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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守岁的大人抱起睡熟了的孩子轻轻地放倒在床上。窗外,坚持到最后的那位书生,也停止了喑哑的苦读,让黑暗和寂静占领了大年三十儿的夜空。忽然,庭院里似乎响起了“刷刷刷”的声音,轻柔飘忽,隐隐约约,好像远处有人把一斗小米儿慢慢地倒进一个箩筐里去。“别是下雪子儿了吧?”有经验的老人自语着,开门出去一看,可不是么!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天上却又撒盐似的下起雪子儿来啦!
“鸡鸣不已于风雨”,尽管天黑得像是在头顶上扣了一口锅,还在下着冰碴儿,同治十三年的头一声鸡啼依然冲破了黎明前的黑暗传到了四方。霎时间,唱和之声此落彼起,在白雪皑皑的江南山村中奏出了一支神奇美妙的晨曲。鸡叫三遍之后,东方微微地映出了一丝儿鱼肚白〃奇…_…書……*……网…QISuu。cOm〃,“刷刷”的雪子儿相互撞击的声音好像也在一片金鸡欢唱声中逐渐衰微下去,接着第一声赶早的迎新开门炮也噼噼啪啪地响了起来。
守岁的老人赶紧摇醒了正在梦中追赶魁星的孩子,只见他揉揉眼睛一骨碌滚起身来,披上衣服,顾不得扣上扣子,就跳下床来,趿拉着鞋,赶紧拿上事先拴好了一挂小鞭炮的长竹竿儿,把鞭炮点着了,伸出门外去。凭以往的经验,他们知道,放过这一挂鞭炮之后,就算是新年开始了。不管魁星的笔是否已经点到了自己的头上,至少大正月里可以不用到学堂里去看老塾师那张阴沉沉的脸,更用不着摇晃着身子去读“大成至圣文宣先师”在两千四百多年前讲的不合时宜的道理了。这阵鞭炮放过以后,他们就可以开门出去,扑雪印①,堆雪人,打雪仗,好像这一场大雪是老天爷专为孩子们下似的。
……………………
① 扑雪印──一种儿童游戏:张开两手扑倒在较深的积雪上,使自己的头脸身手等在雪地上印出一个清晰的轮廓来。
鞭炮声中,大门开开,雪停了,雪子儿也不下了。天上的乌云凝成了垒垒大块,瞬息万变地在变幻着,翻卷着。将近一尺半厚的积雪上面,又积了一层寸把厚的雪子儿,像铺着一层珍珠似的,散射着耀眼的银光,晶莹剔透,闪闪发亮,刺得人眼睛生疼生疼的。老人们说:这叫“雪等伴儿”,几天之内,必定还有一场大雪要下来呢。
县衙门里,自从腊月二十日封印以来,三班衙役,六房书吏,师爷幕僚,清客相公们,除了留下几个人该班儿当差或是无家可归的之外,大都回家去了。丁拐儿师爷也早在封印之前就水陆兼程打道回府到绍兴老家省亲而去。金太爷虽然家在北京,被贬南下一晃又将两年,虽想回京看看,怎奈来回一趟,就是“八千里路云和月”,没有上千两银子几个月的工夫,怎能动得?用佛家的一句话来说:只好“一动不如一静”吧。丁大妹妹既然成了“两头大”的金太太,新春年下,大老爷又不打算挪窝儿,掌印夫人当然也就动唤不得。好在金太爷是个旷世无双的才子、无与伦比的奇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醇酒美人,鼻烟鸦片,花草虫鱼,牙牌马吊,猜谜行令,蹴球踢毽,样样来得,门门精通,大年下的,既无债可讨,也无租可收,每天闲来无事,不过是在“吃喝玩乐”四个字上花样翻新,大做文章。
自打腊月二十四阴了天下了雪以来,眼见风卷着雪,雪漫着天,明年准保是个少有的好年景。雨雪足了,不必禁屠求雨了,当知县的总可以省得再在太阳地儿里光着脑袋跪什么断命香了吧?心里高兴,情趣也浓,大年三十儿坐在暖洋洋的阁子里,围着火盆儿,跟金太太两个面对面地坐着喝酒抽烟,隔着窗户欣赏那满天飞雪。金太太即景生情,出题儿限韵。金太爷不假思索,出口成章,又即时谱成了乐曲,把两个能吹善弹通晓音律的大丫头叫来,一个吹洞萧,一个弹琵琶,金太爷亲自轻敲檀板,由金太太漫声低唱,歌喉轻柔婉转,丝竹幽雅抑扬,真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南腔北橱,歌舞升平,一片太平景象,一派盛世风光啊!
大年初一天刚蒙蒙亮,金太爷就带着三分睡意七分酒意匆匆地起来了。两个大丫头伺候梳洗完毕,又忙忙地抽了两口烟,喝一杯热茶,吃两块糕点,来不及把参耳汤、燕窝粥端出来,就已经打过了五鼓,城隍山上的晨钟也“噹噹”地敲响了。那钟足有一丈多高,四人合抱大小,高高地挂在城隍山的钟楼上,俯视着全城,敲起来,嗡嗡震耳的清脆响声可以传到十几里地之外去。
金太爷听见钟响,赶紧穿上了补服,戴上朝珠,扣上拖着花翎的红缨暖帽,准备出行。推开窗户看看外面,雪已经住了,两个内衙小跟班儿正在庭院里清除甬道上的积雪。金太爷觉得寒风扑面,打了个冷战,把三分睡意登时吹到了九霄云外,随手忙把窗户关上。
回头看看还在酣睡的太太,一条粉藕也似微胖雪白的手臂压在大红湘绣的锦被上,半张粉脸埋在絮着雁毛的嫩绿软枕里,红白相映,鬓云托翠,好一幅活生生的“棠睡图”啊!太爷神思恍惚,不觉情动,又怕太太冻着,努努嘴,示意丫头往火盆儿里加两块青炭,自己却一屁股坐在床沿上,轻轻地抬起太太的那条玉臂来,掀起被角,把它送回被窝儿里去。
金太太被弄醒了,微微睁开了眼睛,半娇半嗔地嘟囔了一句:
“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赶紧上皇宫①朝见去?”说着,推开他那只冰凉的手,翻一个身,掖掖被角,面朝里又睡着了。
……………………
① 皇宫──清代各府州县都设有“万寿宫”,供奉“万岁牌”。这种“万寿宫”,缙云俗称“皇宫”,在东门魁星阁下。
金太爷就在床沿上脱下了便鞋,二郎腿架起了一只穿着白毡袜子的脚。两个丫头早已一人捧着一只油靴在两旁伺候着,就一齐动手把两只靴子给他套上。金太爷站起身来,整整衣冠,冲丫头们吩咐了一句:
“今天年初一,早点儿伺候太太起来,当心来客堵了被窝儿。”说罢,摆一摆手,丫头们答应着,一个开门打起了软帘儿,一个就出去招呼跟班儿的。太爷迈着八字步,摇摇摆摆地下楼往前厅去了。
前厅里挤满了缙云县的全部头头脑脑儿。文的典史以下,武的守备以下,只要能列入流品的,这时候全都按品大妆起来,穿上了典礼节日的花衣,冠带朝靴,整整齐齐,互相厮见时满口里说着“恭喜发财”、“指日高升”之类的拜年话。他们虽然不是京官,用不着天天起早到朝房里去静候景阳钟响按部就班上朝陛见,但是每月的初一和十五两天,却也得起五更穿上朝服到万寿官去,在赞礼声中,向那块三尺多高泥金盘龙的“万岁牌”山呼拜舞,行三跪九叩礼,以示皇恩浩荡,圣颜如在。今天是大年初一,这种“朝见”,多少带有一点儿给皇上拜年的意思,因此也就更加不同于往常了。
大家在花厅里久等太爷不到,闲着没事儿,有掏出几寸长的“朝烟筒”抽烟的,有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议的。金太爷一脚迈进花厅,屋子里烟雾腾腾,弥漫着呛人的辣味儿,到处是脑袋碰着脑袋嘴巴咬着耳朵,用尽可能低的声音在交谈着彼此关心的事情或新闻。在一片营营嗡嗡声中,似乎从门边儿最近的地方传来半句隐约可闻的耳语:
“……有日子不临朝啦!听说龙体欠安,那病,那病还不怎么……”
就在这时候,跟班儿的细尖嗓子喊了一声:“大老爷到!”蜂桶似的花厅里登时鸦雀无声,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下都听得见。金太爷眉头略为皱了一皱,但随即又舒开了,依旧像是什么也没有听到过一样。不错,圣上确实有不少日子没有临朝了。金太爷那位当军机达拉密的父亲,年前打发亲随来给他送“家书”的时候,也隐约地谈到了这个消息,还说是太医院里传出来的悄悄儿话,这病有点儿不干净,可又碍着圣誉,谁敢冒着风险提着脑袋去捅这层窗户纸呢?奇怪的是这样严密的风声,怎么连这远离京师四千里外的小小山城里都会知道了?自己既然承军机处器重,派到这里来为皇家充当耳目,像这样的事情,倒是要派人好好儿地察访察访。一边想着,一边跟这些僚属们匆匆地寒暄几句,走了一个新年团拜的过场,就吩咐备轿。
万寿宫就在东门内魁星阁下,一溜儿五大间正殿,雕花琉璃窗楞,朱漆合抱圆柱,两廊还有十几间配殿,庭院里横铺着清一色的石板,虽然没有孔庙那样深广高大,比起县衙门的大堂来,可显赫得多了。从县衙门到皇宫,扰共不过二里多地,中途又要经过孔庙──孔庙大门外东西两头,刻着“敬惜字纸”的字纸炉旁边,界墙墙脚砌着两块“下马碑”,恭楷石刻“文武百官至此下马”八个大字,虽然那是明朝成化十八年诏刻的,但是清因明制,直到今天,依旧是按制文官至此下轿,武官至此下马──再说,县里的八九品小官,也很少有自备轿马的,所以除了知县、守备之外,大都是脚登油靴,手提袍襟下摆,在泥泞的街道上彳亍而行。好在大街上的积雪已经由各家店铺分段铲除干净,即便还有几段没铲的,也已经被行人踩紧踏实,人马行走,都还不算十分困难。
从万寿宫参拜龙牌回来,辰时已过,金太太刚起来不多一会儿,一个丫头正在铺床叠被,一个丫头正拿着篦子替她通那足有四尺来长的一头青丝。看见太爷回来,尽管正梳着头,动弹不得,嘴里却一个劲儿地忙着张罗:先问外面冷不冷,又问今天行礼为什么一去老半天儿,还催着丫头赶紧铺完床伺候太爷空肚子先吃参茸养荣丸,后喝人参银耳汤,过一会儿再吃燕窝粳米粥。说话间,长头发篦通了,梳成一个盘龙髻,竖别一支碧玉簪,斜插一支一丈青①,转圈儿饰几朵绢花,再在鬓边饰一朵绒花,这就完了──金太太一向不爱钗钿珠翠之类的饰物,金银头面,还没有丫头的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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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一丈青──是一种一头尖一头有耳挖勺的细长银簪。
丫头去厨下端燕窝粥,金太太自己撩起镜袱来匀脸,先用一层沤子①打底,再细细研开铅粉鹅黄之类,擦匀了两腮,点红了双唇。打扮完了,太爷也已经脱下花衣,换上了家常便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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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沤子──是一种滋润皮肤的香蜜。
去端燕窝粥的丫头回来,一边把托盘放在茶几上,一边嘻嘻地傻乐着,对另一个正在收拾衣服的丫头说:
“你说稀奇不稀奇?下了几天大雪,今天都年初一了,后院儿山子石旁边的那棵腊梅倒开出了满树的花儿来,我看赶明儿别叫它腊梅了,正经叫春梅倒更恰当些呢!”
这个丫头是太爷从北京带来的,名字虽然叫腊梅,雪地里开梅花儿,却还是头一回瞧见哩!
“这有什么新鲜的!”另一个是太太的陪房、太太的同乡、地道的绍兴人,名字就叫春梅。“尽管今年是腊月二十四打的春,可打春之后也还是腊月。那花儿这会儿要是满树都开了,想必是在昨天夜里下着雪的时候就开了的,还是没有出腊月哩!”
金太太听两个丫头说得热闹,也想起一件事儿来,就笑着对金太爷说:
“咱们有好几天没上书房去了,昨天管书房的小听差来回说:李梅生送的那两盆老梅,全都开啦!大正月里的,轻易也不上书房里去,在那儿搁着也是白搁着,我寻思还不如叫他们挪到我这屋里来呢,让我也好沾它一点儿香气,多得些老爷的喜欢!”
金太爷从小在北京长大,也没见过雪地里的梅花是个什么样儿,见太太高兴,就凑趣儿说:
“那两盆梅花是李相公的亲妈,挪到咱们的卧室里来那哪儿行?我看不如叫他们一起搬到后院儿腊梅树前面去,等咱们吃过了饺子,就到那里去赏花儿带赏雪,你说好不好?别看我是个北方人,在京师我还没遇见过这么厚的积雪呢!雪地里开花儿,也是只听人说过,今天倒要见识见识哩!只是外头冷,得多穿点儿衣服,仔细冻着!”
金太太见太爷兴头不小,也落得去凑凑热闹。听他说那两盆梅花是李相公的亲妈,一时绕不过弯儿来,有点儿不解,奇怪地笑着问:
“老爷既然有这样好的雅兴,我们当学生的敢不奉陪!一会儿让她们两个把笛子、琵琶、檀板都带去,咱门就在三棵梅花前面,吹弹一曲古乐《梅花三弄》,倒是贴题应景,别有风趣呢。只是老爷刚才说这两盆梅花是李相公的亲妈这一节,我们当学生的心拙脑子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还求老爷给我们指点指点,叫我们也长进点儿学问,好不好?”
金太爷见太太认了真,不觉也失声笑了起来,伸出指头在太太面前“啪”地一声响了一个榧子,笑眯了眼说:
“他叫梅生,可不梅花是他娘么?”说得连太大带丫头全都笑弯了腰,直揉肚子。
按照当地的习惯,年初一的早点,照例是每人一碗面条、两个煮熟之后去了壳的白煮鸡子儿,称为“索面卵”,据说吃了面条可以长寿,吃了白煮鸡子儿则有免除一年中大小晦气的妙用。不过金太爷是地道的北京人,虽然身居南国,却还保留着京师的风俗,大年初一起来,讲究吃素馅儿饺子。好在北京来的丫头,不论擀皮子包饺子都拿手,心灵手巧的绍兴丫头更是一点就透,一学就会;两个人吃过了年夜饭,不多一会儿,就把年初一早上四个人吃的饺子全包出来冻上了。这时候听说饭后要去赏梅赏雪,赶紧双双一起下厨房去煮饺子,端了满满一大盘上楼来,夫妻姬妾,团团围坐,不过是应景而已。富贵人家,平时大鱼大肉的吃腻了,到了年下,更是荤上加腥,年初一吃一顿素的,也是换换口味,省得倒了胃口的意思,真的谁喜欢这个?金太太随便吃了几个,讨过茶来漱了口,净了手,等不及似的就亲自开箱笼要取衣服来换。金太爷拿出耷拉表来看了一看,对金太太笑着说:
“你叫桂花,也是梅花的妹妹怎么着?一听说扫雪赏梅,看把你急得,好像屁股上长了针似的,坐都坐不住了。天色早着呢,这会儿刚巳正三刻,外面还冷,你身子单薄,怎么受得住?等过一会儿天暖和点儿了,你把小皮靴和大毛儿皮袍子都穿上,咱们干脆把年下南乡老翰林送来的那块鲜麅子肉叫厨下整治出来,把作料都备齐全了,连火盆儿带酒一齐送到后院儿去,今天我来露一手,请你们尝尝我金某人烤肉的手艺,怎么样?”
金太太还没有开口,她的陪房丫头倒代她发话了:
“老爷还夸自己那做菜的手艺呢!去年中秋节晚上,也是南乡老翰林巴巴儿地着人送了一大篓团脐大螃蟹来,老爷馋了,当天晚上就想蒸来吃,说是要应什么‘月下持螯赏菊花’的景儿。偏偏厨役吃过晚饭不知上哪儿逛去了,太太又陪着李家大娘子说话儿抽不开身,我们又没侍弄过那玩艺儿,看见那一对儿大钳子先就害怕了,拿都不敢拿它。老爷急了,骂我们都是白吃饭的,不中用,赌气自个儿提了那篓螃蟹到厨房里去蒸:锅里舀上了水,座上笼屉,打开那螃蟹篓子来就' 扌周' 了个底儿朝天。赶到老爷拿过屉盖儿来要盖,你猜怎么着?屉里的螃蟹都从四面爬出来了。这下子老爷可傻了眼儿啦,又不敢下手抓,慌里慌张地找了双筷子来往里夹,扔进这个去那个又跑了,逮进一只去倒跑了俩,急得老爷跺着脚地喊。我们又都是白吃饭的,不中用,也不敢抓,只好赶紧拿笼屉盖儿盖上,到了儿那一篓螃蟹还是跑了有大半篓,三天过后还从灶火坑儿里扒出螃蟹来呢。待到我们帮着把锅烧开了,老爷亲自端了一盘伸着带泥爪子的半熟螃蟹来请太太和李家大娘子吃,惹得人家那份儿笑哇,隔了一两个月了,提起这件事儿来还笑得肚子疼。人家说,蒸螃蟹之前,先得洗干净了,还得用席草把螃蟹一只一只捆结实了,才能下锅呢。这倒好,落下了话把儿了,还得了一句俏皮话,叫做‘大老爷蒸螃蟹──遍地横行’!”说着,自己先笑得直不起腰来。
屋里的丫头,都是金太爷收过房的,平时说笑惯了,太太又是个不怎么吃醋的人,倒也不怎么计较,听她这会儿又提起这个不知说过多少遍了的笑话来,自己也还是忍不住笑,就接过话茬儿去帮着奚落金太爷说:
“这一回要烤麅子肉,只怕那麅子跑急了,没路走,一头撞到老梅上,身上沾满了梅花,一下子变成了一只梅花鹿呢!”说得太爷也笑了。
那个太爷从北京带来代理过夫人的通房大丫头,见这两个女蛮子一搭一档一递一句地编派自己的主子,太爷又不分辩,有点儿吃不住劲儿了,赶紧杀出来救驾说:
“我们在京师里住的时候,要吃螃蟹,都是厨房里蒸得了,连姜末米醋一起端上来,才吃几个的,谁知道蒸几个螃蟹还有那么多的啰唣事儿呢!不过独有这吃烤肉,倒是非自己动手不可的。我们军机老太爷就最爱吃烤肉,大冬天的一清早儿去上朝,天还没亮,一伙儿人都挤在烤肉馆子里先吃点儿喝点儿,暖和暖和身子。听说那都是各人自己边烤着边吃自个儿的,还不备凳子,多大的官儿去了,也都是一脚蹬着炉篦子一脚站在地上,半哈着腰狼吞虎咽满嘴流油地吃。吃烤肉嘛,讲究的就是武吃,慢条斯理儿文绉绉地可不行。那会儿,赶上老太爷高兴了,也常在家里烤着吃,一家子老少三辈儿围着个炉篦子,各人烤各人的,什么规矩礼数辈份儿全不论了,有时候连丫头小厮们也能插一手,才叫热闹呢!”
金太爷很喜欢这个丫头站在自己这一边为自己辩护,也笑着打哈哈说:
“她们不相信咱们的手艺,先别管她,一会儿咱们烤咱们自己的!她们不会,馋死她们,再让她们说嘴!”
说话间,金太太已经把自己那件石青刻丝狐坎大毛儿皮褂子找了出来,抖一抖,满屋子樟木箱的香味儿,又从另一只箱子里翻出一件里外发烧①的皮褂子来,对金太爷说:
……………………
① 里外发烧──皮里皮面褂子的俗名。
“雪地里冷,今天你就把这件褂子穿上吧!”
“太好了!太好了!”太爷顺手把那件褂子接过来往自己身上一披,哈哈地笑着说:“穿上这件皮褂子在雪地里吃烤肉,更像蒙古人啦!有意思,真有意思!干脆你把我那顶海龙帽子也找出来,让我从头到脚都像个猎户得啦!”
等到金太太从柜子里面把装着海龙帽子的锦盒取了出来,北京丫头想卖弄卖弄自己是金府的家生孩子,对军机达拉密一家的根底儿满门儿清,就悄悄儿地捅捅绍兴丫头,又指指那个锦盒,小声儿说:
“你知道这顶帽子值多少钱吗?告诉你能吓你一大跳!这还是老太爷手里置的产业,整整一千两雪花银呢!在京里的时候,老爷跟老太爷要过不知多少回了,老太爷总没舍得给,直到前年出京,老太太才拿出来赏给了老爷,还千叮咛万嘱咐地叫别糟踏了。这东西,也真是作怪,一会儿下起雪来你就知道了,雨雪不沾呢!”
金太太把衣帽靴子全找出来了,就催着太爷赶紧换上,好早点儿到后花园去多热闹一阵子。怎奈金太爷已经躺倒在烟榻上,眼泪鼻涕,呵欠连连,频频招手,唤腊梅过去烧烟。金太太无奈,只好打发春梅丫头去给跟班儿的传话,叫他们把书房里的两盆干枝梅挪到后花园腊梅花前面去,再在那里放一张桌子、四把椅子,旺旺儿地生一盆炭火;自己则亲自到厨下去张罗那块麅子肉和各种作料去了。
等到金太爷烧完了两个烟泡,瘾足了以后,天色已交午时,天气也比早晨暖和得多。听说金太太已经一切布置熨贴,“万事俱备,独欠东风”了,赶紧把那套“猎装”穿上,两个丫头也各自加上一件露着风毛①的皮坎肩。金太太怕冷,看看那一尺半厚的大雪,又把一件羽皱②的斗篷披上,这才各人分拿着檀板、碰钟、笛子、琵琶,相跟着来到了后花园。
……………………
① 风毛──毛皮衣服露在边缘外面的毛。
② 羽皱──是一种不受水湿,可防雨雪的毛制衣料。
县衙门的后花园,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论地块儿虽然只有二亩来地,可是布置得法,调配相宜,花草树木,亭台假山,居然大有可观。隆冬季节,红花绿草早就已经凋零枯萎,加上这场大雪,一切景致全都覆盖在这条松软的雪被下面了。花园成了雪园,除了雪景之外本没有什么可赏的。巧在假山旁边,那棵一人多高的腊梅,一夜之间,忽然奇葩满树,异香扑鼻,雪地里映着黄花,皎洁、芬芳、孤高、清白,一尘不染,飘飘欲仙,真是不同凡响,也不显庸俗,不由人不感叹天地造物的出神入化,不可思议。这时候,腊梅花前面的一块太湖石上,又增加了两盆儿干枝梅,苍劲挺拔,虽然只有一尺多高,却每一枝桠杈上都有几朵浅红色的小花儿在寒凤里瑟缩着,挣扎着,哆嗦着,显得弱不禁凤,格外可怜。本来么,温室里培植出来的花朵儿,怎能够开在冰天雪地里呢?
花园是宁静的,出奇的宁静。没有觅食的小鸟儿,也没有噪梅的喜鹊。只有山子石前面扫出来的一块空场地上,乌黑发亮的桌子旁边,有一盆熊熊炭火,不时地窜出几寸高的火舌,舔噬着冰冷的寒气。这,就是花园里唯一“活的”景物了。
两行被积雪覆盖得齐头平顶,像堤岸似的扁柏树墙中间,传来了兴致勃勃的谈话声和格格的笑声。偶然的一声琴弦丁东,大概是怀抱琵琶的丫头淘气,存心拨响或者跟环佩碰击而发出的吧。一行四人来到花前,刚放下家什,北京丫头就尖声地惊叫起来:
“哟!这两盆梅花昨儿才开的,怎么今天就蔫儿成这样儿了,连色儿都好像淡了许多呢!”
金太爷闻声走了过来,伸手碰了碰那惨淡瑟缩的花瓣儿,随手就一片片地掉了下来。他略皱了皱眉头,不假思索地说:
“那还用说吗?这是在暖房里捂出来的早梅,你把它搬到这冰天雪地里来,人家怎么受得了哇?就好像你吧,先把你放在这盆炭火上烤,烤得你唇焦舌燥顺脖子流汗,热得把衣服都扒光了,再把你扔在雪地里冻,你说你受得了这份儿罪吗?”
金太太走过来看了看,玩味着金太爷刚才的一番高沦,颇有感触又颇有几分惋惜似地说:
“真是的,一热一冷,这滋味儿确实不怎么好受呢!也是我一时设想到,你一嚷嚷搬搬搬,就真地搬出来了。要是冻死了,人家李家栽了小七八年的盆景,到咱家来不几天就死了,瞧你那相好的能饶了你不能!依我说,不如趁早叫小厮来搬回去,省得它受罪倒是小事儿,省得明儿个你受罪倒是正经呢!”
金太爷听太太当着丫头的面就作践自己,不单不着恼,反倒嘿儿嘿儿地笑了起来说:
“什么好东西呀!值当的吗?就是这会儿搬了回去,这一茬儿花儿,反正也留不住了。倒不如趁花儿还没谢,咱们该怎么乐就怎么乐吧。老梅傲雪耐霜,估摸着死是死不了的。就算冻死了,她不依起来,还有我顶着呢!你们怕什么?再不然,我拿这两盆活梅赔她的死梅,还不行么?”说着,手指着两个丫头,笑得更欢了。
金太太冲太爷撇撇嘴,转身对两个丫头酸溜溜地笑着说:
“哟,好大方的老爷!你们听见没有,要拿你们两个去赔他的那个‘她’呢!真不害臊,谁知道‘她’是谁呀?胃口还真不小呢,一口水儿把你的通房丫头吞了不说,还想连我的陪嫁丫头也捎上吗?真好狠心,好狠心!她们伺候我这些年,你舍得,我还舍不得呢!”
太太的陪房丫头到底是小地方人,见识少,忌讳多,听老爷满嘴里死呀活呀的,真的有几分不高兴了。可自己是个丫头,虽说是收了房的,却也不敢发作,只是略噘了噘嘴半嗔着说:
“什么呀,大年初一的也不讨个吉利,满嘴里死呀活的,咒我们不死罢咧!要嫌我们粗手笨脚的不中使,老爷开恩放了我们出去,不也积点儿阴德么?”
金太爷见自己的一句话把她们几个的醋劲儿怨气全逗上来了,灵机一动,见景生情,指着干枝梅假装正经地打个哈哈把话岔开去说:
“真怪呀!大正月里梅花还没谢呢,怎么就结了青梅了?”
北京丫头憨厚,信以为真,赶紧顺着太爷的手指头半蹲下身子去找,还一迭连声地问:
“哪儿呢?哪儿呢?”
金太爷这才一跺脚,“喷”地一口笑出声儿来,掩着嘴说:
“要没结青梅,怎么酸得我牙根儿都麻啦?”
一句话,说得几个人重又“格儿格儿”地笑个不住。金太爷等她们笑够了,这才又说:
“别笑啦,瞧你们笑的那样儿,牙都着凉啦!再要大笑几声,非把花儿都吓跑了不可。趁这会儿花儿还没落,咱们紧着点儿各就各位按原计划动手吧!”
金太太这才止了笑,分拨说:
“既是老爷今天要露一手拿手的绝活儿,我们也不来抢你的行,烤麅子肉的差使,就全瞧你的啦!”
“你们呢?裁缝掉了剪子──就剩下尺(吃)了怎么着?”
“那哪儿能呢!老爷今天要越俎代庖,我们三个就来给你奏韶乐,好让你‘三月不知肉味儿’,烤出肉来,自己吃不下去,我们不就可以多吃一些了吗?”
金太爷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一边卷起袖子,支起铁篦子来,准备动手,一边说:
“你的韶乐固然不错,只怕我不是你们的知音,听了以后,反倒胃口大开,没等你们奏完乐,这点儿麅子肉,就全祭了我的五脏庙啦!”
金太太也不示弱,随口旗鼓相当地回敬一句说:
“你不是知音,我们就当是对牛弹琴好啦!”
一阵哄笑过去,两个丫头拿起乐器,金太太也把檀板和碰钟取在手里,和了一和弦,一声檀板,正要起乐,金太爷急忙摇手说:
“不行,不行!竹笛的声音,近听大刺耳,要是能换成凤凰箫就好了。要不然,你们到假山后面去吹弹,我在这里洗耳恭听,‘隔墙花影劝,疑是玉人来’①,多有意思!”
……………………
① 《西厢》名句。
绍兴丫头没见过怎么烤肉,听说要叫她们到假山后面去,嚷起来说:
“老爷要吃独食,嫌我们在眼前碍眼,要撵我们走呢!”
北京丫头要显显自己经得多,见得广,一撇嘴,用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气说:
“什么好东西呀?烟熏火燎的,野人吃的玩艺儿,我才不稀罕呢!撵我走,我就走,只是我们一曲终了,老爷的拿手好戏要是还拿不出来,瞧我们砸你的锅吧!”说着,拉上绍兴丫头,捧着琵琶、笛子,转过山后去了。
檀板轻拍,碰钟回响,《梅花三弄》曲首的四个二分音符如急风暴雨,如雷霆闪电,如惊涛骇浪,如喷泉瀑布,高亢激越,奔腾而出。笛子用颤音,琵琶用抡指,把久雪初霁、朝阳喷薄而出、寒梅鲜花怒放的情景烘托得维妙维肖,活龙活现。乐声中,金太爷手拿铁铲,像一个蒙古猎人似的熟练地在铁篦子上翻动着调和了作料的麅子肉。肥油滴进炭火里,溅起阵阵火苗儿,嗞嗞作响。金太爷手里动看,耳朵里听着,脑子里却回想起当年在京师头一次吃生烤鹅掌和活刲(kuī亏)驴肉的情景来,于是乎眼前晃动着铁铛、铜镟,在火烫的铁板上倒换着双脚的大肥鹅,四条腿被绑在木桩上活活割肉的毛驴儿……
正想得入神呢,忽然从背后传来一个女人娇滴滴的声音:
“金太爷真会受用!这是哪儿的乡风?大年初一的到野地里来弄着吃?真有雅兴啊,还供着花儿奏着乐呢!”
金太爷回头一看,见是小讼师的娘子翠花儿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满头珠翠,正笑容可掬地在身后站着嘻嘻地笑呢。反正跟前没人,忙迎上前去,拦腰搂过来“叭”地亲了个乖乖。翠花儿赶紧挣开了身子,拿眼睛嗔着他,又向假山后面努了努嘴,却没有出声儿。金太爷猛然嗅到了一股子焦糊味儿直钻鼻子,赶紧又跑回篦子前面来翻了翻,这才就手铲起小半铲黑糊糊、油汪汪、香喷喷的麅子肉来,递到了翠花儿嘴边说:
“来早了不如来巧了,甭管是哪儿的乡风,你先尝尝这味儿好不好,完了再细细地跟你说。”
翠花儿是金太太座上的常客,就太爷的手上吃东西,也不是头一遭儿了,倒不见外,真地一手扶着铲子把儿,一口一口地品起味儿来。吃了好几口,还没有品出是什么肉来呢,忽听得假山那边的乐声嘎地中止了,接着身后响起了金太太那比叫子还响的嗓音来:
“好哇!怪不得要把我们都撵到假山后面去呢,原来你在这里唱开了《游园惊艳》,正接待知音人哪!什么‘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呀,我看还应该再加上‘烤肉花园内,迎风户半开’这两句才合适呢!──快!快瞧你的肉!糊了!我的天爷!”
金太爷赶紧回身,篦子上已经冒了黑烟,慌急慌忙翻了个个儿,盛到了盘子里,已经是焦炭似的东西,真正够得上是“色香味俱佳”的美馔佳肴了。
一盘焦糊的烤肉在几个人之间推让着,几条粗细不同的嗓子在“格儿格儿”地笑着。金太太非要金太爷用这盘蒙古好菜去祭一祭他的五脏庙不结,金太爷苦笑着用两个手指头捏起一块焦炭来说:
“五脏庙倒是早就应该祭一祭了,只是我们祖师爷有过庭训:第一是‘色恶不食’,第二是‘割不正不食’,第三是‘不得其酱也不食’。如今三者俱缺,怎生用得?君不闻‘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么?一盘烤肉‘多乎哉?不多也’,食之既已无味,弃之也就无甚可惜,祭不成五脏庙,还不能祭祭土地庙么?”说着,就用铲子把积雪扒开,把那一盘焦肉埋了个形迹不露,又把篦子刮干净了,端起另一盘麅子肉来笑着说:
“夫人息怒,刚才这一盘肉,算是不才偶然失手,不足为训。名家尚且有败笔可恕,何况不才久疏此道哉!如果再有闪失,听凭夫人发落,如何?”说得四员女将都重又“格儿格儿”地大笑起来。
金太太帮着把炭火笼了笼,把麅子肉全调上作料,递给金太爷,放到篦子上去烤。炽热的炭火嗞嗞地烤着麅子肉,在篦子下面滴着热油,一阵阵特殊的香味儿,直往人鼻孔里面钻,引得几位从来没有尝过烤肉是什么滋味的南蛮子不由得口水直淌。这一回,金太爷是加了十二分小心全神贯注地调理的,肉色一变,香味儿一浓,赶紧就往篦子四周一摊,自己先铲起一块来放在嘴里,一边嚼着,一边歪着脑袋眨巴着眼睛品尝滋味儿。还来不及把肉嚼烂咽下去,就用铲子敲着篦子含含糊糊地嚷了起来:
“真好,真好!哪位不怕上当的,请过来尝尝,管保你又软又香,又肥又鲜,吃了第一口就想吃第二口!”
金太大把铲子接了过来,笑着对翠花儿说:
“按理说,应当先让贵客。不过我们这一位,你是知道的,弄点儿什么东西,一向是老王卖瓜,自卖自夸,这一年多来,也不知骗了我多少回了。我要不先尝尝,冤了你,反倒让你说是我们合计好了算计你的。”
说着,用铲子尖儿挑起一小块来送进嘴里,嚼了嚼,咽进了肚子里。不知道是肉块儿太小品不出滋味儿来呢,还是不信金太爷果然有这么高明的手艺,吃完了第一口,不置可否,却又铲起一大块来送进嘴里去。金太爷早憋不住笑了,拍着手说:
“我怎么说来着?保管你又嫩又脆,又肥又香,吃了第一口还想吃第二口不是?”
金太太皱着眉头咂着嘴,做出一副难以下咽的样子,苦笑着说:
“别说你胖你就喘,就你这手艺呀?实在难以领教。半生半熟半焦半糊的,什么玩意儿?还自夸呢!不信,妹妹你尝尝就知道了。”说着,又铲起一块来,送到了翠花儿嘴边。
翠花儿推辞不得,就在太太手里吃了,细细地嚼着,却赞不绝口地说:
“果然名不虚传,味儿还真不错:有熏肉味儿、腊肉味儿、香肠味儿,还有火腿味儿。”
金太爷赶紧从篦子上拿下温着的锡酒壶来,满满地斟了一杯,双手捧到翠花儿面前,笑嘻嘻地说:
“难得遇着一位识货的,这才真叫知音呢!来,让我敬知音一杯。雪地里吃烤肉,讲究的是连吃带喝,才能发热御寒,免得把冷气吃进肚子里去,回头肚子疼。来,快喝,快喝!”说着,把酒杯往翠花儿唇边直送过来。
当着太太丫头们的面,翠花儿不敢在太爷的手里吃酒,只得接过杯子来,抿了一小口。太爷把篦子上的肉全铲进一个盘子里,连酒壶递给太太说:
“看起来,你们还不习惯于武吃,咱们就来个因地制宜,改为文吃吧。你帮我招待客人,我这里把剩下的这盘生肉烤得了,再来陪你们一起吃!”
四位女客倒也真不客气,就让太爷一个人去当厨师,大家围着一盘麅子肉,嗞啦一口酒,叭唧一口肉,趁着热乎劲儿,不消一会儿工夫,就全都送进娥眉山无底洞去了。等到太爷端来新烤的一盘麅子肉,桌子上早已经盘净杯空。
太爷家宴,原本没打算请外人,如今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少了一张椅子,太爷后到,自然没有他的座位。翠花儿见太爷没坐处,赶紧起身让座儿。太太见客人站起来了,赶紧也站起来相让。两个丫头,虽然都是收过房的,但在客人面前,还是不敢过于有失体统,连忙也一齐站了起来。这样一来,五个人全都围着桌子站着,谁都不好意思坐了。金太爷一看这份儿架势,哈哈大笑着说:
“我早就给你们说过的,烤肉得武吃,不作兴坐着,也不作兴劝让。这倒好,全站起来了,那咱们就全都甭坐得啦!再要学得像点儿,一人一把刀子自己拉着用手抓来吃,那才够意思呢!”说着,先提起酒壶来给自己满斟一杯,也不让别人,顾自端起酒杯来喝了一大口,又铲起一块烤肉来送到口中大嚼起来。
四位女客,本来也只为太爷高兴才来凑趣的,至于烤肉到底好吃不好吃,倒不认真计较。金太太端过太爷面前的酒杯来喝了一口酒,把杯子放到翠花儿面前说:
“要说吃烤肉讲究武吃,不讲究劝让,那我也就不客气了。这个杯子,传到谁面前,谁就喝,喝多喝少,全听自便。古人恨人生太短,秉烛夜游,及时行乐,咱们今天不为大雪所阻,雪地野餐,也算得上是一件风流韵事。古人说:‘人生几何,对酒当歌。’今日盛会,有肉无乐,有酒无歌,有负上苍这场瑞雪。老爷忙活了半天,也该歇歇气儿,吃点儿喝点儿了。你们两个,先少吃几口,趁老爷的知音在这儿,还不快快奏乐上来,为客人和老爷侑酒,更待何时?”
两个丫头听太太如此说,赶紧起身取琵琶笛子在手,退到七八步开外的山子石旁边,丁丁东东,呜呜咽咽,奏起乐来。
曲子是《娱乐升平》,倒也应景贴题。太爷一只脚蹬着椅子,果然在音乐声中大口酒大块肉地吃喝起来。翠花儿是常客,这样的场面也是常见,倒不拘束。太太一时高兴,拿起一支筷子,敲着碗碟权当鼓板,合着乐曲轻轻地唱起太平歌词来。
要论唱曲儿,翠花儿是行家,听太太开了头,也不觉技痒,放下酒怀,取檀板在手,也应和着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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