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 第 56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点击/收藏到桌面
    对于昨夜的事端,未曾拿获一名匪徒,固然罪在守备;但是苛政虐民,激起变故,知县也难逃罪责。典史的主张,守备倒是无可无不可,金太爷却十分赞成。林炳虽无罪责,但并无寸功,也愿意自己立了大功之后再申报上司。为此,一场风波,满天云雾,居然就此一手遮住,对上瞒了个严严实实。

    时已近午,厅上摆下了便宴,四人入席──林炳虽是远客,但系守备门生,未便僭越,倒是典史坐了首席,守备和林炳东西对面,金太爷主位。

    四个人各怀心思,并不投机,无非应酬而已。林炳见守备、典史都不想说话,席间气氛沉闷,就尽量找一些话题来说。除了继续就巩固城防一事乱出主意之外,又就站笼被砸一事发表他的看法:

    “听说站笼里被枷号的那个雷一鸣,是个畲客,世居南乡,善使飞锤,以跑码头使枪棒卖膏药为业。昨夜来砸站笼劫罪犯的匪徒中,有两个使飞锤的男女,大概就是他的妻儿。另外到李联升家奸杀抢砸的匪徒中,也有一个使飞锤的姑娘,估计就是前天夜里在衙门前面用铜锤砸站笼的那个红衣少女。这样看来,南乡畲客来砸站笼强抢雷一鸣,和吴石宕人劫牢偷走吴本良,绝不是偶然的巧合,而是事先经过精密策划。雷一鸣交游广阔,一定又与股匪勾结,不然绝不可能在仓促之间聚集三五百众之多。雷一鸣既然已经被他们抢走,估计这时候必定已经返回山林养伤无疑,请金大人作速知会舒洪团防局,严加缉捕。至于吴石宕人,作案之后绝无胆量再回吴石宕去,估计不是随南乡畲客进了山林,就是随股匪入伙当了强盗。到底藏匿何处,待我回壶镇以后,即可查问明白。”

    金太爷频频点头说:

    “林团总的估计,有一定道理。吴石宕人作案以后,必定流窜在外,不过也有可能从现住吴石宕的人中找到蛛丝马迹。林团总返回壶镇之后,务必作速寻出线索。至于南乡畲客方面,我这里正打算给马翰林写封书信去,让他以全力对付畲客。他虽然是舒洪团防局的总办,不过是地方借他的一点名声而已,他是个文人,并不懂兵事,再说年纪也大了。团防局的实权,其实在他第三个儿子手中。听说马三公子倒是一个从小练武的生员,当年还只有二十多岁的时候,就曾经带领南乡团勇到壶镇合力攻打过粤匪,也是一个有勇有谋的将才,只是他无意功名,不愿出仕。待他有了消息,自会报县。此外,缙云股匪以聚集于西乡者居多,我这里同时知会西乡新建团防局,也让他们密切注意,以便互通声气。”

    林炳又提出在押的吴本良绝不能放过,要设法让他开口,供出匪徒的下落,金太爷也答应照办。

    守备、典史二人心中不快,小饮几杯,连饭也不吃就起身告辞。太爷也不苦留,和林炳一起送到仪门口,回来重整怀盘,另换热酒,开怀对酌。真是酒逢知己不知醉,活遇投机不觉多,说说笑笑,竟成知交。

    林炳对于城内绿营练勇的分工、训练、编制、驻防等等又陈述了一番高见;金太爷言听计从之外,又感叹了一番梅得标老朽无能,不善带兵,徒耗朝廷钱粮,养活了一帮废物。想到林炳少年老成,血气方刚,且又有勇有谋,正是大有作为的时候,就起了要参革梅得标、保举林炳出任守备的念头。只是目前林炳身无寸功,梅守备也无大错可抓,不便言明,姑且待之来日。

    饭后又闲谈了一阵,林炳辞了出来,回到李家,已经是未末申初,当晚仍在李家胡乱权宿一宵。第二天一早,雇一顶轿子,辞过了李家父子,又在翠花儿灵前上了香默祷一番,这才上轿回壶镇去。

    第四十四回

    步步进逼,林国梁狐假虎威下战表

    节节退败,吴立德人模狗样纳降书

    林炳辞了李家父子,坐轿子回家。不过轿子并没有抬进林村,却一直抬进了壶镇团防局去了。

    在这里,他召集了在镇的团董,转达金太爷责成壶镇团防局全力清查缉捕吴石宕叛匪的面谕,重新安排了各主要道口的哨卡和黑夜里的巡逻,规定了接应的暗号,又挑选了两个小头目和十二名精壮的团勇进驻林村,专门对付吴石宕人,保护团总的安全。接着上钱庄办好了划归李联升名下支取的一千两即期庄票。顺便把吕久湘请到老丈人吕敬之家里,细叙进城打官司的经过结果和吴石宕人勾结股匪在城里杀人劫牢造反的情景,并劝说他们把现银该窖的窖了,该藏的藏了,晚上门户小心些,睡觉警醒些,谨防李家的惨祸重演,落一个人财两空。

    在丈人家吃过了晚饭,这才到团防局去带上那几名选出来的头目和团勇,匆匆回林村去。尽管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但是林炳回村这样的大事,尤其是带回来十几名团勇的消息,当天晚上就传遍了全村,而且连三里之外的吴石宕人都知道了。

    根据林国梁传出来的话语,根据大虎带回来的实情,吴石宕人估计到第二天林炳定要带上团勇进村大闹一场,为此也曾作了一些准备。但是事情偏偏跟大伙儿想象的不一样:天刚麻麻亮,几位早起的林村人看见林家大院儿的黑漆大门儿打开了一条缝儿,一个人慌急慌忙地跑了出来,过桥往壶镇方向匆匆而去。由于天色不明,谁也没看清那人是谁。一直到了太阳都老高了,才看见来旺儿带了一顶白布篷小轿如飞而来,敲开大门,径直抬进院子里去。过了将近半个多时辰,又看见大门打开,原轿抬了出来,紧跟着来旺儿又把林步雪和林国梁请进大门里去了。紧锣密鼓的,台场①倒是闹得挺欢,至于到底唱的是哪一出,却是谁也琢磨不透。

    ……………………

    ①  台场──指戏班子的乐队。当地的草台班子,戏曲开演之前,先要鼓乐齐鸣地吹奏一个多小时,以此招徕观众,俗称“闹台场”。所以俗话中有“台场闹得挺欢,不知道戏唱得好不好”这样的话。

    午时以后,才见乡约地保打着饱嗝儿从林家出来,各自回家。接着来旺儿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背着雨伞袋过桥去,像是出远门的样子。整整一天,连一个人也没到吴石宕去探一探脑袋。黄昏时分,消息灵通人士通过各自不同的渠道,终于打探到了相同的消息:林炳到家不久就病倒了,小肚子疼了一夜,好容易请了大先生来一看,说害的是夹阴伤寒,叫把大盐炒热了包在靛青染的土布里烫肚脐眼儿急救,才慢慢儿缓过这口气儿来。至于把他叔父叔公请去干什么,是商量后事还是计议怎么整吴石宕人,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为了林炳这来得突兀的怪病,瑞春忙碌焦急了大半夜。及至大先生说出病名,急救见效,开了药方原轿匆匆返回以后,瑞春把丫头支开,关上房门,不顾林炳痛楚方定,就跟他吵开了包子。过门儿才三个多月的新媳妇儿,也不知她是哪儿听来的,愣说夹阴伤寒这种病是偷了女人以后吃惊受风着凉吃了生冷东西所致,手里捏着药方,非要他说出实情来不可,要不然就不给他去抓药。

    林炳又痛又急,一手捂着小肚子一手指心,赌咒发誓,矢口否认。怎奈醋娘子吃了醋,酸劲疯劲儿一齐发作,做姑娘时候养成的脾气和在娘家使惯了的招数统统拿出来了。第一个回合,瑞春乘虚而入,不哭不闹,抓住了小辫子不撒手,以此要挟,直到林炳答应从此不再在外过夜以表明心迹,才算念他初次,姑且饶了这一遭儿,不予追究。驾驭丈夫的第一条规矩,就这样立下了。

    瑞春叫来了来旺儿,要他去壶镇街上抓药。林炳却打发他去请地保乡约,把抓药的美差照顾了另一名小团勇。

    林步雪和林国梁,昨天晚上就听到林炳回来的消息,只因天色已经黑了,人家又没来请,想到新婚夫妻小别重逢,虽在丧中,也必定有一番亲热,没好意思过来打搅。这会儿听到来旺儿专程来请,忙不迭地赶了过来,没想到一让让到了新房里,林炳竟还没出被窝儿!好在都是至亲,瑞春也没回避,张罗着请叔叔和叔公坐下,这才说了说林炳偶感风寒,夜来发冷发热,已经请大先生来看过,开了药方,无甚大紧等等话头。林炳在枕上告了罪,又叫丫头把林焕请过来,这才慢声细语地把城里闹了个天翻地覆的情景说了个大概,又着重细叙了自己被请到内衙去与守备、典史联席议事,自己如何献策,太爷如何言听计从,这次回来务必查清吴石宕匪徒勾结何处股匪、现藏何处等情;最后问到吴石宕那边都有什么动静,缉捕的事情该从何处下手,请叔公、叔叔、弟弟一起来斟酌商议。

    凡是地保、村正一类人物,最怕的是天下太平,无争无斗,不能两面煽风,从中渔利。林国梁一听吴石宕人在县里闹的场面如此之大,完全出乎意料之外,不过却意识到吴石宕人这一闹,给他带来的不是啰唣麻烦而是油水好处。因为吴石宕人闹得越凶,牵扯的人家越多,他的腰包也就会越来越鼓。想一想这几天来自己放的空气,做的文章,正好都在点子上,头一个美滋滋地晃着脑袋说:

    “没想到吴石宕人胆大包天,居然敢做出劫牢谋反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看样子,吴立本带着一伙儿小石匠不是投入股匪就是躲进深山里去了。这两天,吴立德天天到我这里来打听消息,为的是他儿子跟立本进城去打杂,至今没有回来,他心里起急,忍不住了。从他的嘴里,我得知吴立本他们一去就没回头,到如今连个信儿也没送回来。这说明他们只顾逃命,连老婆孩子都顾不上了。反过来说,连他们的妻儿老小都不知道他们的去向,这对咱们搜捕贼众确是多了一层难处。不过他们有了立足的地方,少不了还是要派人回来接取家小的。我看这就是一道缝隙,咱们不妨马上带人去把匪属统统抓来,另外派人伏在吴石宕村外,只要抓住接头人,就不难找到他们全伙儿的下落了。即便接头人抓不到,他们听说妻儿老小都叫咱们抓走了,也不会丢手不管。这叫做‘诱兵之计’,只要把他们引出洞来,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吗?”

    林焕听他叔硬充军师,出了这样一个善策良谋,不禁笑了起来说:

    “你这个‘诱兵之计’,我看不单诱不来兵,反倒要赔出几担粮食去。吴立本他们打输了官司,走了下策,在城里仓促动武,一时顾不上家眷,等到有了地方落脚,当然要着人来接家小的。至少也要着人来送个信儿,叫家里的人走避走避。所以说,顺着这条缝隙钻进去抓他们的接头人,是可行的。要是把他们的老少全抓来,他们听到信儿,反倒不来了。这几十口人每天要吃要喝,杀又杀不得,问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白白替他们养活家小,那才叫冤枉呢!要诱兵,就得放长线钓大鱼,一个人也不抓他的。我哥这一病,大先生这一来,料想也瞒不住,不妨就以我哥病重为名,先不去惊动吴石宕人,却在通往吴石宕去的两处道口日夜设下埋伏,我看不出三天,准能抓回一个活的来,吴立本他们的下落,也就清楚了。”

    林国梁在分拨族中村里的大小事务上头,不管头绪多么纷繁,情节多么复杂,只要一经他的手,准能连蒙带唬地办得八面玲珑,四方讨好;可是一沾这侦缉搜捕用兵打仗,就不免要露怯,不能不承认学武的生员比自己懂得多多了。不过,他对林焕说的暂时不去惊动吴石宕人,还有些不敢苟同之处,原因是:只有在这样的节骨眼儿上,以保正的身份找上门去,才能趁火打劫,浑水里摸鱼,发一注小小的横财;要是干瞅着不上门去咋唬一通,谁肯乖乖儿地把银子捧上门来呀?这么一想,他就一个劲儿地撺掇林炳到吴石宕去走一遭儿:

    “照我看,把他们的妻儿老小抓来固然不妥当,不去跟他们照个面儿,也不一定是上策!最好的办法,是给他们增加一点儿份量,让他们觉着官司打输了,如今又成了匪属,林炳的病一好,就要去收拾他们,叫他们老是提着心吊着胆,急着要去找吴立本。不管是来报信儿的还是去讨信儿的,咱们只要抓到他一个,就不难追出立本的下落来。这时候,他们村子里也许还不知道立本聚众谋反的事儿,等一会儿我干脆去给他们挑明了,把他们统统列入另册,先让他们受点儿惊吓,拴住了手脚,往后的文章,不是就随便咱们怎么做了吗?”

    老学究身为乡约,地方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当然不能一推六二五,什么也不管。不过对于什么是匪,什么不是匪,什么是匪属,什么不是匪属,他读过圣贤之书,脑子里有一条比较分明的界线,不像林国梁那样希里糊涂乱搅一锅粥。对于林国梁提出来的主张,当然也不会感到满意。没等林炳表示可否,他就答了茬儿:

    “吴立本大逆不道,聚众反叛,这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不过一人做事一人当,罪大罪小,判轻判重,自有法度和律例管着。自古汉法最重,也不过‘夷三族’,就是父党、母党、妻党。方孝孺‘夷十族’①,不过是高、曾、祖、考、子、孙、曾、玄,其实只是一族,外加一个门生而已,比起汉法来,还算是轻的。如今吴立本打输了官司,聚众反叛,对抗朝廷,吴石宕人有参与的,也有不参与的。叛众之中,又有元凶主恶与被迫胁从之分,罪行轻重,难于猝定。对其亲属,更要分清是否知情伙同,不可一概而论。吴石宕虽是吴姓人聚族而居,不过鱼龙混杂,良莠不齐,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叛逆谋反者固然有之,安份守己者更不乏其人,不能善恶不分,统统打入另册。事关朝廷法纪,不可等闲视之。切记,切记!”

    ……………………

    ①  方孝孺夷十族方孝孺,字希直,一字希古,人称“正学先生”,明代宁海人,是宋濂的学生,建文中任侍讲学士。燕王朱棣入南京,即帝位,命方孝孺草即位诏,方孝孺为维系惠帝朱允炆(建文帝)的正统名份,反对朱棣(永乐帝),不从被杀,夷十族(九族之外加门生)。

    林国梁和林焕听老学究如此说,都做声不得。林炳见他叔公迂腐的毛病又犯了,可他既是叔公又是乡约的身份,自己还不能不听,不觉也皱起了眉头,感到为难,沉吟了半晌,这才说:

    “放长线钓大鱼,不把吴石宕人抓起来,以为诱敌之计,我看是可行的。我这次回来,要是不给吴石宕人一点儿颜色看看,未免也长了他人志气,灭了自己威风,太叫吴石宕人小看咱们了!不过,尽管吴石宕人好的少,坏的多,也还是不能一律看待,不能统统打入另册。以我之见,吴立本反叛的事情既然他们村里人还不知道,咱们也犯不着去替他报这个信儿。只是我如今一病不起,下不了床,出不了门儿,不能不烦请国梁叔代劳,明天多带团勇,到吴石宕去走一遭儿,晓喻他们主事的:第一,北山的石宕自即日起收回自采,吴石宕的石匠有愿意留下的,先找殷实铺保写下保状,随后再进宕干活儿,干一天给一天工钱,不愿留下的就请自便;第二,吴石宕人打输了官司,除吴本良杀人者抵命之外,奉太爷面谕,还得着落吴立志、吴立本两家追索烧埋银子一千两,限三个月交清,每十天为一期,按期追索,到期交不出银子,籍没其身家财物;第三,凡是与吴本良沾亲的吴石宕人,不论亲疏远近,每户具一份安份守己、不通匪窝匪、听从壶镇团防局管辖调遣的甘结文书,不写的一概作通匪论,打入另册,听候处置。只要这三条他们全都照办了,就好比孙悟空戴上了金刚箍,什么时候不老实,我这里一念紧箍咒,管保他们俯首帖耳,怎么说怎么听,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老学究不再说什么,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林国梁目的达到,更其欢喜。大家又闲话几句,各自回家。

    林炳趁瑞春送叔公出大门的工夫,让凤妹把来旺儿喊进房来,叫他以送信为名,把一千两即期庄票送到李联升家,明天取了回书回来。来旺儿匆匆吃完了午饭,急忙赶路去了。

    吴石宕留下的八户人家,听说林炳回到家里就病倒了,不知真假,反正事情早已安排策划好了的,也不去理他,该种地的照常下地,该打石头的照常进宕,风平浪静地过了一天。

    第二天一早,立新带了大小二十来个石匠刚出村,迎面碰上林国梁也带着八名团勇进村来。往常地保有事儿到吴石宕,总是一个人手提长烟杆儿佝偻着腰迈着四平八稳的方步走;这一次来吴石宕,今非昔比,屁股后面跟着八名膀大腰圆手执兵刃的土兵,捧凤凰似的捧着他,好像一下子身价提高了十倍,不由得脖梗子也直起来了,胸脯子也挺起来了,脚步子也大起来了,眼珠子也瞪起来了。两路人马在村口碰了头,同时收住了脚步。立新一看,好哇,林炳托病不出场,倒叫地保出面打头阵来了,瞧他身后那几条汉子耀武扬威的样子,盛气凌人的架势,本想不理睬他们,转念一想,既没有抓破脸,也不必跟他来鲁的,不妨先礼后兵,等他翻脸了再对付他也不算晚,就迎前一步,抱拳相问:

    “国梁哥今天好早哇!公事繁忙,哪里走走?”

    林国梁见立新故意装糊涂,仗着背后有人,大模大样地一手叉腰,一手用他那支长烟杆儿指着立新,连个笑脸儿也不给,冷冰冰地说: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当保正的,村子里大事儿小事儿堆成堆儿,没那闲工夫带人出来瞎溜达。今天我们哪儿也不去,专就为找你们吴石宕人来的。你且说,现如今你们村子里谁是管事儿的吧?”

    立新见他不识抬举,给脸不要脸,也就把嘴角上那半丝儿笑意刷地收起,用同样的口吻回答说:

    “不知保正大人百忙中驾临小村,没叫合村老小摆下香案道旁跪接,太不成敬意了。保正大人进了一趟城回来,价码儿涨了,性命也值钱了,出门不坐八抬大轿,保镖的倒是真没少带呀!要问如今小村里管事儿的是哪个么?这叫做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自从我立志大哥下落不明,立本二哥奉陪林团总打官司以来,村里宕里,大小事务,就统由我老三掌管。保正大人是要打块坟碑,还是要打具棺材?您老就请吩咐好了。是保正大人的活儿,我们格外克己,打坟碑外带一块小坟碑,打棺材外赠一具小棺材,不另加价,还不行么?”

    一番连损带挖苦的刺儿话,说得林国梁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白一阵,好像《三郎活吊》里的张文远①,怒火升起,再也按捺不住,几乎是咆哮着说:

    ……………………

    ①  《三郎活吊》里的张文远──《三郎活吊》,即鬼戏《活捉张三郎》,演《水浒》中阎婆惜被宋江杀死之后,变作厉鬼,活捉张文远到阴司去对质的故事。剧中张文远由丑角扮演,被厉鬼活捉之前,受到三把鬼火的焚烧,脸谱由白变青,由青变红。

    “放你娘的屁!你大爷今天是为公事奉命而来,既然你吴三儿当上了管事儿的,好哇!你马上给我把全村老小不分男女都聚集到村前来,我这里有要紧公事面谕!”

    看着林国梁给气得蹦起来了,立新不单不生气,反而更加心平气和地放缓了声调说:

    “当着那么多的人放臭屁,实在有失体统,保正大人还是检点检点,稍许收敛一些的好吧?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谁家里没个长幼之别,内外之分?就是保正大人府上,怕也不是尊夫人掌令,一切全听你娘们儿调遣的吧?我们吴石宕人,男人不管内务,女人不问外务,大人说话,孩子只有听着的份儿。眼下小村里除出门在外的不算,每一户都有主事的大人在这里,有什么上谕,就请在这里宣读吧!”

    林村和吴石宕,相距不过三里之遥,两个村子里的人,虽不是早晚见面,也是三天两头会碰上遇到的,谁家里有几口人,彼此心里也都清楚。尤其是林国梁,身为地保,兼管吴石宕的赋役丁税,对吴石宕的人丁户口,更是了如指掌。看看立新背后,二十来个人中,小伙子和半大的孩子倒占了多一半儿,够得上当家人资格的,只不过五六个人,就没好气地说:

    “你拿我当是刚从京里省里来的外乡人哪?我林国梁在这山窝儿里土生土长五十多年,天上星星有多少不知道,你们吴石宕有几个脑袋几张嘴巴,我不用翻丁口册也能说个八九不离十。你们村里,一共十四户人家,如今在这里的人,连你在内也不过才六七户,还有七八户人没到齐。你既是吴石宕管事儿的,少在这里废话,快去把人都给我叫到这里来,我好给你们报喜唱喜歌。”

    立新嘿嘿一笑,回头对身后的石匠们说:

    “这真叫‘荒年出饿鬼,乱世古怪多’呀!长这么大,只听说过喜鹊会报喜,还没听说过老鸹也会唱喜歌的。”回过头来,又冲着林国梁:“保正是贵人多忘事呢,还是故意装糊涂哇,还有十几户人,进城跟林团总打官司去了,不是前两三天你亲口说的,全叫太爷给押起来了吗?你叫我上哪儿给你找人去?”

    吴石宕的小伙子们,遇上这种场面,一向不肯后退示弱。对面前这个狗仗人势飞扬跋扈的林保正,没有立新的令,虽不敢上手教训他一顿,说几句带刺儿的话损他一顿,还都是不怵头的。小强子先开头:

    “报什么喜呀!这叫做‘夜猫子进宅,不偷鸡不来’!”

    大武子马上帮腔:

    “贼偷鸡不着蚀把米,夜猫子偷鸡不着呀!叫他把皮留下!”

    一阵挪揄哄笑,把林国梁的心头怒火煽得更旺了,跺了跺脚,唾沫星儿四溅地大声吼叫起来:

    “不行,今天的公事关系重大,非比一般,家家户户都得来人,少一户也不行。吴立志、吴立本不在家,就叫他们的女人来!”

    “请林保正息怒,”林国梁越是暴跳如雷,立新越是心平气和,存心气他:“我大嫂、二嫂,都进城给儿子送牢饭去了,家里一个人也没有。要是真有要紧的事儿,是不是宽我两天的限,让我进城去把她们找回来?”

    林国梁一听这两家要紧的都走了,有些不大相信,眨巴眨巴眼睛,歪着脑袋问:

    “她们真的不在家?”

    “你多咱听到过我们吴石宕人说瞎话?要是不信,你自己瞧瞧去呀!”

    “什么时候走的?”

    “走了都三天啦!吴石宕那么多人结伴进城去探监送牢饭,你当保正的难道就一点儿都不知道?”

    “什么什么?除了立志、立本两家,别家也有进城去的吗?”

    “凡是有男人、有儿子扣在城里的,全都去啦!”

    “一共多少家?多少人?”

    “不知道林保正要来查问,我没那闲工夫一家一家去清点。约摸数儿,总有七八家二十几个人吧?”

    “她们怎么知道自己的男人、儿子扣在城里的?”

    “嗨,说你贵人多忘事儿嘛,你还真够可以的。自己拉的屎不能撮回去,自个儿说的话,总也不该说出口来回头就忘了吧?‘吴石宕人进城去打官司,叫太爷全给押起来了’的话,不正是你自己从城里回来亲口给大伙儿说的吗?俗话说:猫下的猫疼,狗养的狗爱,猫狗还都知道骨肉之亲呢,一听你说的那话,我们村里有亲人在城里的,能不急吗?烙点儿干粮,第二天一早就全进了城啦!”

    听立新这一说,林国梁窝了一个大窝脖儿,又急,又恼,又气,嘴里还说不出苦来,憋了一肚子火,没地方发作,冲身后那八名团丁一招手,说了声:“走!跟我进村去!不论男女老少,是人就给我轰出来!”登登登地就带头走进村里去了。

    立新也不拦他,让他一家挨一家地去找人,把老人孩子和妇女们轰到村口空地上来。林国梁走遍了全村每一户人家,果然如立新所说,不单立志、立本两家锁着房门,村里十四户人家,倒有多一半儿门上由铁将军把守着。老婆孩子在家里的,扰共不过七八户人家。那八名团勇,如狼似虎的,倒是真听话,每走进一户,就把屋里所有的人全轰出村口去。最后走进立德家里,林国梁见他用一张小板凳儿架着左脚,独自一个坐在门口打草鞋,就问他说:

    “你今天怎么不进宕去呀?”

    立德指了指自己的左脚说:

    “不留神砸了一锤子,把大脚趾头给砸扁了,动不了窝儿啦!”

    “你没进城去看你儿子么?”

    “我砸伤了脚,就是想去,也走不了啦!不过他也快回来了,用不着去接他了。”

    “你怎么知道他快要回来了呢?”

    立德警觉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转圜:

    “是我托人带信儿去叫他回来的。大伙儿都说:我儿子又不是进城去过堂的,就是官司打输了,要坐牢监,也轮不到他头上。想必是每天要送牢饭,脱不开身。如今各家都有人进城去了,我儿子不就可以替回来了么?”

    “他们哪天走的?”

    “大前天一早儿走的。”

    “大大前天晚上你到我家来,怎么没有说起这件事儿呢?”

    “那会儿我正为决不定进城还是不进城,才去找你讨个实信儿嘛。你又说不准是怎么回子事儿,大伙儿又说官司上的事儿跟我儿子不相干,劝我不用去。我心里一迟疑,第二天就伤了脚,如今是想去也去不了啦!”

    尽管立德爱子心切,跟大伙儿的心思想不到一个点儿上去,可是在外人面前,无条件地维护吴石宕人的利益,那是用不着多说的。

    林国梁想起了林炳转达的金太爷的面谕,要分化瓦解,从吴石宕人里面寻找可作内线的人,不由得琢磨起眼前这个吴立德来。这个人,年纪还不到五十岁,可是生活的鞭子,已经在他额头上刻出了好几道深深的皱纹,看起来比他的哥哥立新还要年老了。这个人,除了特别疼爱儿子之外,跟其他吴石宕人的脾气秉性也颇不相同。看起来,这个人比较软弱,私心也较重,正可以利用他的爱子之心,把他俘虏过来,控制起来,成为安在吴石宕的坐探,吃他自家的饭,却为林家办事。这样一想,地头蛇嘿嘿一笑,装出一副十分亲近十分关切的神态说:

    “你这个人哪,怎么我说话你总是不肯相信?咱们老哥儿俩相交四十多年了,我骗过你一回没有?我不给你说得很清楚吗?我跟林焕、来旺儿三个是金太爷判完案子的当天上午就离开县城回村来的,有些事情,还不大清楚。我只是想:这件官司,不是欠租不交,也不是欠债不还,这是一件杀人越货的抢匪重案哪!只要定下吴本良抢匪的罪来,一路进城打官司的人,不论过堂不过堂,就算不是同伙儿作案,这‘通匪’的罪名,难道能洗刷得掉么?昨天我问过林炳了,你家本顺,倒是没算在本良一伙儿里,你要是趁早叫他回来,从今以后不再跟立本他们通同一气,我可以看在咱们老哥儿俩多年交情的份儿上,替你在林炳面前开脱几句,往后就是有再大的漏子,也跟你们本顺不相干了。这可是咱老哥儿俩的私房话,大家心里明白就得了,千万别张扬出去,叫我吃不了的兜着走,落一个纵容包庇的罪名!今天我来,是为太爷传下来的公事,不是专为找你。你慢慢儿走到村口去,听听太爷的面谕,就知道我是为你好,才跟你透这么个风声啦!”说着,不等立德回话,急匆匆地转身走了。

    立德半信半疑,拄着拐杖慢慢儿站起身来,拽上了房门,一瘸一拐地往村口空场上瘸去。他弄不清林国梁的话有几分儿真几分儿假:大虎明明说小顺儿已经跟立本上山去了,为什么林炳回来没有提起此事,又说没把本顺算在本良一伙儿里呢?想来想去,脑袋都痛了。要不是立本硬抓的官差,他一家两口跟官司上的事情一点儿瓜葛也没有,该有多么清闲自在?如今弄得一身麻刀,白白跟着人家吃挂落,过那揪心扯肺的日子,实在是太冤枉了。看起来,马上撤身还不算太晚。只要本顺能够平安回来,往后爷儿俩除了吃饭干活儿不问外事,打定主意两头不得罪,还不行么?

    等到立德瘸呀瘸的瘸到村口,空场上已经站满了人,全村留下的男女老幼,一共三十几口子,扇子面儿似的把林国梁和那八名团勇围在中心。人声嘁喳中,只听见林国梁那嘶哑的嗓门儿正在竭力喊叫:

    “……刚才我不是说得很清楚吗?石宕收回自采,这是林老爷生前就跟你们打过招呼的;如今一晃又是一年多,再提事先没说清楚,那就是你们强词夺理啦!”

    人群中有两个小伙子嚷了起来:

    “他胡搅蛮缠不讲理,不要理他,要想退宕,办不到!”

    “是讲理的,叫林炳拿出当初租宕的合同来,该怎么着,咱们照合同办!”

    林国梁用力地挥了挥手,要大家安静,嘈杂声中,不能不加大嗓门儿。

    “不要嚷!听我说:当初租宕的合同,林团总早就翻出来看过啦!‘租户不退,山主不收’,这话的确写着。不过另外还有一条,那就是租户欠租,山主有权收宕。照老规矩,石宕是先付租金后采石头的,你们自己想想,今年正月都快过去了,你们头一季的租金交过一文钱没有?”

    听林国梁在理屈词穷中施展出这最后一招看家解数来,立新一声冷笑,会场顿时鸦雀无声,静听立新说话:

    “愣要拿不是当理儿说,我看你还没那道行。说到租金,自打吴姓人在这里租宕打石头起,每年四季先付后采,从来不该不欠。今年为什么没交租,按说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去年腊月二十六,是我二哥会同你林保正一起去找林炳结算蛤蟆岭坟园的工钱的,原打算结清账目之后,今年第一季石宕租金就从第三期工钱中扣除,大家两便。没想到林炳耍赖拒付,一个钱也不给。我们工匠手艺人,原不过挣一个花一个,手边攒不下钱的;他一个钱不付,我们全村十四户老少几十口人,连年都还没法儿过呢,哪儿来的钱给他交租去?再说,前年林国栋要收宕自采的事儿,明摆着那是鬼花招,为的是杀工价,要我们吃自己的饭,白替他林国栋干活儿。饶是那样,我们明知道吃亏,看在是山主的份儿上,也还是把活儿承接下来了。收宕的事情,也就不再提起。林炳今天旧事重提,明明是找碴儿生事,想借收宕为名,寻我们的事端。这件事儿,是我们租户与山主之间的争执,跟你当保正的扯不着边儿。今天既然是你带了话儿来了,一事不烦二主,有劳你把我们的话也捎回去,就说吴石宕人按照合同办事,石宕绝不退回。什么时候结清坟园工钱,就什么时候交清石宕租金。这件闲事儿你就甭管了。刚才你不是说有县里的公事要转达吗?那就办你的正事儿吧!”

    立新的一席话,有理有力,说得林国梁张口结舌,不得不翻翻白眼,咽下一口唾沫,涎着脸说:

    “得啦!算是我一手托两家,林团总的话,我已经带到了;你们的话,我一准儿也带回去就是啦!下面说第二件事情:这第二件事情哩,还是离不开林团总跟你们之间的交道。你们两方,去年为了一头牛大打出手,各有死伤,官司打到了县里,连累我也罚到县里去走了一趟。如今好啦,官司县里判下来了,吴本良杀人偿命,秋后一刀,自有行刑刽子发落,没我的事儿;我当保正的,奉太爷面谕,责成我着落吴立志、吴立本两家追缴烧埋银子一千两,分三个月交清,以十天为一期,按期追比,就从今天起算,每隔十天,我来收一次银子。胆敢抗拒不交的,奉命籍没身家财物作抵。如今吴立志、吴立本两家,因事外出也好,畏罪潜逃也罢,反正没人在家;既然你们都是各伙另过的,我也不来难为大伙儿,只要他们两家有人回来,把这话帮我传到了也就是了。十天之后,要是他们还不回来,别怪本人事先没打招呼,大封条贴到了门上,抄家籍没,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第三件,吴本良伙同吴本善、吴本忠等兄弟四人,夜入民宅,抢劫未遂,杀死人命,太爷已经按抢匪杀人罪判定吴本良秋后处决,吴本忠发海捕文书四处捉拿,吴本善格斗身亡不再追究。为此,凡是吴石宕人,不论跟吴本良亲疏远近,每户都要具一份甘结,申明与吴本良素无来往,并无通同作案情事,今后与吴本良断绝一切瓜葛关连等等,谁家胆敢不写甘结的,一律按通匪论,打入另册,听候团防局解县处置。都听明白了没有?你不找烦恼,烦恼不找你,别活得不耐烦,自己找苦吃。好好儿琢磨琢磨、思忖思忖吧。给你们一天期限,明天这会儿把甘结都写齐,摁上手印,着个人送到我家里去。都听明白了没有?”

    林国梁的话音儿刚落,空场上人声鼎沸,人们从四面八方涌向前来,要眼林国梁评理。几条高低粗细各不相同的嗓子同时在喊:

    “林国梁胡说八道,别听他的!”

    “林国梁是林炳养的狗,专替林炳看家护院儿咬人的,别怕他瞎汪汪,再胡吣一起,敲掉他的狗牙!”

    “叫林国梁拿出判决书来大家看,拿不出判决书来,就是假传圣旨,胡造谣言,先抓起他来,解县里发落!”

    “就是他拿得出判决书,也不能听他的!知县受了贿,贪赃枉法,判得不公,还许可上诉哩!咱们官司打到府里省里,滚钉板进刑部大堂,也绝不含糊!”

    “谁写甘结谁是狗娘养的!吴石宕没有这种软骨头坯子!”

    “林国梁趁早滚回去,叫林炳那小子自己来!”

    群情激奋,小伙子们更是抑制不住满腔的怒火,一个个粗着脖子红着脸,捋胳膊挽袖子的,就差把拳头打到林国梁的脸上了。

    林国梁在地方上当保正多年,除了见官府拜财主不能不低声下气之外,在老百姓面前,尤其是在穷百姓面前,一向是趾高气扬吆五喝六惯了的,多咱让穷工匠们指着鼻子训斥过?再说,他挖空心思从林炳面前讨了这桩美差来,原指望一个下马威,吴石宕人就会吓得屁滚尿流,不知所措,毕恭毕敬地献上银子来疏通打点,从而肥肥地发一注横财的。没想到吴石宕人吃了狮子心豹子胆,刚将了一军,就敢以小犯上,冒犯他林保正的威严。此风一开,当保正的往后还怎么说话办事儿?仗着身后有八名持刀执械的团丁保驾,上面还有林团总和县太爷撑腰,胆子凭空大了许多,圆乎脸儿一抹变成了长乎脸儿,绿豆眼一瞪变成了蛤蟆眼,雷公嘴一撇变成了簸箕嘴,挥舞着他那从不离手的长烟杆儿,骄横地狂叫:

    “统统住口!你们是要造反还是怎么着?我当地保的给你们传太爷的面谕,都敢说不相信,你们相信谁的?再有说不相信的,周昌!全给我抓起来!统统按通匪论送县严办!”

    八名团勇跟林国梁出来,只在村子里转了一个圈儿,正没地儿抖搂威风呢,如今得到了保正的一声号令,就像八条狗似的一齐蹿了出来,挺刀横枪,一字儿排开。吴石宕的小伙子哪儿怕这个?把老人孩子往身后一藏,也一字儿排开,手中虽然没有家伙,却全然不怕,一个个挺胸凸肚,以手叉腰,跟团丁们面对面地怒目而视。周昌自从去年年底错打了林国梁,挨了踢赔了礼以后,跟吴石宕人也算是结了仇了,正想借机泄泄私愤,比另外那七个人更加耀武扬威。这时候,吴石宕人中间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

    “不相信!就是不相信!看你能咬下我一截儿去当箫吹不能!”

    随着这句活,七八条嗓子一齐喊:

    “不相信!不相信!就是不相信!”

    周昌一听,忘了去年那一跤的教训,蹿过来要抓领头喊不相信的那个人。他挺着刀瞪着眼,自恃人多,又自以为办的是公事,只顾大踏步往前闯,却不防脚下有人使了绊儿,背上又叫人猛击一掌,一个踉跄,摔了个嘴啃泥,紧跟着上来两只脚,一只踏住了后心儿,一只踏住了右手,只得乖乖儿地把刀交了出去,让人家反剪着双手 (精彩小说推荐:

    ) ( 括苍山恩仇记 http://www.xshubao22.com/5/5574/ )

小技巧:按 Ctrl+D 快速保存当前章节页面至浏览器收藏夹。

新第二书包网每天更新数千本热门小说,请记住我们的网址http://www.xshubao22.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