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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吃,要照这样吃法,怕不得吃上几个月的哩!倒是有黄酒的话,给送几斤来,还用得着。”
二虎听说要黄酒,一拍大腿儿,也乐了:
“我说怎么样!本来我说带几斤来的,我妈说没现成家伙装,估摸着你们家一时半会儿的还不至于就光了,才没拿来。不要紧,等明天我再给你送来吧!”
本良他爹听这小哥儿俩一个劲儿地逗牙签子②,忍不住也笑着说:
……………………
② 逗牙签子──几个人在一起耍贫嘴。
“你听他这一通胡说!有这样借着题目敲人竹杠的吗?我们家今年做了六十斤米的酒,刚喝了不多点儿,还有一大缸呢!回去告诉你妈,叫她别紧着送东西来了。我们家要是没了,我会打发本忠上你家取去的。”
本良见他爹把底儿给泄了,这才嘻嘻地笑着说:
“我叫他送酒来,为的是我跟他没事儿了喝上几杯,好干架玩儿呀!”
刘浪听了,也忍不住呵呵地笑了起来,对二虎说:
“回去向你妈道谢,就说我的病已经好了,只是身子还软些,等腿脚硬点儿了,改日再亲自去叩谢吧!”
大家又坐着聊了一会儿闲天儿。二虎忽然想起了头些日子' 练改足旁' 火的故事来,不禁“噗哧”一声笑出了声儿。本良见他一个人在想着茬儿地乐,用手肘捅了他一下说:
“有什么可乐的事儿,别一个人独乐,说出来,让大伙儿也都高兴高兴!”
二虎见问,倒不好意思起来了,腼腆地说:
“什么呀!我想起那天老神童' 练改足旁' 火的故事来了。你没听说吗?他愣说刘师傅不是得病,是有什么冤鬼缠身,要给刘师傅捉鬼呢!刘师傅,您倒说说,鬼神这东西,到底有没有哇?”
刘浪略为考虑了一下,一本正经地说:
“这叫我怎么对你说呢?我不知道你们家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鬼神这东西,有人信,也有人不信。对信的人说来,似乎有鬼神;对不信的人说来,根本就没有鬼神。奇怪不奇怪?见神见鬼的,总是那些信神信鬼的人,我却从来没见过。许是神鬼也怕我的缘故,总是躲着我走。我这个人,从小就不信鬼神。原因也很简单:记得小时候,有一回我妈带我去拜菩萨,烧了好些个银锭。我问妈烧银锭干什么,妈说是请菩萨保佑我没灾没病,快长快大。我问要是不烧呢,妈说那菩萨就不管了。我一听就有气:合着这些泥菩萨也跟我们的县太爷一样,眼晴里就认得铜钱银子,总是向着有钱的人,向着给他送钱的人。打那以后,我就对这些阴间的大老爷们没好气儿。赶上庙里没人的时候,我就爬到神座上去,不是揪他的胡子,就是抠他的眼珠儿。这些神通广大的佛爷菩萨们,到了儿也没敢拿我怎么着。于是我自己就悟出‘诚则灵’这块匾额的真正道理来了。这一回' 练改足旁' 火,我又懂得了另一层道理,那就是所有的神童们一定不相信有鬼神。不信,你就打听打听:他自己或是他家里的人有了病,他准是请大夫看,决不会去请什么将军来捉鬼的。”
刘教师的一席话,说得屋子里的人都笑了。本忠插嘴说:
“这都是‘子路不说’说的。他老是在背地里放风声,说您来路不明,不是白莲教就是长毛头子,指不定在外面杀了多少人才逃到这深山里来……”刚说到这里,立志咳嗽了一声,本忠一扭头,看见他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就把下半截儿话咽回去了。
听了本忠这冲口而出的半截儿话,刘浪不但没有发火,反而频频点头,好像“子路不说”的所作所为,早在他意料之中似的。见月娥因为二虎来了,尽低着头卷辫梢子玩儿,就故意拿话逗她说:
“小娥,听见没有?说你干爹是长毛头子呢,你说说,你怕长毛不怕?”
月娥扔下辫子,想了一想,抬起头来直看着刘浪说:
“要是长毛都像干爹这样,那长毛准是好人。我大哥小时候就见过长毛,说他们都是好样儿的,我怕什么?”
刘浪又点了点头,像是十分赞许月娥的这一番话,但却沉默了足有半袋烟的工夫,一句话没说。立志还只当是本忠说话没轻重,惹得刘浪不高兴了,又瞪了儿子一眼。好半天儿,刘浪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儿,往上坐了坐身子,十分感慨地说:
“我到你们这里来,转眼又是五年了。‘岁月催人老’,真是一点儿也不假。这回你们要是不去林家抬我,也许这一辈子就再也见不着你们的面啦!要是我两腿一伸,就这么死了,你们是不是也会跟老塾师那样,真当我是在老家杀了人,逃出来的呢?我在老家都干过些什么事儿,这些年来,我从来没给你们提起过;你们呢,也许是怕我不便说,也从来没有问过我。这件事情,在我脑子里反反复复琢磨过不止一次了。我倒不是不想说;一来为的是说起来话长,大半辈子的事情,不是三言两语一时半会儿就能说完的;二来有些事情,该不该给你们说,我也还拿不定主意。如今离开了林家,那边的学馆就算是辞了,往后少不得还是在这边住下,不把我的来历给你们说清楚了,别说你们心里犯疑,就是我自己,也觉得太生份了,不像是一家人应该办的事儿。看起来,今天是话到嘴边,不得不说,到了给你们翻牌儿的时候了。赶巧今天二虎也在这里。小娥,你先把灯油添满了,省得… 会儿添油,又打断了话茬儿。……什么?你怕我话说多了伤神?不要紧,说几句话,还累不死我,大不了明儿睡他一整天觉,不就完了吗!”
说起来,话头得从二十多年以前提起。
道光二十八年,天时不正,上海附近几个县,先旱后涝,外加蝗虫冰雹,地里的粮食棉花,晒死的晒死,晒不死的淹死,到秋后连一点儿收成也没有。第二年夏天,大伙儿都盼着有个好年成,没想到一连又下了五十天大雨。那雨呀,一根根都有筷子那么粗,下起来就好像瓢泼似的。老人们都说:像这样大的雨,总有几十年没见过了。稻田棉田全都变成了一片汪洋大海,眼看着一年的收成又完啦!那粮店掌柜的可不管这个。地里的收成越少,他仓库里囤积的粮食就越能卖大价钱。粮价一天涨几回,苦就单单苦了咱们穷人。那年头,道儿上走不多远儿就会遇上几个饿死的人。有的一家老少死在一堆儿,连个埋的人都没有。那日子,简直昏天黑地的,有几家房顶上的烟囱在冒烟呢?只有那成群的野狗,肚子都吃得鼓鼓囊囊的。路旁边的死尸,肚子里的心肝儿五脏都给吃空了,胳膊腿儿叼得满地都是。那场面,谁见了都会伤心落泪的。路上的野狗,吃死人吃多了,看见活人都呲牙,血红的眼睛里露着凶光。没有大人带着,小孩子一个人谁敢出门上街呀!
那年头,有钱有势、囤粮放债的人家,越是闹灾荒越是发大财,每日里花天酒地,酒肉泡心。庄户人家,除了地里那点儿收成之外,还能指望什么呢?地里颗粒无收,一家大小几张嘴,也不能使秫秸棍儿支起来呀!田东的租谷,官家的钱粮,一拨儿对付过去,一拨儿又逼上门来。家里有一头猪、几只鸡的,早送到田东家里去了;有一两样值几个钱的东西,也送到当铺里去了,剩下一条破被褥,两件旧衣裳,当铺掌柜的连看都懒得看。当尽卖绝,家里再也找不出能变钱的东西了,老人直摇头叹气,孩子饿的哇哇直哭,除了坐着等死,还能有什么办法呢?苏州、扬州、上海来的人贩子,这家进,那家出,手里叮叮噹噹地敲着洋钱,嘴里一个劲儿地劝那舍不得孩子的爹妈放孩子一条活命。卖了孩子的人家,扶着老人,挑着破烂儿,四处去逃荒。那年月,到处都是水旱兵灾,拖儿带女的穷苦人,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反正家乡呆不住了,只能漫无目的地瞎闯。谁也不知道自己要到什么地方去,谁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一个踉跄栽倒在大路边儿上,从此再也站不起来。村子里的空房越来越多,街路上的行人却越来越少了。
老百姓掉进了汤锅里,眼看着全都活不下去了。镇洋县①的县太爷郑扬旌,是个心狠手辣贪得无厌的人,衙门里单是他挖空心思想出来的刑具,就不知道有多多少少。遇上这样的大荒年,他不单不开仓放赈,反倒想趁着闹灾荒的机会大捞一把。他以“查灾”为名,带着一班衙役捕快到乡下来,住在粮绅富户家里,一面好酒好肉不离口,鸦片烟整天烧着,一面派捕快衙役到处抓人,不是说这个是贼,就说那个是匪,再不然就是欠租欠账,用那些千奇百怪的刑具天天追比,搅得村子里鸡飞狗跳,人畜不宁。乡亲们压不住心头怒火,都说: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豁出这条命去不要了,也不能饶了这个狗赃官。大伙儿心一齐,几个打头的扛起锄头扁担,一棒锣响,聚起了好几百口子来,冲进县太爷落脚的那户粮绅家里,要抓出那个郑扬旌来一口一口咬死他。可惜事情办得不严密,走漏了风声,大伙儿从前门冲进去,这个狗东西却从后门溜走了。大伙儿救出被抓走的乡亲们来,赃官没逮着,就拿那家粮绅出气儿,几百个人一齐动手,把房里房外砸了个稀巴烂,才一哄而散。
……………………
① 镇洋县──今江苏省太仓县。
嘉定县的乡亲们听说了镇洋县知县夹着尾巴逃跑的故事以后,大长了志气。他们更是一不做二不休,聚了上千人,以“报水”①为名,不顾绿旗营官兵的阻挡,冲进了城门,大闹公堂,回头又吃大户、砸米店,把城里十几家粮店囤积的粮食都分了个精光。
……………………
① 报水──报告水灾。
过了年,太平军在广西金田村扯旗造反,全国各地冲衙门杀官府的奏章雪片似的报进京去。道光皇帝又急又恼,一口气上不来,呜呼哀哉,回他的紫微宫②去了。咸丰皇帝登基坐龙廷,一者照例要大赦天下,二者看见全国各地刀兵四起,烽火连天,水旱虫灾,连年不断,老百姓焦头烂额,走投无路,实在没法儿活了,也不得不给老百姓松松绳套,就颁发一道诏书,大赦天下,豁免了我们那儿道光三十年以前灾年中的钱粮。为的是收买民心,要老百姓觉得当今天子仁慈宽厚,体恤民情,皇恩浩荡,今后不可再反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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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 紫微宫──即紫宫,本是神话传说中天帝居住的地方。迷信的说法:“真命天子”是紫微星下凡。这里说道光皇帝回紫微宫,有明褒暗贬的讽刺口气。
可是刚过了一年,就在咸丰二年,青浦县知县余龙光看见当年的收成稍为好了一点儿,想趁机捞一票,就假传圣旨,要征收已经豁免了的道光三十年以前灾年中的那份儿钱粮。催粮船开下乡来,催粮官在乡下狐假虎威,仗势欺人,限定日期,严比追收。那些过了限期交不上钱粮的乡亲们,叫他们一根铁链儿锁了去,非刑吊打,逼钱逼粮。乡亲们刚刚逃出了天灾,又掉进人禍中。当地乡亲们说:“水旱虫雹四大灾,官府杀人灾上灾。”真是不假呀!
我就是这个青浦县塘湾镇地方的人。我父亲在镇上开一家小小的铁匠铺,家里就我爹、我妈、弟弟和我四个人。我从小就在铁匠炉旁边帮我爹干活儿。我的真名实姓叫刘保安,我弟弟叫刘保义。刘浪是我后来四处流浪的时候用的假名字。
我弟弟比我小三岁,我们哥儿俩从小学打铁,都是膀大腰圆的身坯子。闲下来没事儿了,我们兄弟俩就在一起刺枪弄捧。我爹见我们兄弟俩都爱练武,就把我们两个一起送到镇上最有名的拳教师周立春那儿去学习武艺。
我师傅周立春世世代代都是种田人。他从小练武,经名师指点传授,本事十分了得。在那样的年头儿,就是有天大的本领,又有什么用处?我师傅就为没钱上下打点,连个武秀才都没考上。一赌气儿,就再也不下那叫人生气的考场了。种地之外,把自己的全身本事都传给了他的独生女儿周秀英。看得上眼的,他也收几个徒弟。在师兄弟中间,有个叫铁罗汉徐耀的,比我大三岁,身坯和武艺都比我强得多。他跟师傅学了三四年武艺,就跟着他爹妈搬到嘉定县的南翔镇去了。好在南翔离塘湾不算太远,一年里,我们总要见上几回面的。
我们兄弟两个跟师傅学了三年武艺。有个远房堂叔在苏州开了一家铁匠铺,缺个伙计,把我弟弟带走了。我呢,还在我爹的红炉上干活儿,给我爹打下手。
道光二十九年,我师傅的师傅叫一个人带一封信来找我师傅。这个带信的人,名叫刘丽川,广东香山县人。道光二十五年,他在香港入了天地会,这回是专门到上海来,要在上海立山堂的。
天地会的宗旨是反清复明。入会的人不信神,不信鬼,只信天地正气;宣扬天下穷人是一家,相亲相爱,互帮互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过不了多久,塘湾一带就立起了山堂,招收会众,用不着说,我和我师傅当然都入了会。
师傅派我到南翔去联络铁罗汉徐耀。我到了南翔,他已经在青浦、嘉定两县交界地方的彭安庙、陈典、真如一带联络了乡亲们,自己立了个罗汉党了。他说:罗汉党刚刚成立,不便于马上改名合并,等以后时机成熟了,一定并过来。
我们上海地区,跟你们这里不一样:你们这儿地里主要种粮食,棉花药材也种一点儿,却不太多。我们那儿,土地碱份大,十之七八都种棉花,只有三两成土地用来种粮食。不过官府里收钱粮,还是收粮食。种棉的农户,只得用棉花织成布,把布卖掉,再到外县去买粮食来交钱粮。
大概从明朝开始,我们苏松太地区①的钱粮,就已经是全国最重的了。这种沉重的田赋,官府称之为“浮赋”或“浮粮”。到了道光二十年庚子,林则徐奉旨在虎门禁烟,英国的强盗船兵临城下,从广州一直打到南京、天津。中国人吃了败仗,少不了要赔款议和。这种赔款,当然不是皇上从他的银库里往外拿的,少不了还是要加到老百姓的头上,首先是加到号称鱼米之乡的苏松太地区老百姓头上来。当时我们交的浮赋,比起元朝来要高三倍,比相邻的镇江府要高四五倍,比起你们这里每亩田“税米三升变一斗“①来,只怕高出十倍还不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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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苏松太地区──指苏州府、松江府和太仓州所管辖的地区。上海县置于元代,清代属江苏省松江府。
① 税米三升变一斗──清代的田赋,额定为每亩大米三升。但是官府税吏巧立名目,层层盘剥,农民实际上要交一斗。清代著名诗人龚自珍在道光十年(1839)写过这样一首诗:“不论盐铁不筹河,独倚东南涕泪多;国赋三升民一斗,屠牛那不胜栽禾!”
你们当是单单钱粮重就算完了吗?早着呢!官府里盘剥百姓的点子,那真叫花样百出,名目繁多。就拿我们苏州府收漕粮②来说吧:按规定,交漕粮可以交大米,也可以交银子。你要是交大米呢,上交的粮食不论你晒多干,扬多净,照例总归要打折扣。一石粮食挑了去,只能算五斗四升,最多也不过算六斗,叫做“浮收”。这还不算,量米的时候,要用脚踢斗,让斗里的米装得更多。粮店卖米,用一块竹板一括,让斗里的米平槽算一斗;交钱粮,不但斗里的米要堆成尖儿,还要抓上一把米往下溜了,再不能往上加了,才算… 斗,叫做“踢斛”、“淋尖儿”。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样盘米”,说是做样品,实际上是额外多收;“贴米”是帖补成色不足,再加上“水足费”③,名义上是交一石钱粮,实际上总得交上两石五六斗。你要是交银子呢,那也得按官府定的米价算账,一石米的价钱,往往高出市面两三倍,称为“勒折”。算起来都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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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 漕粮──清制:除按土地、人丁征收额定赋税之外,还在山东、河南、江苏。安徽、浙江、湖北、湖南、奉天八省征收米豆,经水路转漕到京师,称为“漕粮”。
③ 水足费:运输费。
这样重的钱粮,名义上是由业主交纳。九九归元,落叶归根,说一千,道一万,这笔钱还是要佃户出。这就叫作“羊毛出在羊身上”:官府怎样加赋税,粮绅就怎样加租谷,只能多收,绝不会少要。
我们那儿的地,一年可以种两茬儿,丰年一亩好地最多能打三四石米,歉年孬地每亩能收一石的就算很不错的了。租田的规矩,夏粮全归佃户,秋粮则与田东按四六或三七分成:田东拿六七成,佃户拿三四成;也有定“死租”的,不论年成好坏,一亩地的租谷定为一石到一石五斗。不过粮绅收租用的斗,比市面上用的要大得多,要用一石二三斗甚至一石四五斗才能装满租斛的一石。对交不出租米的佃户,田东可以勾结官府送进衙门里去打板子。有势力的豪绅还私设公堂,打起板子来一板见血。年成不好,卖儿卖女交田租的,可不是一家两家呀!
乡亲们经过道光二十八年以来一连三年的水旱虫灾,早已经当光卖光,好容易盼到咸丰二年收成好一点儿,能吃上一口饱饭了,却又晴天里一声雷,要追收前几年灾年中豁免了的钱粮,而且又是在青黄不接的时候,你想想,老百姓还活得下去么?
官府里在逼我们往死路上走,我们呢,偏要活!这就叫官逼民反,逼上梁山!
自从我师傅在塘湾成立了天地会山堂,一个串两个,两个串四个,像竹子分杈儿似的,入会的人越来越多,不久就有了上百人了。大家看着世道一天比一天不像话,我师傅把几个头头脑脑儿的找来一商量,都说:坐在家里,只有等死,要是天地会出面联络人,全镇的穷哥儿们抱成团儿,大家一起齐心抗粮抗税,官府里那几个人也就奈何咱们不得。大家商量好了,就分头去走家串户联络人。一夜之间,白鹤江一带一共聚了二三百人,由我师傅领头,借“报荒”为名,冲进了知县衙门。青浦知县余龙光是个老奸巨猾的人精子,诡计多端,一面派师爷出来,要我师傅进内衙去商量;一面却暗地里叫人去把绿旗兵引来,把乡亲们团团围住了一通砍杀。乡亲们死的死,伤的伤,剩下一些人逃了回来。我师傅让余龙光骗进了内衙,寡不敌众,让衙役们给逮住了,关进了大牢。
我和我师妹周秀英听到了这个消息,马上就派人到各村鸣锣聚众。乡亲们更像是点着了的干草堆儿,一个个全都火冒三千丈,有兵器的抄兵器,没兵器的就拿锄头扁担,一把火先烧着了官府的催粮船,把那些狗仗人势的催粮差役揪下船来,狠狠地揍了一顿。当夜就聚了一千多人,由我师妹周秀英带头,不声不响悄悄儿摸到城下,一棒锣响,发一声喊,冲进了县城。周秀英带人去打开大牢,救出她爹和一众乡亲们;我带一批人冲进了内衙,从被窝儿里把余龙光抓了出来,活捉了这个狗东西。
我们用迅雷不及掩耳的办法,夜袭青浦县城,杀了官府一个措手不及。抓到仇人救出亲人以后,一声令下,马上撤退。周秀英手舞大刀在前面开路,我和另几个师兄弟在后面断后。等到绿旗营的盾牌兵得到消息集合人马追来,我们已经离城好几里了。黑夜里绿旗兵怕我们有埋伏,不敢来追,我们天不亮就回到了塘湾镇。
听说我们活捉了余龙光回来,白鹤江一带二十几个图①的乡亲们,一下子聚了有好几千人,涌到塘湾镇来,吵吵嚷嚷,一定耍砍掉这个瘟官的狗头。我师傅见是群情激昂,豁开去了,来它个一不做,二不休,答应了大伙儿的要求,干脆打出了天地会的大旗来,就用余龙光的狗头祭了我们的大旗,也祭了我的双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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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图──清代面积小于乡而大于村的地方区划。在缙云县当时称为“都”。
天地会在塘湾公开以后,聚集到天地会义旗底下来的乡亲们,一天比一天多起来了。义军天天巡逻放哨,一个个摩拳擦掌,单等着跟官兵厮杀,拼一个你死我活。
余龙光一命呜呼见了阎王以后,青浦县又来了一个知县叫李初祁。他哪儿知道天地会义军的厉害?愣头愣脑地带了几十名兵勇,硬充好汉,想下乡来逮周立春。还没走近塘湾镇,就让我们的哨兵看见了。一棒锣响,顿时间从镇里窜出上千名手拿长枪短剑的义军来。李初祁一看苗头不对,掉转屁股赶紧就溜了。跑得慢一点儿,他就回不去啦!
李初祁见识了义军的厉害,没了法子,只好跑到苏州府去讨救兵。苏州知府钟殿选自以为兵强马壮,不把几个乡下人看在眼里,亲自带领一千多清兵,耀武扬威地下乡来进剿,兵营就驻扎在白鹤江附近。
听到了这个消息,我师傅召集各路头目开会。大家献策献计,议论纷纷,都说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最好的办法,是趁他们新来乍到,还没有站稳脚跟,就一口气儿把他们统统吃掉。
那天晚上,我们聚集了三千多人,由周立春、周秀英和我分头率领,还用上次夜袭县衙门的老办法,半夜里悄悄儿地把人带到清兵营盘四周,鸣锣为号,锣声一响,火把齐明;再一棒锣响,三千多人从四面八方一齐呐喊着冲了进去,见人就杀,见营就烧,直杀得清兵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好多人来不及穿衣裳,光着屁股就挨了一刀。
那天晚上的一仗,真叫杀得干净利落。乡亲们都是安善良民,周秀英那年才十七岁,平时谁杀过人?大家都是头一次上战场,一个个却都像天兵天将,一刀砍下去,脑袋滚下来,连眼睛都不眨一眨!哪儿来的这样大的勇气和劲头?想一想祖祖辈辈受官兵的欺压,兄弟姊妹受官家的欺凌,今天仇人见面,份外眼红,那力气和勇气竟不知打哪儿来!再说,这是你死我活的节骨眼儿,你不杀他,他可就要杀你的呀!
这一仗打下来,有人给编了一支山歌,那是专唱我师妹周秀英的。
女中英雄周秀英,
大红裤子小紧身,
手拿大刀百多斤,
塘湾桥上杀四门①。
……………………
① 杀四门──是一出传统武戏的剧目,演唐太宗被辽将盖苏文困于越虎城,秦怀玉奉命领兵解救,力杀四门,大败辽兵的故事。
钟殿选收拾残兵败将,狼狈地逃跑了。我们义军控制了白鹤江一带几十个图的地方,一面勒令粮绅出钱买铁打造兵器,一面加紧操练义军,日夜巡逻防守。我是又管操练又管打造兵器,兼管巡逻上夜,忙得团团转就像走马灯相似。还有一首山歌,那是唱当时我们打造兵器的情景的:
叮叮噹,叮叮噹,
几十只炉灶打枪忙,
造出矛子千千万,
杀得盾牌兵见阎王。
这一年中,清兵再也不敢来探一探脑袋,我们也没有向官府交纳过一粒粮食。
这一年中,我们义军守住了自己的地盘,官兵守住了他们的地盘。我们暂时没有力量去打他们,他们也不敢来打我们。双方就这样各守疆界,相持不下。
这一年中,天王洪秀全指挥十万精兵攻下了湖北省城武昌,接着五十万人马分成水陆两路,顺着长江东下,打下了南京,定都为太平天国天京。满清朝廷里上上下下慌作一团。清军腹背受敌,单单一路太平军他们就没有办法对付了,哪儿还有力量来对付我们?
这一年中,我们邻县的乡亲们在太平天国的影响下,在我们义旗的引动下,由天地会或其他会党出头,也先后举起了义旗,牵制了清军,等于支持了我们,响应了太平天国。
松江府所属的各县中,就数南汇县的漕粮折价最高。知县高篙渔既贪心,又狠心,就是不长人心。当地乡亲们实在无法忍受,就一次一次地聚众“殴官”、“拒差”、“闹漕粮”。咸丰三年二月,乡亲们听说这个姓高的瘟官正驻在南汇第一大镇周浦坐催钱粮,就在半夜里聚了上千人,举着火把儿,冲进了仓衙,狗东西耳朵长,早已经闻风逃跑了。大家一把火烧了仓衙,算是出了胸中的一口恶气。
同年六月里,上海知县袁祖德催征漕粮,派的催粮官是他的小舅子。这小子狗仗人势,在乡下奸淫敲诈,无恶不作。乡亲们忍无可忍,由上海小刀会会众领头,先杀了袁祖德的小舅子,随后冲进上海县城内。袁祖德慌忙指挥兵勇,打算反扑,结果让乡亲们杀了个落花流水,攻进县衙门以后,把袁祖德揪了出来,一顿乱棒,打了个半死。
同一时间,华亭县①粮差坐着催粮船下乡催粮,乡亲们交不出粮食,倒给装满了一船柴草,还逼着粮差自己点火,把催粮船给烧了。
……………………
① 华亭县──即松江县,是松江府知府衙门的所在地。
这期间,我前后一共去过三次南翔,帮着徐耀出谋划策,联络各村的乡亲们,准备举旗。不小心,事情让南翔镇上大德寺当家和尚贯之知道了。这个贼秃不是个念经拜佛行善的和尚,指着大片庙产收租放债,勾结官府,压榨百姓,实实在在是个吃人肉和人血的大恶霸。咸丰三年七月,他瞧着苗头不对,来一个猪八戒耍家伙──倒打一耙,诬告徐耀带领匪徒明火执仗抢劫大德寺,勾结嘉定县知县冯瀚把徐耀抓进城去,关在木笼子里,在县衙门前面示众。我连夜抄小路过江赶到南翔,商量营救徐耀的办法。
七月半那天,南翔罗汉党聚集了一千多人冲进了嘉定县城,砸碎囚笼,救出徐耀。又拆毁衙门,打开大牢,放出被抓走的乡亲们。一连三天,一千多人在嘉定县三进三出,赶走了知县,勒令各家当铺出钱供应义军。罗汉党的大旗,在嘉定四门城楼上飘了三天,这才撤回南翔。
过了一个月,上海小刀会决定举旗,派人来跟我们联络,要我们同时攻打嘉定,牵制清军兵力,接应他们。我师傅派我去跟徐耀商量,决定还用我们的拿手好戏:声东击西,半夜里突然袭击,杀他个措手不及。头几天,我们就扬言要攻打青浦县,为的是不让嘉定的绿旗营做准备。动手那天,我们在黄昏时分集合队伍出发,走到半路上,突然改变方向奔了嘉定。三更前后,到了嘉定西门,城上静悄悄儿的,果然一点儿准备也没有。我们按照事先定好的计划,由我带领几十个胆大心细武艺高强的弟兄,绕到僻静的城墙底下,用抓钩套索一个接… 个爬上了城墙,摸掉了守夜的小军,打开了城门。城外一千多人看见我们已经得手,没等我们招呼,就高举着长矛钢刀,像潮水一样齐声呐喊着冲进城去。绿旗兵从睡梦中惊醒,见满街上都是我们的人,知道已经挡不住了,急忙换了衣裳四散逃命。知县是尝过罗汉军的厉害的,一听说南翔铁罗汉又来了,吓得屁滚尿流,蹬上一条裤子就打后门逃跑了。我们从城门口到衙门口,几乎没有动一刀一枪,就把嘉定县打下来了。
这一回,我们在城里住下不走了。出了安民告示:蠲①免赋税,打开大牢释放犯人,宣布给义军定下的军纪,严禁米店闭歇涨价。对勾结官府鱼肉百姓的豪绅,该关的关,该杀的杀;对他们搜刮来的民脂民膏、不义之财,统统追抄出来充作军费。有个当过道员的大豪绅叫徐经的,单从他家里就抄出二十万两银子来,可见这个赃官在任上是怎样营私舞弊、贪赃枉法的了。
……………………
① 蠲(juān 捐)──免除。
我们打进嘉定以后的第三天,上海小刀会义军也攻进了上海县城,打死了上海知县袁祖德,活捉了苏松太兵备道吴健彰。义旗一举,声势浩大,才几天的工夫,就有两三万人集合到义旗底下来。单我们嘉定和青浦两个县,就有四千多人参加了上海的义军。
打下上海的第三天,义军分别从上海和嘉定出发,七八天工夫,就一连打下了宝山、南汇、川沙和青浦四个县。宁波的双刀会,苏州的天地会,都派人来跟我们通消息,准备举义旗反清,响应我们。
我们打下嘉定的时候,按照天地会反清复明的宗旨,用的是大明国的年号。打下上海以后,跟上海义军合并,都归招讨大元帅刘丽川统一指挥,派人水陆两路日夜兼程赶到天京上表,归并了太平军,从此年号改称太平天国三年。
过了八月中秋,吴县知县丁国恩带了一支清兵来攻打嘉定。当时周立春、周秀英、徐耀和我都在嘉定。我们四个人分守四门,日夜防守。清兵人数和兵力都比我们强,还有火炮,猛攻了三天,四门纹丝儿不动,对我们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嘉定城里的豪绅,趁我们守城期间对他们防范不严的疏忽,用箭射出一封密信,约定日期叫清兵攻打守军比较少的东门、南门。到了那天,豪绅们趁我们错眼不见,又把我们的火药库点着了。城上守军见城内火起,不明就里,沉不住气儿,慌了手脚,无心守城。清兵趁机用全力攻进了东门和南门,在街上跟我们面对面打了一场白刃战。我师傅一看双方兵力相差太远,命令我们撒退,由他自己断后掩护。我们倒是安全撤出来了,可我师傅兵力单薄,陷进了重围,身上负了六处重伤,还在拼命厮杀,东冲西撞,再也突不出来,让清兵一把挠钩搭住逮走了。听说后来被丁国恩解到苏州,在知府衙门的大堂的上受尽了酷刑,最后死在钟殿选的手上。
这次血的教训,给我们长了一次经验:对于豪绅恶霸,绝不能心慈手软。不管他怎样磕头求饶,装死躺下,也不能相信他们,可怜他们。他们跟官府是一个鼻子眼儿出气的,绝不会跟我们一条心。要知道,你不杀他,他可惦着要杀你呀!
我和徐耀、周秀英带着两千多人,撤出了嘉定,到了上海。大元帅刘丽川封徐耀为招讨将军,封周秀英为女将军,我当了步兵统带。
在上海,我们坚守了一年多时间。这一年多,我们是在怎样困难的条件下度过的,又是在怎样困难的条件下守城的,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有谁能够想象得到呢!清兵勾结英美法三国,用洋枪洋炮向义军一通猛轰!我们呢,手里只有大刀长矛,至多还有几支土制的火枪。那时候,清兵江南大营驻守镇江,封锁了江面,水陆两路交通全都断绝;天京的太平军一时间无法派兵来接应,上海的局面只能靠我们自己来维持。
我们大伙儿拧成了一股绳,在刘丽川和潘起亮的指挥下,人人奋勇,个个争先,群策群力,用诱敌深入、一鼓歼灭的办法,把清兵和洋鬼子兵放进城里来,一次就打死法国兵六十多人,打死打伤清兵两千二百多人。我们被围将近半年,弹尽粮绝,困难到烧箱笼、吃鞋底、用石头当兵器。这时候,洋鬼子假充好人,装出一副菩萨心肠来出面劝降。我们想,上海县的乡亲们舍生忘死忍饥挨饿出死力支援义军守城,枪炮都没有打服我们,难道能叫洋鬼子几句话吓倒吗?难道能自己乖乖儿绑起手脚来去当俘虏吗?
可是面前的困难实在太大了,逼得我们不得不决定突围撤退。
咸丰四年的大年三十儿半夜里,我们兵分几路,悄悄儿地打开南门往外突围,由徐耀、周秀英和我在后面掩护断后。等我们撤出一半儿人马的时候,清兵发觉了,趁机攻进了无人防守的北门,满街上砍杀。我和徐耀、周秀英截住了清兵,且战且走,等到撤出南门外,却不见了徐耀。回头一看,徐耀还在城门里面和十几个清兵大砍大杀,冲不出来。周秀英叫我带上队伍赶紧去追大元帅,她自己又返身冲进城里去救徐耀。我抢着要去,她已经手舞大刀跑远了。我一面集合队伍,一面看着她快步跑进城去,抡起大刀,前杀后砍,左冲右突。她那把大刀,碰着的亡命,蹭着的丧生,杀开一条血路,引着徐耀且战且走,看看快要杀到城门口了,忽然从后面又涌上来四五十个清兵,把他们两个团团围在垓(ɡāi 该)心,四周密匝匝围了足有一百来人,水泄不通。徐耀舞动长枪,一枪一个透心儿凉,两枪两个见阎王。铁罗汉变成了活金刚!周秀英抡起大刀,竖刀砍开后脑勺,横刀连斩两人腰,好像剁菜切年糕。我看清兵越聚越多,暗叫不好,回身又向城门扑去,弟兄们也呐喊着跟了上来。周秀英看见我又返身回去救她,怕我也被围住,脱不开身,喊杀声中,听不清她说了一句什么,只见她腾出一只手来,挥手示意叫我快走,不要管她,同时用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坚定地也是最后一次看了我一眼。
我们从小在一起长大,一起练武,又在一起对敌厮杀,她的每一个微笑,每一次皱眉,每一个眼色,我都能够领会到她的意思。这是她给我的最后一句无声的嘱咐,是要我带领弟兄们赶快投奔天京。啊!至今我都无法忘记她那双充满着希望和信任的大眼睛,每逢我感到走投无路的时候,一闭上双眼,就好像看到了她那双亲切信任的大眼睛在紧紧地逼视着我,在责问我是不是已经完成了她的嘱托,使我从徘徊退缩中惊醒过来,排除一切艰难险阻,继续前进……
当时城里的清兵一看救兵杀回来了,急忙关上了城门,等到我们冲到城门跟前,已经晚了:城门已经从里面下了闸,徐耀和周秀英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杀不出来了。我们的铁罗汉,我们那位只有十九岁的女将军,为了替穷苦百姓打天下,身负重伤,倒了下去,献出了他们年轻的生命。
刘丽川带领的一支义军,突围以后到了虹桥,黑夜里遇上了清兵。尽管大家又困又乏,又冷又饿,体力已经十分衰弱,却都奋勇当先,拼命死战,终于突出了重围。不幸的是:我们的大元帅刘丽川,却在这次战斗中身负重伤,倒了下去,为我们上海人,为全中国的老百姓,流尽了最后一滴鲜血。
我带领几百个人突出重围以后,和潘起亮率领的一支义军汇合,奔镇江转天京投入了太平军。此后五六年中,我始终跟潘起亮在一起,带领太平军在江南各地与清兵作战,跟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的湘军和淮军作战。
咸丰十一年十月,太平军打下了宁波,建立了海关,称为“天宁关”。潘起亮奉命以“衡天安”的爵位管理关务,我也就留在宁波,协助潘起亮办一些事情。
第二年,清军勾结了英法两国的鬼子兵攻陷了宁波,我们又投到了侍王李世贤的麾下。侍王封潘起亮为“天将”,我当了步军师帅①,统率两千多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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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师帥太平天国的军队编制,完全按照《周礼》,即:五人为“伍”,由一人兼任伍长;五个“伍”编成一个“两”,设“两司马”一人,共5 ×5 +1=26人;东南西北四个“两”编成一个“卒”,设卒长一人,共4 ×26+1=105 人;五个卒编成一个“旅”,设“旅师”一人,共5 ×105 +1=526 人;前后左中右五个旅编成一个师,设“师帥”一人,共5 ×526 +1=2631人;前后左中右五个帥编成一个军,设“军帥”一人,共5 ×2631+1=13156 人。地方组织按规定应与军队相同,即每五家为一伍,一个乡相当于一个军,但是并没有实现。
同治三年天京陷落以后,我们一共二十万人马,由侍王率领,从浙江德清县出发,转战江西、福建。同治四年三月,我们正在福建永定县塔下地方抢渡,清兵浙闽总督左宗棠的部下康国器带兵拦截,双方就在河上白刃肉搏。这一仗,天将潘起亮阵亡,我也身负重伤,跌进河里,让河水冲出去好几里路才爬上岸来,躲在一片丛林中,晕倒了。清兵撤走以后,乡亲们找到了我,把我抬回家去救治。经过将近一年的将息休养,伤口才渐渐地平复。
刚能走动,我就想去寻找太平军。一来这时候太平天国遭到了惨败,主力西撤,江南一带已经没有他们的影子;二来乡亲们看我伤口还没有好利索,也不肯放我走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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