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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得乖乖儿地把刀交了出去,让人家反剪着双手提了起来。下余那七个团勇,见吴石宕的小伙子个个出手麻利,周昌还算是有几分本事的,尚且着了道儿,哪个胆敢上前找不自在?于是乎双方不进不退,陷入了僵局。
林国梁一见周昌出马失利,反叫人家拿住了,急得躲在人后大叫:“反了!反了!”一个劲儿地催那七名团勇上前。吆喝了半天,没见有人迈步,正在进退两难不知所措间,只听见吴石宕人群中咳嗽一声,闪出一个白胡子老头儿来,拄着一根通红油亮的老竹拐杖,用他那苍老但却响亮的嗓音颤巍巍地说:
“我说林国梁,你这个当保正的,有点儿蝗虫吃过了界,管得也太宽点儿了吧?你自己说说,今天你管的这三件事儿,哪一件算是你保正份儿内的?我们租林家的石宕,双方有合同为据,不是谁随便一句话就可以收走退宕的。合同上既不是你的中你的保,跟你林国梁更是八竿子扎不着,有事儿我们自己会商量,不用你来传什么话。官司上的事情,谁输谁赢,赔钱偿命,往近里说,有县里的头役送那盖过朱红大印的实判来;往远里说,县里判得不公,我们还要层层上告,连一判二判都作不得数,就凭你空口这么说几句白话,指望我们就会乖乖儿地听你的摆布哇?这不是屎壳螂爬秤盘不知道自己有多大份量吗?连官司都还没打完呢,谁又能给你具什么甘结?这不是没影儿的事儿吗?今天的工夫,算是白白叫你给耽误了这小半天,看在你当地方的平时常替我们跑腿儿的份儿上,我们自认倒楣算了。立新,领上你的人进宕去,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指了指周昌,又说:“这位看样子是个大饭桶,留着他,咱们也管不起饭,还是叫他跟保正回林炳家去填草料吧!下剩的老小,各回各家,林保正有我来送他出村……”
大伙儿听吴绍林这样吩咐下来,一松手,先把周昌给放了,把刀也还给了他;立新一声招呼,把石匠们带出了村去,下剩的老小妇孺,发一声喊,呼啦一下子全都跑回各自的家里去了。村口只剩下一个吴绍林,在朝阳的沐浴下神态自若地拈着他那霜雪一般的飘然长须,等人全都走完以后,这才不慌不忙地说:
“该办的事情都办完了,林保正也该请回啦!”
林国梁眼看着吴绍林把人全都遣散了,八名团勇更没一个有那胆量把人拦回来,直气得两眼发直双手发抖,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吴绍林最后的那句话,倒给了他一个台阶儿,只见他勃然变色,手指着吴绍林就骂开了:
“好,好!你们胆大包天,我的话不听,连太爷的面谕都敢违拗,也太不自量了。你们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准有你们哭鼻子叫皇天的日子!”说着,向团勇们招了招手:“走!都回去!这些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东西,见了棺村才知道哭也晚啦!”说完,一扭身子,带上八名团勇头也不回地跑了。
一连三天,吴石宕平静得就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这时候,正月过去,转眼到了二月二龙抬头,一年一度的春耕大忙季节就要开始,工匠们不能不紧一紧手里的活儿,停了石宕里的工,忙着去耕田播种。
这平静的三天中,立新的心中却很不平静。他知道,这种平静是极不寻常的。林国梁灰溜溜地被顶了回去,要办的三件事情一件也没办成,林炳能善罢甘休么?这种表面上的平静,就好像桥头的回旋一样,水面上看起来动都不动,可是水面底下却不知道有多么急的水流在翻腾呢!
立新也曾着人到林村去探听消息,但除了知道林国梁回去之后曾到林家和林炳密谈许久之外,什么底细也没打听出来。大虎临行之前,说到来旺儿多少有了点儿悔悟之心,答应给吴石宕人做内应,有关林炳的动静,可以悄悄儿地去问他;但他从城里回来之后,连大门都没有出来过,又不能上门去找,有了内线却送不出信儿来,不是跟没有一样吗?
到了第三天,壶镇逢集,有关吴石宕人通同股匪劫牢杀人大战学宫前的消息,经过渲染扩大之后,变成了传奇故事,当作最新新闻传到了壶镇,又通过市集上的街谈巷议和茶楼酒肆中的清谈高论扩散到了各村各店,甚至连县太爷面谕林团总火速缉拿一众叛逆这样的绝密军机,也从团董们嘴里辗转相传泄漏出来了。可是几天来林炳依旧闭门高卧,除了前门后门增了岗,村前村后添了哨,夜里还有人四处巡逻之外,却不见有别的举动。这不能不使立新意识到在这种宁静的后面,将会有一场狂风恶浪迎面袭来。明知道林炳正在那里挖陷阱设圈套,却又识不透他的计谋,难猜他何时从何处下手,只好以不变应万变,事到临头,再随机处置了。
第四天一早,吴石宕仅余的青壮年男女和插得上手的孩子们,全下地干活儿去了。太阳上山以后,一名团丁晃晃悠悠地出了林村,往吴石宕这边走来。进村没打听,就径直奔了立德住的那个院子。立德的左脚上了伤药,红肿已经退了,离收口却还早,不拄拐棍儿还是走不了路。只能一个人在家里歇着。冷丁见走进一个团丁来,吓了一跳,连忙让座儿递烟,请问有何贵干。那团丁是林炳吩咐清楚了的,说话透着十分和气,谢了座儿,辞了烟,不慌不忙地说:
“你不是吴本顺的父亲吗?告诉你一个喜讯儿,你儿子回来啦。他是昨天夜里一个人悄悄儿地溜回来的。我们巡夜的见他形迹可疑,把他扣起来了,如今在我们团总后院儿空屋子里锁着呢。我们团总说,吴立本在县城里劫牢杀人,也有他的一份儿,这次回村来,准是给叛匪通风报信儿来的,放他不得。要想放他回来,除非你亲身去保。只要你担保他跟叛匪没有来往,这次回来也不是通风报信儿,就把吴本顺交你带回来。事不宜迟,快跟我走一趟吧!”
立德一听是小顺儿回来了,真是又喜又急:喜的是立本果然把小顺儿给放了回来;急的是在林家关了这一宿,不知道吃了苦头没有。急切间顾不得脚痛难行,拄上拐棍儿关上了门,不单没到地里去跟立新说一声,就连近在左邻的三叔那里也来不及去打个招呼,就眼那团丁出村儿去了。
到了林家,大门上早都说好了的,并不拦阻。那团丁把立德带到了林炳的起坐间,也就是账房间里。原先林国栋的那张紫竹烟榻挪走了,换了一张竹躺椅,铺着厚厚的被子。林炳裹着一条大红氆氇毡,头上缠着几层黑纱,在躺椅上侧身歪着,两腿伸得笔直,架在一张方凳子上,由蹲在旁边的凤妹替他轻轻地捶着后腰。那团丁走进门去,打了一个千儿说:
“回总爷,那个吴立德来了,现在门外。”
林炳鼻子里哼了一声,往门外瞥了一眼,傲然下令:
“叫他进来!”
那团丁“喳”了一声,返身出来,向立德招招手,叫他自己进去,就转身走了。
立德心里突突乱跳,放轻了脚步,迈过了门槛儿,走进屋里,在躺椅前面呆呆地站住。林炳半闭着眼睛,假装不知道,头也不抬,依旧四平八稳地躺着,像是睡着了的样子。立德屏息着呼吸,在躺椅前面站了足有一袋烟工夫,几次鼓了鼓勇气,想开口说话,一看林炳那份儿架势,到底还是没那胆量;他只是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心里却更加慌乱起来,手足无措地不知如何是好。
凤妹见这个半老的乡下人如此拘谨胆小,一面继续不停地替林炳捶着大腿,一面抿着嘴偷偷地乐了,还直向立德努嘴使眼色,意思告诉他林炳并没有睡着,叫他有话快说。立德又局促不安地犹豫了半天,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慢慢地伸手把头上那顶半旧的毡帽抓了下来,摁在当胸,这才半弯看腰,呐呐地叫了一声:
“林团总!”
尽管立德的声音很轻,但在这阒静的房间里,林炳既没睡着,耳朵又不聋,怎么会听不见?不过为了摆架子拿大,故意装腔作势吓唬人罢了。凤妹看惯了林炳在瑞春面前的那种轻薄相,看不惯这种架势,就代立德回了一声:
“大爷,你找的那个吴石宕人来了!”
林炳微微张开了眼睛,似乎不胜困倦的样子,依旧是头也不抬一抬,只是懒洋洋地说:
“吴立德,你的架子还真不小哇!我一早就打发人去请你,怎么挨到这时候才来呀?”
林炳倒打一耙,立德更加惶恐不安了,嗫嚅地说:
“团总,我没敢耽搁呀!一听说总爷传呼,我马上就赶来了。只是我这只倒楣的脚,有点儿不听使唤,唉,没办法,我这是用一只脚跳着走来的呀!有劳团总久等了,您多担待吧!”
林炳扭动一下身躯,抬起头来。善于体察人意的凤妹,连忙拿一个小引枕来垫在他的脑袋下面。林炳又微微地咳嗽了一声,凤妹连忙提起煨在炭火盆里的一把铜壶,倒了一杯热茶递到了他的嘴边。林炳就凤妹手里小口小口地呷了几口茶,一摇头,茶杯挪开了,这才半坐半躺地靠在躺椅上,斜着眼睛阴阳怪气地问:“吴立德,你的架子还真不小哇!我一早就打发人去请你,怎么挨到这时候才来呀?”
“吴立德,尽管咱们素常没什么来往,不过近村紧邻的,我知道你一向安份守己,从来不招惹闲是闲非。这一回,吴立本勾结股匪在城里劫牢越狱,杀人作案,你怎么也舍得叫你那独根苗儿去冒这么大的风险,担这么大的是非呢?”
立德见林炳直插本题,一下子就问到本顺的事儿上来,不由得心里通通地跳个不住。听那口气,似乎本顺在城里的事儿他全都知道了。不过在没有探明实底儿之前,出于护犊的本能,他不能不否认:
“总爷弄错了吧?我家本顺,是我二哥带去打杂做饭跑个腿儿看个门儿什么的,跟官司上的事情可没一丝儿瓜葛。您也不是不知道,就为怕他招惹是非,我没让他练过一天拳脚,哪样武艺他也不会呀!”
林炳冷笑了一声,稍稍露出一点儿不快的神色:
“你不会说瞎话,就甭学着说好不好?刚才去请你的那个团丁告诉你了没有?你儿子在城里作了案,跟立本上了山,入了股匪的伙儿,是你带信儿去叫他回来的,你给我装什么糊涂?要知道,人已经叫我逮住审过了,你儿子自己全都招啦!你还替他瞒什么?我看在邻里乡亲的份儿上,叫你来把儿子保回去。你要是不识抬举,愣拿自己当外人,在我面前连实话都没一句,可别怪我不讲交情,明天就着人把他解到县里去由太爷发落。那时候,你就是烧高香磕响头,也别想保出个带气儿的来啦!”
听林炳那话茬儿,好像他什么全都知道了。难道说,小顺儿让他逮住了以后,把实话全撂了吗?俗话说得好:“知子者,莫若父。”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脾气秉性,做老子的当然是最清楚不过的。小顺儿尽管很听自己的活,不让他学武,他就不学;不让他多管闲事,他就不管;不过他到底是在吴石宕长大的,为人处世,言语办事,更像他的兄弟伙儿:为了公中的事儿,只要封过他的口,不许他往外传,那是任凭你打折了骨头打飞了肉,也别想从他嘴里抠出半句实话来的,为什么林炳一问,他就吐露真情了呢,出于保护儿子,他不能不第二次否认:
“林团总的话,倒把我给说糊涂了。林保正从城里回来,说是吴石宕人打输了官司,全叫太爷给扣押起来了。我儿子不是官司中人,想必是在张罗着送牢饭,一时回不来。我大嫂她们进城去探监,我带信儿去叫他回家来,难道这也有罪么?”
立德没有到来之前,林炳早就盘算好了:对这个吴石宕人,不用动硬的,只要一诈一唬,他就会把实话吐露出来。如今见一诈没有诈成,脸色一变,改用了第二手绝招儿唬:
“吴立德,你别给脸不要脸,拿我一片好心当作驴肝肺。你耳朵里没塞着寥货①,壶镇满街上都嚷嚷的消息,你总也听到了吧?六天前,你二哥领着你儿子他们,勾结股匪在城里劫牢杀人,当天夜里就带着你儿子上了山,难道说你会不知道?你带信儿叫你儿子回来,这信儿往哪儿带的?你倒是说明白了!你儿子要是没上山,怎么直到今天才回来,这五天工夫都在哪儿窝着的,我好心好意开脱你儿子,叫你父子团圆,你偏偏牵着不走打着走,敬酒不喝喝罚酒,连句实话都没有!那好吧,这是你自己不要你儿子,怪不得我。我重病在身,没那精气神儿跟你逗闷子玩儿!趁早你回去吧!”说着,余怒未息地翻了一个身,脸冲里侧歪着,闭上了眼睛,再也不看立德一眼。
……………………
① 寥货──是一种形似香蕉的廉价点心。在下层社会用它骂人,隐喻男子生殖器。
凤妹是个实心眼儿的丫头,只当林炳说的都是实话,倒暗暗地替立德担起心来,就在林炳的背后挤眼睛打手势,一个劲儿地向立德使眼色,示意他赶紧求情赔不是。立德叫林炳一语道破,点到了心病上,情知自己的谎话没说圆,掩饰不过去,又听说要把小顺儿送官,更其着慌了,傻不愣登地站着,不知如何是好,见凤妹直向自己使眼色,懂得那是叫自己转圜,急忙连连作揖,改口认错说:
“林团总,请看在我手艺人不通世情的份儿上,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有说话不对的地方,多担待点儿。我家小顺儿,您抬抬手,还是让我带回去吧!”
林炳听立德给自己转圜,就慢慢儿回过头来,半睁着眼睛,装出一副不关痛痒的神态,有气无力地说:
“算了吧,你不疼你的儿子,我还顾惜我的身子哩!有那闲工夫,我多闭闭眼养养神不好么?听你那连鬼都不信的瞎话干什么!”
一见林炳那副不在乎的样子,立德生怕他真地扣住小顺儿不放,急忙许愿:
“我什么也不瞒着总爷了。以前的事儿,凡是我知道的,我一定实话实说;往后的事儿,我担保不再跟山上来往掺和,还不行么?”
林炳听他说出了“山上”两个字来,知道火候已经差不多了,却不去催逼追问,而是欲擒故纵,让他自己撞进罗网中来:
“早跟你说过,你儿子已经全都招供了,问问你,不过是试试你吴立德是不是有决心跟你那造反谋叛的哥哥一刀两断,从今往后悉听官府的管辖,做一个安善良民。你不想想,我们团防局一百几十号人,难道都是白吃饭的?再退一步说,就算我们团防局的人全是窝囊废,县里还有专干缉捕的快班和小队子呢!他们吃的是皇粮,当的是官差,太爷发下牌票来,三天一问,五天一比,要是逮不住人,老大的板子就要打到他们的屁股上去,谁敢延宕不尽心?你们吴石宕人又不是高来高去的神仙剑侠,燕儿飞过都还有个影子,这一大帮人劫了牢杀了人,能不留下踪迹么?他们一有了消息,跟我们都是通气儿的,我能不知道么?看起来,你是吃了秤铊铁了心,不想要你儿子了。”
立德在心里琢磨:“是啊!林炳说的倒是实话。这么大一件案子,都过去五六天了,来龙去脉,县里还不是早就弄清楚了?看起来,这会儿上山去的人早就已经到了,营寨设防该也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这些事情,看来也不再算是机密,就是说出去,对山上对村里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关联要紧了吧?来不及细想了,还是救儿子要紧哪!”立德走前一步,两手拢住胸口,用一种虔诚的语气说:
“林团总说的这些都是金玉良言,我一定照办,只求总爷让我保回儿子去,我一定听官府的管辖,听团总的调遣,做一个安善良民。我这是一片诚心,团总要是不相信,往后日子还长着哩!您就瞧着好了。”
“干吗要看往后哇,诚心不诚心,眼面前问你的几件事儿你全不说,还算是诚心吗?”
“我说,我全说!”
林炳冷笑一声,不屑理睬似地撇了撇嘴:
“要说,就说真的,说那些你自己都画不圆的谎话,我可没那闲心听你瞎嚼舌头。”
立德真怕林炳变脸,连连打躬作揖:
“我说实话还不行么?”
林炳长吁一口气,略抬了抬头,装出一副另眼相看的神情却又像试探地问:
“那么我先问你:立本在城里闹事,勾结的是哪路股匪?为首的叫什么名字?”
立德在心里掂掇了掂掇,觉得雷一鸣的事情反正是瞒不住的,用不着遮遮盖盖,而刘福喜的事情则并无外人知道,千万说不得。好在这事儿并不是自己亲自参与的奇 …書∧ 網,即使林炳知道内中还有石笋前人,自己说不知道,他也没什么可说的,就存了一个心眼儿,打了个马虎眼儿说:
“我二哥他们在城里干的那些事儿,是南乡一个卖膏药的姓雷的媳妇儿,带来一拨人一起干的,那里面没什么股匪呀!”
“那天闹事,兵分三路,加在一起,听说有好几百人呢,姓雷的媳妇儿,能带来那么多人吗?”
“那天的事儿,其实拢共就几十个人,黑夜里看不清,越说越多,就成了几百人了。”
“闹事之后,都上哪儿躲着去了?”
“都上白水山雷家寨去了。”
“你们吴石宕一夜间逃走了十几家,也都是上的白水山么?”
立德迟疑了一下,回答说:
“凡是有亲人在山上的,怕受到牵连,都上山去了。”
“是谁回来送的信儿?”
立德又迟疑了一下,想到不能牵扯上张家,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圆了个模棱两可的谎:
“那天夜里我都睡觉了,是我二嫂把我叫起来,告诉我县城里出了事儿,叫我赶紧收拾收拾,跟她们一起悄悄儿连夜上山去。我估摸着别人也不敢回来,准是本厚回来送的信儿。”
“那你怎么不跟你嫂子她们一起上山呢?”
“我一家清白,为什么放着本份儿的手艺人不当,要跟他们上山当土匪呀?我儿子跟官司上的事情没一点儿瓜葛,城里面闹事儿也没有他,我叫他回来,不就什么事儿也没有了吗?”
“你说得倒轻巧!你怎么知道他在城里没跟着吴立本为非作歹呢?”
“这您也知道,他可是从来没摸过刀哇枪的,什么武艺也不会呀!”
“糊涂话!难道只有拿刀动枪的才叫土匪,替土匪烧饭打杂跑腿儿送信儿的就不叫土匪吗?”
让林炳一句话问住了,立德半天回答不上来,分辩不得,只好求情了:
“这就得请林团总体察下情,在太爷面前,帮我们分说分说啦!我们本顺,确实是一向安份守己,从来没干过一件亏心缺德的事情,也从来没想过要去干那叛逆谋反的砍头勾当啊!早知道我二哥会干出那样的事儿来,我才不会答应叫他进城去呢!”
“事情都已经办出来了,这些后悔的话,说上一车也不管用啦!你儿子的事儿,我多少也知道一点儿,你刚才说的,也大半是实话。要我在太爷面前替他分说开脱,倒是不难,怕的是我替你求下情来了,你儿子却又暗地里跟山上勾结,送了你的命不算,还得连累我吃挂落。你跟我非亲非故,又不跟我同住一村,你说叫我怎么能相信你呢?”
听林炳的话茬儿,并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大有转圜的余地,琢磨琢磨,除了写保状打包票之外,也没有别的法子可以叫林炳相信自己了。只得叹一口气,连连给林炳作揖说:
“唉!谁叫我鬼迷心窍,让我二哥把本顺带走的呢!如今是后悔也来不及啦!不过我儿子最听我的话,你看,我二哥都把他带到山上去了,我带信儿去叫他回来,他就回来了。以前的事儿,求团总看在他是叫我二哥强拉硬拽去的,也没办什么坏事的份儿上,饶了他的初次,在太爷面前替他美言几句,往后的事儿,我给你写保状,全包在我的身上,只要再有跟山上通气儿的情事,唯我是问,还不行么?”
“这么说,你的意思是你保你的儿子,要我来保你啰?”
立德苦笑了一下,恳求似地说:
“求总爷多担待吧!”
林炳却纵声大笑起来:
“得啦!上当不过一回,就让我上一回当试试得啦!干脆告诉你说吧,北山的石宕,从明天起我要收回自采了。赶明儿招一帮石匠师傅,开个石作坊,就由我国梁叔领东经管。你要是不愿迁走也不愿改行,就到我的作坊里来当个工匠头儿吧。往后国梁叔管银钱出入,你管活茬儿安排,干活儿不干活儿的,每天比别的工匠多支给你两斤米钱,干不干?你琢磨琢磨!”
听说林炳真要把石宕收回自采,立德不能不慎重细加考虑了。从几天前林国梁到吴石宕传这话时大伙儿的激愤来看,吴石宕人是不肯把石宕交还山主的。事实上打石头的没有了石宕,就跟种田的没有了田地一样,一家人的穿衣吃饭,就都会没有着落。因此,林炳要收宕的事情,非引起一场新的争端不可。不过再仔细一想,山是人家的,权也在人家手里,就凭吴石宕留下的这七八户人家二十多个石匠,要想跟手握壶镇团防局实权的林团总斗,明摆着是斗不过人家的。不管吴石宕人愿意不愿意,闹了归齐,石宕还是要叫人家收走,吴石宕人也不得不搬家改行,要不然,只能给林记作坊当伙计,赚工钱过日子了。掂掇轻重,迁居损失太大,改行吧,丢了耍熟的手艺也可惜;比较起来,还是不搬家不改行,留在原地给人家当伙计最省心。这样做,可能会多受些闲气,少赚些工钱,但是要从人家手底下图个安生,也不得不低低头,忍耐一时了。只要林家不挤得人太紧大凶,能叫人穿得上裤子填得饱肚子,这种无可奈何的事情,哪还管得这许多?不过,吴石宕人一向自由自在惯了的,肯在别人手下讨生活么?何况,跟林炳结了仇以后,见了面眼睛都是红的,真要成了东家伙计,天知道会乱成个什么局面!这件事情,还是从长计议吧。实在无路可走了,非投靠林家不可,也只能当个伙计,这惹是非多口舌的工匠头子,可千万当不得呀!这样想着,立德畏缩似地向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说:
“多谢林团总的深情厚意,肯替我爷儿俩开脱作保,我们爷儿两个,敢不报效总爷的大恩大德?不过这石宕的租和退,另有合同管着,看我们兄弟伙儿的意思,是不肯退的呢!要是石宕由总爷收回另开作坊,把我们爷儿俩留下当伙计,那就感激不尽了。当工匠头儿,我吴立德可不是那材料,总爷还得另寻高手才是呢!”
“你不愿意,我也不强求。手里拿着银子,还愁找不到出力气的?话多伤神,今天就不跟你多说了,快把保状写来,把你儿子领回去吧。你自己会写字不会?”
“单说认,斗大的字也能认下一挑来;要说錾,一笔一画的连笔锋都能不走样;独有写,借条收据还能凑合,文书字墨,就写不上来了,保儿子的保状,我可连见都没见过哩!”
“你自己不会写,那没办法,破费几文,请别人去写吧。这样的文书,也不用到学里去求塾师,反正还要请保正做中,就烦他替你写好了。紧着点儿你领上儿子回村去,还能赶上中午饭。快去吧!”
说了半天儿话,只有到了这时候,林炳才从氆氇毡里把他那双宝贝手拿了出来,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一连躺了好几天,倒像是越躺越乏似的。直等到立德哈了哈腰,戴上了帽子,转身出门去了,这才坐起身来,甩开氆氇毡,对凤妹说:
“告诉二爷,回头吴立德送保状来了,把本顺叫他领回去;再去给奶奶说一声,我有急事儿要到壶镇去走一趟,大概得吃过晚饭才回来,不用等我了。”说着,自己动手解去头上缠着的黑纱。
凤妹帮他换上了细麻布的孝服,腰里悬着双剑,带上了来旺儿,大踏步地走出门去了。乍一看,谁会相信这是个刚从病榻上爬起来的“夹阴伤寒”患者呢!
吴立德花了两吊钱,请林保正写了保状并做中人,再次到了林家大院儿,林炳去壶镇已经走了多时。好在他走前留的有话,由林焕看过保状以后,领出儿子来,天色早已经过了午时。
看到儿子身上没有一点儿伤痕,肚子也吃得饱饱的,立德两眼满噙着泪花儿,心里着实感激林炳的宽厚仁义。不是么,小顺儿昨天夜里叫他们逮住了,如果先不先饱打一顿,再来个反飞倒吊,逼问口供,折磨一宿,又能上哪儿去诉苦申冤呢。
但是爷儿俩刚一离开林村,却在路上吵开了。
连立德都觉得奇怪,为什么一向十分顺从听话的儿子,几天不见,竟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出了林家大门,立德就喋喋不休地叨念着林炳的格外施恩和另眼相看,并把这种深恩厚遇归结为自己的规矩本份,要儿子从此只管老老实实打石头,不要去沾惹任何闲是闲非。本顺却只顾搀着他爹往村外大步快走,一句话也不说,拖得立德拄着拐棍儿像三脚猫那样跳着走,呼哧呼哧地喘个不住。
走出村外,本顺回头看看,见身后没人了,这才焦急地小声问他爹:
“爹,别不分好歹,胡夸一气啦!俗话说:老虎嘴里掉不下肉,狐狸嘴里吐不出鸡;又说: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说的都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意思。你不想想,林炳是什么人?他跟咱们这样的人家套近乎,为的是什么?这不明明是黄鼠狼给小鸡子拜年,没安着好心的事儿么?他抓到了我,从我嘴里逼不出口供来,就打开了你的主意。你给我说实话,到底都跟他说了些什么了?”
听儿子这样说,立德停下了脚步,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惊愕得半天说不出话儿来。从林炳言语神态的温和亲近和本顺没吃到苦头这两件事情上看,他不相信这是一场骗局。但是,林炳明明说小顺儿已经什么都招了,而本顺自己却说没从他嘴里逼出口供来,这不是驴唇马嘴,两头对不上茬儿么?看看本顺,正瞪直眼睛焦急地等待着回答,一时说不清楚,却反问了一句:
“山上的事儿,你没说么?”
“这是什么样的事情,我能说半个字儿吗?昨天夜里,我不知道林村前后的路口上都放有卡子,让他们给逮住了。押到林家,林焕审了我一堂,吆五喝六的,绳索棍捧刀剑都搬出来了,一会儿要打,一会儿要杀,咋唬了小半夜,我咬定了牙关,只承认县太爷判下官司来的当天我就离开了县城,在马石桥姨妈家住了几天,就回家来,别的一概不知道。一审审到了子时过后,来旺儿来传林炳的话,叫别审了,先关起来,明天再问,这才找了间空屋把我锁了起来。今天早上来旺儿给我送饭,说是林炳着人到村子里去找你,要你写保状保我出去,我就知道事情要坏。刀子架在脖子上我都没吐口的话,准会叫你给泄露了出去,要不,林炳能有那善心把我放出来?人家都上了山了,偏你事儿多,非叫我回来不结。我就知道我这一回家准保不会有好事儿。这不是,人还没到家,事儿就出来了。快跟我说,我二叔带人上山的事儿,你说了么?”
受到了儿子的谴责,立德觉得窝火,也觉得委屈。不过他并不想逃避罪责,也不愿推卸责任,而是老老实实地承认了:
“你没说,林炳他怎么知道你上山了?他说你自己都承认是从山上下来的,我还瞒着干什么?”
小顺儿一听,急得直嚷嚷:
“你呀,真糊涂。他这是诈你呢!咱们的人在城里闹翻了天,一转眼又全不见了,到底在哪儿,他们还蒙在鼓里呢!昨天夜里,林焕也一口咬定我是从山上下来的,我问他什么山,他就说不上来了,可见是连蒙带诈,什么也不知道。你告诉他什么山什么村了么?”
“我说了。我想就是你没说,反正这样大的事情,早晚也是瞒不住的。不撂给他一点儿真的,他能把你放回来吗?”
“二虎哥早就猜到我回家以后要泄露机密的,扣了我三天,没立刻放我下山,就为的多赚一天是一天,山上好多做些准备。你不知道山上刚安营扎寨,什么也没有么?晚叫他们知道一天,咱们就可以多设一处埋伏,多筑一道砦堡。我还给二虎哥赌咒发誓,绝不从我嘴里吐露一句真情呢!这倒好,我还没到家,你就把真情都吐给人家了。除此之外,你还说了些什么?石笋前舅舅,你说没说?”
“没说。我只说了姓雷的媳妇儿带人进城砸的站笼,石笋前的事儿,没提一个字儿。”
“真没说吗?你可得说实话,说了,就承认说了,好赶紧着人去送信儿,这可是几十颗脑袋的大事儿,不是闹着玩儿的呀!”
“没说就是没说,撒谎我可不会。”
“那么大虎哥回来报信儿的事儿呢?你说了没有?”
“这个我也没说。”
“你不说大虎哥回来报信儿,村子里的人怎么都跑了?上山的事儿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说我是半夜里让二嫂子叫起来的,琢磨着可能是本厚回来报的信儿!”
“你可别骗我呀!”
“你怎么连你爹的话都不相信了呢!”
“不是我不相信你,你不想想你的一句话关连到多少条人命,再想想你办的这都叫什么事儿啊!除此之外,还说了些什么了?你仔细想想,先别着急。”
立德果然努力回忆了一番,终于斩钉截铁地回答说:
“没有了,别的话我什么也没说,就连小娥没走,有些人回娘家,我都没说。”
“保我的保状上,都是怎么说的?”
“保你跟吴立本、吴本良等人一刀两断,不通匪,不窝匪,遇有匪情,立即报官,听从团防局的调遣……”
没等立德说完,本顺气得直跺脚,愤愤地说:
“一张纸,叫你把良心都卖给林炳啦!我不跟你多说了,我找三叔公和三伯去。林炳去壶镇,准是跟县里通气儿商量剿山的事儿去啦!我等你不及了,你自己拄着拐棍儿慢慢儿走吧!”说着,一转身,头也不回地飞一般跑进村子里去了。
立德眼看儿子跑远了,摇摇头,叹了口气,心里头一次感到了办错事情的内疚和沉重,一面心里还在暗自庆幸:幸亏没有把实情全说出去,不然的话,祸事可就大啦!
第四十五回
报仇雪恨,月娥放冷箭行刺
晕头转向,林炳大白天见鬼
本顺满头大汗地飞跑进村,拽了立新就往三叔公屋里跑。立德一大清早就叫团勇带走的事儿,早已经传遍了全村。这时候人们已经吃完中饭,正要下地去,没见立德回家,却见本顺气急败坏地跑进村来,顾不得跟大伙儿招呼说话,拉着立新的手一头扎进了三叔公的屋里,都知道准是有了变故,就不约而同地全都跟了进来一探究竟。
本顺先说大虎他们到了山上,传三叔公的话,要本顺回村,本顺自己先就不愿意;二虎又说大家刚刚进山,立脚未稳,只可潜伏喘息,将养元气,不可走漏风声,招来官兵进剿,疲于奔命,羽翼难成,也不赞成放本顺下山。怎奈立本说这是三叔作了主说了话的,不能不算数,又怕立德为此不满,反倒会生了心泄了密,定要本顺遵命回村。二虎做好做歹,硬留了三天,又给本顺仔仔细细地安排了回村以后万一遇见意外如何对答应付等等,这才放他下山。没想到刚走近林村村口,就叫林炳放的卡子给逮住了。接着说立德怎么上当写了保状,怎么让林炳诈去了立本的下落。最后传立本的话,叫月娥不要在银田村久住,一者怕走漏了风声,叫林炳抓走;二者怕官府里探明了立本等在白水山落脚,封了山断了路,往后进山可就难了,要月娥接到信儿以后,不要再耽搁,立即进山去。另外,林炳从立德嘴里得到了口供之后,马上抱病到壶镇去,估计八成儿是与团董们计议跟县里通气儿的事儿,要月娥顺便把这个消息带上山去,好叫山上及早做好迎敌的准备。
大家听说立德居然糊涂到了这种地步,办出这种没有骨头的事儿来,给吴石宕人招来灾祸,一个个又气又恨。正在这时,恰好立德也是一脑袋白毛汗一瘸一拐地进屋来,大伙儿的满肚子火气,一下子全发到了他的身上,你一言,我一语,有气势汹汹的,有义正辞严的,有雷霆大作、声色俱厉的,有剖析入微、合情合理的。立德自知做了错事闯了大祸,分辩不得,只好低着脑袋缩在墙角乖乖儿地听着。等大伙儿数落够了,三叔公才跺一跺拐杖,抖动着雪白的胡子,强忍着怒火恨恨地说:
“你办的这事儿,有说是鬼迷心窍的,有说是忘了祖先的,也有人说你是恩仇不分、是非不明的。照我看,说得对,也不对。说对,是你正是这样一个人;说不对,是大伙儿没看到你的骨子里去,说的不是根本。你想过没有?为什么你兄弟伙儿十几个,独有你一个人像条狗似的向仇人去摇尾巴求施舍呢?大伙儿说你昧了良心出卖亲人,难道说得不对么?别人眼睛里看到的是合村全族,你的眼睛里,除了你自己、你儿子,还想到这小一百来口子人没有?吴石宕出了你这么一个不肖子孙,真把大伙儿的脸都叫你丢尽了!就连你儿子,听说你纳了降书,投靠了仇人,都不肯认你这个老子了呢!你自己说,你办的这都叫什么事儿!往后还怎么站着做人哪!啊?”
从事态的后果,立德终于看到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帮了谁害了谁,也在悔恨交加中流下了眼泪。他要恢复作为一个吴石宕人的荣誉,挽回因自己的过错所造成的损失。在众目睽睽交相诘难中,他抬起头来,痛心地说:
“大伙儿和三叔说的,都对。三叔说的,更是点到了我的根本上。路走错了,走回来,事儿做错了,改回来。我也不多说什么了,我这就去找林炳把保状甘结要回来。往后,大伙儿瞧着我的脚印儿往哪边走得啦!”
立新很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正色说:
“说你糊涂,也不知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一盆儿水泼出去都收不起来,一句话说出去能收回来吗?你去要甘结保状,他就问你要儿子,你是给他还是不给?甘结要回来了,你说过的那些话,能要回来么?一张甘结,不过是一张废纸,只要你心中自有主张,要回来不要回来其实都一样。照我看,事情已经办到这步田地了,不单不能退回来,反倒应该将计就计,假降真打。往后的局面,林炳的势力会越来越大,咱们这几个人,跟他硬顶硬拼是没法儿在这里立足的。咱们留在这里,不是为了当面锣对面鼓地跟林炳厮打。动刀动枪,自有二哥他们在山上跟他干,咱们这些人,要紧的还是在这里牵住林炳。咱们要千方百计在村里住下来,还要叫林炳少注意咱们这些人。这样,往后咱们这些人就可以多方活动,就可以管大用了。所以说,除了立德爷儿俩纳了降书之外,咱们这几家慢慢儿地也要把甘结送上去。这叫做委曲求全,站住脚跟。在这里,立德一定要不露声色,在林炳面前还要多多买好,给大伙儿穿针引线。要不叫林炳起疑心,功夫才算到家呢!立德你能做到么?小娥那边,等会儿我自己去走一趟,叫她今天晚上就动身上山去。”
当时计议定了,三叔公点了头,立德也讪讪地承应了,方才各自散去。
下午,大伙儿进宕的时候,立新扛根扦担①,掖把弯刀,装作去砍柴模样,翻过蛤蟆岭,往银田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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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扦担是一种两头尖、比较长的扁担,挑柴草用。
月娥改了男装,在银田村住了已经四五天了。每天非早则晚,都有吴石宕放牛割草的孩子过山来传递消息。几天前林国梁到吴石宕,月娥就猜到必有一场好戏在后面等着,但是琢磨不透林炳安的是什么鬼心思,只能坐观其变,另作区处。今天中午见立新亲自过山来,就知道林炳的戏法一定已经开场,村里有了大的变故了。但是她却没有想到,为了本顺下山,又惹出这么多事端来。
本顺下山来了,自己则要上山去。这一来一往,无非都是为了各得?(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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