪啪”连响了三个小炮竹,最后又是“嘣”地一声,花炮炸得粉碎。当碎纸片儿带着烟硝硫磺味儿纷纷扬扬飘下来的时候,第二个子母连珠炮又升上了半空。三个子母连珠炮响完了,流星也飞光了,于是万籁俱寂,周围依然是一片漆黑。大家都沉浸在这奇异景象中,好像还在等待着什么似的,不肯散去。管焰火的喊了一声:“完啦!”场上这才爆发出一阵喊声,首先是小孩子们跑在最前面,蹦跳着呼叫着进了祠堂,去抢戏台前面最好的位置去了。接着大人们也纷纷散去,不慌不忙地走进祠堂──他们用不着着急,早在几天之前,家里人就已经在祠堂的正殿或两廊得看的地方摆好了看戏专用的高脚长凳,坐在那上面,比最高的汉子站着还要高出二三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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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流星──是一种点着了引线借火焰的喷发升到空中但不炸裂的花炮,是原始形式的火箭,可以单个儿放,也可以几十个编成一盘一起放。北方通称“花炮起火”或“起火”。

    刘浪虽然来自上海,又跑遍了整个江南,但是十几年来,总是不离刀枪战场,这种浙南特有的焰火,还是生平第一次看见,头一回开眼,看得也特别入神,一直到焰火放完了,眼前好像还闪现着这些由红黄绿彩色火药线所组成的奇妙景像,心里不禁十分感慨:谁说这不是科学和艺术高度发达的表征?谁说中国人的脑袋瓜不如西洋人的好使?就说这个放焰火的圆形竹笼吧,直径只有三四尺,高不过二尺,要在这里面安排那么多层五尺来高的彩色立体图案,该有多高的手艺呀!据说林国栋心疼钱,今天放的这架焰火还是最小的,要是那大的,还有九层、十三层甚至十五层的呢!这样的奇景,如此之壮观,全都是出自一些从来没有上过学的老师傅手中。这些人要是一旦读了书识了字,那该会创造出多少人间奇迹来呀!

    在往祠堂走的路上,“子路不说”老夫子还在摇头晃脑地低声念念有词,吟唱着:

    “美哉,奇景也!此景只宜天上有,是谁偷往人间来?美哉,壮观也!”

    刘浪却在沉思:中国人发明了火药,传到了外国,好像中国人是老师,外国人是学生。但是外国人却用中国人发明的火药来打中国老师,强迫中国老师做他们的奴隶。中国人吃了多少次洋枪洋炮的亏,却还不知道猛醒,一方面是看到洋人就害怕,一方面是至今还用火药做炮竹、做流星,供有钱人家贺喜祝寿,以此点缀四海升平,国泰民安。什么时候中国这些不识字的焰火匠人识了字开了窍,做出比洋人的枪炮更加厉害的中国枪炮来,洋人们大概也就不敢再欺负中国人了。

    戏,虽然在祠堂里面唱,祠堂外面却也热闹非常。好客的壶镇人,祖祖辈辈传下这样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来:只要是自己村子里演戏,在台前遇到从村外来看戏的亲戚朋友,总要给他们每人送一碗馄饨去,让他们一边吃,一边看,以尽地主之谊。常常可以看到这样的场面:亲友多人缘儿好的外地看客,竟会同时有人送来两碗甚至三碗馄饨,弄得他不知道应该吃哪一碗好;也有时候出钱送馄饨的人自己不出面,却让馄饨摊的小学徒把馄饨给客人送去,以致客人吃了馄饨,还不知道是谁送来的。既然当地主人是这样好客,用不着说,祠堂门口的馄饨摊儿自然是少不了的。这些馄饨摊儿,有的是附近村落中原本赶集市的馄饨摊临时赶来做生意的,有的则是跟着戏班子一起转台子,专门做“戏台前”生意的。他们支着一个大布篷,馄饨担儿旁边放一块长案板,转圈儿放几张长凳,你就可以在这里花十个或八个铜钱吃上一碗飘着葱花儿撒上胡椒面儿又香又辣的猪肉大馄饨。

    除馄饨担之外,“戏台前”还有不少的摊子,卖葱油烧饼的,卖猪肉陷儿饼的,卖豆腐丸的,卖红白姜糖的,卖油条麻花儿的,卖猪肉包子的,卖水果甘蔗的,卖应时熟食如煮白薯、熟荸荠、生熟菱角、煮老玉米棒子之类。其中有一种叫做“豆腐丸”的,可以算是缙云风味的经济小吃:把豆腐杵碎了,拌上葱花、肉末、椒盐,在碗里加山粉滚成鸡蛋大小的椭圆形丸子,再放到肉汤锅里去煮。这种豆腐丸,小孩子和牙口不好的老太太特别喜欢吃。

    除了吃食摊之外,祠堂外面稍远一些的地方还有许多摊子,也一样支着布篷,篷下面一张大方桌,围着一大堆人,不时地发出一阵阵哄笑声、赞叹声、怒骂声:这是赌推,正在押宝①、押花会②或是推牌九。也有专门从孩子手中哄零钱的小赌摊,就摆在吃食摊的旁边,大都是一个老头儿守着两个箩筐,每个筐上各放一个大托盘,一个托盘里放着三张纸牌,这是“月亮宝”①;另一个托盘上放一个粗瓷碗,里面是六颗牛骨做的骰子。摊主可以根据孩子们的喜欢,或开月亮宝,或掷骰子,比大比小,押单押双,把从父母那里讨来买吃食的钱,一文文全都输给摆赌摊的老头儿才算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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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  押宝──当时当地赌摊上最常见的赌博之一:一个铜制的四方形“杯子”,里面插入半个白半个黑的芯子,上面盖一个铜制的盖子。根据“杯子”大底座上刻的缺口与黑白芯子所对应的方向,决定所开的“宝”为哪一门,可以单押一门,也可以同时押两门。押一门的一赔三,押两门的一赔一。

    ②  花会──流行于江南的一种赌博,形式和方法因地而异。缙云的花会,在一块布上画一个人形,在眼耳鼻口心脐手脚等部位写上“太平”、“银玉”等三十六位古人名,另写一名纳筒中挂树上或梁上,“戏台前”的小赌摊则把刻有人名的竹签纳入竹筒中置案上,参赌者可以按人名单押一人,也可以按部位分押多人(如两眼两耳为两人,手脚为五人等),单押押中者一赔三十六,分押押中者所押人名越多则所赔越少。

    ①  月亮宝──扣在案上,两張是空白的,一張有一圆形图案,称为“月亮”,以押中月三張纸牌亮者为胜。

    农村里演戏,几乎有多一半儿的人醉翁之意不在酒,有时候,祠堂外面倒比祠堂里面还要热闹得多呢。

    林国栋带着宾客们走进祠堂里面,经过一番逊让,大家在正厅的头几排高凳上落座。刘浪抬头看看舞台,台上台下点着三盏雪亮的汽灯,照得人眼花缭乱,台上台下如同白昼一般。这种洋玩艺儿,在当时的浙南农村还很少见,只有比较大的戏班、商号或是有钱人家办喜庆筵席的时候才偶尔一用。灯光照亮了台柱子上新贴的一副楷书大红对联,上联是:“看我非我我看我我亦非我”;下联是:“扮谁像谁谁扮谁谁就像谁”。台上演员上下场的门上面横写着“出将”、“入相”,学的是隶书曹全碑的笔体。两扇门中间的屏壁上,却是一笔狂草直书“戏之耳”②三个字。那“戏”字写得比斗还大,那“之”字却写得比升还小,那“耳”字倒是写得大小适中,可是那条尾巴拖下来足有一尺多长,最后还带一个小弯儿。三个字,一个方,一个扁,一个长,大小也不一样,奇怪的是放在一起倒也挺和谐。用不着问,这都是“子路不说”的匠心和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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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②  戏之耳──“不过是玩笑而已”的意思。“耳”是“而已”两字的合音现象。

    再看看台下,緊挨着戏台前面站着的,都是青壮年男人,趴在舞台两侧的,则是淘气的男孩子。老人和妇女大都坐在两廊或者正厅后排的高凳上。

    姑娘、媳妇儿们来看戏,当然要梳洗打扮一番,穿上最新最美的衣服,衣襟上掖一条从来也没有擦过什么的花罗帕儿,嘴里嗑着葵花子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小姐妹们聊着闲天儿,眼睛却不时地瞟向四周,看看自己的相好朋友来了没有,在什么地方,是否已经看到了自己。──看戏,对她们来说是一件十分难得的事情,不能像大人或孩子们那样,听说附近哪儿演戏就可以往哪儿跑。她们虽然不下地干活儿,可是沉重的家务活儿同样压得她们一年到头喘不过气儿来:姑娘们从七八岁开始就要每天忙着绩麻打线织带绣花儿为自己准备嫁妆;一旦做了媳妇儿,洗衣做饭,舂米磨面,喂猪养鸡,晒粮食,轧棉花,腌咸菜、做酱油。杂七杂八的事情,做也做不完。人丁多的人家,衣帽鞋袜,缝缝补补,一忙就是三更半夜,可是一到五更天刚蒙蒙亮就得起来烧水做饭了,一天到晚哪有什么空闲的时间?遇上善心的公婆,能够让妯娌们轮换着去邻村看看戏,三天戏能够看上一两场,就算是很不错的了。如果在自己村子里演戏,虽然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在不耽误干家务活儿的前提下,多看上一场两场,但是对一个只有一二百户人家的村子来说,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难得太稀罕了。要不是财主家还愿祭祖,一年到头也不见得会演一次戏呢!

    刘浪用目光向四周找了找吴本良:不但他没有来,连吴石宕的大人小孩儿一个也没看见,而且连银田村张二虎他们那一伙儿小青年也一个都没露面。这有什么奇怪的呢?刘浪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着了:林家开锣唱戏,吴石宕和银田村的小伙子们,要么统统都来,一个不落(l à辣);要么统统不来,一个不露(l òu 漏)。要是统统来,那就热闹了:弄不好,台上唱文戏,天官赐福,八仙庆寿;台下唱武戏,真刀真枪,大打出手。林国栋虽然平时为人刻薄,但在本村内却因为一来都是同宗,跟谁都沾亲带戚,多少还拘着点儿情面;二来林国栋从他父亲那里继承了一套治家之道、处世之方,那就是“远亲不如近邻”,有道是“兔子尚且不吃窝边草”呢,何况篱笆还要三个桩?对于同村的族人,林国栋的对策是能帮则帮之,能让则让之,为的是图个眼前清净,省得有后顾之忧。村子里的人,有出于宗族观念的,有出于托庇愿望的,对于本村本族中出一个头名武秀才这样光彩的事情,都引以为荣,感到自豪。如果为这样的事情与外村外族发生争执,有几个人会冒着“吃里爬外”的罪名出来主持公道呢?十分明白,要是一旦吴家和林家动起武来,势必扩大事态,最后非酿成两村两姓之间流血械斗不可。而事态的发展,一方面会把人与人之间的冤仇扩大成村与村、族与族之间的冤仇,而这种两姓之间的争斗一旦发生,就很难消解,就会世世代代继承下去,结成了冤家死敌。另一方面,吴石宕人虽然本事高强,但架不住林村人多,万一动起手来,寡不敌众,到了儿非是吴石宕人吃亏不结。刘浪有鉴于此,才嘱咐本良回村以后千万不可轻举妄动,一切等他辞了武学馆回到吴石宕以后再说。今天本良、二虎他们一个也没来,刘浪倒透着很高兴。他心里明白,在这件事情上,本良费了多少口舌啊!

    戏还没有开始,台上有几个淘气的孩子正在擂着大鼓翻筋斗、拿大顶。不一会儿,后台文场的人齐了,伸出一支七八尺长的铜喇叭来,悠悠扬扬地吹了三声,一声比一声高,然后紧接着箫笙管笛齐奏,锣鼓铙钹共鸣,咿咿哑哑,铿铿锵锵,足足吹打了有半个时辰:这是当地演戏的传统习惯,叫做“闹台场”,意在招徕观众。今天因为放了焰火,很可能还大大缩短时间了呢。

    当地的传统习惯,每逢唱戏,一唱就是三天──实际上是三夜加两个下午。每夜唱到夜半子时正散场,最后一夜有时候也唱到东方发白,叫做“天亮戏”。每场戏开演之前,都得先走一个吉庆圆场,叫做“打八仙”①,不过又有“小八仙”与“大八仙”之分:小八仙可能源出于杂剧《八仙庆寿》,一共只有骊山老母、张老果、汉锺离、吕洞宾、铁拐李、曹国舅、韩湘子、何仙姑、蓝采和九个人出场,在台上转一圈儿,唱几句吉庆的词儿,就算完了。大八仙的场面可就大啦!先后有四大天王和福禄寿喜四星出场,接着天兵天将和诸路神仙脚踏祥云而降,孙悟空则是手舞金箍棒一路筋斗翻上场来,然后是玉皇大帝由金童玉女伴着出场登上方在桌子上面的宝座,直到台上挤满了人,同声合唱一段吉庆台词,然后逐渐散去。今天是头一夜夜戏,按规必须是“打大八仙”。等台场闹完,祠堂里喧哗鼎沸的人声渐次低了下来,于是文场乐声重起,“大八仙”上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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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  汉语中“打”字的用法多而奇特。三十年代刘复曾经在《国语周刊》上征求过“打”字的各种用法,并公布了他自己搜集到的四十多种用例,其中就没有“打八仙”这种用法。“打八仙”,似乎可以解释为“打一个《八仙上寿》的过场”的简略。

    当时在缙云农村流动演出的戏班儿,都是婺剧班子,而且大都以武戏为号召。这是因为草台子戏班,在旷野演出,台下人声嘈杂,如果演文戏,没几个人能听清台词儿,倒不如演武戏更讨好。今天请的班子叫做“新声舞台”,是当时当地武功底子最硬的一个戏班儿;其中又以武丑仇有财的功夫为最惊人。传说他练就一身“壁虎功”,不单能够用肚子贴在墙壁上,而且用后背贴柱子上也能爬到房梁上去。有一年在某地祠堂里演《时迁盗甲》,他露过这两手绝招儿:先从台柱子上爬到舞台的大梁上,又从舞台上绕过东廊的房梁到达正厅,从正厅大梁上挂的一块金字匾额后面“盗”到了徐宁的锁子黄金甲,又从西廊的房梁上绕回舞台上来,最后怀抱着铠甲从舞台的大梁上翻筋斗飞身下来,真个是身轻似燕,落地无声。从那以后他得了一个外号,叫做“赛时迁儿”。虽然这不过是传说,后来有人点唱这出戏,也不见他再这样演过,但是名声却从此传了开去,而且越传越神,说他除了演戏之外,专好盗富济贫,在更深人静的黑夜里,悄悄儿地变一些银钱搬家的戏法。可是传说终究不过是传说,尽管他名叫“有财”,实际上除了一条破被子之外,穷得连条像样点儿的裤子都穿不起,一副寒酸的可怜相,哪儿像是个专做没本钱买卖的梁上君子呢。

    不过,凡是有钱的人家,胆子总是比穷光蛋要小得多,虽然拿不准这位“赛时迁儿”武丑黑夜里会不会光顾他们府上,可是每逢这个剧班儿到本村或邻村演戏,家里有点儿“底子”的富户财东们总是忐忑不安,放心不下,留神门户之外,还得加派几个值班上夜的院丁更夫,如临大敌。饶是这样,晚上睡觉还是胆战心惊,生怕在朦胧恍惚之间,金银财宝会不翼而飞。

    这时候台上号吹一曲,鼓打三通,“四大天王”一个一个陆续出场,依次在前台站定亮相之后,按规矩应该一人念一句五言诗,然后跃马扬鞭,直奔“天廷”。可能是由于林氏宗祠多年不演戏的缘故吧,从后台化装室上下舞台用的那张短梯,早就不翼而飞,怎么找也找不着了;今天开台演戏,只好临时搬一只打稻麦用的稻桶来反扣着,暂且代用。另外,当天晚上虽然林府里大摆酒宴,可是接待戏班子的饭食却实在不像话。为此,演员们心里都窝着火儿,总想找个机会发泄发泄。“四大天王”上场亮相以后,第一个说:“锣鼓紧紧催,”第二个说:“稻桶当楼梯,”第三个说:“天萝①不刨皮,”第四个正是“赛时迁儿”武丑仇有财,只见他戴着雪白的山羊胡子,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一步一晃走上台来,用两手比划着说:“金瓜①大大块!”②说完,伸直脖子装出一副难于下咽的形状,又冲台下装一个鬼脸,摇摇头,手托着山羊胡子,表示无可奈何。用不着说,这是他们四位“天王”在后台捏咕好了存心挖苦林国栋的。

    ……………………

    ①  天萝──缙云方言,即丝瓜。

    ①  金瓜──缙云方言,即南瓜。

    ②  这四句台词中的“催”、“梯”、“块”,在婺剧中分别读作cei 、tei、kui ,是押韵的。

    台下一听,“轰”地一声,全乐了。林国栋根本就没注意台上,正跟“子路不说”低头说话,讨论柱子上的对联儿合不合平仄,听见台下哄然大笑,这才抬起头来:台上四大天王挥着马鞭儿正在转圈子,什么可乐的场面也没有,不知大家乐的是什么。林炳的两眼一直注视着台上,却听得清清楚楚的,也顾不得新中秀才应该宽宏大量,登时沉下脸来,回头在乃翁耳边嘀咕了几句,怒气冲冲地直奔后台而去。不一会儿,就连拖带搡地把戏班子领班的揪到林国栋面前来了。

    打完了八仙,按规矩台上正在跳加官:戴着面具的白脸魏征,手拿一卷金字锦绣条幅,正在台上转圈子。台下戏班子领班也在林国栋和林炳的面前转圈子:极力分辩,矢口否认,总说是新科秀才听错了。架不住台下耳朵多,领班的一张嘴又非苏秦、张仪的舌辩雄才,哪里赖得掉?回头看看台上,金面财神范蠡刚把金元宝捧上场来,转了一圈儿,又匆匆下台去了,接着是魁星一手持斗一手执笔扭上场来。戏班子主人苦笑着,一张脸扭曲得像是魁星的兄弟,… 迭连声地说:

    “刚才我在后台,前台说些什么,确实没听见,实在对不住。今天大相公首捷喜庆,孩子们不好好儿唱戏,胡乱打诨,实实在在太不像话,回头非好好儿地管教管教他们不可。戏唱得不规矩,没得说,甘愿认罚。只求老爷高抬贵手,多多包涵!”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本硬木雕花儿的剧目折子来,双手捧给林国栋,装出一副比哭还要难看的笑脸,又是打躬,又是作揖。

    今天晚上点的几本戏,散戏①是《百寿图》接演《打金枝》;正本儿是应景的吉利戏《三元及第》。台下扯了半天皮,台上白胡子的郭子仪已经摆开了寿筵,皇上也送来了用… 百个“寿”字缀成的“百寿图”,七个儿子六个儿媳正在为郭子仪拜寿。林国栋翻看着剧目折子,琢磨着再添一本什么应景儿的吉庆散戏好。林炳却因为刚才的洋相是武丑“赛时迁儿”出的,而这个班子的武功又数他硬,就存心要让他多出点儿汗,指名要加一出《三岔口》,并且吩咐:“这回可得好好儿演,叫那个‘赛时迁儿’什么的多翻两个筋斗,听见了没有?演好了,回头大爷有赏!要是还不好好儿演,哼,留神我扣你戏箱子!”

    ……………………

    ①  散(s ǎn 伞)戏:指折子戏如《打金枝》、《百寿图》和杂剧如《小放牛》、《小尼姑下山》(即《思凡》)等一类小戏。

    戏班子主人不敢驳回,哭丧着脸,诺诺连声地回后台去了。

    按习惯,散戏演完之后,要休息几袋儿烟的工夫再演正本,当地称为“讨添”。但是今天例外,台上驸马爷郭暧和升平公主言归于好,手拉手儿双双下场以后,却不休息,接着上演罚戏《三岔口》。

    这时候,坐在台下最前排的刘浪,忽然觉得肚子有点儿隐隐作痛,只为贪恋看那武丑“赛时迁儿”的功夫,揉揉肚子强忍着又看了下去。

    台上演到刘利华的刀被任堂惠夺走,任堂惠抡刀反砍刘利华的时候,刘利华应该连翻一串儿筋斗,借以博得观众的彩声。但是这一回,演刘利华的武丑“赛时迁儿”刚翻了一个筋斗,就站在那里叉着双手伸长了脖子不翻了。任堂惠用刀背儿砍他的后脖颈儿,打着官腔说:“翻哪!多翻两个筋斗,大爷不单饶了你,还大大的有赏呐,你怎么不翻啦?”

    演刘利华的“赛时迁儿”歪着脑袋眨眨眼睛,对任堂惠一躬到地作了一个揖,打哈哈说:

    “您老好酒好肉的吃饱了,拿我们穷人耍着玩儿!您老哪儿知道,我们吃的是一肚子白薯,刚才一通闹腾,早就变成了一溜儿屁,打后门开了小差了,哪儿还翻得动筋斗啊!您老要是饶不了我,干脆就赏我一刀,把我砍了得了:这样活受的日子,我早就活腻啦!谁叫我自己本事不济,输在人家手里,偏偏您老又是本地土生土长的,我想告您老一个‘冒籍’,都没地儿告去,又有什么办法可想呢!”

    一番插科打诨的话,正道着了林家父子的心病。在场的观众,谁不知道林国栋的刻薄?又有谁不知道林炳的头名武秀才是怎么来的?听“赛时迁儿”一番话揭了他们两个的秃疮疤,忍不住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林炳早已经无名火冒三千丈,睁圆了三角眼,勃然大怒地站起身来,大踏步地往后台走去。刘浪回头一看,心知不免又有一番唇舌,不想再看戏班子主人那张苦笑着扭曲得像魁星似的脸,另一方面自己的肚子也确实一阵紧似一阵地越疼越厉害起来,就向林国栋说明了原委,向宾客们告了失陪,起身挤出祠堂,回自己的房中去了。

    进了林家大门,还没有走到自己的房间,就感到内急下坠,肚子里就好像肠子肚子全拧在一起似的,疼得直不起腰来,赶紧跑到厕所,噼哩啪啦地一通拉,约摸坐了有半个多时辰,大约肚子里拉空了,绞痛也略微止住了一些,这才提了一个空粪桶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四肢酸软,头重脚轻,顾不得脱衣服,只拉过一条被子来,就和衣躺下了。林炳无名火冒三千丈,睁圆了三角眼,大怒地站了起来,大踏步往后台走去。

    第二天早上,太阳都出来老高了,林国栋还不见一向起早的刘教师开门出来。走到窗下隔着窗户纸的小破孔往里一瞧,还睡着呢,只当他看戏睡晚了,也没理会。

    看看到了中午时分,还不见刘教师起来吃饭,林国栋觉得有点儿邪性,走去敲敲门,听不见回答,就手一推,却是虚掩着,没有下闩。林国栋一脚迈进房里,一股酸臭味儿扑鼻而来,再看看刘教师,已经是脸色焦黄,眼窝儿深陷,一夜之间,也不知道拉了多少次,把一个金刚一般的汉子,拉成面条也似的软,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了。

    林国栋见刘教师这个样子,吃了一惊,还只当是昨天晚上多吃了点儿油腻,兴许又喝了点儿生水凉茶什么的,肠胃挂不住,拉的稀。忙安慰他几句,问他想吃点儿什么,叫人来把粪桶倒了,又熏上几支香,就打发来旺儿到壶镇去把当地最有名的大夫吕寿仙请来。

    这个吕寿仙,是壶镇百年老店松鹤堂的老板,祖传的世医,深谙歧黄医理①,奇经八脉②,发卖参茸丸散,咀(j ǔ举)片膏丹。因他养生有道,调摄得法,虽然已经年过半百,却是满面红光,魁伟肥胖,当地人称之为“大先生”,倒也切题靠谱儿。他的祖上,据说是金华名医朱震亨③的大弟子,是彦修先生最得意的门生,因此尽得丹溪翁的妙法真传和验方秘本并发扬光大。不过,“医者,意也”④,因此他自己并不著书立说,就是教他儿子,也是“意在不言之中”,心领神会而已。《礼记·曲礼》中说:“医不三世,不服其药,”

    ……………………

    ①  歧黄医理──歧指歧伯,黄指黄帝:相传为我国古代医理的创始人。

    ②  奇经八脉──中医的说法,人身十二经脉之外,又有阴维、阳维、阴蹻、阳蹻、督、带、冲、任等名称,称为奇经八脉。

    ③  朱震亨──元代著名的儒医,浙江金华人,字彦修,尊称丹溪翁。

    ④  医者意也──宋人祝穆《事文类聚》里说:“唐胤(y ìn 印) 宗善医,或劝其著书,答曰:医者,意也。思虑精则得之,口不能宣也。”这是对医学神秘化的解释。

    大先生是祖传的名医而又兼药店老板,身价自然比单纯的名医又高出一等,一般的头疼脑热,自有他的儿子兼高足人称“二先生”的在店堂前诊治,他是轻易不伸手的。非得遇上疑难重症,二先生对付不了,这才请他出来,拿病人当教材,现场边教边治,于是儿子和病人皆大欢喜。当然也有例外,那就是官宦世家,粮绅富户,对二先生的医道不那么太相信,一旦家里有了病人,总是雇好了轿子来敦请大先生。遇到这种场合,一来是情面难却,二来是诊金优厚,虽然磨磨蹭蹭,半天儿动不了身,去却是一定会去的。因为他是名医,而大夫一旦成为名医,就再也不能随请随到了,装也得装出一副医务繁忙、分拨不开的样子来。不过大先生的诊金,也实在高得吓人:就诊纹银一两,外请四两,黑夜加倍,而且只收银子不收铜钱,概不施诊。当然,只有诊金高,才能显出他医道的高明来,不然,怎么叫做名医呢!

    林国栋的名字,在壶镇街面上也还叫得响,今天打发家人来敦请大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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