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 第 12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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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他医道的高明来,不然,怎么叫做名医呢!

    林国栋的名字,在壶镇街面上也还叫得响,今天打发家人来敦请大先生,少不得停止门诊也得去走一遭儿,何况又正是桔黄时节①呢?来旺儿投了简帖,讨了必去的实信儿,就雇好了轿子在松鹤堂门口坐等,左请一趟,右请一趟,好不容易才把大先生请上了轿,等抬到了林村,太阳都偏了西了。

    林国栋接进门去,在客厅上待过茶,说了说刘教师得病的前前后后,这才起身到刘浪的房中来看病。大先生坐在病人床前,诊了诊脉息,看了看舌苔,摁了摁脐下丹田,又看了看拉的大便──早已经是脓血参半,不见有什么粪便的痕迹了一一就连声说:

    ……………………

    ①  桔黄时节──指秋后医者的闲时。俗谚有:“批把黄,医者忙;桔子黄,医者藏。”

    “不妨事,不妨事,不是什么大症候。此症名叫红痢②,病人脉息沉数而弦①,左寸②无力,心气已衰;关脉③独洪,肝邪偏旺。起因于胃有虚火,饮食失度,偶感风寒,木气不能疏达,势必上侵脾土,肝胆肠胃失调,必有盈水外溢,宜用清凉解毒舒肝养胃之药,方能保脾理肠,攻虚火于内,导积滞于外,则自然心气平和,虚火下降,痼疾不日可愈也。”

    ……………………

    ②  红痢──也叫赤痢。粪便中带血的叫赤痢;粪便中带脓的叫白痢。

    ①  沉数而弦──中医切脉,手指必须重按方能触觉脉搏的跳动,叫做“沉脉”;脉搏跳动迅速,每分钟在九十次以上,叫做“数(shu ò朔 )脉”;脉搏跳动得像弓弦一样有力,叫做“弦脉”。兼有这三种脉象的,叫做“沉数而弦”,说明病人有内热。

    ②③  寸、关──都是中医切脉时手指所摁的部位名称。

    林国栋听了这几句话,频频点头,觉得说到了点子上,十分贴谱儿。大先生开了方子,留他吃饭看戏,怎么也留不住──不在病家用饭,这也是大先生的规矩之一,一者病家不干不净的居多,在病家用饭,有传染疾病的危险;二者名医之忙,忙得连吃饭的工夫也没有,这才能显出名医的名来──只叫跟个人去取药,拱拱手,也不提诊金谢仪,径自上轿而去。

    等到取了药回来,天色已经漆黑。林国栋早就陪着贵客们进祠堂看戏去了,只有林炳还在上房坐等。林炳接了药,拿到自己房间里去,把三剂药一包包全都解开仔细看了,这才包上,拿到刘教师房中来,说了些“家里请客唱戏,忙于杂务和接待,脱不开身,探病来迟”之类的客套话,又把来喜儿叫来,吩咐他到厨房里拿一个炭炉子来,用文火慢慢儿地把药煨了,等晾凉了再喂给刘教师喝,并在房里随时伺候;接着就向刘浪谢罪告辞,也忙着进祠堂招待宾客们看戏去了。

    好在刘浪平时待人宽厚温和,跟林家的短工长年、丫头小僮们相处得特别好。大伙儿听说刘教师病了,一班人接连不断地都来伺候汤水,问长问短儿。

    来喜儿是来旺儿的弟弟,刚十三四岁,已经在林家放了五六年的牛,也跟刘浪学过武艺,这孩子挺机灵的,刘浪本来就很喜欢他。如今打发他来伺候病人,倒是又小心又尽心。

    奇怪的是:刘浪吃了大先生的药,不但不见有什么起色,反倒越发拉得厉害起来了。过了两天,吃完了两剂药,竟拉得整天提不起裤子来。来喜儿见不是路,只得去请林国栋。林国栋抽空来看了两次,见是如此,也觉着不好,只得吩咐先停药,着人去壶镇问大先生。

    大先生带话回来说:要排积滞于外,就得把肚子里的脏东西都洗干净了,才不致于留下病根儿,来日复发。又说开的都是温和缓泻之剂,叫只管放心吃,不碍事儿的。林国栋半信半疑,心里拿不定主意。

    林炳呢,自打送药过来以后,再也没有跟刘教师照过面儿。三天戏刚唱完,就带上村团里的头目跟吕慎之到壶镇去参加团练大比武去了。临走之前,也没到刘教师床前来看一眼说一声,好像压根儿就不知道教师在害病似的。

    林国栋心中犹豫,只得派人去村塾里请教圣人林老夫子。老学究虽然不是儒医,不明医理,不谙药性,却因为读的是圣人之书,言圣人之所言,因此比起不学无术的林国栋来,当然要多懂一些道理。林步雪听林国栋把刘教师得病的经过… 说,摘下白铜眼镜,闭上眼睛,冥思苦想了一阵,这才若有所悟地凑在林国栋耳朵旁边小声地说起“子不语”的“怪、力、乱、神”①来:

    ……………………

    ①  子不语怪、力、乱、神──这是《论语·述而篇》中的一段话,意思是:“孔子不谈论怪异、暴力、变乱、鬼神这些事情。”

    “只怕不是病呢!这个教师爷,说起来已经在你家里住了三年多了,可你们谁知道他的底细呀?就算他不是长毛头子,单凭他那一身武艺,谁能保他没有十条八条人命?说不定是在家乡做了案子,亡命江湖,才流落到这里来的。要不,为什么这几年来从不听他提起回上海的事儿呢?那几年,他浮萍似的浪迹江湖,没个定准儿的地方,那些冤鬼们上哪儿找他去?这几年在咱们这儿住定了,冤鬼们找上门来,也是有的。遇到这样的事情,你何不请三将军来问个究竟?”

    一句话,倒把林国栋给提醒了。

    在壶镇西南不到十里远的地方,有… 座赤岩山,山石火红,一面是缓坡,一面是悬崖峭壁。山顶上建有一座缙云县独有别处没有的庙,叫做“三将军庙”;供的三位将军,模样儿跟三国时代的刘、关、张颇为相似:白脸儿居中的姓唐,红验儿居左的姓葛,黑脸儿居右的姓周,却很少有人知道是哪朝哪代的人物,查检县志,只说他们是战国时代战死在“越国”的“外国人”。究竟他们三个是“入侵者”还是协助越国抗战而阵亡的“客卿”,却又语焉不详。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三将军庙”的香火在缙云县却相当旺盛,壶镇附近各村各店到这里来烧香叩头求签问卜的善男信女们摩肩接踵,四季不绝。每年九月初九赤岩山的迎神赛会,更是花团锦簇,人山人海,为远近所称道。

    这三位既然都是“外国将军”,凭他们的武力保佑地方清净、四境平安,应该说是他们的本行,奇怪的是:除了拿妖捉怪之外,他们居然还会开方治病:简单点儿的,可以到这里来烧上一炷香,点上两支蜡烛,叩几个头,然后用黄标纸包上一包香灰,带回家去,用开水连纸包一起冲汤服用。要是外科病如疥癣之类,则除香灰之外,再从烛台下面挖一两块蜡烛油,回家去把油化开,兑进香灰,趁热涂在疥疮上,据说具有特殊的疗效。如果能在蜡烛油中再兑上一些铜绿或火药之类,则更是药到病除,效用如神云云。复杂一些的,可以通过三将军的“人间代理人”──神童,把将军们请到自己的家里来,不但可以当面请问凶吉,还可以给你开个神方,诸如坟头纸三钱烧灰冲服专治月经不调;黄标纸硃书“北斗紫英夫人在此”贴产妇帐上即可催生之类。

    不但如此,更有不少善男信女把自己的宝贝儿子寄到三将军的名下做干儿子,图个无灾无病,快长快大的。林国栋小时候千灾百难,三病四痛,不是这里不舒服,就是那里不受用,又是个独子,道台老爷在他周岁的那一年就把他寄到黑脸儿的周将军名下做了干儿子。到了他十岁那一年,道台夫人还特意置备了生猪生羊带着儿子亲自到赤岩山还过愿的。

    壶镇一带信奉三将军的人很多,所以各村各店几乎都有一位两位巫师来充任他们的“代理人”,代行神职。

    林村的老神童名叫林步雷,跟他的儿子小神童林国柱和儿媳妇灵姑姐①组成了一个“神巫之家”,一家三口,掌握了林村地面的神权。老神童今年已经六十开外,须发斑白,却依然忠于三位将军:只要有人来请,不论是刮风下雨还是严寒酷暑,总是随请随到,立刻在人神之间搭起一座桥梁来,让你看得见、摸得着,使你相信天地之间确实有鬼神的存在。

    ……………………

    ①  灵姑姐──当地的一种女巫,自称能够把鬼神召来与生者对话。鬼神附体以后,女巫用喉音说话,嘴唇不动,因此语言含混不清,模棱两可,生者怎么理解都可以。

    林国栋把老小两位神童请到家里来,说明了原委。老神童头戴雷巾②,身穿道袍,在客厅中央一把椅子上坐下。小神童点起一盏灯笼、三支香,走到大门外面,口中念念有词,把三将军请来,供在桌上,然后点起一个又粗又长的火纸媒子来,在老神童的眼前一圈儿一圈儿地转着;老神童的脑袋也就逐渐地跟着火纸媒子转动起来。转哪,转哪,转到四五十圈的时候,老神童突然两眼一翻,嘴里发出“嘟……”地一声,立刻浑身上下一齐哆嗦,四肢乱颤,双脚乱跳──表示神已附体,三将军到也。

    ……………………

    ②  雷巾──道巾,形似儒巾,但脑后多一块布片,有软带两条。

    小神童急忙跪下,叩问哪路尊神驾到。老神童扬着脑袋大模大样地回答说:“吾乃周将军是也。”嗓音粗野而暴躁,据说这是黑脸儿将军附体的明证。

    林国栋听了,不敢怠慢,急忙也跪下叩了一个头,接着说本宅教师刘浪前日忽得暴病,久痢不愈,请问是何症候,等等。

    老神童大喊一声:“有这等事,待吾神查来!”说着,就闭上了眼睛,安静了有半袋烟工夫,这才张开眼睛,腾地站了起来,两手叉腰,右脚踩在椅子上,大声地说:

    “此非病魔,乃冤鬼缠身也。此冤鬼非本地鬼魂,故本县城隍、此方土地皆奈何他们不得,且有数十名之众,面目狰狞,肢体破碎,状貌悲苦。可速速备下炼狱,吾兄弟当为汝等除此冤孽。将笔过来,待吾神书符一道,镇住病家泥丸宫①,以免真魂出窍可也。”

    ……………………

    ①  泥丸宫──道家称上丹田为泥丸。《抱朴子》解释丹田:“丹田有三:在脐下者为下丹田,在心下者为中丹田,在两眉间者为上丹田。”缙云的神童们以头顶心为泥丸宫,可能是根据《黄庭内景经》里“脑神精根字泥丸”一语中“脑神”二字臆测演化而来。

    小神童当即递给周将军一张黄标纸和一个点着了火的纸媒子──算是神笔。老神童拿起“神笔”,东画一撇,西勾一钩儿,画了一张乱七八糟谁也看不清楚的图案,叠成三叠儿,交给林国栋,又问:“尚有何事?”答复别无他事。周将军这才又大喊一声:“吾神去也!嘟……”老神童两眼往上一翻,忽然一个嚏喷,神已离体。小神童赶紧手捧香烛,把周将军送出门外。这种当地称为“降童”的降神仪式,到此就算完全结束。

    林国栋一听说是冤鬼作祟,而且又说得鲜血淋漓,恐怖万状,跟老学究的猜测相去不远,自然是深信不疑,不禁也害怕起来:刘教师死活与否倒是小事儿,万一要是冤鬼不散,迁怒到东家身上,闹一个大小不宁、合宅不安,岂不是冤哉枉也?于是他一面赶紧叫人把神符送去压在刘教师头顶心帽子底下,一面叫人往门外空场上搬木炭,准备当天晚上就设炼狱驱鬼捉妖──在当地民间则称为“' 练改足旁' 火”。──“' 练改足旁' ”是缙云方言,音同“练”,有“践踏”、“踩”的涵义。古代的“百戏”也就是杂技中有“履火”一项,很可能就是' 练改足旁' 火的滥觞。

    天还没有黑,十几篓白炭①就堆在空场上了。先烧着了一小堆松炭,接着往火堆上倒整篓的白炭;周围蹲着四五个人,一面用芭蕉扇搧,一面一把一把地往炭火上撒盐粒儿。不一会儿,那蓝火苗儿窜起来有一尺多高。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十几篓白炭已经完全烧着了,一个通红的大火堆儿,足有五六尺高,火光熊熊,映红了周围看热闹的人群。──林家' 练改足旁' 火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附近的几个村庄,人们吃过了晚饭,就三五成群地涌到林家的大门前看热闹来了。

    ……………………

    ①  白炭──专指一种用硬质木材烧成的木炭,也叫“青炭”或“钢炭”,有别于用松木烧制的松炭。

    离火堆儿北边不远,老神童带着他的儿子和一个邻村请来的同行,全披散着头发,赤着脚,脸上涂抹着鸡蛋清和雄黄的混合物,每人头上扣一顶九宫八卦束发獬豸冠②,在神案前面的三把松木椅子上坐了,由庄客们点起三个火纸媒子来,旋转挥舞,作法如前。不一会儿,三位“将军”同时附体,在神案前面双脚乱跳,浑身乱颤。接着三位“将军”各执法器:老神童左手“捏诀”,这是道家作法时的一种指式,也就是把大拇指搭在弯下来的中指指甲上,右手握一把桃木剑;另两位一个捧法水,一个捧宝瓶──实际上是一个瓦罐儿,然后由老神童带头在神案前按8字形转了几个圈几,大喝一声,三位“将军”一起冲进大门儿,直奔刘浪的卧室。小神童用柳梢在房内四角洒法水;老神童就用木剑在刘浪的床前床后床上床下一通乱挑乱砍,忽然大喝一声:“好妖孽!此时不进宝瓶,更待何时?”从地上抓起一个地蝼蛄来,又从墙上抓下一个壁虎来,一起投入瓦罐中,回头揭起刘浪的帽子,取出那张护定泥丸宫的神符,盖在瓦罐儿上。法事作完,冤鬼已经抓到,三位“将军”这才鱼贯而出,径投门前广场而来。

    ……………………

    ②  獬豸(xiè zh ì谢至)冠──道家作法时戴的法冠。獬豸是古代传说中的一种神羊,能分辨善恶,用角顶坏人。

    这会儿,那堆炭火──也就是“炼狱”──已经没有先前那样旺了,火舌也没有了,火光转成了暗红色,偶尔还窜出一下两下火苗儿来。三位“将军”冲到火堆面前,把装着妖孽冤鬼的“宝瓶”也就是瓦罐儿往火堆里一扔,把剩下的半碗法水往火堆上一泼,“嗞啦”一声,冒起一阵白烟。老神童抓起长柄大刀,把火堆拨散,两个小神童也舞起大刀,照章办理。片刻之后,半个场地上到处都是炭火,变成了一片火海。三位“将军”嘴里哇啦哇啦乱叫,光着脚在火海中乱蹦乱跳,三把大刀乱划乱砍,把地上的炭火撩起来有一丈多高,纷纷落到观众的头上来──据说这种炼狱的神火,只烧妖魔鬼怪,并不伤人,可是恐惧的心理,仍迫使人们纷纷躲避,于是人群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波浪,发出一阵阵惊叫与喧哗。

    火是真的,光着脚丫子又是人所共见。这种近似魔术杂技的降妖神术,简直是在用铁一样的事实来迫使观众和乡亲们相信这三位神童确实有神灵附体:要是没有神的法力,谁能够在通红的炭火中来回奔走?不信,你去走走试试!

    三将军有这样的代理人在各村各店现身说法,难怪会有那么旺的香火,难怪会有那么多人顶礼膜拜,难怪会有那么多人深信不疑,从而在这一带地方建立起神权的统治!

    三位“将军”在炭火中又蹦又跳,又舞又叫,足足折腾了有两三顿饭的工夫,总算把这些冤鬼们都烧死了;没有烧死企图逃跑的,也死在三将军的刀头之下了。于是“冤鬼”们统统变成了“冤聻”①,往后只能祟鬼而不能祟人了。这时候,三位神童都已经筋疲力尽,声嘶力竭,汗流满面,衣服也湿得几乎可以拧出水来──虽然是仲秋季节,虽然是神火,可是四周围的观众全都可以感觉到火燎燎的热气直烤脸颊,更何况是在炭火堆上奔走蹦跳舞蹈的人呢。

    ……………………

    ①  聻──俗称鬼死为聻,性好食鬼。《酉阳杂俎》中说:“俗好于门上画虎头,书‘聻’字,谓可息病疠。”聻,也作' 上渐下鬼'。

    ' 练改足旁' 完了火,退了神,送走了三位将军。这时候,场上的观众逐渐散去,炭火已经快要熄灭了。有几个淘气的孩子,深信这是神火,不会伤人,于是试着冲进余火中去,也学着神童们的样子,乱跳乱舞起来。但是一者因为神灵没有附体,二者因为三将军一走,神火又变成了凡火,总之是那火毫不客气地烧着了他们的鞋子,烧痛了他们的脚指头,得到了父母亲的一顿栗暴和臭骂,这才尽兴而回。

    [练改足旁]完了火,妖魔鬼怪们都已经被捉被烧,按说刘浪的病应该立刻霍然而愈才对,可惜的是:事实却与人们的愿望相违背,与老神童故意闹别扭,存心给三将军脸上抹黑:刘浪的病不但不见有什么起色,经三位“将军”在房里一通闹腾,当天晚上病情就急转直下,发高烧,说胡话,奄奄一息,昏迷不醒了。

    林家要' 练改足旁' 火的消息,当天晚上传到吴石宕来,说的是刘教师有冤鬼缠身,已经卧床不起,三天水米没沾牙了。本良听到这个凶信,吃了一惊,赶紧打发弟弟本忠去探听虚实。

    本忠常在蛤蟆岭上放牛,跟林家的放牛娃来喜儿早晚见面,常在一起撂跤,一块儿割草,两个孩子认了兄弟,还指天发过誓: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海枯石烂,永远同心。

    本忠到林村,林家大门口已经生起了熊熊炭火,马上就要开始捉妖了。在场上找不到来喜儿,本忠又踅到后门进长工屋里去找。长工屋里一个人也没有,又只得进厨房央告烧火的小丫头帮着找一找。那小丫头认得他是刘教师的干亲,又是来喜儿的好朋友,就悄悄儿地告诉他说:刘教师病得不省人事,老爷着来喜儿伺候病人,脱不开身。又说:“来喜儿前两天就要去给吴家报信儿,刘教师不让,说是一点儿小病,将息三两天就会好的,不要大惊小怪,惊动大家。设想到这两天倒越发重起来了。”本忠讨了实信儿,顾不得看' 练改足旁' 火,就飞… 样跑回吴石宕来。

    本忠回来说了实情,一家人这一宿哪还有心思睡觉!月娥急得直哭,跺着脚非要马上去看望。本良也是这个意思。倒是本良妈说:“这会儿林家正在' 练改足旁'火,人进人出的,又乱又杂,病人不得安静,不要去添乱。倒不如明天一早去看看情景,要是那边对病人照顾得不周到,干脆就抬回家来调理,怎么说总比林家要尽心些。立志也说理应如此,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就是当尽卖绝,也要把刘教师的病治好。

    第二天太阳刚上山,月娥擓(kuǎi )着一篮子细挂面,上面放着三十个鸡蛋,压着一张红纸条儿,跟着哥哥、爸爸一起到林村去看望刘教师。林国栋接着,也不便说什么,只得把他们带到刘教师房中来。

    刘浪面无人色,眼窝儿深陷,两眼紧闭,已经昏迷不醒,一丝儿鼻息,细如游丝,竟是命在旦夕,只争早晚了。月娥见是这般情景,鼻子一酸,抽抽咽咽,哭出了声儿。来喜儿见月娥一哭,不觉也流下泪来,直用袖子和手背去擦。本良长叹一声:想起县里一别,不过十天光景,没想到竟会一病不起,到了这步田地。一时间话阻咽喉,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林国栋见大家都不说话,只得没话找话,搭讪着说:

    “头天晚上看戏还是好好儿的呢,不知道怎么一来就病了。请了壶镇大先生来看,又说不过是偶感风寒,饮食失度,没什么大病。谁知道服下药去,不但不见好转,反倒变重了。请了三将军来问问,结果又说不是病,是有什么冤鬼缠身,这才不得不安排下' 练改足旁' 火捉鬼。如今是巫医束手,参苓罔效,样样办法都使完,再也无计可施了。不过总算是尽到了我们的一分心意,好与不好,只得听天由命,看刘教师的造化如何啦!”

    杯国栋一个人刺刺不休地唠叨着,大家似听非听,有的低头抽泣,有的在想心事。刘浪仰面朝天,直挺挺地躺普,如果不是有一丝鼻息,简直就跟死人没有多大差别。忽然,刘浪晃动了一下脑袋,叫了一声“本良”,又叫了一声“小娥”,还说了一句什么话,却只见嘴唇微动,一个字也听不清楚。本良和月娥赶紧俯身到床前叫“师傅”,刘浪却什么反应也没有了。来喜儿说:

    “刘教师说了一宿(xiǔ朽)胡话了,只听见叫本良,叫小娥,说的像是上海话,听不懂。”

    一句话引得月娥又哭起来。本良看了看父亲,立志也觉得伤心,叹了一口气,转身对林国栋说:

    “论情理,刘师傅眼下是林家的教师,你们家大业大,请个大夫治个病什么的,总比我们小户人家有力量,有门路。不过刘师傅也是我们小娥的干爹,要说照顾病人,也许我们家倒比你们家仔细些,周到些。这会儿你们大夫也请过了,鬼也捉过了,病人却不见有起色。我看是不是把病人抬到我们家去,叫小娥服侍几天,也让她尽一尽做女儿的一片孝心。要是从此有了转机呢,总算是小娥的一点孝心感动了天地;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师徒父女一场,就让他们兄妹送终,也是应该的。不知道你的意思怎么样。”

    林国栋眼瞅着刘教师已经不行了,巴不得吴家来人把他抬走,一来可以省一番手脚,二来也省得冤鬼留在家里,日后闹一个合宅不安。可是又怕人议论:教师教了三年武艺,如今儿子刚考上秀才,就把病重不起的教师打发走了。沉吟半响,反拿话将立志一板儿说:

    “话是那么说,刘师傅跟你家有师徒之分,跟我家不也一样有师徒之情么?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嘛!就是叫林炳给他送终,也不能说是不应该的吧?讲情理,你家比我家多一重父女关系,我应该让你;可就是这样重的病人抬出门去,街坊们不会说我是见死不救,推出门去不管吗?你老哥是好意,这我知道;只是那不明就里的人,难免七嘴八舌,胡吣(q ìn 沁)一气,我拿什么去堵他们的嘴呢!舌头底下压死人,压死人哪!”

    林国栋是个面慈心狠的笑面虎,长两片冰糖嘴、一颗尖刀心,外加死要面子,吴立志当然是十分清楚的。听他这一番表白,早就一眼看穿了他这一套假惺惺、假慈悲、假知己的言语后面安的是什么样的心肠了。病人命在呼吸之间,没那工夫转弯抹角跟他耍心眼儿了,立志干脆给他个开门见山,一语道破说:

    “有理没理,出在大伙儿嘴里;心里没冷病,用不着害怕吃西瓜!人人脑袋里面有髓儿,鼻子底下有嘴儿,心里面有杆秤儿,谁的眼睛里也不揉沙子。见到什么,要说什么,大家心里明镜似的。自己没做亏心事,怕什么别人说长道短?要是你心里有鬼,病人一出门儿,我可以见人就说:是我吴立志硬要抬的,你林家还不肯呢!行不行?”

    林国栋见吴立志动了肝火,话里带刺儿,老实不客气起来了,也知道老头子的倔脾气,别弄巧成拙,连忙点头说:

    “恭敬不如从命,只要你知道我的心意,还说什么呢!议论不议论的,也顾不了那么多啦!但愿苍天有眼,可怜他异乡人举目无亲,保佑他转危为安吧!等刘教师大好了,我马上打发林炳兄弟去接……”

    本良见林国栋吐了口,就出去张罗着借门板绳杠。来喜儿帮着归置铺盖行李和换洗衣裳,把桌上剩下没煎的那一剂药也递给了本忠,包进包袱里去了。

    本良和本忠抬着刘浪,林国栋又叫两个人帮着挑行李,到了吴家就把门板绳杠带回来。抬到村口,立志替下本忠,叫他赶紧到马店去把马有义马大夫请到家里来。

    月娥依旧擓着那篮子鸡蛋面条,跟在刘浪躺着的门板后面,时不时地快走几步,帮着掖一掖被角,两眼注视着刘浪那张焦黄的脸,生怕在那一颠一簸之间,就会停止他那微弱的呼吸而仙去。她明白:只要还有一口气儿,她的干爹就有一线希望能够得救;如果忽然之间这口气儿没有了,那就是把神医华陀请来,也没有办法啦!

    第十回

    三味草药,马有义起死回生

    一本血账,刘保安细说生平

    马有义是马店七代祖传的世医。他除了五天一集在壶镇关帝庙前摆一个小小的医摊儿,为请不起名医的穷人医治各种疑难杂症之外,平常日子不是下地种田,就是上山砍柴、下河打鱼。要是有人找他看病,他撂下手里的活儿,背上药箱就跟你走。他头上戴的是箬帽,脚上穿的是草鞋,白褂子蓝裤短打扮儿,所以有的病家就管他叫“草鞋郎中”。对于这样的称呼,他不但不讨厌,反而说这样叫着更实在。人们请他看病,管他叫大夫,那只是为了表示尊敬和客气。没见过他的人,乍一见面,有谁相信他是个医生?

    他这个大夫,跟那些门上挂着“妙手回春”、“愈我肾亏”之类金字匾额的名医可大不相同。从他祖辈儿学医那会儿起,师傅传下来的路子,就是广泛搜集民间验方,审慎挑选、甄别、试验、综合,闯出一条马家特有的医路,建立起马家特有的医风来。什么《黄帝内经》①、《金匮要略》②这些医经古籍,虽然案上也有,却不完全以它为宗法,只是聊备一格,随手翻检,以供参证而已。比较起来,他倒是更其相信《汤液本草》①、《汤头歌诀》②这些出于实验、汇总前人成就而不拘泥于本经旧文的通俗医书。

    ……………………

    ①  《黄帝内经》──《素问》是我国最早的医书,借黄帝与歧伯的问答阐述医理,成书年代估计在周秦之间,共二十四卷,与《灵枢》合称《内经》或《黄帝内经》。

    ②  《金匱要略》──古医书名,汉张机著,收医方二百六十二个,共二十四卷。匱,同柜。

    ①  《汤液本草》──元王好古著,共三卷,上卷述用药凡例,中下二卷以本草诸药配十二经络,大都从试验得出,不拘泥于本经的旧文。

    ②  《汤头歌诀》──又名《汤头歌括》,清汪昂撰。书中采集名医药方编为歌诀,详述药性病情,作为通俗医书供学医者熟读使用。

    他开方用药,除了迫不得已,才到药铺去配… 味两味药材之外,总是用他自己药柜儿里的那些家制土药。这些土药,都是他平时上山下地顺手采集、随时晾晒烘焙制成的。因此这些土药到底值多少钱,谁也说不清楚。

    有一次,有个土财主生了碗大一个背痈,终夜叫号,多少名医看过都束手无策。后来有人推荐他去请马有义,马有义背了药箱跑去一看,张嘴就说:“二十两银子包好,治不好一个钱不要!”土财主顾命要紧,忍痛出了二十两银子,只上了三次药,痈破了,流出两大碗毒脓来;再上几次收敛药,居然平复了。

    另一次是个穷老头子,也一样害的是背痈。马有义几次三番上门去换药,治好之后,没要他一文钱,只收了老婆子三十个鸡蛋作谢礼。按照他的说法,这叫做“穷人吃药,富人给钱”。他常说:“天下人分贫富,病却不分贫富。有钱没钱,都得看病。这就是我们家行医祖传的规矩。”

    病人治病一般有三怕:怕花钱、怕药苦、怕痛。这个马大夫,他的药最便宜,…服药往往只收你二三十文钱。你怕药苦么?他的药最好吃:治爆发火眼,他用猪肝加谷星草③做汤,真鲜;再不然就用石木耳①炖肉吃,连治病带解馋。治妇女阴寒不孕,他用狗肉炖羊肉;治夜不安眠他用黄花菜炖猪爪;治脸黄肌瘦红头发他用猪油白糖炖红枣,治常年咳嗽他用冰糖蒸核桃肉;刀伤跌伤,他用菜籽儿油煎鸡蛋预防伤口发炎,这样的药,简直就是美味佳肴,没病的人看见都想吃。你怕痛么?他扎针灸,只不过像蚊子咬你一口似的。眼珠子上生白点儿,当地人称为“上星”,也是一种多发病。他用一截儿灯芯蘸上油点着了,在病人的耳轮上轻轻一碰,“啪”地一声,不痛不痒,不过一眨眼的工夫,眼睛里的白点儿就消失了。小儿疳积,细脖子大脑袋不长肉,他能用刀子把小孩子的手心儿拉(l á)开,在皮下取出一串儿葡萄似的黄色东西来,保险那孩子往后一天比一天胖。开刀的时候,并不上麻药,孩子既不哭也不喊,痛不痛可想而知。提起他的拔牙,更是神奇得邪性:不但不痛,还不用刀钳锤凿,只在病牙周围的牙龈(y ín 银)上上点儿药,静坐片刻,咳嗽几声,病牙就吐出来了。

    ……………………

    ③  谷星草──又名“谷精草”,产于水田边,叶细长,丛生,秋日叶間抽茎,顶端结花球点点如乱星,因此又有“戴星”、“流星”等别名。性凉,中医用作清凉去火剂。

    ①  石木耳──又名“石耳”、“岩皮”。地衣类植物,生长在高山的岩石上,性凉,中医用作清凉解毒药。

    以上种种,都是“雕虫小技”,不算什么。马家祖传的最高明本事是骨科。说起他的接骨本事来,真是医中… 绝,够得上“神奇”二字:大腿骨碎了,他能够隔着皮肉一块一块给你对上;实在太碎了,就用刀子把大腿肉拉开,剔出碎骨,然后用一根去皮鲜柳枝,两头蘸上白公鸡血插入断骨中,三年以后保你照常扶犁挑担。

    他家门口的墙上,站着一只大公鸡:这只鸡只能站着,不会走,因为那是他把两只鸡脚剁下来反向重新接上去的。这只鸡是他行医而且是专治骨科的特殊招牌。

    他是大夫,又兼兽医,诸如猪不吃食了,牛腿跌断了,母猪难产了,他都能治。甚至你家的鸡吃了不消化的东西,他也有法儿治:他把鸡嗉子剪开,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就用普通的纱线缝伤口,不但不发炎,而且还不用拆线。当然,这样的大夫,老爷夫人达官贵人们是不屑于请他看病的。他们不相信这位穿草鞋的医生肚子里会有什么高明的医理高深的学问。但是种田的、做工的、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流等等的穷苦百姓,却都称他是救命恩人,把他看作是“药王①菩萨”,供奉在自己的心坎儿上。

    ……………………

    ①  药王──是对神医的崇拜偶像,各地各家有不同的说法:(1 )道家以章善俊为药王。章善俊是唐代武后朝京兆人;(2 )佛经中有药王菩萨,名“星宿光”,因其常以果及药供养日藏比丘,被尊为药王;(3 )北方俗传以扁鹊为药王,各地药王庙中供的也是扁鹊;(4 )缙云当地的药王庙,据说奉祀的是曾尝百草为民除病的神农氏。

    只是他这个七世祖传的神医,到他这一代,却传不下去了:他老婆给他生了三个女儿,竟连一个儿子也没有。他各科病症都能治,独独不长于治妇科。妇女久婚不育他都有药,但是却没有包生儿子的神方。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医生只能医病,医不了命,命中无子,甚么神医都无可奈何。

    本忠来找他,他正好在家里打草鞋。一听说有重病人,二话没说,撂下手中的活儿,背上药箱就走。从马店到吴石宕,少说也有十来里路,本忠几次三香要抢着背他的药箱,却怎么也夺不过来。

    到了本良家,天已经过午了。本良请他先吃饭,他说他是来看病的,不是来吃饭的:看病比吃饭更要紧。药箱没摘肩,就先去看刘浪。

    看了看病人的气色,诊了诊病人的脉息,详细问了发病的前后经过,又问吃过什么药没有,药方还在不在。本良见问,一一答复了。月娥想起包袱里还有一剂没吃完的药,就把它拿了来。

    打开纸包,马大夫一样一样地看那药,不禁也踌躇起来了:要说这个吕寿仙,在壶镇街面上也算是数一数二响噹噹的祖传名医,医理精通不精通、属于哪家哪派不去说他,至少还不是个利巴①头,用药一向是胆子小,总是以温和疏导滋补为主,以毒攻毒的虎狼之剂,这些年来,还没有听说他用过。那末,为什么今天这副缓泻清火的药中,却用了那么量重的巴豆②?无怪乎病人吃了他的药以后,越发泻得厉害了。药铺里的规矩:戥完了药,一味一包包好,最后连药方扎在一起。这剂药,因为是吃剩下的,方子没有了,这就很难说是不是小利巴给抓错了。他把以上疑点告诉了立志父子,照本忠的意思,应该马上拿了药到松鹤堂去问个究竟。马有义却说:

    ……………………

    ①  利巴──指外行,利巴头,指外行人。下文的“小利巴”则指的是小学徒。

    ②  巴豆──强烈泻剂,以产于四川而得名。

    “没有药方,人家怎么会认账?倒显得是我们同行相轻,存心去拆他的台似的。就是有药方,小利巴抓错了,怕挨打,也不会承认的。闹翻了,还会说是咱们自己加进一味药去讹他们呢!”

    月娥心里一动:这味巴豆,会不会是林炳加进去的呢?屋里有外人,自己一个姑娘家,不便插嘴。立志不懂医理,不明药性,对于大先生用什么样的药不敢妄加批评指责,只求马有义赶紧治病,先救病人要紧。

    马有义打开药箱取了几味草药,交给本良,叫用文火煎汤,待凉了以后,用筷子撬开刘浪的牙关灌下去,如能听到肚子里发出辘辘声,病人就有转机。眼下病人气血两亏,邪火攻心,痰迷心窍,神志不清,为今之计,只好先降火退烧,等病人神志清醒以后再作区处;病人醒来,可以给他吃一些山粉羹。说着,本良妈来叫吃饭。马有义也不推让,反正是家常的粗菜淡饭,只是多煎两个荷包蛋而已。

    马大夫走了以后,给刘浪灌下药去,果然不久就听到他肚子里咕噜噜直响。傍晚时分,烧热退去,张开了眼晴,再喂他二煎,就能自己咽下去了。

    第二天一早,马有义又来了一趟。看了看病人的舌苔,又看了看换下来的屎裤子,闻了闻,摇摇头说:虽有脓血,但不抱团,不发粘,也没有辛辣味儿,不像是痢疾的样子,倒像是吃了什么有毒的东西。留了一服止泻药,不吃饭就走了。

    就这样,马有义隔一两天来一趟,加上月娥衣不解带,日夜服侍,刘浪渐渐地烧退泻止,羹汤粥饭,鸡蛋面条,一天比一天吃得多,眼看着精神一天比一天振作起来。过了六七天,病就算好利索,脸色也红润起来,只剩下将息休养的份儿了。

    马有义见刘浪的病已经痊愈,又留下了一服药,关照慢慢儿补养,没什么变化他就不来了。

    本良的家里,又响起了爽朗的笑声。只有月娥的眼睛又红又肿──这是几天几夜没合眼熬的呀!

    过了七八天,刘浪的精神已经好多了。晚饭吃了两个鸡蛋卧的一小碗面,靠在床头上跟吴家老少聊闲天儿,下下食①。张二虎一掀门帘儿闯了进来,手里提着一篮细挂面,上面放着几十个鸡蛋,一进门就叫“师傅”,倒吓了月娥一跳,忙站起来要回避。刘浪却笑着说:

    ……………………

    ①  下食──吃完饭,坐一会儿,或散散步,让吃下去的东西往下走走,叫“下食”,也叫“行食”。

    “别躲啦,就在我床边坐着吧:天天见面的人,磕头碰脑的,有什么可躲的?还不给师哥倒杯茶!”

    其实,月娥也并不愿意真躲出去,只是拘泥于当地的习惯,没过门儿的媳妇儿,有点儿羞羞答答的。听刘浪这么一说,也就不再回避,可也没有站起身来招待张二虎,只是低着头在刘浪的床边沿上坐着,涨红了脸,却是本良顺手倒一杯茶递了过来。张

    二虎把篮子放在矮柜上说:

    “我妈叫我来看看师傅这两天胃口怎么样。她说:要是胃口开了,叫在每天晚上睡觉前吃两个黄酒卧①的鸡蛋,多搁糖,不单滋补,夜里还睡得好。我妈还说:别担心鸡蛋,我们家那几只鸡听说刘师傅病了,这两天下蛋下得特别勤呢!”说得大伙儿全乐了。本良也笑着说:

    ……………………

    ①  卧──把生鸡蛋磕进烧开的水或酒中煮成荷包蛋。

    “别再送鸡蛋来啦:你前几天送来的那一篮子,还没动呢!自打刘师傅一回来,这街坊四邻送来的鸡蛋,你瞧瞧去,都快成了蛋市了。师傅病刚好,肠胃还软,一次不敢多吃,要照这样吃法,怕不得吃上几个月的哩!倒是有黄酒的话,给送几斤来,还用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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