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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而去。后面跟的两个人,累得气喘吁吁。雷一鸣的母亲早已故去,小虎来到他家,就不知道奶奶是什么样子。今天在无意之中有了奶奶,而且是自己的亲奶奶,是受尽人间磨难的亲奶奶,是爱宝贝似的爱着孙子孙女儿的好奶奶,怎么能够叫他不高兴呢!
雷一飞他们码完了三垛滚木礌石,天色已经黑下来了,正打算收工回家去,见寨子那边有三条人影儿大步流星地向落虎崖奔来。雷一飞不知是什么事情,叫大伙儿先不要动,等来人传话。不过一袋烟的工夫,三条影子已经飞到面前,原来是本厚和两个雷家寨人,各拿着刀枪弓箭,像是放步哨的样子。一见面,本厚就跟雷一飞打哈哈:
“二十几个人,一下午码一垛礌石还没码完哪,我们几个探双龙山的都回来了,晚饭也吃了,奉寨主之命,来接替你们。有什么说的?快说清楚了,回家吃八大碗去吧!我们三个打夜班儿,完不了不让回去呢!”
雷一飞信以为真,连忙指点着解释说:
“这落虎崖上的三垛滚木礌石,都完工了。要不是耽误了会儿工夫,能拖到这早晚吗?我们正打算往回走呢!”
本厚笑弯了腰,拍着巴掌说:
“你们二十多个人干一下午的活儿,真惦着叫我们三个打夜班儿干通宵哇?实话告诉你吧,要不是你们耽误了会儿,我们还用不着上这一宿夜班儿呢!你们这一耽误,这倒好,寨子里又哭又笑的,热闹着哪!小虎送他奶奶回村去,招了一屋子人,你大嫂正跟老婆婆细说虎穴救小虎这一段儿的时候,我们探双龙山的这一拨儿就回来了。刘师叔一听老穷婆说她孙女儿如今还在马家,一拍大腿哈哈直乐,连说:‘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当时就商量定了:第一,老穷婆进村儿的消息,不许走漏,更不许叫范通知道一个字。第二,明天一早放范通下山,下午由小娥送老穷婆到洪坑桥,打听马家的动静。第三,明天等范通下山以后,全山寨的人不分男女老少都到晒谷场聚会,听老穷婆讲她一家四代人的深仇大恨。刘师叔说:这样的故事,让大伙儿全听听有好处。听了这样的故事,大伙儿就会明白过来:马翰林这样的富绅,是当地一霸,是遮在白水山头的一片乌云,要不反了他,全乡老百姓都别指望能过上消停的日子。雷大嫂说:老穷婆祖孙相聚,这是天大的喜事,今天晚饭是她的东,给老穷婆贺喜带接风,不管好赖,准能凑出八个大碗来,要我来请你回去当陪客。雷大哥说:南边这条路上,咱们一直没有设防,范通摸进村来了还不知道,如今老穷婆又到天黑了还不回去,谁知道杨村的地保会不会借故寻上山来?他叫我们多来几个人,带上家伙,暂且在落虎崖上瞭一阵子哨,等断了黑以后,再撤回去守住村口就行了。我刚走出大门儿,就碰见本智从城里回来,说是打听到梅守备出兵的准日子了。详细情节,我没来得及问。你快回去吧,席上还等你去商量军机呢!别忘了,有好吃的,给我留点儿!”
雷一飞听了,笑着骂了一句:
“促狭鬼,偏你瞎话多!回去要吃不上八大碗,看我撕你的嘴!”说着一挥手,呼拉一下全下山去了。
刚走了几步,雷一飞一愣神儿,回过头来跑到本厚面前,小声儿地说:“促狭鬼,别光顾打哈哈!要不是有大队人马开上来,你可千万别松这千斤!这玩意儿一松开,呼啦一下子,二十几个人一下午干的活儿,就全完了,明白吗?”
本厚十分自信地笑了一笑,嗔着他说:
“别隔着石磨看人,把人看扁了。你当我是傻瓜呀,你放心好了,来上三五个人,我手上的弓箭也不肯放他们走着回去的。少惦着我这儿,快吃好东西去吧!”
说完,用力把雷一飞往山下一推,只见他一个立脚不稳,就趔趔趄趄地快步往下冲去。一者固然是下坡,一推一搡,有股子冲劲儿,二者猛干了一下午活儿,肚子也确实饿了。早点儿到家,不是可以早点儿吃上他嫂子的八大碗吗!
第五十一回
调虎离山,三公子中计遭理伏
里应外合,翰林府夜半被火烧
二月十一,月明星稀。一百多名南乡团勇,天黑之前酒肉饭菜塞饱了肚子,悄悄儿地离开杨村,往雷家寨摸去。
走在最前面带路的是范通。他冒死进了一趟雷家寨,自以为把山寨的底细全摸清楚了。除了发现吴石宕人果然在山上落脚之外,更重要的,是他发现了南路根本就没有设防,而谢三儿从西路送他下山的时候,他又亲眼看见了山顶的瞭望哨和一路上的层层关隘和烽火台。回到舒洪,见到了马三公子,先是编了一篇瞎话, 说自己如何混进山寨,凭三寸不烂之舌,先是冰释了谢三儿对他仇恨和怀疑,有说动了他答应在寨子里当内应,还把一路上的防守设施详详细细地叙述了一番,末了儿又说:雷家寨人在村子口儿扎了一个下跪的草人,大字写着“活捉马小三”,简直是欺人太甚了,不给他们点儿颜色看看,怎知三公子的厉害?何况谢三儿发誓赌咒,拍着胸脯子担保,只要在夜间悄悄儿地从南路摸进去,村口有谢三儿接应,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直捣匪巢,匪首也一举可擒。吹得天花乱坠,一个劲儿地撺掇马三公子在梅守备到来之前独力攻下雷家寨,做出一番奇迹来给县太爷看看,也省得梅守备老是不把舒洪团防局看在眼里。一番话,气得好胜心特强的马三公子怒发冲冠,当天就带着范通回洪坑桥跟马翰林面商决策。
马富禄是个文人,征战打仗的事情本来就一窍不通,只是觉得梅守备大兵未到,团防局就先自动手,有些不太合适。可是马三公子叫那个草人给激怒了,加上一心想逞能,又听范通把攻打山寨说得如此容易,非要当天夜里就出兵不可。马富禄拗他不过,只好答应他准备一日,第二天夜里悄悄儿出动,嘱咐他凡事小心,不可大意。又拿出十吊钱来,赏了范通,说是要等打下雷家寨来,再赏那下余的四十吊,绝不食言云云。
马三公子回到舒洪镇上,当夜就通知下去,命令全体团勇明早操练听点。第二天,点齐了一百名精壮团勇,以演习巡逻为名,开进了杨村。这个消息,早叫雷家寨探事的侦得,报上山寨来了。
这会儿,范通大摸大样地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神气活现,心里美滋滋的。想到不多会儿攻进山寨去,先把谢三儿骗过来一根绳子捆翻了,押回去领赏。单单捉住了谢三儿,就能得赏钱五十吊,再加上下欠的四十吊,几个月的吃喝和赌本,就都有啦!
马三公子走在最后面,这不单是为了便于催促,还在于万一遇到埋伏,便于掉头往回跑。今天夜里,他的火气已经消下去一些,不像昨天那样火爆三丈了。尽管他还是按原计划出了兵,可是他对范通的话有些半信半疑起来。心想:谢三儿既不是山寨上的主要头目,怎么能把防守设施都一一指给外人看呢?即便谢三儿一时大意,山寨的首领们也不会答应的呀?再看看这条小路,越走越窄,越走越险,万一中了埋伏,不就会全军覆没么?越往前走,他心里越犯嘀咕,当即传下令去,吩咐兵分三股,每股间隔一二十丈,以便遇到动静,可以首尾呼应。
看看走近落虎崖了,范通自以为心中有数,倒是放心大胆地只顾往前走去。月光下,团丁们看见山崖壁立,形势险恶,不禁都捏着一把汗。心想:要是在这个地方安上一垛滚木礌石,一松千斤,这一百号人还不全砸成肉泥烂酱吗?尽管大伙儿心里嘀咕,脚下也迟疑,可是眼看着领路人范通毫不在意地走过去了,山上并没有什么动静;马三公子军令森严,后退是不行的,也只能硬硬头皮跟了过去。一个,两个,三个,五个,等到过去了十来个人,后面的人也就放心大胆起来,一拥而过了。等到马三公子走到崖前,月光下抬头看看直立的山崖,不由得心里暗笑:“看起来,山上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连一个会用兵的也没有。要是有个明眼人在这里设上一道埋伏,有多少人马也别想从这儿通过去!”
过了落虎崖,小路从一片黑松林中间穿过。参天的大树,挡住了月光,一片漆黑,人从树林中隐约可辨的小径走过,好像四周布满了伏兵,有千百双眼睛在紧盯着他们似的,每走一步,都提心吊胆,惶惶不安,听到一点点儿轻微的响动,都会迫使团丁们驻脚谛听,四顾审视,真是进两步,退一步,迈出去的脚,随时都准备缩回来。好不容易穿过了这片松林,走不多远,前面又遇上一片。马三公子走到这里,不禁也摇头叹息:“难怪雷家寨人在南路不设防,就凭这险恶的地形,要不是事先探明了,谁敢往这儿伸腿呀!”
穿过了松林,山路越来越窄,越来越险,也越来越陡了。
一百名团丁,连吓带累的,一个个心惊肉跳,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爬过了一道山岗,地势逐渐平坦起来。再走几箭远,隐隐约约能看见一座石墙瓦顶的矮小平房孤零零地立在路边。范通站住了脚,团丁们也就不再往前走了。等马三公子赶到,范通迎上去说:已经看见山神庙了,过了山神庙,就是寨子。谢三儿跟他约定,三天之内,每天二更天前后,谢三儿在这山神庙前守候接应。他请马三公子带着人暂靠一边儿隐蔽,他自己先去察看一下动静。
马三公子见一路无事,平安到达接应地点,十分高兴,叫范通快去接头。
到了这时候,范通反倒有些紧张起来了。谢三儿的话是真是假,已经不单单是那五十吊赏钱,而是包括他自己在内的一百多号人的生死命运了。想到三天的约期未过,一路上又都平安无事,胆子略为壮起来一点儿。定了定神儿,四处察看了一下动静,见一切与三天前没有多大变样,这才哆嗦着两腿,猫着腰,贴着路边儿往山神庙摸去。
走到离山神庙十几步远的地方,恍恍惚惚看见庙门前面路当中蹲着一个人,吓了一跳,急忙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静等了足有一袋烟工夫,看那人依旧纹丝儿不动,心里有些起疑,情急中又不好往回走,就在地上摸着一颗小石头子儿,照那人轻轻儿地扔了过去。“啪”地一声,正打在那人的身上,却不见有丝毫反响,这才恍然大悟,想起这必是跟村西路口一样的一个草人,不由得自己也暗暗地笑起来了。又往前摸了几步,定睛仔细一看,可不是一个草人跪着么?一颗提到嗓子眼儿上的心,又复了原位。定了定神儿,他装了两声猫叫:“咪呜,咪呜!”
“妙!妙!”山神庙门口,立刻也传来了两声暗号。范通又叫了两声,那边又回了两声,紧接着钻出一个人来,轻声问:
“都来了么?”
范通见谢三儿准时在这里守候,完全放心了,也迎上几步,回答说:
“都来了。村里有动静么?”
“山里人舍不得灯油,这早晚,全睡啦!你放心大胆,把人叫过来好了!”
范通一听,真好比猪八戒吃了人参果,全身上下十万八千个毛孔没有一个不舒坦的,急忙狗颠屁服似的跑回到马三公子跟前,如此这般细说了一番。马三公子沉吟了一会儿,下令把人马分成三股,两股由范通和谢三儿带领,去包抄雷家寨的中军,一股留在村子口接应。
范通带了两股人马赶紧回到谢三儿跟前。他是一心想逮住谢三儿,好去报功请赏;谢三儿呢,也生怕范通趁乱中跑了,赶紧迎了上来,紧紧地盯住了他。
一伙儿人走近了山神庙,马三公子看见庙门口跪着一个人,反背着两手,插着一面斩由牌,月光下分明看见白纸上写的是“活捉马小三”五个脑袋大的黑字。马三公子一看,不由得气往上冲,喝令团勇们站住,快把草人儿挑开。当即有十几名团勇一跃上前,正要举刀,只听得一声“不好”,十几名团丁连同草人儿一起掉进陷阱里面去,连个影子也不见了。
马三公子一见是这情景,顿时醒过了茬儿来,情知已经中计,大喝一声:“有埋伏,快撤!”顾不得别人,自己一扭头就往回跑了。
与此同时,庙后面涌出几十个人来,有筛锣的,有敲着铜脸盆儿的,有打着梆子的,嘴里一片声喊:“活捉马小三儿!别叫马三儿跑了!”──其实,这一帮全是老弱妇孺,要的是这个声势,连一个追的也没有。
范通一看事情有变,刚想拔腿逃跑,谢三儿大喝一声:“你跑不了啦!”脚底下一使绊儿,咕咚一声,把个范通摔了个嘴啃泥,又一把将他提了起来,掏出绳子把他捆了个四马攒蹄,扔到一旁去了。
这边挠钩套索一齐上,从陷阱里活捉了十几名团勇;那边马三公子带头,一口气儿跑出几百步开外,耳听得背后人声嘈杂,脚步声紧跟,只当是追兵就在身后,更加不要命地跑了起来。一跑跑了有二三里地,一个个跑得上气儿不接下气儿,呼呼直喘。也有跌破了膝盖的,也有磕破了头皮的,大多数人都把手里的长枪大刀扔掉了。听听背后喊声已远,再说,也实在跑不动了,这才渐渐地放慢了脚步。
一帮人来到一个空旷的地方,马三公子清点一下人数,还剩下八十六个。喊了几声范通,没人答应,情知已经着了谢三儿的道儿,恨得他直咬牙跺脚。一面暗暗发誓要报今夜之仇,一面挥手下令快撤。
带兵打仗,最难带的是败兵。每逢败下阵来,狼狈而逃,那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难拘难束,难止难收。更何况马三公子带的,又都是些没见过大阵仗的团丁呢?尽管这时候后面并没有追兵,但是人人都怕掉了吃饭家伙,一听说撤,马上就争先恐后,你拥我挤,任你怎么叫喊,也没人肯听的了。
马三公子长叹了一口气,悔不该误听范通的鬼恬,以至于弄得如此狼狈,溃不成军。眼看着那帮团丁蜂拥而去,无法喝止,只好跟在后面,替他们押阵断后。
但凡逃命的人,大都是慌不择路,不顾安危的。从山神庙往回撤,一者是逃命,二者是下坡路,一溜儿小胞,转眼就到了头一个黑松林,因为来的时候平安通过,这时候根本就没想到树林子里会不会有埋伏,一头就钻进去了。马三公子唯恐有失,一个人远远地掉在后边,手提宝剑,竖起两耳,谛听动静,直到走出了松林,却是什么埋伏也没有。等到穿过第二座松林的时候,连马三公子都有些大意起来,以为再也不会遇到什么波折了。
第二座松林,没有头一座那么大。八十几个人,排成一字长蛇阵钻了进去,蛇头已经穿林而出,蛇尾还刚刚进入树林。就在这谁都以为平安无事的时刻。忽然响起了一阵急风暴雨般的锣声。团丁们一听,拔脚就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随着锣响,横埋在小径上的绊马索尽数拽起,正在舍命狂奔的团丁纷纷倒地。除了已经走出松林和脚底下跑得快的人之外,八十多个人被活捉了一大半儿。
锣声响起的时候。马三公子还在树林子外头,一看前面的人中了埋伏,扭头就往斜刺里一钻,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眼睁睁地看着四五十名团丁叫人拴成了一长串儿,又在树林子里面搜查了半天儿,这才押上山去了。
马三公子成了惊弓之鸟,一直等到山里人押着俘虏走远了之后,这才身贴着大树,手提着宝剑,像个幽灵似的钻出树林子来。
跑在最前面的和眼明腿快的三十几名团丁,逃过了两次埋伏,拣得了一条性命,更是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似漏网之鱼,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只知道不要命地从原路往回跑,哪里还顾得上是否另有埋伏?就在他们慌慌张张地从落虎崖下面拥挤而过的时候,崖上守望的义军看得真切,急忙松开千斤。只听得轰隆隆一阵响,一尺来粗的大木头杠子、比脑瓜儿还大的石头块儿,一齐滚下坡来。除了跑在最前面的六七个人侥幸没有砸着逃得一条活命之外,其余三十来个人,不是化作一堆肉泥烂酱,也砸成了少胳膊短腿,只会鬼哭狼嚎,再也站不起来了。有几个人为了躲避迎面而来的大石头,倒撞下悬崖去,更是跌得粉身碎骨,不成个人形儿。
马三公子正走之间,猛听得前面轰隆隆一声巨响,心知又中了埋伏,急忙躲到路边一棵大树后面去。月光下,分明看见山崖上慢慢儿走下十几个人来,到崖下路上挨个儿检查那挨砸的团丁:凡是断了气儿的,一脚一个踹下山沟儿里去,还有一口气儿的,就让能走动的扶着瘸腿的,轻伤的背着重伤的,哼哼唧唧地押回山寨去了。
马三公子静等了一会儿,见山上崖下都没有响动了,估摸着守山崖的人已经撤回,这才提心吊胆地紧贴着路边往前摸着走,一手提着长剑,准备遇见强敌随时交锋。看看摸到了落虎崖下,一者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被人发觉,二者不知道崖上的滚木礌石共有几架,越是害怕,一颗心越是通通地狂跳,好像自己都能听见。尽管他是蹑手蹑脚轻轻儿试探着往前走,但是在这宁静的深夜里,响声显得特别大;每走一步,不是踩空了脚,几乎跌倒,就是踢着了石头,骨碌碌往坡下滚去。真叫胆战心惊,一步一侧耳,一步一回头,生怕大石头突然之间又会砸了下来,把自己砸成肉泥烂酱。崖下险路,其实不过一箭之遥,却像过奈何桥①似的,也不知走了有多少时间,越想快点儿通过,偏偏越挪不动腿儿,脑门儿上黄豆大小的汗珠子,啪哒啪哒直往下掉。好不容易挨过了这一段随时都可能砸得粉身碎骨的险路,回头看看山上,依旧没有丝毫动静,不由得吁出了一口长气儿,提到了嗓子眼儿上来的一颗心,总算放回了原位,用袖子抹一抹脸上的油汗,甩开大步就狂奔起来。刚跑了不到十步,猛听得山崖上有个还没变音儿的嗓门儿小声地说:
……………………
① 奈何桥──当地道教、佛教的宣传,说是人死之后,先上望乡台,后进鬼门关,接着过一条十分狭窄的奈何桥,恶人会跌下去被毒蛇撕咬。
“二哥,看,崖下有人!”
另一个刚变音儿的嗓门儿不慌不忙地回答:
“不用急,他跑不了!”
话音儿刚落,猛听得弓弦声响,三公子急忙往路边一闪,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一支箭嗖地一声飞来,不偏不斜,正好插在他的后心儿上,一个趔趄,几乎跌例。好在射箭的是个半大孩子,膂力不足,距离也远,只不过箭头射入肉中,并没有穿胸而过,团此并不致命。三公子生怕第二支箭再射来,转身就跑,只听得身后又响起了两声弓弦,却连那两支箭落到了什么地方,都不知道了。
跑了一阵儿,觉得后背疼痛难忍,这才想起那支箭还在背上。回头看看,并无追兵,就停下脚步,回过手去,一咬牙,拔出那支箭来。一抬头,只见东南远处火光升起,映红了半爿天,估计那方向远近,正是洪坑桥自己的老窝儿。三公子至此方才明白中的是什么计,上的是什么当,一跺脚,咬牙切齿地说:
“雷家寨呀雷家寨!要不踏平你山头血洗你山庄,我誓不为人!”
败北的“孤胆”英雄,顾不得背上流血,恨恨连声地往杨村如飞而去。
雷家寨人探明了马三公子兵发杨村,当即由雷一飞和雷家母女带领一支人马,乔装打扮,悄悄儿下山,直奔洪坑桥。
天黑之前,雷大嫂在村子里找到了装成花子模样的老穷婆,知道她跟穷花儿已经见过面通了气儿,并且把月娥藏进了马家,于是约定二更前后,由穷花儿打开后门儿,接引大家进宅。雷大嫂问明了马家宅院的深浅布局,有多少人看家护院儿,马富禄和账房先生各自住在哪个房间,这才分头做好准备,只等更深人静,内外一齐动手。
马家的房屋布局,是当时当地财主家住房的标准式样:大体上像一个“目”字,前后三个院落,大门两边是一排朝北的平房,中间是两进楼房,后面也是一排平房。马富禄的书房和账房做在第一进楼房,大小老婆的卧室做在第二进楼房,后排平房是厨房和佣工们的住处。由于南乡地区山深林密,经常有草莽英雄出没,历代又经常发生畲民反叛的情事,因此大多数有钱人家的宅院,都造得十分坚实牢固。马家既是远近知名的富户,又是在朝的京官,当然也不例外。他祖父建造这所住宅的时候,就考虑到了各种可能发生的突然袭击,因此四周的砖砌围墙又高又厚,一色儿的灰浆勾缝儿,窗户上都有铁栅栏,前门后门除了包上厚厚的一层铁皮之外,里面还安有一人高的闸板。太阳一下山,前门就关闭下闸,只留后门进出,而从后门到一二排正房,中间还要经过两道同样坚固的三门二门。房顶上面,四周都是青砖砌就的加厚雉堞,可以居高临下放枪射箭。这种近乎监狱砦堡的住房,在当时来说,就算是十分牢靠的了,如果没有内应或大炮,是很难从外面攻进去的。因此,近一百年来,尽管别处的富户经常有绑匪窃贼光顾,马家却长年以来高枕无忧,从未发生过类似的情事。
这一天,由于三公子不听劝阻、愣要出兵偷袭雷家寨,马富禄好像有预感先兆似的,在家里心惊肉跳,心神不宁。马富禄外号人称“仨半斤”,从青年时代开始,每顿饭都要吃半斤肉、半斤酒、半斤米饭。他曾经放出话来:谁能够跟着他这样一连吃三个月,他养活谁一辈子;但若吃不满三个月,那个人就得供他这样吃三年。但是这样优厚的条件,居然没有一个人敢来贸然一试的,都说顿顿吃半斤米饭半斤酒并不难,难的是顿顿要吃半斤肉。今天晚上,厨下给他做的是冰糖肘子和笋丝儿炒肉丝儿,但是他端起酒杯来,肚子里好像揣着一个石杵,什么也吃不进去。干咽了两口,就放下了酒杯,叫盛饭来吃。酒没有喝过瘾,雪白的大米饭也就味同嚼蜡,只扒拉了几口,就放下不想吃了。几十年来,没灾没病胃口好的马富禄,第一次没有吃完他的“仨半斤”,就扔下筷子,躺到烟榻上去了。
大小老婆见老爷心绪不好,不敢在他面前找不痛快,都各回各房去了。三姨太见老爷晚饭吃得不多,赶紧回房去剥桂圆泡莲子,给老爷准备夜点。书房里只留下一个小丫头,伺候做泡烧烟、递茶递水。
穷花儿进了马家以后,改名琼花儿,分拨在三姨太房中当粗使丫头,每天端饭送水扫地洗衣服,往来于二门和后门之间。三姨太是马富禄从京里带回来的如夫人,年纪比三公子还要小得多。十几年来,跟老爷在任上当“两头大”的夫人,自在惯了,回到这山窝窝儿里来,这也不顺眼,那也不如意。在大房二房面前,还处处拿大,不肯服小,仗着他在老爷面前得宠,把一家人家吵了个天翻地覆。回家来不到半年,就把三个儿子连儿媳妇都借故撵到镇上去了,回头来又跟大房二房怄气。看见一个脸色,听到一句闲话,就拍桌子踢板凳儿;说她两句,就撤起大泼来,一哭二骂三打滚,还嚷嚷着要寻死上吊,闹得马富禄也没了办法,最后只得逼着大房二房跟她赔不是才算完事儿。
穷花儿被抢进马家以后,根据马富禄的暗示,大管家把她分拨到二姨太房中,为此惹翻了三姨太,点着名儿把穷花儿要走了。三房得势,三房的丫头似乎也高人一等:要个汤要个水什么的,厨下不敢怠慢;传个话问个事儿,小厮杂役们连应声儿都响亮些。三姨太又是个有名儿的醋罐子,对老爷的防范十分严密,头脸整齐点儿的丫头,挨都不让他挨着。有这么一层关系,穷花儿到了马家以后,马富禄一时间还无法下手。开头几天,她惦着爹爹和奶奶,又没法儿打听到消息,只有一个人躲在被窝儿里哭的份儿。后来因为常到厨房里去取饭食,跟掌灶的王二婶儿渐渐熟识起来,没人在眼前的时候,也悄悄儿跟她吐露过心里话。王二婶儿是个好心人,劝她暂且先忍着,还答应慢慢儿地替她打听消息,等她爹和奶奶有了下落以后,再作商量。
过了半个多月,一天中午,她伺候三姨太吃完饭,往厨下送残汤剩水的时候,王二婶儿把她叫到自己的房里。没想到在那里等着的,竟是她日夜想念的老奶奶。那时候,老穷婆擓着讨饭篮子,已经讨了不少日子的饭了。她到马家后门口,也不知转了有多少趟,总指望着能碰上穷花儿正好出来,见上一面。自古侯门深似海,穷花儿又是个新抢来的丫头,看着她还怕她跑了呢,哪儿能单独放她一个人出门去?多亏好心的王二婶儿看出了蹊跷,上前盘问,老穷婆见她是个好人,就说出自己是穷花儿的奶奶,想跟孙女儿见上一面。王二婶儿担着干系,把她悄悄儿引到自己的房中去。这次见面,穷花儿方才知道爹爹已经死在站笼里,直哭得死去活来,咬牙切齿地发了誓,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杀死马富禄,报一家人的血海深仇。两人定下的计谋是:由老穷婆设法送进一包砒霜来,瞅准了哪天马富禄在三姨太房里吃饭用点心的时候,悄悄儿地下药毒死他。但是,一个讨饭的老婆子,要想买到三钱砒霜,实在是一件极不容易的事情。别说是一时间凑不起买药的钱了,就是凑够了钱,没有知名大夫开的药方子,药店里也不卖呀!因此一个多月来,老穷婆虽然也来过好几次了,总没有办法弄到砒霜,依旧无法下手。
昨天,老穷婆忽然来了。这一回,老穷婆不像往常那样哭哭啼啼的,而是兴高采烈地给穷花儿带来了她黑子弟弟还活着的消息,带来了雷家寨人今天晚上要来攻打马家的好消息。她要求穷花儿把月娥找个地方藏起来,在二更以前一定要把后门打开,以免耽误工夫,跑了马富禄。
接到这样突如其来的将令,穷花儿真是又惊又喜:一者找到了亲弟弟,二者马富禄死期不远,三者自己也有了出头之日。这是三喜临门,连做梦也梦不到哇!
马富禄歇在三姨太房里的时候居多。每天晚上酒肉吃饱,鸦片抽足,亥正以前,一准儿上床。今天因为惦着三公子攻山的事儿,心神不宁,过了亥正还在书房里吞云吐雾想心思,一点儿睡意都没有。老爷未曾就寝,三姨太只好点着灯在屋里坐着干等。穷花儿的心里,更是比谁都着急。按照往常的习惯,只要老爷一进房,三姨大就会打发穷花儿到厨下去取八宝莲子粥之类的夜点心。那时候,跟月娥两个趁便把后门儿开开,并不费什么大事。如今坐在屋里,不借个因头,怎好溜到厨房里去呢?
穷花儿正在想主意,忽听得门外郴声笃笃,锣声嘡嘡,已经是二更二点了。三姨太打了个呵欠,一边吩咐近身丫头铺床摊被,一边就叫穷花儿到厨房去取夜点替老爷送到书房去,顺便捎去一句话:“请老爷今晚别处睡去吧,三姨太身上不舒服,熬不得夜,已经就寝了。”
穷花儿得到这样的差遣,真是求之不得,脆脆儿地答应了一声,就蹦出房去了。
厨房里,除了王二婶儿之外,还有一个看家护院儿的癞金奎坐在一张条凳上抽旱烟。这个金奎,又秃又癞,却长着一颗狗一样的忠心。三十多年了,专管马家的后门儿,每天天一黑,就在后院儿里来回转,从不擅离职守。这会儿,他是到厨房里来吃他那份儿应得的夜点的。看家护院儿打更上夜的人,一共有四个,每天三更时分宵夜。时间未到,王二婶儿的面条还没有下锅,就只有金奎一个人在那里等着。穷花儿一脚迈进厨房,见他正在愣着神儿抽旱烟,就装作没事儿似的笑嘻嘻地说:
“金奎大伯,三姨太叫我来告诉你,有一件事儿,求你帮忙给办一办呢!”
金奎听说三姨太有事儿相求,连忙站起来问:
“三姨太有什么事情差遣,只管吩咐就是了。只要我金奎能办到的,一准去办。”
穷花儿笑着说:
“论情理,这事儿本该我去办的,只是马府里的家规,你也知道,夜里不许丫头老妈子到前边去。偏偏今儿晚上这早晚了老爷还不回房安歇,三姨太说,怕老爷饿了,叫我传话给你,让你把老爷的夜宵给送到书房去,顺便还捎上一句话:就说三姨太身上不怎么舒服,老爷再不回房,三姨太可要安歇了。”
事情确实不大,只是跑一趟腿儿。不过,要他离开他的职守,却使他颇费踌躇了。支吾了一阵子,为难地说:
“有三姨太的话,我敢不去吗?不过,太老太爷传下来的规矩,看家护院儿的,谁在自己的点儿上,是不许随便走开的呢!”
穷花儿还没有开口,王二婶儿笑着答了茬儿了:
“得了,得了,往前厅走一个来回,拢共就屁大点儿工夫,不信就能钻进贼来了。再说,你一个看门儿的,老在我这里坐着,算是什么点儿呀?哪天晚上吃夜宵,你们不在这里一坐就是半个多时辰?咱们办事儿瞒上不瞒下,大家图个方便,较什么真儿呀?你要不放心,我给你看着那两扇牢门,还不行么?”说着,把莲子粥盛在碗里,装进了小提盒儿。
穷花儿见二婶儿直给自己帮腔,赶紧也笑着说:
“金奎大伯真会打哈哈,这些话,当着老爷说去才值钱哩!跟我们说,岂不是白糟践了?这会儿说得好听,只怕是一吃过夜宵,四个人就不知道躲到哪里耍钱去了呢!你放心,我就在这里替你看着门儿,还等你讨了老爷的话去回三姨太呢!”
金奎让人把底儿给揭穿了,又是三姨太的吩咐,只好从王二婶儿手上接过提盒儿来,傻乐着走了。
金奎刚走,王二婶儿就从堆放柴草的空屋子里把月娥放了出来,只说了一句:“快,快开门!”就一手一个,把穷花儿和月娥都推出门外去;回头又拿起勺子来,敲得锅边沿“噹噹”直响,为她们打掩护。
穷花儿和月娥跨出厨房门,就往后门奔去。后门也是双扇的,那板足有一寸厚,外面钉着齐胸高的铁皮,里面一槽儿七八块齐肩高的闸板,每块都是五尺多长、一尺多宽、一寸多厚的硬木制成,两头各钉着一个提环,少说也有二十多斤重。两个人就一人提一个铁环,用最快的速度奋力往下卸闸板。
这时候,金奎都已经走过二门儿了,忽然想起提盒里只有一碗粥,没有拿调羹,此外,见王二婶儿匆匆忙忙地从笼屉里端出八宝粥来,连糖都没放就装进提盒儿里去了,这样子送去,岂不是自找倒楣么?一拍脑门儿,扭头就又往回走。刚走出三门儿,就听见后门儿的闸板卸得乒乓响,吃了一惊,放下提盒,就往后门跑去。月光下,看见穷花儿和另一个姑娘正在卸闸板,已经卸下好几块来了。这时候,金奎方才醒过茬儿来,知道是中了人家的调虎离山之计了,放下提盒儿,大喊一声,打腰里扽出尖刀来,就向穷花儿扑去。
月娥看见金奎扑了过来,冲穷花儿喊了一声:“你快开门儿,我来对付他!”抽出双剑来,就跟金奎交上了手。月娥今天初次出战,虽然是单枪匹马,却是憋足了劲儿的,两支长剑像风卷残云一般,兜头盖脑地迎面劈去。那金奎拿的是短家伙,根本就近不了月娥的身儿,急切间想起了自己的职责所在,不敢耽搁,回过身去,边跑边嚷:
“快来人哪!土匪打进来啦!”
照他的想法,他这么一嚷,前头几个看家护院儿的就会来接应,至少能把二门堵上,抵挡一阵儿。但是这条老狗在马家看了三十几年门儿,一者是年过半百,精气神儿一天不如一天;二者是几十年来没出过什么大的差错,渐渐地也有些松懈下来,不以为意了。今天突然间遇到了“匪情”,不免有些乱了手脚慌了神儿。他前脚刚迈过三道门的门槛,月娥后脚就已经追到。他只来得及回身把门儿掩上,再也没有工夫下闸板了,急切间只好用屁股死命把门儿顶住,一面接着大声喊叫:
“快来人哪!士匪打进门儿来啦!”
一个在门外用力推,一个在门里死命顶。月娥的力气到底不如金奎大,推了半天依旧推不开,双方都出了死力僵持看。这时候,穷花儿已经卸完了最后一道儿闸板,打开了后门。
雷一飞他们几十个人早就埋伏在门外等候多时了,过了二更,忽听见门内传来了卸闸板的声音、月娥与金奎的格斗声、金奎的叫喊声,知道里面以经动手了,一伙儿人全都点亮了火把儿,围在后门外,急得了不得。
正着急中,忽见后门开开,雷一飞头一个往里就冲,差点儿把穷花儿撞了个仰面朝天。后面的人见雷一飞冲进去,也一拥而入。雷一飞冲到三门前,见月娥还在用力推门,示意她闪开,他用肩膀往门上一靠,使出全身力气,猛一使劲儿,那门缝儿张开足有一寸来宽,月娥趋势把长剑从门缝儿里伸进去用力一捅,正好扎进金奎的后腰,随着一声狂叫,两扇小门儿也就吱吽一声打开了。
前院儿两个上夜的,忽听金奎在三门口杀猪也似地狂叫起来,正想去接应,刚迈了几步,又转念一想:后门进了土匪,前门上了闸板,打开已经来不及;老爷还在书房,无处可藏,还是先救老爷要紧。两人停步一商量,顾不得金奎死活,回身就奔了书房。
马富禄抽足了鸦片,正在烟榻上瘾着,忽听金奎大嚷“土匪打进来了”,立时慌了手脚,脸色蜡黄,六神无主,像一摊泥似的软瘫在烟榻上。两名上夜的家丁冲进门来,二话不说,一边一个托住了胳肢窝,像拖死狗似的,连拉带拽地把他架到楼上去了。后门开开,雷一飞头一个往里就冲,后面的人见雷一飞冲进去,也一拥而入。
雷一飞从穷花儿嘴里知道马富禄还在书房,就让雷大嫂和月娥带着女兵们去搜查内眷,自己带着男兵叫穷花儿引路直奔前院儿来。
整个前院儿,除花厅和账房之外,就是书房和起坐间。布置格局,仍按照在京师住家时候的款式:院子里种几盆花草,养两缸金鱼,在门洞里刷上四个红底黑字的门封,一边写“进士及第”,“翰林院庶吉士”;一边写“南书房行走”①,“赏戴双眼花翎”,以此夸耀他的荣华富贵,叫人一进门来就肃然起敬。正对大门,是一个大福字影壁,书房的门楣上挂一块横匾,大书“若谷”二字,作为斋名。这还是他三十年前乡试归来,甲榜挂名之后的手笔。据他自己说,这是“虚怀若谷”的意思;但是他的同寅们,却都戏称这是“壑欲难填”的饰词;虽是笑话,却也贴谱儿。两边的对联儿写着:“富贵年年添富贵,恩光代代受恩光”,则是他告老以后新挂出来的。为了跟他的“若谷书斋”相呼应,不知从哪里找了一个欹器②来,陈放在条案上,还刻了“中则正,满而覆”六字铭言,以表示他绝不贪多,适可而止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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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南书房行走──清代宫廷内的官员,已有一定的职务,又被派到别的衙门去办事的,称为“行走”。南书房在乾清宫的右边,原先是康熙皇帝读书的地方。从康熙十六年(1677)开始,选派翰林院官员入内当值,协助皇帝办理文书和笔墨上的事情。凡被选入值的官员,叫做“入值南书房”,也叫“南书房行走”。
② 欹(q ī欺)器──古代一种置于座右以为戒的器物,平时中空,是斜的,注水一半,就正了,注满了水,就倒了,所谓“虚则欹,中则正,满则覆”。古欹器的制作法已经失传,现存的欹器,据说是六朝时祖冲之重新设计的。欹,倾斜的意思。
雷一飞一伙儿冲进书房,屋里空无一人。烟榻上太谷灯未熄,书案上桕油灯通明。书桌烟榻之外,靠墙还有一溜儿好几个红木书架子,堆满了各种书籍碑帖字画。雷一飞拿灯往桌子底下、书架子后面照了照,连一个人影儿也没有。书架子旁边有一个紫檀木的书箱,钥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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