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 第 50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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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号笼里站着雷一鸣,另外三架还都空着。看笼的禁子,大冷天黑夜里谁也不会守在笼边,反正笼门锁着,犯人枷着,插翅也难飞上天去,谁又愿意大冷天儿的跟犯人一起在露天地儿里受这份儿罪呢?谁该班儿,也是在衙门口守夜的更房里坐着斗牌喝酒聊闲天儿,隔长不短儿地出来转转看看,也就是了。

    三个人到了县前,微光中红梅一眼看见她爹卡住了两手和脖子,关在四面透风的笼子里,在冷风中瑟缩着,一颗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儿上来,止不住眼泪也刷地滚滚而出,顾不得别的,张开两手就跟鸟儿似的飞扑了过去,搂住她爹的脑袋哭开了。来喜儿跟小红赶紧隐身在荷花池的石栏杆旁边,盯着衙门里面和东西街上的行人。雷一鸣见女儿独自一个人黑夜里就来了,先是一愣,继而小声地问她小虎和她妈来了没有?在哪儿?为什么叫她一个人来?红梅呐呐地说了几句什么,也不管她爹是否听清是否同意,打腰间取下铜锤就去砸那铁锁。

    黑夜里,街上阒静,衙门前面更静,一声声砸那铁锁的脆响,在夜空里回荡,就跟敲钟一样传到了远方。雷一鸣见女儿行动鲁莽,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心里连一点儿底儿也不知道,生怕招来了衙役丁壮,会连红梅也跑不了,就焦躁地小声喝止她,叫她不要冒险胡来。但是红梅救父心切,哪儿听得进去?不顾她爹连连喝止,反而更加用劲儿地抡起铜锤来去砸那铁锁。无奈铜锤是圆的,把锁都砸扁了,就是砸不到关键上,依然开不开。该班儿的衙役在大门内更房里听得外面声响有异,倒没有想到会有人大胆地到衙门口来砸锁放人,还只当是哪儿的孩子淘气,敲着站笼的锁玩儿,就开开门挨身出来看个究竟。刚迈出门槛儿,在街灯的微光中,见一个浑身上下穿得火炭也似红的姑娘,抡着一个亮晶晶的东西在一下接一下地砸那大铁锁,就扯开了破锣似的嗓子气虎虎地大声吆喝说:一个浑身上下穿得火炭也似红的姑娘,抡着一个亮晶晶的东西在一下接一下地砸那大铁锁。

    “那是谁家的丫头?不要命啦?胆敢黑夜里跑这儿来跟你大爷逗闷子玩儿?你别跑,瞧你大爷抓起你来,明天禀过太爷了,把你也装进站笼子里去,我看你还砸不砸了。”

    那衙役一边喊着,一边摇摇摆摆地晃了过来,像是黄汤灌多了的样子。雷一鸣见果真把衙役给招出来了,连连低声怒喝,叫红梅快跑,只是两手卡在枷里,推不得搡不得的,没有法子。红梅偏又是个死心眼子,一件事情要是不办成,死也不甘心。如今眼看着铁锁快要砸开了,哪肯就此丢手?回头一看,出来的不过就一个衙役,心想来喜儿他们俩满能够对付得了,不单没有就此罢手,反倒砸得更欢了。那衙役见喝她不听,怒冲冲地大踏步走上前来,打算赏她一个老大的耳刮子。刚走到荷花池旁边,两眼只顾盯着红梅了,不提防来喜儿在暗地里伸出一只脚来一勾,咕咚一声,摔了个狗吃屎,还没等他喊出声儿来,来喜儿和小红从两边一齐蹿了出来,两只脚同时踩住了他的后心窝儿,“刷”地一声,左边一把亮闪闪的长剑,右边一把冷冰冰的单刀,架在他脖子上,动也动不得了。来喜儿低喊一声:“不许叫,叫就宰了你!”吓得那衙役屁滚尿流,一肚子黄汤全变作冷汗从后脊梁沁出去了,哪里还敢声唤?乖乖地让来喜儿把裤腰带割断了,四马躜蹄捆了个结实,又割下他一片衣襟把他的嘴也堵严了,丢在一边儿。

    就在这时候,红梅一锤下去,铁锁砸开了。但是她不懂得这站笼的结构:刚才砸开的,不过是木笼后边放人出入的门锁,另外还有一把锁,锁着木笼顶上两块能开合的活板,就是这两块活板,拼拢来正好是一面枷,卡住了人的脖子和两手。其实,只要砸开这把铁锁,把枷开开,人就可以从站笼顶上跳出来。红梅从来没见过站笼是怎么个东西,白天又没来看过,急切间她爹又来不及给她细说,于是乎砸了半天,锁虽然砸开来了,却依旧是白费力气,人还是出不来,不得不再去砸枷上的那把锁。

    更房里坐夜的另几个衙役,只听见刚才出去的那个禁子喝骂了几声,就什么也听不见了,过不多一会儿,一声接一声的叮噹响又传进了更房里来。另一个机灵点儿的,开开门探出头来侧耳一听,说声:“不好!有人劫牢!”说着,摘下墙上的虎头刀就冲出门去,另几个也赶忙各提家伙一哄涌出门来。

    雷一鸣听衙门里面人声嘈杂,脚步混乱,好几个人一拥而来,急得大叫:“快跑!疯丫头!不要管我!”话音儿刚落,头一个衙役已经手挺单刀冲到了面前,没等他拉开架势,红梅冷不防手起一锤,正打在他手腕上,那衙役“啊蚜”一声叫,扔下单刀就蹲在地上了。来喜儿一看来人太多,众寡不敌,不管三七二十一,拽起红梅来就跑。刚跑出几步,灵机一动,把红梅推向西,把小红推向东,自己钻进了水门街,三个人跑成了三路,追的人没奈何,也只好分兵三路追了下来。

    衙役们稀里糊涂地瞎追了一阵,一者不如小孩子家腿脚利索;二者黑夜里看不清楚,不敢快跑;三者又不知道追的是什么人,共有多少同伙,因此越追距离反倒越远了。来喜儿跟小红随便拐了个弯儿,找个黑暗地方一躲,追人的人就把人给追丢了。他们俩脱下僧袍,包上家伙,就是大摇大摆地在街上走,谁又敢无缘无故地就抓他们?独有红梅,第一是浑身上下火炭一般红,特别显眼,藏没处藏,躲没处躲的;第二是衙役们从衙门里出来的时候,只看见她一个人趴在站笼后面用铜锤砸那锁,又见她使飞锤打伤了一人,只当她是为首的,除另有两人去追来喜儿和小红外,下剩三人,都舍命来追红梅,嘴里还一迭连声地喊:

    “别叫那穿红的姑娘跑了!”

    “抓住那穿红的凶犯!”

    这条县前街,从衙门口到十字街口这一段相当长,中间还要经过一个叫做“五云锁钥”的月洞门。那三个衙役刚追到“五云锁钥”门洞边,打西边迎面如飞跑过来一个人,后面有十来个人紧紧追赶,正好在门洞边把这三个衙役的去路给堵住了。衙役张嘴就骂:说是放走了罪犯唯他们是问。对方也不示弱:说是放走了欠账的问他们要钱。双方各不相让,对骂了起来。有几个路人上来劝开了,各自再去追人。这时候,刚才还在眼前不远的红衣姑娘,早已经不翼而飞,连一点儿影子也没有了。回头看看那帮讨债的,也已经去远,只好漫无目标地又乱追了一阵。一直追到十字街头,打北边过来一乘小轿,桥前挂着灯笼,轿后有人押着,看那轿杠吃的份量,轿子里好像有人又好像没人。三个衙役起了疑心,喝令轿子站住,问轿子里抬的什么人,上哪里去。抬轿子的没答话,从轿子后面转过那押轿的来,打着官腔骂开了咧子:

    “瞎了你娘的狗眼啦?轿子上现挂着灯笼,不认识是李侍郎李府上的?李老太爷明天一早有事儿要出门儿,刚从安平轿行发出来的一顶空轿,预备着明天天一亮就要上路的。怎么样?不相信?想搜一搜还是怎么着?”

    衙役们认得确是李府的灯笼,连声说“不敢不敢”,眼看着一顶似乎有人的轿子转过十字街,往东去了。

    三个衙役人没逮着,却碰了一鼻子灰,只好怏怏而回。

    一阵旋风从街路上盘旋而过,卷落了临街屋顶上的团团积雪,天气也陡然间阴沉了下来,浓郁的块块乌云,正在刚刚放晴的映雪夜空中翻卷着,聚集着。啊,这个变幻无常的鬼天气,许是又要变天了吧?

    第四十回

    小施奇计,村夫猎户城隍庙定策

    大闹县诚,英雄好汉白水山聚义

    红衣姑娘砸站笼、大闹衙门口的事情,第二天一早就传遍了全城,也震怒了太爷。一个十几岁的黄毛丫头,两个尚未剃度的带发沙弥,居然就能够把一个膀大腰圆的民壮四马躜蹄捆了起来,把一个身强力壮的捕快一锤打伤,而且就在堂而皇之的衙门口,这不但说明了三班衙役都是些见不得真阵仗的酒囊饭袋,更说明自己虽然深居内衙,也是岌岌可危,并不安全,指不定哪一天这铜锤就会砸到自己的脑袋上来。无怪乎早衙点卯,太爷大发雷霆,先赏了挨捆的衙役四十大板,再把挨锤的连同追丢了人的几个衙役唤上堂来齐崭崭跪着,骂了个狗血喷头,然后把雷一鸣提上堂来,追问红衣姑娘和两个小沙弥来自何处去向何方。

    雷一鸣招认红衣姑娘是自己的闺女雷红梅,那两个沙弥,从未见过,并不认识,想是路上偶然相遇的行脚僧亦未可知。一打三夹,晕死了两次,口供不改。问他红梅下落,答是枷示已经两天,音信阻隔,家里的动静,无从知道。

    金太爷也没了办法,只好把捕快班头张胖子和小队子的绍兴头目一齐唤上堂来,责令他们全班人马戮力缉捕,限三天之内务必把雷红梅和两名来历不明的小沙弥缉捕归案。看看雷一鸣,尽管已经在站笼里站了两天两夜,但脸色神情,不像是早晚就要死去的样子,心知准是看守的衙没收了人情做了手脚,特意又把在内衙听差的两个亲信叫来,命他们黑白班儿倒换着去看守站笼,不许闲杂人等靠拢接近,更不许让雷一鸣在站笼里有一点点儿自在之处,意在促其速死。一切分拨停当,别的案子也不再问,余怒未息地拂袖而起,转过屏风,回内衙去了。

    一众吏役在衙门里当了多年差使,出这样丢人现眼的事情,也还是头一回碰见。太爷责怪下来,一个个面面相觑,做声不得。两个缉捕头目领下牌票来,更是叫苦不迭:雷红梅住在只见树木不见人烟的深山里,虎狼猛兽比人还多,满山都是猎户们布下的窝弓药箭,不明就里的外乡人,谁敢往那儿去送死?两个带发的小和尚,没名没姓的,连长相模样儿都说不清,分明是捕风捉影的事儿,上哪儿逮人去?太爷盛怒之下,分辩不得,没奈何,只好先退出堂来,慢慢儿再去想办法拿主意。

    金太爷早衙退堂回到房里,怒气未消,进门就骂开了咧子:

    “饭桶!白养活这一帮只会吃饭的活饭桶!连个在站笼里锁着的人都看不住,真他妈的全是混帐东西!”

    两个通房大丫头,见老爷从昨儿晚上到今天早晨,都是沉着脸怒火冲天的,弄得不好这火儿就会烧到自己头上来,不敢自讨没趣,赶紧迎上前来伺候脱去了袍褂靴帽,一个端来了燕窝儿莲子粥,一个就去擦烟灯烟枪准备烧烟。

    金太太却只是微笑着,一句话也不说,等太爷换了便衣便帽在案前落了座,这才对两个丫头轻轻地摆了摆脑袋,示意她们退下。这两个是求之不得,省得在这里提心吊胆地捏着一把汗。两个大丫头走了以后,金太太打镜盒抽屉里取出一封已经拆阅过的简帖来,一面递给了金太爷,一面笑着说:

    “谁说朽木不可雕也?我看这块烂板,倒比你养活的那一帮饭桶要成材得多呢!”

    金太爷正捏着一把小银匙在吃燕窝儿粥,接过简帖来,就停了匙先看那书信。看着看着,紧绷着的脸皮渐渐地舒开了,嘴角上露出了一丝儿笑意,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把匙子往粥碗里一插,拍打着手里的简帖哈哈大笑说:

    “踏破铁靴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三个小东西,原来都是李老儿窝在家里了,还说是隐居山林,不问政事哩!倒要问问他:窝藏匪类,算是什么行止?还是夫人眼睛尖,一眼就看出这块烂板是块有用的良材,在雪洞前安上了一双眼睛,李老儿的行止就历历在目,难出我掌握之中了。这块烂板,只知道吃喝嫖赌抽,把一份儿家业当尽卖绝,败了个精光,还学会了坑蒙拐骗偷,人人都说是个废物,夫人慧眼,偏说有用,连我都不怎么相信。如今看来,果然比我养活的那一帮酒囊饭袋要强得多啦!”

    金太太受到了夸奖,并不显得喜形于色,只是谈淡地嫣然一笑,却小声儿地说:

    “别高兴得太早了,你没见那上面写着吗?老头子今天一大清早就坐轿子到丽水去了。要是没有急事儿,这么冷的天儿,这么滑的路,他是不会出远门儿的。白太尊有书来请,八成儿是托辞。照我看,他能把红衣姑娘藏在家里,就保不齐跟吴本良的案子有些瓜葛。弄得不好,没准儿他正是到白太尊面前去告你呢!这一招儿,咱们还不能不防。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等到事情出来了,可就晚了。”

    金太爷却不大以为然地摇摇头说:

    “这倒不见得。第一,咱们到这里来,跟他井水不犯河水,他没来拜过我,我倒去拜过他,挡驾不挡驾不去管他,礼数咱们是尽到了的,从情理上说,他不会出头管这些事儿;第二,咱们没有任何把柄落在他的手里,空口说白话,他拿什么告我呀?这个老头子能说会道的,嘴头上笔尖儿上都厉害,趁他今天不在家,我亲自上门儿去走一趟,只要把红衣姑娘和那两个小沙弥从他家里搜出来,通匪窝匪的罪名就算是铁板上钉钉子,任他浑身上下长出一百张苏秦张仪般的嘴巴子来,也难洗刷干净了。”

    太太对他的见解并不赞许,还进一步反驳说:

    “我看你说的这个才叫不见得呢!第一,你爹跟他在京师同朝为官,当时一个主张禁烟,一个主张不禁,三十年前就是冤家对头,这你不是不知道。你到这里来署理,先去拜他,他挡了驾,却又不来回拜,可见他眼睛里根本就没有你这个父母官,还说什么情理不情理?第二,一千六百两银子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传出去的,咱们自己到今天也没有弄清楚。那个卖膏药的说是在茶馆儿里听我哥跟梅生说的,我敢担保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他们两个就是再粗心鲁莽,也不会这样不知轻重;再说,也不是他们两个一向的行藏,何况那事儿我哥根本就不知道。照我看,吴本良在堂上说的有凭有据,打算层层上告,倒也许是句实话,不可不防备着点儿。一旦真要是证据落到了人家手里,咱们就得吃不了的兜着走。你跟白太尊共事的那一年多,两个人面和心不和,你又在军机处递过密签,叫他这个多年的老知府升迁不得,他心里也不是不明白。要是叫他抓到了你的真凭实据,准会公报私仇,借机报复你一下。一旦东窗事发,别说你爹是个军机达拉密,就是内阁军机大臣,恐怕也难替你圆过这个面子来。第三,你说趁他不在家的时候,去他家搜上一搜,这个主见更是冒失。他一个当官多年的人,每走一步棋,少说也看得到下三步棋怎么个走法,能那么老老实实地把人藏在家里等你去搜么?那块烂板的话,只可姑妄听之,不可全信。他简帖里说那红衣姑娘至今仍在李家,我看就不见得。老虎还有打盹儿的时候呢,他就能一天到晚死盯着李老儿家了?人家要是半夜里悄悄儿地走了,长孙烂板还不是跟瞎子一样,什么也看不见?你要是冒冒失失地上门去搜,要是真让你搜出来了,倒还有得可说;要是搜不出来呢?老头子不在家,他的儿子孙子可也不是好惹的。等老头子回来,我看你这笔账怎么个算法吧!依我看,为今之计,只好先着快班里去几个人在他房前屋后埋伏了,等到这三个小崽子出来的时候,一根索子锁了来,人赃现获,就不怕他了。怕只怕咱们是送殡的车──走在后头了。也许老头子的桥子还没出门儿,三个小崽子早就逃之夭夭了呢!”

    金太爷连连点头,不能不佩服太太的心计见解都在自己之上,鬼画符的花招比自己多,急忙叫小跟班儿的把捕头张胖子唤进内衙来,面授机宜,领命去了。

    立本一伙儿人昨晚情急智生,挡住了追人的衙役,让红梅躲进了大虎刚赁来的轿子里,抬到了雪洞前李隐吏家,跟脚立本把小红和来喜儿也送回来了。老和尚听立本说明原委,再看看这三个不怕虎的初生之犊,这会儿正一字儿并肩低头站着,心里又是疼又是恼,来不及数落他们了,出主意把两个抬轿子的小伙子留下一个,又把李隐吏小孙子的衣服找出一套来叫红梅穿上,改成男装,趁黑夜里容易混人耳目,跟立本、大虎回隔溪去。反正明天一早得来四个人抬轿子,少来一个,也就是了。

    打发走了红梅以后,老和尚见两个小沙弥在城里闯下了祸事,生怕牵连到李隐吏身上,明天一早老头子就要到丽水去,几天能回来,得看白太尊放不放而定,在这里住着,也没意思,反正只要老头子一上轿,知府衙门的状就算是告下来了,案子也就有了翻过来的希望,自己长住李家,有害而无益,准备权宿半宵,明天一早天不亮就赶回黄龙寺去。好在缙云县是个山城,从唐朝建立县治以来,就是有城而无墙,从雪洞前沿着山谷小路一直向东走,可以和东门外的大路相通,用不着等到天亮以后开开城门再走的。

    立本把红梅带回陆记客栈,昏暗的油灯微光中,店家也没有十分注意,只说是三个孩子一个也没有找着,就蒙混过去了。这时候已近深夜,大闹衙门口的消息还没有传到隔溪来,店家也不会疑心;只是一到天亮,新闻传过来,雷大嫂就再也不能在店里住下去了。店家那边倒好说,只要你住店给店钱,吃饭给饭钱,他是不会来多管闲事的。怕的是衙门里耳目众多,要是探知红衣姑娘的妈住在这里,保不齐要来盘问,甚或捉将官里去,追问红梅的下落,那就不好办了。弄得不好,红梅的男装要是叫人认了出来,就会连吴石宕人也牵扯进去,事情就会更麻烦。为此,雷大嫂跟立本商量的结果,决定算还房饭钱,把雷一鸣的枪棒药箱交给大虎照管,退了房间,以回家找女儿为名,第二天天一亮就到城隍庙里去烧头香以避人耳目,打发这半天光阴。大正月里,城隍庙的香火旺,香客特别多,在庙里呆上半天,不会有人注目。混到申牌以后,再到城隍山脚另找一家小客店过夜,单等小虎他们来了,再作计较。

    第二天天还不亮,大虎做熟了早饭,叫起雷大嫂和三名抬轿子的吃饱了,送他们出了店堂,各奔各路,回头才叫大家起来吃饭,唯独红梅的饭给她送进房间里去吃,吃完了,还叫她装病蒙头大睡不要起来。待到大虎自己也吃过饭归置就绪,已经是辰牌时分,这才用棉袄包了一满碗饭,装在篮子里,到衙门口给雷一鸣送饭去。

    衙门口的四架站笼里,依旧只有雷一鸣一个人在里面站着。一个听差模样的人,头戴毡帽,脚穿毡靴,捂着棉袄棉裤,两手抄在袖笼里,可还是冻得缩脖子缩脚的,正斜着身子靠在另一架站笼上,撇着京腔嘟嘟囔囔地在骂雷一鸣。

    可不是么?内衙的听差,细皮白肉的,平时只听老爷太太的差遣,传个话儿,跑个腿儿,没事儿了就搂个小猫儿坐在火盆旁边磕瓜子儿解闷儿,要不是这个雷一鸣,哪儿会大冷天儿的跑到这里来喝西北风?无怪乎憋着的一肚子火气儿,全发到雷一鸣的身上来了。骂了一阵子,还不解气儿,心想囚犯这样站着,多会儿就能死了?多会儿才能等到天黑了,那一位才来接班儿?这囚犯要是早一会儿死了呢,自己不就可以早一会儿交差,少挨一会儿冻,少受一会儿罪吗?这么一想,就走过去把雷一鸣脚下仅余的最后一块砖也抽掉了。

    这么一来,雷一鸣的脚尖儿只能够勉强地挨得着地,身子的大部份重量,就只能由卡着的脖子和两手来承担了,再加上刚才实打实的一顿板子夹棍,两腿两脚都已经溃烂红肿,鲜血淋漓,就是不抽去那块砖,尚且无力支撑身子的重量,如今又把最后一块砖抽去,刚受完刑的人,就是铁打的金刚,功夫再硬的好汉,也难以支撑得住。不过一顿饭的工夫,虽然清晨的寒风分外尖削,雷一鸣的脑门儿上、鼻子尖儿上,早已经渗出豆粒般大小的汗珠子来了。

    大虎到了衙门口,见是这般光景,吃了一惊,赶紧放下饭篮子,过来跟那内衙小听差的陪笑作揖,声称自己受过雷一鸣的医治,无以为报,如今他身系樊笼,又无亲人在此,特地来给他送一口饭吃,以尽寸心,请二爷开恩通融,给予方便。

    那小听差的一者奉命严禁闲杂人等靠近雷一鸣,二者只求其速死,自己可以少陪他受一会儿罪。囚犯的肚子里有了食,不就又死得慢些了么?为此,不单不答应,反而翻起白眼儿来撇着京腔连大虎也臭骂了一顿说:

    “滚开!滚开!都是你们这些狗娘养的贼骨头,白天来做眼看路,晚上来砸锁劫牢,害得老子大冷天儿的一大清早就到这儿来陪他受这份儿洋罪!太爷吩咐了:闲杂人等,一概不许靠近站笼,违者以通匪劫牢论处!你要是不识好歹,还不赶紧给我滚开,看我抓起你来,把你也照样儿塞进笼子里去站起来!”

    大虎还不死心,又陪笑央告说:自古以来,就是犯下了十恶不赦的弥天大罪,坐了班房,送一碗牢饭总是可以的。一面求他通融,一面回头去看看前后有人没有,正打算摸出一块银子来悄悄儿地递过去,不意这个打京师里来的没卵子跟班儿,比本地的二爷更不好对付,见大虎一个劲儿地磨烦,纠缠不休,心头火起,趁他回头张望的时候,提起腿儿来一脚把饭篮子踢翻,滚出去好远,撒了一地的白米饭。大虎赶紧去把篮子拣了起来,听那跟班儿的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一通海骂,知道不是路子,也没法儿跟他制那气儿,只得强压下一腔怒火,赶回隔溪去跟立本商量对策去了。

    立本听说情况突变,好比兜头一桶凉水,从头顶凉到了脚心儿,不知如何是好。听大虎所说,雷一鸣命在旦夕,就是白太尊听了李隐吏的控告,当天就发下牌票来提人,也来不及了。何况即便知府衙门复审,先提的也是吴本良一案,雷一鸣的案子只能靠后。这样急迫的事情,一时间又拿不出两全之计来,还不能让红梅知道,要不然,这丫头的疯劲儿一上来,指不定又会闹出什么样的大乱子。

    立本十分无奈,只好悄悄儿地关照二虎和本厚稳住了红梅不让她走动,自己跟大虎两个上城隍山来找铜锤大嫂拿主意。

    雷大嫂拜完了正殿,求了签,占了卦,又到后殿观音堂去随喜,听老姑子说那善恶相报的因果,无非为了打发这半天光阴。见立本和大虎也走进殿来,心知有事,不等他们打话,就迎了出来。三个人一起走到后山背静处,大虎把刚才送饭去所见情景给雷大嫂说了。雷大嫂倒像是早在意料之中似的,沉思了一会儿,不慌不忙地说:

    “我就知道疯丫头冒冒失失地这么一砸,非给她爹招罪不可。我还只当县太爷一生气,会打他一顿,关进大牢里面去呢,没想到还是关在站笼里。看样子,姓金的是要定了他的命了。不要紧,只要她爹还活着,我就是豁出自己这条命去,也要把他救出来。说好了小虎跟乡亲们今天一早赶进城来的,他们走得快,午时以前大概就能赶到。等他们来了,相烦引到这里来,我们再商量办法。本良师的案子,有老先生到丽水知府衙门去关说,只要一提审,就会有转机;只是梅她爹等不及了,不得不另想主意。你们是已经有了门路的,我不能连累你们。她爹的事情,只好由着我们娘儿几个自己去办了。不管乱子闹多大,都跟你们吴石宕人没有关连……”

    立本没等她说完,就把话接过来说:

    “大嫂说这话,就见外了。老雷是为本良的案子得罪了县太爷,才进了站笼的。两件案子其实是一桩事情,怎么倒分起你们我们来了?连累不连累的话,就更不要提起。老雷是为吴石宕人招的祸事,你说,我们吴石宕人能这样丢手不管么?不论怎么说,只要有我们吴石宕人在这里,就是一个换一个,也要把老雷换出来。你不让我们插手,怕牵连上我们,这番好意,我们心领了。过一会儿小虎他们来了,该怎么办,咱们再另商量吧。说起来,咱们是异姓各族,分住东南二乡。不过在这件事情上,咱们是一家人,分不得你我。一提你我,咱们可就不是一家人了。”

    吴立本别了雷大嫂回隔溪来,到了巳末午初光景,果然有一个人来找他。店家带进那人来,三十上下年纪,头戴阔边儿毡帽,身穿密扣窄袖箭衣,肥腿大裆的裤子,打着蓝布裹腿,脚下穿一双带钉子的软底油靴,一身猎户装束。进门来,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在房内每一个人的脸上转了一圈儿,略抱了抱拳头,操着极重的南乡口音发问说:

    “借问一声,哪位是吴立本吴大叔?”

    立本连忙站起身来说:

    “在下就是。你可是……”

    那人没等立本说完,抱着的拳头又略为往上抬了抬,算是拱手行过礼了,劈头就说:

    “借一步说话。”说着,就往外让。

    店家见已经找对了人,转身管自回前面去了。立本见无外人,就拍拍板凳招呼那人坐下说:

    “这里没有外人,但请坐下细说无妨。”

    那人也不客气,拉过凳子来往立本身前靠了靠坐了下来,放低了声音说:

    “在下姓雷,名叫一飞,是雷一鸣的本家兄弟。前天虎儿赶回来报信儿,说是我大哥叫县衙门里给逮走了,要我多找几位乡亲赶进城来救他一救。我和虎儿分头进山去约会乡亲们,我嫂子跟我侄女儿昨天中午就进城找大叔来了,想来大叔已经见到了她们。我约齐了三十几位本家和乡亲好友们,今天一早也赶进城来。走过衙门口,就看见我大哥给关进了站笼里枷号示众,看那硃批,标的是枷示十天,落的是前天的日子,到今天才第三天,可我大哥就已经气息奄奄,性命只在早晚之间了。虎儿见是这般光景,当时就发了虎性,扑过去要拆那站笼,幸亏我们拦得快,总算没惹出事儿来。待到细一打听,才知道我大哥头两天都还好好儿的,昨儿晚上不知打哪儿来一位穿红衣裳的姑娘愣想砸锁放人,还把两个看人的衙役打伤一个捆起一个来,为此太爷发了火,今天早堂又动了大刑,还把脚下的砖头全抽掉了。看样子,只怕今天晚上都难捱得过去。我琢磨着那穿红衣裳的姑娘,不是我侄女儿红梅还能有谁?只是不知道我大嫂怎么会放她一个人去干这个,更不知道她们娘儿俩如今躲在什么地方。我把乡亲们都安排在城隍山脚饭铺子里买饭吃,虎儿在这里也露不得面,只好我自己先踅过来找大叔探听一下消息。不管怎么说,总得先找到我大嫂,才好商量下一步怎么行动呢。”

    红梅躺在被窝儿里蒙头装睡,哪里睡得着?雷一飞的一番话,一句句全听得真真儿的。这时候才知道自己昨儿晚上出的奇兵,不单没有把父亲救出牢笼,反而害得他吃了大苦,命在旦夕了。听到这样惊人的消息,哪里还躺得住?知道这时候屋里没有外人,一掀被头,一骨碌翻身滚下铺来,只叫得一声:“二叔!”连鞋子也顾不得穿,就一头扎进雷一飞的怀里,趴在他膝头上孩子似的“哇”地一声哭开了。

    说不清这一哭是伤心,是后悔,还是惭愧。雷一飞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了一大跳。等到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儿,这才把红梅搂进怀里来,心头也说不清是一股子什么样的感情和滋味。是恼她的不知轻重,还是爱她的勇敢大胆?百感交集,终于汇聚成一汪热泪,夺眶而出,洒落在红梅的乌发上。

    好容易等两人止了泪住了哭,立本才把雷一鸣被小队子逮走以后的情形大约说了一遍,又把红梅昨晚上溜到县前去砸锁的事儿以及今天早上大虎去送饭人家不许靠近的事儿也说了一说,最后才说雷大嫂怕衙门里来逮人,装作进香一早儿就上城隍山去了,要等乡亲们来了再从长计议;如今饭已经做好,等吃过午饭,再一起到城隍山去找雷大嫂。

    雷一飞哪里还有心肠吃饭?恨不得马上去见过嫂嫂,议定了良谋,立刻就把哥哥救出来才好。立本见他心如火焚,一刻也坐不住的样子,反正自己心里也堵着个老大的疙瘩,一点儿也不饿,什么也不想吃,就好说歹说把红梅又哄上床去躺下了,这才和雷一飞两人过溪直奔城隍山而去。

    雷大嫂计算着小虎他们快要到了,也从后殿转了出来,在大门口石栏杆旁边等待着,两眼却盯着那一百多级石头台阶上匆忙上下的人流,生怕把要等的人放了过去。

    果然,在午正时分,看见立本陪着雷一飞匆匆地拾级而上,连忙迎上前来,从庙门口西边转过庙后,在一个僻静的地方席地坐下,雷大嫂十分焦急却又十分镇定地问雷一飞:

    “事情知道了吧?一共来了多少人?见到了梅她爹没有?”

    雷一飞两眼看着地下,尽力使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用一种低沉的但依旧是焦躁的语调回答说:

    “知道了。连我和小虎,一共来了三十六个人,分做五拨儿走。我们走过县前,见到我大哥了。”他不敢多说雷一鸣的惨状,也没敢提小虎要去拆站笼的事情,只是问:“咱们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对于这个问题,雷大嫂在殿前殿后转悠的时候,心里就已经反反复复地盘算很久了,这时候见她二叔向自己讨主意,就下意识地咬了咬牙根儿,说出那虽然只有一个字但却有千万斤份量的决断来:

    “抢!”

    听她作出了这样果断的决策,立本和雷一飞都沉默了。

    他们没有想到雷大嫂会这么果敢这么干脆地决心动武。是的,事至如今,除了用武力硬抢之外,别的办法都已经难救燃眉之急了。但是他们不得不考虑这三十几个人能不能敌过县衙门里几十名民壮和军牢快手。此外,单是小队子就有五十多个人,更不用提守备辖下的一营绿旗兵了。真要是动起手来,就这三十几个人,怎么跟比自己多十倍以上的官兵对敌?硬碰硬地硬拼,能行么?雷大嫂见他们沉思不语,似乎猜透了他俩的心思,接着又补充自己的理由说:

    “姓金的已经下了狠心,非治死她爹事情没个完。看样子,走门子托人情,此路不通,也来不及。即便可行,等到人情说下来,她爹也早就断了气儿了。我仔细想了一想,咱们人少,不过人心是齐的,能抱成团儿,人人都肯卖命向前;他们人多,人心却是散的,只不过当一天官差吃一天粮,谁肯为这样的事情卖命真打?再说,他们在明里,咱们在暗里,咱们说聚就聚,说散就散,他们根本就闹不清咱到底有多少人。咱们又不是来攻打城池的,只要把人救出来,扭头就走,一阵雷霆闪电,雨过天青,等他们闻讯点齐了人马追出来,咱们也走远了。只是这一来,她爹的这碗饭就再也甭想吃了。这城里,往后也别想再来啦!眼下是救人要紧,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哪还顾得上这许多?”

    立本心里暗暗佩服这个山里女人有胆有识,担得起重担,拿得定主意。雷一飞细一想:城墙上跑马难掉头,眼前的事情,火燎眉毛,早半天晚半天,就是生死的出入,除了动武硬抢这一条主意之外,也实在别无良策了,就轻声问:

    “那么,什么时候动手呢?”

    雷大嫂没有正面回答,却反过来问雷一飞:

    “照你看,你大哥还能挺到什么时候呢?”

    雷一飞皱了皱眉头,颇费踌躇地说:

    “这谁能说得准呢?刚才我们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面无人色,呼吸微弱,很难支撑了。往多里说,也只能拖到今天晚上;弄得不好,今天下午难捱过去也不一定。”

    雷大嫂凄然惨笑了一下说:

    “要是能支撑到今天晚上,事情就好办些。我琢磨着,夜里比白天好藏好躲,就是砸了锅,哪儿黑往哪儿钻,就没地儿找人去。但愿城隍老爷保佑,叫他挣扎过来吧!刚才我求了一签,是上上大吉,算了一卦,也说是命中该有一节血光灾,难免有些磨难,得吃些苦头,不过都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到了儿总有出头的日子,不妨事的。尽管都是鬼话,但愿说的都能显应吧!你们都带了家伙来没有?”

    雷一飞点点头说:

    “估计弄得不好要动武,倒是人人都带着称手的家伙,只是虎儿的一对儿铁锤还在客店里,没拿来。”

    雷大嫂点点头说:

    “都有家伙,就省事儿多了。有没带的,也不要紧,她爹的行头,还都在店里搁着,要用什么,等天黑了烦大叔取来就得了。要这么着,咱们都别住店了,这时候不妨分散了各干各的去,省得招人耳目。另外约定一个地方,上了灯都到那里去会合就行。”

    立本见她分拨已定,独独没有提起吴石宕人,忍不住站了起来插嘴问:

    “还有我们那十几个人呢?该怎么动手,大嫂一起分拨吧!”

    雷大嫂微微一笑说:

    “刚才不是讲好了的么?你们一者还有人陷在大牢里;二者又有人到府里去首告了,千万不能把你们也裹在里面。要是万一让做公的认出来了,你们的官司就没法儿打啦。你们还有门路好走,总是以走门路为上。我们是城墙上跑马难掉头,除了走这一条险路之外,没有别的路可走了。今天晚上,没你们的事儿,你们就放心倒头睡大觉好了,明天一早起来,准叫你听好消息。”

    立本刷地站了起来,大声嚷着说:

    “不行!不行!”猛想到这里是什么地方,谈的又是什么事儿,急忙又蹲了下来,压低了嗓门儿,情急地争辩说:

    “刚才不是讲好了的吗?咱们两家,异姓各族,分住东南二乡,不过在官司上头,却是一根线拴住俩蚂蚱,蹦不了你的,也就跑不了我的。就算是今天晚上我们一个人也不插手,明天早上起来,站笼里的人没了,县太爷能说是跟我们吴石宕人一点儿干系也没有,不闻也不问吗?明摆着的事情是:只要你们这里一动手,衙门里就非找到我们的头上来不可。这个姓金的赃官,我们算是领教过了。与其坐在这里等他来抓进衙门去受二茬罪,不如趁早远走高飞;与其悄悄儿地溜走,又不如跟大嫂合兵一起,大干它一场。反正是干也一样,不干也一样,事情一出来,官家就会认定是我们干的,又何必白背这黑锅呢?再说,你们人力单薄,正是用人的时候,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我怎么能掉头不顾,管自一走了之呢?”

    雷大嫂听立本这么说,沉吟了半晌,颇感为难地说:

    “我倒没有想到事情这么办下去,还会牵连到你们头上。这可就真的叫做左右为难了。要不下手抢吧,眼看着她爹今天晚上就过不去;要是下手抢吧,不免又要牵扯到你们。更不好办的,还是本良兄弟,如今还在大牢里押着,我们一抢人,你们再一溜走,可就苦了他一个了。怎么办呢?”

    雷一飞在旁边狠狠地跺了跺脚说: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咱们连本良兄弟一起抢,不就完了吗?”

    立本一听,连连摇头说:

    “不行,那不行。雷大哥是一个人锁在大街上,又只有一个人看着,多则不过是门房里面还有几个坐夜的,趁他们不防备,冷丁扑上去,抢了人就跑,他们要是来追,咱们有三四十个人,满能抵挡一阵子;等到绿营兵拉出来,咱们早就到了东门外了。本良呢,现关在大牢里,牢房是头几年新盖的,围墙又高又厚,估计总有好几个人专管巡查防守,一有动静,筛起锣来,里外有人接应,跑也没处可跑,强攻偷袭,都有困难。再说,就算我们能从大牢里把人抢出来,这可是劫牢越狱的重罪,吴石宕我们就再也别想回去啦!”

    雷一飞抬头看了看立本的脸色,不像是畏惧退缩的样子,这才满有把握地说:

    “只要大叔决心干,这两件倒是都不难办。大牢里防范得严,武的要是不行,就给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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