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 第 44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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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讼师见林炳肝火旺,动了真的了,连忙插进嘴来排解说:

    “大世兄且先不要动火儿。梅生说的,倒都是实话,你听我慢慢儿跟你讲这里边的道理。俗话说:强龙斗不过地头蛇。这个雷一鸣,只怕还是条两个脑袋的地头蛇呢。他身小灵活,哪儿都能钻进去。你去打他,他藏起来了;你一不留神,他溜出来咬你一口,总是你吃亏的时候多,占便宜的时候少。就算你有法儿把他逮住,他又是穷光蛋一个,除了皮就是骨头,全身没有四两肉,榨不出什么油水来,谁愿意白搭精神去捅这个马蜂窝?再说,这个人一向又是以耿直出名,讲的是信义。就为这个缘故,在南乡山里头他的声望还挺高的,那一帮穷猎户都拿他当美猴王似的捧着。你要打了孙悟空,他那一帮小猴子可都是野性未退的粗人,一窝蜂似地围上来,谁也惹不起。世兄要是听我劝,不如趁早丢手,甭去理他。俗话说:‘大人不记小人过’,何必跟小人一般见识呢;世兄要是不服这口气儿,一定要跟他见识见识,我们也不阻拦。不过先得把话说在头里:我们爷儿俩还得指着衙门口混碗饭吃,可没有这么多的闲工夫奉陪世兄去逗鸡惹狗,沾一身的麻刀,往后见了他的朋友也不好说话儿。干一行有一行的忌讳,世兄是个明白人,总不会说我们爷儿俩胆小怕事儿,连个卖膏药的都不敢惹吧?”

    林炳设想到老讼师也会反对他去跟雷一鸣斗,心里越发地不自在起来了。转念一想,李家父子吃的是刀笔饭,指着别人打官司弄钱,好比两个人干架,当讼师的不是去那劝架的,而是去那撺掇的,撺掇得两个人都甩掉衣服打成一团了,他就把两个人的衣服都抱走。这个雷一鸣是个光打光的穷光蛋,身上连件像样儿的衣服都没有,真的干起架来,当讼师的没得什么可抱,无怪乎他不肯插手这件事情了。想到这里,不禁气愤愤地说:

    “要照老世伯这样说来,这个雷一鸣简直就是跳出五行之外,连玉皇大帝都管不着的齐天大圣啰?只怕是强者还有强中手,能人背后有能人,孙猴子十万八千里的一个筋斗云,怎么也翻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儿去,到了儿还是被镇在五指山下饱尝那铜汁铁液的滋味几。我这个人,天生的一股子拗脾气。谁要是胆敢欺侮到我的头上来,他就是再强再横,我破上几千银子搭上这条命也要跟他干到底!这个雷一鸣,我跟他素不相识,无冤无仇,连面都没有见过,为什么要到处去说我的坏活,破我的名声?这不是故意要跟我结冤作对做仇人么?他叫我过不去,我也就要叫他过不去,这叫做一报还一报。老伯公务繁忙,自不能为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分心。只要他跑不出这个天下去,自然有我跟他算账的一天的。”说完,依然是脸红脖子粗,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

    小讼师没想到林炳是个炮竹脾气,一点就爆。听他说话的口气,倒正好趁他火头上再捞一票,于是眨巴眨巴绿豆眼,装出一脸十分为难的神色来,叹口长气说:

    “大世兄真是个愿以锄奸除暴为己任的当世仁人义士,这样的豪杰,如今是越来越少了。都怪兄弟口没遮拦,直言而出,话到嘴边没有留半句,惹恼了世兄,休怪休怪!其实,要治这个人,也不是一件什么万难的事情,现放着太爷的牌票在那儿,指名要逮他,又何必世兄出头露面?不过这衙门里面的公事,世兄你走动得少,大概还不太摸门儿。比如说,这个雷一鸣是你世兄告下来的,太爷发下牌票来,着落快班捕头去逮他,这时候,自然有你世兄拿了银子去给二爷们开销茶钱、酒饯、草鞋钱,捕头丁壮人等才会拿它当一件事情办。如今没有原告苦主,只不过太爷一怒之下发下来的拘票,要逮的又是个噹噹响的穷光蛋,正是一件干出力气没有一点儿油水可捞的苦差使。弄得不对付了,还有把小命儿搭进去的危险。谁吃饱了撑的,肯为这件事情去卖命向前?难怪老滑头张胖子送了个顺水人情,又省得费自己的手脚,一举两得,大家心照而不宣了。在衙门里当差,像这种瞒上不瞒下的公事,常常可以碰到,要都认真办起来,磨穿了鞋底儿跑细了腿儿,冻着饿着的,谁管哪?所以说,大世兄要是真的想跟雷一鸣较量较量,我这里倒有一个绝妙的主意在。只要你世兄舍得撒出几个钱去,包管你膀不动、身不摇,连脸面都不露,自然有人去替你把雷一鸣逮来重办,让你出一出胸中的恶气。你看,怎么样?”

    林炳听说可以不用出面就把雷一鸣逮住,大喜过望,急忙问:

    “你的意思,是不是给张胖子的快班送点儿钱去俵散俵散,让他们去把雷一鸣逮来归案呢?”

    小讼师见林炳已经上了钩儿,得意地笑了笑说:

    “事情要是那么简单,谁还用得着请我们这些出谋划策的人去当军师呢?你想想,今天雷一鸣能溜掉,兴许就是张胖子做人情放跑的,明天他为了捞几个钱又把姓雷的逮回来,往后他在衙里面还办事儿不办啦?再说,他领了牌票去逮人,扑一个空,回来以后,还不把牌票交上去销差了?没有太爷的亲笔标硃,谁敢自作主张出去逮人哪?所以说,这件事情,张胖子那里的路子是走不通的了。要办,还是非得贱内亲自出马不可啦!”

    林炳听说去逮雷一鸣也要由翠花儿出马,大吃一惊,不由得拿眼睛直去看她。翠花儿依旧安详地坐在通往内室的门边的一张杌子上,满脸含笑地正在用她那双勾人的眼睛瞅着林炳,好像她有绝对把握能把雷一鸣逮到手似的。林炳却还有点儿不敢相信,一脸怀疑的神情,看看小讼师,又看看他娘子,不解地问:

    “怎么倒要有劳嫂夫人出马呢?难道说……”

    小讼师故弄玄虚地微微一笑,举起一个手指头来,半带神秘地说:

    “对了,此事还真是非得她去不行。别人去了,弄得不好就得砸锅。这样:刚才咱们不是已经商量妥了,只要吴本良一个人的脑袋,其余的人先放一放,以后再慢慢儿收拾他们吗?这件事情,今天晚上就得让贱内进内衙去跟金太太说好了才行。不然的话,明天堂上太爷办起案子来对不上榫头儿,工夫耽误了不说,官司上起周折麻烦可就大了。所以说,贱内今天晚上的内衙之行,是势所难免的。见了金太太,谈完了正事以后,就可以借着聊闲天儿卖山音①,说是如今满街上都在议论纷纷,只为有个卖膏药的在学宫前公开地指控县太爷贪赃枉法,收下了一千六百两银子,把吴石宕人的脑袋卖给林炳了。这件事情,其实金太太早就已经知道,当然会说派人去逮没有逮着这样的话。这时候,才告诉她雷一鸣耳目多,消息灵,快班还没有出衙门,早就有人给他通风报信,溜之大吉了。其实,姓雷的就住在隔溪校场口红鼻子陆根基开的陆记饭店里,并没有走远。再告诉她:快班里的头头脑脑儿都是本地人,跟雷一鸣多少都有个半熟脸儿,就是叫他们再去逮,也准是空手回来,不是说早已溜走,就是说姓雷的本事高强,近身不得,吃他跑了。所以,要逮,非得动小队子不可。小队子的王头儿是丁拐儿师爷荐来的绍兴人,队里也是绍兴人居多,办事巴结,不讲情面,叫他们半夜里悄悄儿地把饭店前后门窗都堵严了,在姓雷的房门前面悄悄儿地安上几道绊马索,再叫红鼻子去叫门儿。姓雷的只要一开门走出来,他就是长上翅膀也没处飞了。只要撺掇得太太把小队子派出去,我这边再给丁拐儿师爷送上一份儿人情,请他亲自到小队子里俵分一下,请弟兄们多卖一膀子力气,今儿晚上务必要把这个姓雷的逮住。只要把这个姓雷的一送到太爷面前,你想想,金太爷还能轻饶得了他吗?这个主意神不知,鬼不觉,连金太太都不知道这里面有世兄在做劲儿,岂不是个绝妙的主意?”

    ……………………

    ①  卖山音──指东讲西,不直接说出。

    林炳听完小讼师的主意,不禁拊掌大笑,连声称赞说:

    “妙计,妙计,真是高招儿!世兄神算,果然名不虚传。就是子牙再世,诸葛重生,想来也不过如此了。那么,此事小弟就不再出面,完全托付给兄嫂二位了。只是不知道丁师爷那边,给他送多少钱去才合适呢?”

    一说到钱上,小讼师其实心中早有了实数,却不得不装出一副现算现合计的模样来掰着手指头说:

    “小队子一共五十个人,不管他们去多少,先按每人一两银子的数儿送,再少可就拿不出手了。半夜里逮人的苦差使,让弟兄们美美地吃一顿儿夜宵吧。王头儿那里,少说得三十两。丁师爷虽然不出马,不过没有他我不能把钱直接给王头儿送去。经手三分肥,二十两银子也是不能少的。这样,一共只消一百两银子,我保管让姓雷的那小子吃不了的兜着走,不死也得去层皮!”说罢,嘿嘿一乐,又给翠花儿丢个眼色。

    翠花儿会意,故意失惊打怪地尖声叫了起来说:

    “哟!又要我进衙去呀,这样的日子口儿,一进了内衙,金太太跟前两个屋里人①就非拽着我斗牌不可。大正月里的,人家拽你,不凑个热闹吧,怪不好意思的,真坐下来打吧,她们的牌底儿一向挺大,这两天我的手气又不怎么好,一打起牌来,就像是孔夫子搬家──除了书(输)还是书(输)。前天是三圈儿没开和,第四圈儿刚凑起一副大牌儿来,上家是金太太,牌儿卡得紧,老不上张,到了儿还是让那个绍兴丫头给和了去了。赢了钱,你就说反正是白拣的,不花白不花,一会儿买这个吧,一会儿买那个吧,尽出些馊主意,不把那几个钱折腾完了总不甘心;输了钱呢,你又不给报账,还得我自己想法儿还上。这不是,为了还前天输的五十两,我的那副带吉祥如意连心锁的金项圈儿还在当铺里押着呢!今儿要是还让我去,先拿五十两赌本来,哪怕陪她们玩儿到天明呢,我也不怕!”

    ……………………

    ①  屋里人──指通房大丫头,仍是丫头身份的非正式的小妾。

    小讼师听翠花儿说出这一篇话来,一脸的尴尬相,站起来给娘子连连作揖说:

    “得了,得了!我的好大奶奶!别当着世叔世兄在这里存心刮我的脸皮,要我的好看行不行?今天晚上,你尽管放心去,输多少,回来我给你实报实销,还不行吗?你的那个金项圈儿,给我半年的期限,我就是当了裤子,也一准儿替你赎回来。我要是说话不算数,叫我嘴上长一个大疔疮,来世投胎,变一只大王八,这总行了吧?”说着,还伸手比了一个王八爬的样子,逗得一屋子人都吃吃地笑个不住。

    翠花儿白了他一跟,骂了一声:“缺德鬼!就会嚼舌根儿!”抽一条手绢儿捂上了嘴,也忍不住“格儿格儿”地笑了。

    林炳不知道这夫妻俩演的是双簧,还只当翠花儿真的没有赌本儿了。一者是为自己的事情,不能叫人家跑了腿儿又搭钱;二者是送给翠花儿的钱,心里并不觉得肉疼;三者也是新当家不知这白花花的银子都是怎么一个钱一个钱地从佃户手中抠来的,眼看着家里存着上万的银子,且花不完呢。就也笑嘻嘻地帮着打个圆场说:

    “得啦,别叫嫂子为难啦!今儿晚上为兄弟的事情进衙去,我包你一坐下来就开和;连和三副十番儿满贯,把前儿个输的全赢回来不算,还叫她们三家都输了个鸟(diǎo 刁上声)蛋精光,好不好?另外,回头我叫来旺儿送银子过来的时候,单拨儿再奉上银子五十两,不成敬意,专为嫂子赎那金项圈儿。事成之后,另当重谢。嫂子总可以放心进衙去了吧?”

    林炳的慷慨大方,激起了李家父子儿媳三人的会心欢笑。半推半就中,一百两之外又加一个五十,足够一家六口吃上几个月的了。林焕在一旁冷眼旁观,尽管没搭茬儿,却也多少看出点儿小讼师借机弄钱的苗头来。不过一者自己不当家,有关银钱进出上的事情,都由哥哥作主;二者是林炳的愿已经许出去,当然不能再收回来;三者刚才挨了哥哥一通数落,心里还窝着火儿;四者是打官司请刀笔,不管是输是赢,谢仪反正是早早晚晚总得送的,因此也就不便于再说什么。

    老少两位讼师在一言一笑之间,一百五十两银子进了腰包不算,还要借太爷的令旗把雷一鸣逮捕法办,真有点儿“运筹于帏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的劲头。刀笔先生的脑袋瓜子,要不是砒霜、鹤顶加上孔雀胆①做的,那才怪哩!

    ……………………

    ①  砒霜、鹤顶、孔雀胆──三种剧毒的药剂。

    第三十五回

    冷水浇头,囹圄①里缧绁②中新尝穿鼻面

    烈火烧身,杏花雨芦花雪再加烤肉丸

    太爷匆匆退堂,立本、二虎等十六人被驱回候讯房,门外上了大锁,关押起来了。本良则被当作是主凶,送到了外监③单身牢房去寄监。押送的衙役,还特地向外监的牢头传了太爷说的“给他一瓢凉水(奇。书。网…整。理。提。供),叫他清醒清醒”的话。那牢头是个虎实的大麻子,凸眼睛,凹鼻子,一脸的凶相。他把本良关进了一间七尺高,四尺宽,样子像笼子,大小仅能容身,紧挨着狱门的单间儿里以后,果真去提了一桶凉水来,站在木栅栏外面说:

    ……………………

    ①  囹圄(l ín ɡ yǔ零羽)──即监狱。

    ②  缧绁(l éi xiè雷谢)──本意是捆人的绳子,转指监狱。当作动词用时,指捆绑,义同“逮捕”。

    ③  外监──清制:县监分内监、外监、女监,统由典史掌管。外监关押军流轻罪犯人和未决犯,相当于近现代的看守所。

    “刚才你可听见了,传的是太爷的话,要叫你凉快凉快哩!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爷爷在这里当差,也不过是混碗饭吃。好比磨房里的驴,听喝的,人家让我往东转,不敢往西蹭。不过嘛,快拉慢拉,使多大劲儿,可得由着我的性儿。咱们瞒上不瞒下,能给人方便的地方,尽量儿给人个方便。有道是:‘衙门里面好修行’嘛,多少我也积点儿德,修修来世。大冷天儿的,这一桶凉水泼在头上是个什么滋味儿,大概你也不是不知道。你要是懂事儿的,身上带着有银子,赶紧拿出来。你爷爷这里有上好的白酒,还有一块肥得流油的鸭屁股,不妨做个人情,先回给你,等你身子喝暖和了,再多少往你脑袋上淋点儿水,应个景儿,遮遮耳目。今天衙里开印头一天,不论多少,图的是个利市。是晓事儿的哥们儿,爽气点儿吧!”

    一番话说得清清楚楚,绕上十个大圈儿,九九归元,不过是两个字:“要钱。”本良不是糊涂人,哪儿能听不出他话里边的话来?连忙伸手到腰间去取时,只叫得苦:原来,昨儿晚上把心思都用到官司上去了,早上又起得匆忙,黑灯瞎火的,竟把扎包儿忘在枕头底下没有带出来,眼下只落得鸡干毛净,身无分文,连一个沙板儿都没有。没奈何,只得低眉下气地央告说:

    “不是我有心冤大叔,实在是今天早上起得急,把扎包儿忘在店房里了。眼下身上连一个小钱儿也没有。求大叔行行好,给个方便,该有多少花销,我全应承,先替我记在账上,等明天官司断下来了,或者是家里有人来探监的时候,一总加利奉还,行不行呢?”

    那牢头一听说是没有钱,登时五官挪了位,眼睛不是眼晴,鼻子不是鼻子的,脸色也变了,指着本良恶狠狠地说:

    “真是卖解的吞宝剑──要钱不要命的东西!都到了什么地方了,还舍不得掏钱哪!你们进城来打官司,身上不带钱,打算喝西北风怎么着?怎么那么巧,今天要进监狱,早上就把扎包儿忘在店里了?你这些骗人的鬼话,就是去骗三岁的娃娃,也不会相信你呀!记在账上,你瞧你说得多么轻巧!自古到今,只听说过有欠茶钱饭钱的,有该酒账赌账的,独独只有逛窑子、打官司这两项,自从有了管子、秦始皇①那年起始,向来都是现钱交易,还没有听说过有记账这一说的呐!像你们这些杀不尽砍不完的死囚,明天拉出去一刀宰了,我上阎王殿找你要账去呀?自古狱不通凤,像你这样还没定罪的杀人凶犯,谁能来探监哪?别废话,舍得花钱的,你爷爷好酒好肉款待你,舍不得花钱哪,凑合点儿你就喝桶冷水吧!有钱没钱,就听你一句话儿了。你爷爷公事儿私事儿一大堆儿,没那闲工夫跟你这儿瞎磨嘴皮子玩儿!”

    ……………………

    ①  管子指管仲,是齐国宰相。民间传说:管子首创妓院;秦始皇最早设立监狱。

    本良无可奈何,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无钱难死英雄汉”哪!挨了一通骂,还不得不再一次央告他:

    “大叔,人都不免有难处,谁也没有背后长眼睛,看到今天会上这儿来。大叔要是不放心,我这里给你写张字据,有劳大叔多走几步路,到隔溪校场口陆记饭店找我们吴石宕来的人去取银子,行不行呢?”

    那牢头儿没等本良说完话,登时勃然大怒起来,指着本良破口大骂说:

    “你这个挨刀的贼土匪,死到临头了,还想拉一个垫背的呀?你赚我到隔溪去取钱,他那边再扭住我去见太爷,我这碗饭还吃不吃啦?不安好心的东西,主意还真毒!可怜你不得,你就凉快凉快去吧!”

    说着,提起那桶冰凉的冷水来,隔着木栅栏“哗啦”一声兜头盖脑地泼了进去。牢笼狭窄,无处躲闪,把本良从头到脚淋成了落汤鸡相似。那牢头这才提着空桶,迈着沉重的步子,头也不回地“登登登”走远了。

    木笼似的单身囚房里,除了地上铺的几根烂稻草之外,旮旯儿犄角还有一个粪桶。本来就已经潮乎乎湿润润的烂稻草,经这桶水一泼,更是水淋淋的连一根儿干的也没有了。本良虽然怒火中烧,却烧不干这一桶凉水。没奈何,只得把衣服脱下来,把水拧到粪桶里,又带湿穿上,借身体的热力慢慢儿去烤干它。大冬天的,穿着棉袄还冷呢,如今衣裤全部淋湿,虽然没结冰,却也寒冷彻骨。幸亏本良身子骨儿结实,要是换个身子单薄点儿的,就这一桶凉水,恐怕就招架不住,冻不死也差不多了。

    牢里的规矩:寄监的未决犯,没有囚粮,只能由家里人把饭送进来吃,当地土话叫做“送牢饭”。不知道是大虎没有打听到他关在什么地方呢,还是一层层的关节人情没有打点到,一直等到太阳偏了西,天色渐渐暗下来了,还不见有人送饭来。本良从早晨天不亮的时候吃过一碗饭到黄昏,整整一天水米没沾牙,倒让人家兜头泼了一桶凉水,晚风吹来,好像掉进了冰窖里一样,浑身上下恰似有上千把刀子在割,上万枚针锥在刺似的。冷得上下牙捉对儿厮打,瑟瑟发抖,真是饥寒交迫,冻馁难捱。只得拣一个背风的犄角,在一块略为干松点儿的地上坐了下来,蜷着腿,抱着膝盖,把脑袋枕在手肘上,尽量缩小身子的体积,以减少热量的散发。

    天黑以后,透过木栅栏吹进来的刺骨寒风嗞嗞地响,份外尖削。迎门的影壁后面,点起了一盏昏暗的油灯,荧荧如豆,在小风的吹刮之下乍明乍灭,照着那烟熏火燎多年没有开光重塑的青面狱神,显得格外阴森可怖。肚子里缺食,身上的衣服还没有干,夜风又越刮越来劲儿,地上湿得没法儿躺没法儿卧的,怎么才能熬过这漫长的狱中寒夜呢?本良冷得受不住,干脆在笼子似的单身牢房里抻练抻练拳脚,活动活动筋骨,想借此出点儿热汗,去抵挡那袭人的寒气。

    狱门外面的铁门闩和铁锁发出了“哗啦啦”一阵噪响,接着重甸甸的狱门被推开了一条缝儿,一个小个子狱卒手里提着一只食盒挨身挤了进来,从本良的前面走过,一直住通道的尽里面去了。随着小风儿,一阵喷鼻的饭莱香味儿扑面而来,在此时此刻,特别具有一种莫名的诱惑力,刺激着鼻嘴肠胃,不由人不流口水。本良这才知道,在这静悄悄儿的单身牢房里,还关着另一个年前拖下来没有结案的犯人。看起来这个人在牢狱里面花足了银子,每天能从外面饭馆里叫进饭莱来吃。真是“有什么别有病,没什么别没钱”,到了这种地方,方才知道“钱能通神”这句话是怎么解释的啦!

    不到一顿饭工夫,就听见通道尽头传来一阵杯盘碗碟相碰的叮噹声:那位有钱的犯人吃完了饭,狱卒收拾起残汤剩肴,又提了出来,走到本良面前,见他还在跺脚踢腿儿抡胳膊,自己跟自己较劲儿,就停下步子来,大声喊问:

    “兀那新来的死囚,这早晚了还不安安静静地躺着挺尸,在那儿折腾什么呐?”

    本良见惊动了狱卒,知道这里面是他们的天下,不服软也不行,只得强陪笑脸回答说:

    “天气实在太冷,又一整天没吃东西,身上穿的还是湿衣服,挡不住寒,活动活动,暖和暖和身子,没想到惊动了二爷了,还望二爷多多担待!”

    那禁子听本良如此说,不单没有责怪他,反倒颇感同情似地压低了嗓门儿小声儿说:

    “自打前年你来县里考武秀才,凡是到南校场看过你比武的,谁不夸你箭法好武功硬?如今也是英雄落难,龙入浅滩,没有法子,强忍着点儿吧!”说到这里,又指指通道尽头,接着说:“这里面有个四川客人,去年为了窑姐儿身上争风吃醋打伤了人,也关在这里,还没有结案。他手里有钱,每天从外面馆子里包饭吃。今天赶巧是他的生日,要了一碗面,还多炒了几个菜,想起了去年的生日那么风光,两下里一对照,唉声叹气儿地直掉眼泪,反倒什么也不想吃了,一提盒饭菜没吃多少,怎么送去的又怎么提了回来。你要是真饿急了,就拿去吃了吧!只是他们四川人好吃辣,做什么也离不开辣椒,咱们县里又没个川菜馆子,本地大师傅对付着做的川菜,不过是多往菜里加辣椒就是了,不知道你吃得吃不得?”

    人饿急了,吃什么都是香的。只要是人吃的东西,哪儿顾得是谁吃剩下来的?再说,这样大冷的天气,多吃点儿辣的,不是更能挡寒吗?哪儿敢说吃不得?那禁子把提盒儿打开,里面是一盘麻辣豆腐,一盘辣子鸡丁儿,一盘回锅肉,还有大半碗加料担担儿面,浮面儿上飘着一层鲜红的辣椒油,香味儿扑鼻。那禁子把几个剩菜全折在面碗里,连一双筷子一起从木栅栏的空档里递了进去,轻声儿地说:

    “快吃吧,我在这里等着不大合适,等你吃完了,回头我来收碗筷。”说完,就提起空提盒儿来管自开开狱门出去了。

    本良没有想到绝处逢生,在阴曹地府一般的监狱里居然还会碰到这样未泯天良的好心人,接过碗来,哪儿还顾得上品滋味儿?希里呼噜地三扒两扒,就把一大碗有杂样浇头异样面码儿的加料担担儿面,连汤带卤全都喝了个精光,这才感到脑门儿上渗出了汗珠儿,身上也逐渐暖和过来了。不过舌头却已经辣得发麻,嘴唇皮也辣得火燎燎的,不由得一个劲儿地往里倒吸凉气儿,借以解一解那股子燎人的辣劲儿。

    本良刚放下饭碗,就闻到打通道里面飘过来一阵异样的香味儿,显然是那个阔犯人在烧烟解闷儿。心想有钱人蹲监狱,不单吃香的喝辣的,连鸦片烟都能带进来抽,执法的衙门里先就不守法,哪儿还有穷人打官司说理的地方?正想着,那牢门“吱吽”一声又推开了,走进一个人来,可见刚才那禁子出去的时候,并没有上闩上锁。那人背着灯影儿走过来,本良只当是刚才那个禁子取碗来了,也不及细看来人的个子高矮,就急忙把碗筷拿起来递了出去,一面低声道谢说:

    “多谢二爷关照,这会儿身上觉着暖和多了。要不是二爷的这碗面,今天晚上怕是难熬呢!难得二爷好心,救了我的急难,终身感激不尽。我这里还想请二爷帮忙帮到底,怎么想个办法到隔溪校场口陆记饭店给我们的人送个信儿,叫他们赶紧给我送饭送钱送衣服棉被来才好呢!”

    本良只顾说话,端着碗筷的那只手伸出去,不见那人来接,也不理会。他这里的话刚说完,只见那人二话不说,扬起右手来抡圆了就是一个巴掌,把碗筷打落在地,“噹啷”一声,跌得粉碎,接着就是一阵破口大骂:

    “好哇!你这个挨刀的贼骨头,在这里偷偷儿地吃起不花钱的饭来不说,还想买通我的人给你通风报信儿哪!别着急,搁着你的,瞧我叫你怎么吃进去的怎么给我倒出来!”说着,掏钥匙打开牢房门儿,一把揪住本良的辫子就往外拖。

    原来,进来的这个人不是刚才送饭的那个狱卒,而是中午拿凉水泼本良的那个牢头儿。讲武功,论力气,本良对付这样的草包,十个八个也不在话下,只是如今不是干架而是被关在监狱里,他就是个麻杆儿扎的人灯儿,没奈何,也只好乖乖儿地跟着他走。

    那牢头儿把本良一拖拖到狱卒们巡更坐夜的一间屋子里,那里面有两个上夜的禁子在一条板凳儿上坐着闲聊天儿,见牢头儿拖了个人进来,心知他们的买卖又来了,连忙一齐站了起来。那牢头儿把本良往他们两个身边一推,自己大剌剌地在凳子上坐了,斜着眼睛发话说:

    “拿根绳子来,把这小子给我码上,好好儿款待款待他!”

    “码上”是他们的黑话,意思就是“捆上”。两个小禁子不敢怠慢,反正绳子是现成的,就依着吩咐,把本良连手带脚捆成了一根蜡,扔在地上,这才垂着手回话:

    “茂大爷,照您的吩咐,码上了。先请他戳一顿肉丝面,怎么样?”

    “戳”也是黑话,意思就是“吃”。“戳一顿肉丝面”,就是“用竹板打一顿”,那牢头儿脸上的麻子坑儿一个一个全发着亮光,恶狠狠地瞪了本良一眼说:

    “不,刚才他已经不花钱戳了一顿肉丝面了,给他换换口味儿,请他戳一顿‘穿鼻面’吧!”

    那两个禁子,在这宗买卖上,都是多年的寡妇──老守(手)了。不消牢头儿指点,又去拿出一根手指头粗细的麻绳来,一头扔过了房柁,然后捆住了本良的双脚,两个人一齐用力拉那一头,本良就被头朝下脚朝上地倒吊了起来,两名禁子把绳头在柱子上拴结实了,这才叉着手站在一旁。

    本良见牢头儿把自己拖到这间房间里来,就意识到免不了要挨一顿毒打,心想自己既然不听人劝,如今进了阎王殿,受到了牛头马面和小鬼的欺负,也就只好听之任之,一切置之度外了。他担心的倒是生怕连累了那个好心的禁子,别为此也挨一顿痛打,弄得不好还会连饭碗也砸了。但出乎意料之外的是,那牢头并没有追问谁送的面条,也没有动手打他,而只是把他倒吊了起来。

    倒吊这种刑法,四个月以前本良在林家后院儿已经尝到过一次了,但是今天的倒吊与那次倒吊的滋味儿完全不同。这一次,并没有用细绳子系在大拇脚趾头上,而只是捆住了两个脚脖子,因此刚吊起来的那一阵子,还不算太难受。但是时间稍为一长,渐渐地血往下流,脑袋越来越胀,心口越来越堵得慌。再过一会儿难受劲儿就上来了:先是两眼发黑,金星儿乱迸,心跳加速,天旋地转起来,只好把眼睛闭上;继而喉头发痒,恶心欲吐,呼吸困难,肠子肚子全都拧在了一起似的,好像一张嘴就能把心肝五脏全给吐了出来。本良咬往了牙,一声也没吭。他明白,这时候只要一开口,刚吃下去的东西就会统统折出来。

    但是刑法并没有就此结束,工夫再长了一点儿,就由不得他了,嗓子眼儿里辣得十分难受,先还能紧闭着嘴,用鼻子吸气,后来堵在嗓子眼儿里的辣汤流进了鼻腔,就再也忍耐不住,不由得张嘴打了一个嚏喷,于是乎这种刑法的最后场景出现了:一根根没有嚼细就咽下去的面条儿,让辣椒给染得通红,流出了鼻孔。那辣椒刺激了鼻腔,又引起了第二个嚏喷,通红的面条又从鼻孔里穿出一些来。如此反复重演,就叫做“穿鼻面”,一直到吃下去的辣汤辣面拌和着酸的胃液苦的胆汁统统都由鼻子里嘴巴里折出来为止。弄得不好,那辣汤辣水辣肉辣豆腐什么的,还能呛进肺管子里面去,从此落下了终身的病根儿。这种软刀子刑法,其难受的程度简直无法形容,外表上却又验不出伤来,所以牢狱里常用它来折磨犯人,勒索钱财。吃了冤枉官司,入囹圄,遭缧绁,老爷堂上的官刑私刑之外,再加上牢头儿狱卒们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刑法慢慢儿地折磨,真是呼天天不应,唤地地无言,控告无路,申诉无门,只有听人宰割的份儿。人一成了囚犯,就带上了犬犹旁,在太爷老爷大爷二爷们的眼里,哪儿还是个人呢!

    本良又咳又呛,脸憋得通红,刚才吃下去的一碗辣面条,几乎全从鼻子里嘴里穿出来了。那种难受的程度,既不是痛,也不是痒,简直就没法儿描述。那牢头儿见本良倒吊着,一脑袋汗,喊又喊不出声儿来,挣扎又没法儿挣扎,只是呼哧呼哧地倒噎气儿,哗哗地往下淌眼泪,这才心满意足地站了起来,指着本良的鼻子阴阳怪气儿地说:

    “怎么样?这会儿不饿也不冷了吧?这一顿‘穿鼻面’,比你刚才吃的辣汤面滋味强多了,是不是?你不是舍命不舍财吗?那就存着你的钱等死了带到棺材里去吧!我也不要你的命,只是一天换一个菜,叫你把这里的二十四道名菜全尝遍了,咱俩才算拉倒。我不嫌你不舍财,你也别嫌我手段辣。实话告诉你,你爷爷开的就是这个六亲不认的买卖!你舍不得掏钱哪?自然有人大把的银子给你爷爷送上来。干我们这一行的,谁给钱谁就是我老子,只要给足了钱,叫我去整我亲老子全办得到。不过你放心,我这里只卖肉丝面、穿鼻面,不卖板刀面,好歹还得留着你的这一口气儿,等太爷去发落呢!”

    “板刀面”也是江湖黑话,意思就是用刀把人杀了。那牢头儿唾沫星儿四溅地正说得高兴,忽所得门外有人说了一句:“没错儿,准在这屋子里。”随着一阵脚步响,又闯进来三个人:领头儿的是刚才给阔犯入送饭的那个小个子狱卒;末尾一个是铜锤大哥雷一鸣,中间那个人,五十开外年纪,留着掩口牙须,穿着藏青麻葛长袍,罩一件绛紫色羽缎铜扣窝囊袋①,头戴玄色大绒瓜皮小帽,打扮得非官非商,不知道是哪一路人物。那打头的小禁子刚迈进门槛儿,看清了牢头儿确实在这间屋子里坐着,连忙又回过头去对尚在门外正往里走的郡位穿窝襄袋人物十分谄媚地说:

    ……………………

    ①  窝囊袋──清代中叶男子服式的一种,穿在长袍外面,类似马褂,却又是大襟、小袖口,衣襟上有袋,可以装东西,“窝囊袋”就以此得名。它不但比马褂穿着随便,而且不择材料和颜色,但不能代替马褂在正式场合穿着。清末,大袖、对襟带高领的马褂兴起,除了极守旧的人之外,很少还有人穿窝囊袋了。

    “袁老爷,请进来吧,小的一猜就知道准在这屋里。您瞧,这不是在那儿坐着吗?”说完,先指了指坐在板凳上兀自打着官腔的牢头儿,回头又怕牢头儿责怪自己,赶忙又给自己开脱说:

    “茂大爷,典史老爷驾到。我紧着要赶来通报一声的,老爷说不用了,只来找个人,要是不在这里,还要到内监去找的。我就给您领到这里来啦!”

    原来,张大虎在客店里做熟了中午饭,左等不见有人回来,右等不见有人回来,正等得心焦,跟去探事的小顺子气急败坏地跑了回来,说是:太爷从卯时正升堂理事,接着就开审林、吴两家这宗案子,一问问到巳末午初,才听见打退堂鼓。眼见林家的四个人得意洋洋地打衙里出来,林炳跟那个门子在衙门口又咬耳朵又捏手地说了一阵子话,眉开眼笑地往东走了,却总也不见吴石宕人出来。又等了有两袋烟工夫,看看实在没有指望了,这才乍着胆子挨身进了门房,陪着小心请问吴石宕人的下落。那门子倒也不瞒着,说是太爷问案,吴石宕人答的口供实在不像话,太爷火了,把吴石宕人统统押起来啦!这才急着跑了回来,等大虎拿主意。

    大虎一听事情出了拐,心里直扑腾,不知道到底为了什么。琢磨了半天儿,也不知怎么办才好,想来想去,觉得不管下一步官司怎么打,饭总是要吃的,且先把牢饭送进去再说。万一能跟立本见上一面,讨着了实信儿,知道了实底儿,办法也就有了。就跟小顺儿两个,向店家借了一副饭桶,用绳杠抬着,赶忙往县前来。

    到了衙门前面,那门子明知道吴石宕人一定要找上门来的,已经在那里立候多时了。大虎跟他昨天已经有了“一面之交”,少不得又得塞点儿银子,这才做好做歹,叫人把他们两个带到东廊候讯房去。

    候讯房的板门紧闭着,插着铁门闩,锁着大铁锁,管事儿的衙役不肯开门,只许把饭一碗一碗从窗口递进去,还看得挺严,除了说饭菜多少之外,连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许说。但是十七个碗,只递进去十六个,最后一碗,没人接了,大虎喊了一声:“还有一碗!”本厚机灵,在门里干脆也大声嚷:“都有了,我哥没在这里!”守门的衙役听见,过来张嘴就骂,还声言再要说话,即刻把送饭的撵出去,谁也不许吃。

    不管怎么说,总算是多知道了一个底儿,那就是本良单押着。但是究竟押在何处,门子不肯说,只推说刑房里经手的事情,得问刑房里的相公们去,门上不清楚。看起来,这个门子不是真不知道,就是嫌捅过去的银子份量太轻。大虎没有了办法,只好先把饭桶送回去再说。

    回到客栈,正好雷一鸣也从外面进来。他已经打听到了本良送往外监去寄押的消息,叫大虎先给本良把午饭送去。又说大牢里不比候讯房,牢头禁子面上都得送人情买关节,才不会找碴儿生事儿吃苦头,有钱的话,多带几吊去,好上下使用。说完,就跟小虎两个扛起药箱行头出门去了。大虎还只当他舍不得扔下赶市卖膏药,不便去拦他,就提一个饭篮子,带上几吊钱,又揣上几块散碎银子,独自一个奔外监而去。

    到了外监,早已经是午末未初光景,门口坐着个麻子坑儿压麻子坑儿的大麻子,像守山门的金刚似的,一动也不动。大虎上前去陪着小心说:自己是刚才发来寄监的吴本良的家里人,特地来给他送饭的。那个大麻子虎起眼晴朝大虎望了一眼,挥挥手十分不耐烦地说:

    “这里没有什么五本凉六本热的,快走,快走!”

    大虎无奈,只得又陪了一个笑脸解释说:

    “这个人是刚才早衙太爷当堂发下来的,有烦二爷里面问一声,有这个人没有。”

    那个大麻子见称呼他为二爷,更其不高兴了,大声吼着说:

    “你爷爷就是管这里班房的,牢房里有几个人我会不知道?还得问别人去?晓事儿的快给我滚,别等你爷爷老大耳刮子赏你!”

    大虎见这个人不可理喻,瞧他声势汹汹不近人情的样子,使银子的话当然是更不必提起,无可奈何,只好转身退了出来。心想,没准儿发到内监去了也说不定,不妨且去撞撞看,提起篮子,又重到内监门口。这里看门的一个小禁子倒挺和气,听大虎说明来意,就告诉他说:这内监关押的犯人,都是年前就已经定了罪的重刑犯,今天开印头一天,没发下什么犯人来,叫大虎到外监或是衙门口问问去。大虎心知这是实话,谢了那小禁子,明知再去外监,也不过多听那大麻子唱几句洋梆子,于事无补,彷徨徘徊,无法可想,只得且回客店,再作区处。

    回到客店,雷一鸣和小虎都已经回来了。相问之下,才知道雷一鸣在学宫前骂林炳,牵涉到了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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