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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字画。雷一飞拿灯往桌子底下、书架子后面照了照,连一个人影儿也没有。书架子旁边有一个紫檀木的书箱,钥匙还在锁孔里插着,像是有人匆匆开过的样子。顺手把箱子门往外一拉,里面像是一道“楼梯”,每层“楼梯”是一个抽屉,一个抽屉里又分成大小几十个格子,每个格子里装着一件珍玩:有的是一枚埃及古币,有的是一部名人手抄的寸半本蝇头小楷四书,有的是一个精镂细刻的九层玲珑牙球,有的是一个雕着山水人物故事的核桃……十几个抽屉里,装的全是玉器、铜器、瓷器、牙雕、金石、字画之类,不下几百种之多。穷花儿解释说:
“这个百宝箱,听说原本是乾隆皇帝的玩艺儿,不知道马富禄是怎么弄到手的。里面装的室贝,能值好几千两银子呢!还不把它带走?”
雷一飞听了,撇着嘴说:
“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送给我还不要呢!倒是这个箱子,做得还真细巧,带回去给我哥当药柜儿,他准高兴!”说着,把格子里的玩艺儿全倒在地上,这才关上箱门,收起钥匙,双手抱起来掂了掂说:“一个空箱子,就有好几十斤重,可见这木料不错!”
按照穷花儿所说,马富禄明明是在书房里的。再看他连命根子似的百宝箱都来不及锁上,可见是匆忙中躲到哪里去了。雷一飞端起灯来,环顾一下四周,就朝烟榻走去。那烟塌比床铺要矮些,还是红木做的,三面有围屏,镶着螺钿,中间的炕几上放着烟具,两边铺着豹皮,斜着引枕。烟榻下面,没有多少空隙,马富禄是个胖子,也钻不进去,因此大伙儿进房以后,谁也没去查看过。雷一飞一手端灯,一手撩起围子来一照,看见一双瑟瑟发抖的小脚,二话不说,抓住了就往外拖。等到拽出来一看,原来是那个替马富禄烧烟的小丫头,一脸的土,满脑袋灰,趴在地下,只知道磕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穷花儿拉了她一把说:
“不要怕,这事儿跟你不相干,快说马富禄躲到哪里去了?”
那丫头见一屋子生人,有拿钢刀的,有举着火把儿的,吓得浑身筛糠,直等到认出了穷花儿,好像落水的人抓到了一块木板一样,一把拉着穷花儿,再也不肯撒手,前言不搭后语地直央告:
“琼花儿姐姐救救我!老爷……马富禄,叫他们架走了,一边一个……”
“谁?架到哪里去了?”
“那两个护院儿的。把老爷,架出书房,好像是,好像是,上楼去了。”
雷一飞放下那小丫头,打发几个人分头去账房、厢房里仔细查看,自己带着下余的人退出书房,打算上楼去搜。楼梯就在书房与厢房之间的过道上,穷花儿领头,走在最前面。但是刚迈上几级,就撞了脑袋了。原来楼梯的上面也有闸板,放下来跟楼板一样平,上面扣住了千斤杠,除非把楼板敲破,别想从楼梯走上去①。雷一飞问别处有上楼的楼梯没有。穷花儿说:两进楼房,虽然各有各的楼梯,但楼上是相通的。马富禄从这道楼梯上去,一定把后楼的楼梯也闸死了。雷一飞使劲儿顶了顶闸板,纹丝儿不动,急切间无计可施,只好退下来,去跟大伙儿商量一下,再作定夺。
……………………
① 这种楼梯带闸板的结构,解放前壶镇南顿村一家蔡姓地主的三层楼房中还能见到。解放后这座楼房没收,改成小学,后来又分给了多户贫下中农合住,估计也已经拆除了。
刚走到花厅前面,月娥和雷大嫂带着一群女兵正好迎了上来,去搜查账房的人也凑过来了。互相一问,才知道除了马富禄和两个护院儿的之外,其余人等不分上下已经全部逮住,分男女关在后院儿的两间空屋子里,听候发落。马富禄的二姨太,还是光着屁股从大管家的被窝儿里揪出来的。大管家已经把银库的钥匙全交了出来,只求饶命。楼下的几个银柜儿,大约有万把两银子。大管家说:老底儿都在楼上,钥匙在大老婆手里,后楼的楼梯,也已经用闸板闸死了,要想上楼,可得费点儿事儿。
雷一飞问他嫂子:第一,楼上的银子要不要;第二,马富禄是不是一定要逮活的。雷大嫂想了一想,回答说:这次下山,不是为了抢财物,楼下的万把两银子,就有六百多金重,还有别三东西,够这几十个人运的了;马富禄嘛,当然最好是能够活捉,不过为他多费周折,惊动了村卫,事儿就啰嗦了。能把大管家带回去,给大伙儿解解气儿也好。雷一飞说:
“行,有嫂子这一句话,事情就好办。大伙儿听着:打开银柜,每人带走三五百两,别的笨重东西,就不要了。前楼后楼,同时点火,烧他娘的。不信马富禄这老小子会火遁,今儿晚上就送他上火德星君那里去。火一上房,带上大管家跟我从小路上撤;关在后院儿的那些人,烧不着他们,甭去管他。快动手,麻利脆!”
雷一飞一声令下,大家分头把银两在腰间扎牢,又取出大管家捆绑结实,然后高举火把儿,在前楼后楼同时点火,先烧楼梯,叫马富禄想下都下不来。等到火舌蹿上了楼房,一群人已经离开洪坑桥,在田塍小路上往回走了。
洪坑桥大火,烧红了半爿天,尽管是在深夜里,舒洪镇上也还是有那晚睡的人看见了。他们上楼开窗远望,看那火头火势,不用多费猜测,就可以肯定那是马富禄家的楼房着火了。
在洪坑桥,虽然也有好几座楼房,但是谁家的也没有马家的高大。马富禄的爷爷暴发以后,决心盖一座当地最豪华最美观最牢固的住宅。除了礼请名师设计打样之外,所有工料,全都亲自采买验收,务求尽善尽美。别的不提,单说中间那两进正房所用的二十四根方柱子,不单全是樟木的,而且还是从一棵大樟树上开出来的。
缙云地处浙南,本是出樟树的地方,几百年的大樟树,并不少见。比如城隍山戏台旁边那棵“樟树娘”,就是隋代人手植,有四个人合抱那么粗,是缙云县现存樟树中最古老的一棵了。此外如南门内的一棵、东门外李鋕陵园中的一棵、西乡新建镇魁星阁旁边的一棵,都有两三个人合抱粗细,树龄大都在三四百年以上。不过不论是长在哪里的樟树,清一色的都是矮干高冠,离地面不足一丈,就分杈了,而且绝大部分都遭过雷击,中心是空的,只能开成薄板用来做樟木箱,绝不可能用来做柱子。
据说马富禄的爷爷买下白水山来的那一年,亲自上山去为自己的新居寻找梁柱,在古木参天的松柏杉林中,发现了一棵足有五六个人合抱的大樟树,估计树龄当在千年以上了。千年古樟,对当时的浙南山区来说,并不是独一无二的,不足为怪,怪的是:由于这棵樟树生长在森林中间,四周都是几丈高的大树,好像打了夹板似的,迫使它不能早早地分杈,只能笔杆朝直地往上长,一直长到三丈开外,方才分出杈来,所以主干又粗又直又高大。更其少见的是:由于山深林密,比它高的树不知道有多少,因此得天独厚,没有遭到雷击,整个树干是实心儿的。
马富禄的爷爷找到了这样一棵千年古樟,见景生情,当即决定就用这棵大樟树给自己的新房做柱子,建造一座在全县独一无二的、在全国也是极为罕见的、不怕白蚁蛀蚀的全樟木柱子三层楼房。──事隔一百年之后,大约在光绪年间,壶镇北面的左库地方,才有一家财主也找到了一棵与此类似的大樟树,破成了十八根柱子,建造了一座门窗高大、内庭四面有回廊的半中半西式木结构二层楼房①。尽管柱子的数量和楼房的高大都不及洪坑桥马家,但那时候马翰林的房子已经被一把火烧成了白地,左库的那座楼房,就成了缙云县独一无二的全樟木柱子楼房了。
……………………
① 左库的这座楼房,至今还在,七十年代曾是壶镇供销社左库分社的门市部。
可以想象,这样高大的一棵千年古樟,又是生长在深山密林里,要把它砍倒,再锯成一般粗细的二十四根方柱子,然后运下山来,该有多难哪!
遗憾的是:千年古樟砍倒以后,量来量去,主干的高度其实不足三丈。当时当地富贵人家的住宅,第一层一般不能矮于一丈二,第二三层不能矮于一丈。算来算去,盖三层则少三尺,盖二层则又多七尺,颇使马财主左右为难,委决不下。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就以树干的高度作为楼房的高度,加高地基和柱础,第一层高一丈三,第二层高一丈,第三层高七尺,造成了当地称为“假三层”的一座两层半楼房──第三层不住人,专门用来存放金银财宝和贵重物品。
马家的楼房虽然只有两层半,但在洪坑桥来说,则是当地最高大的楼房了。因此,今天洪坑大火,人们在舒洪等地登高远眺,不用多费猜测,一看那火头的高度,就可以判定是马翰林家失火无疑的了。
马三儿带领一百名团勇进剿雷家寨,马大、马二当然知道的。他们跟乃翁一样,那天夜里,也有些心惊肉跳,惶惶不安,都已经三更半夜了,兄弟俩还在坐等捷报传来,未曾安歇。这时候,洪坑桥大火的消息由下人传了进来,兄弟俩急忙登楼观望,立即判断出着火的不是别家,正是自己的老窝儿。联想到这场大火早不着晚不着,偏偏在马三儿出兵的时候着了起来,也猜到了八成儿是着了人家的道儿,中了人家的计了。路隔十多里,不知道家中财产损失多少,父母安危如何,急忙传令镇上留守的全部团勇和各店的伙计杂役火速驰救。
雷家寨人在马家点完了火、离开村子后,等到火舌四吐,火头蹿出房脊,村内打更的方才发觉。一阵急急风似的锣声,夹杂着狂呼大叫,把村子里酣睡的人全都吵醒了。人们弄清是马家失火,大部分住得远的都怕沾惹是非,开门探头看了看火势,又缩头关门退身上床依旧睡他的太平觉去了。离得近的,只怕大火蔓延,殃及池鱼,急忙唤醒全家,先把自己家里值钱的东西搬到空旷地上去码起来再说。也有小一部分人,一见村子里着火了,二话不说,拿起水桶斧头铁钩之类,就去救火。他们涌进后院儿,挤进三门二门,一路上连一个人影儿也没见到,竟是一所空房。也不知是哪位带的头,扔下水桶不要,一头冲进房去,抱起值钱的东西就走。后面的人也照方狐药,一时间,箱笼被褥、粗细摆设,像一条龙似的从后门冲出来,分散到各家各户去了。过不了多久,有人嫌后门进出拥挤绕脚,居然冒着熊熊烈火把大门的闸板搬开,打开大门,尽情如意地搬运值钱的东西。
这时候,只见房顶雉堞上一根粗麻绳缒下一个大胖子来,跟脚又顺着麻绳溜下来两条汉子。原来,马富禄见前后火起,无计可施,烟火中找到一根绳索,这才爬到房顶上,让两个护院儿的把他先从一处没火的地方缒下来。两个护院儿的跟着也溜下来以后,一个把主子搀到空旷地儿上去歇着,一个就去找地保。正好地保召齐了村卫,也往这边赶来,两下里撞个正着,就一齐来见马富禄。
马富禄见到了自己人,顿时间胆子也大了,声气儿也粗了,先是气咻咻地责怪地保来得太晚,接着又吩咐赶紧去救火救人追回财物。等到地保奉命退去,身边只剩下两位保驾力士的时候,马老翰林看看自己半世搜刮,十年为官,一生心血,三代聚敛,统统付之一炬,不禁悲从中来,只觉得一阵心痛,一口气儿接不上来,两眼上翻,晕死过去了。
等到人们七手八脚把马富禄救活过来,前后相连的两廊厢房已经砍开火道,关在后院儿空屋里的人也都已经放了出来,稍有力气的男工女仆们都救火去了。房前空场上,金奎腰眼儿上挨了一剑,躺在一块门板上直哼哼。二姨太叫人光着屁股从被窝儿里拖出来,如今又单单不见了老相好账房先生,又羞又急又悲痛,只有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偷偷儿垂泪的份儿。三姨太披头散发,捶胸顿足,嚎陶大哭,想起自己从小死了爹娘,还没长大就被舅舅卖到了堂子里,后来嫁了个比亲爹还大的老翰林,就已经够晦气的了,在京师只住了十几年,就到这个偏僻冷清的鬼地方来活受,如今老窝儿叫人给端了,自己十几年来撤娇撒痴从老爷手里一个一个抠来的私房钱,也统统送给了火神爷,赶明儿老爷两脚一蹬双眼一闭,这苦日子该怎么过呀?对景伤情,越想越觉得痛心,哭着哭着,突然一阵狂笑,接着就站起身来,一扭一扭地唱起了在班子里唱惯了的淫词浪调──分明已经疯了。
马富禄睁开两眼,见是这番景象,又见只有发妻一人坐在自己面前哭泣,忍不住长叹一声,也流下两行老泪来。
火场上,四周坚固的砖墙,倒了;两进高大的楼房,焦了;心爱的古玩玉器,碎了;珍藏的字画善本,烧了;就连那轻易不让别人摸一摸的百宝箱,也成了奉献天廷的贡品了。
马富禄痴痴地呆望着火场出神儿,没人敢劝他,因为他们深知马富禄的脾气,谁愿意在这个一触即发的时刻给自己找不自在呀!
等到马大、马二领着百把十人跌跌撞撞地奔回洪坑桥,两进全木结构的楼房连同厢房,早已经化为飞烟灰烬了。兄弟俩一边叫人清理现场,一边寻找父母的下落。及至看到马富禄两口子都在门前空场上席地而坐,一个默默无言,一个哀哀哭泣,赶紧上前请安劝慰,并询问大火的起因和肇事者的下落。
马富禄晚饭之后就没有出过书房门儿,一听说土匪来了,就慌忙逃到楼上去,到底是怎么回子事儿,稀里糊涂地根本说不清楚。他老婆已经听金奎说过是穷花儿和一个不认识的姑娘打开的后门,就把这件事情说成是穷花儿勾结土匪做的案子;带走了大管家,更是报仇的明证。只是哪里来的土匪,一时间猜不透,反正有男有女,都是从来没见过的。
马大、马二气得直咬牙跺脚,但也无可如何,只好劝爹娘先放宽心,暂时先到镇上去住,慢慢儿查访清楚了,再发兵征剿不迟。说罢,一面打发二管家的和地保带领众人清理火场。收集烧剩和抢出来的财物,一面打发人去找轿子,打算把爹娘和两位如夫人抬到镇上暂时安顿下来再说。
正忙乱间,只见远处一片灯笼火把儿,如飞而来。马富禄只当是土匪又杀回马枪来了,大惊失色,爬起来就想跑。马大、马二仗着身边有一百来条汉子护身,胆子稍为大些,急忙把团丁伙计们召集扰来,一个个弓上弦、刀出鞘,一拨儿护定了马富禄四口子,一拨儿持枪列阵,准备厮杀。地保没有见过大阵仗,生怕要吃眼前亏,借口去找未到的村卫,像一条泥鳅似的滑走了。
等到火光逼近,这才影影绰绰看见七八个人打着灯笼火把儿,抬着一扇门板,飞奔火场而来。走在最前面的,分明是杨村的地保独眼龙杨家骥。
大伙儿见是自己人,赶忙散开,闪出一条通路来,放他过去跟马富禄见面。有人认得,后面抬门板打火把儿的,都是跟随三公子去剿山的团勇们。一行人气喘吁吁地站住了脚,门板刚放下地,马大、马二就看出来头不妙,不及细问,伸手就去掀那门板上盖着的棉被。只见三公子双目紧闭,面色灰白,俯身趴在门板上,背上一片血迹,不由得大吃一惊。翰林夫人见此情形,只当爱子已死,不问情由,一头扑倒在门板上就放声大哭起来。马富禄则是吓得目瞪口呆,两眼发直,不知如何是好了。两位公子一面解劝母亲不要痛哭,一面询问杨家骥剿山失利的细节。独眼龙说:
“三公子天黑以后带人进山去,一直不见有动静。到了三更过后,才见这几个团勇逃回杨村来,说是中了雷家寨人的埋伏,只逃回他们几个来;三公子八成儿不是死在山上,就是叫人家逮了活的去了。我叫起浑家来,正给这几位打点饭食的工夫,三公子跌跌撞撞推门进来,一句话没说就晕倒在地上。我见他背上中了一箭,创口发黑,断定中的是猎户们射山猫的药箭,要不及时解救,只怕性命不保。顾不得让这几位吃饭,急忙摘一扇门板,点几个火把儿,就送来了。山上怎么埋伏的事儿,让他们几个细说吧!”
六七个腿长命大的团勇你一言我一语,心有余悸地叙述了进山以后遇到的一连串埋伏。问到他们三公子是怎么中箭的,一个个张口结舌,不知所对。只说范通被谢三儿抓住以后,是三公子下令撤兵的,以后就各自只顾逃命,谁也不知道三公子是在前面还是在后面了。
马富禄见儿子命在旦夕,顾不得多问详情细节,一迭连声大叫快快备轿,赶紧送到镇上速请名医诊治。
洪炕桥是个小地方,急切间哪有许多轿子?家人们四处去找,只找来两顶蓝布竹轿,给老爷夫人坐了,临时用竹杠绑上椅子做了两副“滑竿儿”,抬着两位如夫人;三公子依旧睡的是门板;其余人等不分尊卑老少,一律步行。半夜三更的,打着灯笼火把儿,前后都是团勇伙什们簇拥着,浩浩荡荡,往舒洪镇上进发。
这一伙儿送葬不像送葬、迎亲不像迎亲的人流,走了不到五里路,前面的人忽地站住了脚,后面抬轿子的、抬椅子门板的,也不得不跟着站住。马翰林见人马无故不行,掀起轿帘儿来,唾沫星儿四溅地呵责从人,询间前边出了什么事情。正在怒斥狂叫的时候,人流蠕动,火把儿乱晃,两名留在镇上看家的老伙计,一个包着脑袋,一个吊着胳膊,踉踉跄跄地晃到了马富禄的轿前,屈一屈单腿半打个千儿,哭丧着脸说:
“启禀老爷,大事不好了!自打三爷带了一百团丁去剿山,大爷二爷看到家里起火,又把下剩的几十名团丁和年纪轻点儿的伙计都带走了;镇上空虚,不知打哪儿来的一帮土匪,趁虚而入,把马府名下的当铺、布店、粮栈、钱庄全都砸了。油盐棉布、金银铜钱,能抢走的统统抢走,带不走的都扔到街上,唿哨一声,转眼间又都不见了。土匪一走,街上的青皮光棍儿全都钻了出来,抱起当街儿上扔的东西就往家里跑。我们几个老骨头去跟他们讲理,反叫他们给饱打了一顿,不单一个人也没轰走,反而越轰越多,抱完了街上的,又抱店里的。我们俩瞅冷子跑出来的工夫,当铺里的三间库房已经抢空,又都拥到粮店布店去了。老爷再不去弹压,只怕镇上的产业全都保不住啦!”
老翰林一听,嗡地一声,三魂七魄从头顶心儿上飞走了两魂六魄,只省得连连跺脚,大叫:“快!快!快追!”两眼一黑,“咚”地一声,仰身跌进轿子里面去了。
第五十二回
长驱直入,王斑头逞能断送性命
全军覆没,梅守备惨败单骑回城
金太爷接到林炳专差送来的密书,当天夜里就把典史袁正纲、守备梅得标和小队子的绍兴佬王班头一起请到内衙来,计议进兵之策。
袁正纲是个好好先生,每逢要他拿主意的事情,总是多烧香、少念咒,不出主张。这次发兵,又是去捉拿雷一鸣,更不肯轻易表示可否了。
梅得标跟金太爷早就貌合神离,管不着的事情绝不沾手;非管不可的事情,不是推就是拖,跟算盘珠子似的,拨一拨才动一动。
金太爷则因为吴石宕人大闹县城的事情隐匿未报,生怕一旦上宪查觉,追究起来吃罪不起,所以一心只想早日了却这桩心病,要求梅守备火速发兵征剿白水山,将首犯、从犯统统逮捕归案,以便报功请赏。
梅得标声标绿旗营只负守土之责,职在城防,如有匪寇来犯,起兵迎敌,自然责无旁贷;至于缉捕案犯,捉拿盗贼,另有快班和小队子专司其事,绿旗营不便于越俎代庖云云,给他来了个一推六二五,根本不打算出兵。
王班头一者自到缙云县来以后,没有办过几件露脸儿得手的案子,二者上次县里闹事恃勇去追,让人家一顿石头砸了个落花流水,伤亡惨重,正打算寻找机会大干一场,把丢了的面子抓回来,也解一解心头之恨。因此,王班头极力撺掇绿旗营、小队子和捕快合兵一处,倾巢出动,一鼓荡平白水山。
四个人三条心,怎么也说不到一块儿去。商量的结果,无非是各执己见,互不相让,加上袁正纲的唯唯诺诺,不置可否,牵来扯去,一直宕到三更过后,还没有一个准谱儿。最后金太爷大有梅守备不答应出兵就不放他出衙门那个劲头,软硬兼施,又说又压,总算勉强达成了协议:由绿旗营出一百人,小队子出五十人,捕快民壮合凑五十人,组成一支剿山大军,由梅守备任正统领,由王班头任副统领。原先择的是二月十五日卯正点齐人马,辰正祭旗出兵。金太爷的意思,最好再早几天,以免夜长梦多,日久生变。但是梅得标提出一大堆难处,要求补足弓箭刀枪,发放一二两个月的欠饷,预支三月份饷银,还要先发信到舒洪团防局去叫他们准备食宿之类。扯来扯去,金太爷总算答应先从钱粮上暂时借一注银钱,把三个月的饷银如数关足,梅得标这才同意提前三天出兵。
二月十二日一大清早,三路人马齐集南校场,金太爷靴帽袍带整齐,梅守备和王班头全身披挂,挨次坐在点将台上,静听哨官头目捧着花名册逐个点名。快班班头张胖子跟雷一鸣有旧,称病在家未到,其他人等悉数到齐。辰时正,抬过猪羊三牲来,金太爷亲自主持祭了旗,酹了酒,祝告了天地,又勉励了军士们几句。三声炮响,军旗挥动,刀牌手、长枪手、弓箭手连同旗手、号手、火夫人等,一双双一对对各自执定家伙,雄赳赳气昂昂地随着鼓声迈步走出校场,过桥以后,沿溪迤逦往东进发。正副统领打躬告辞,金太爷送到了校场口。马夫牵过马来,梅守备向太爷略拱了拱手,也不理王班头,管自上马去了。
王班头见梅守备神态傲慢,不把他这个副统领看在眼中,心里十分恼火。无奈自己不过是太爷请来维护地方的,地位跟幕僚不相上下,本不是朝廷命官,也无可如何。金太爷看在眼里,也有些气不忿似的,斜着眼睛瞥了骑马远去的梅守备一眼,附耳低声向王班头说:
“姓梅的让前任给惯坏了,专会以老卖老,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瞧他那架势,此去多半儿也是吃粮不当差,虚应故事而已。我这一回特意委你当个副管带,也是借重你老哥,好牵制他一些的意思。遇有该办的事情,你只管放心大胆办去,有什么漏子,我顶着。你是副管带,作得一半儿主,姓梅的要是不让,你就说是我说的,且看他能把你怎么样!”
王班头得了这一道密谕,真比得了一柄上方宝剑还要高兴三分,抱拳躬身,别过太爷之后,甩开大步,噌噌噌几下子就追上了梅守备。
梅得标虽然已经年过六十,颔下一部长髯已经白了一半儿,但是身躯结实,神采奕奕,横刀立马,缓辔而行,不失武将风度。王班头呢,多年来在绿林里呆惯了,不论居家外出,总是宝蓝色茧绸的英雄巾包头,整幅的白绸子扎腰,穿一套紧身密扣窄袖的玄色箭衣,四周还镶着白边儿,脚底下熟友快靴,背上十字交叉斜插着两把单刀,打扮得军不军民不民的样子,乍一看倒有点儿像是镖局里的镖客。这时候,他走在梅守备的马屁股后面,怎么看都像是个跟班儿的。一路上,行人点点戳戳,连他自己都感觉到了。但是没有办法,因为小队子的班头不是入流品的命官,按制没有马骑,只能“腿儿着”。
走了一段路,梅守备并不理他,他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了。过了桥,干脆紧走几步,抢到队伍的最前头去,耀武扬威地走着,自己觉得挺有气派,别人看起来也像个带队的官员了。
在偏僻的山村里,小小一支二百人的队伍,又是旗又是鼓,又是刀又是枪的,后面还跟着一位胡须花白的队官押阵,可以说是一件很不常见的事情。经村过店,引得大人小孩儿像看迎神赛会似的站在路旁边看边议论着,尽管不知道他们要去干什么,却已经一路上哄传开去了。
相反,天刚麻麻亮,从白水山上也悄悄儿地下来一拨人马,全是汉民装束,三三两两地顺着小路直奔双龙山和大玉岭而去。一路上也经村过店,但却神不知、鬼不觉,谁也没有觉察到。这就是义军不用衣甲旗号的好处。
梅得标虽然在缙云县当了不少年的守备,只为上了几岁年纪,不好走动,就连舒洪镇也没有去过。过了船埠头村,就到了双龙山地带。梅得标坐在马上,一路观看山光水色,心里着实赞叹造物主的鬼斧神工,从而又联想到雷家寨人敢于扯旗跟朝廷作对,这连绵起伏的高山峻岭,可攻可守,无异于给他们增添了一倍的兵力!面对着这样险恶的山势地貌,心想自己这一次出兵,可千万不能轻举妄动。到达舒洪镇以后,一定要稳扎稳打,先约同当地的团防局首领仔细踏勘一番白水山的地形之后,再商量进兵的善策。
正思讨间,猛抬头看见前面的“双龙抢珠”山峰陡峭,通路狭窄,形势险恶,是个天生的设埋伏去处,不觉心中一动,急忙勒住马头,传令前军停止行进。
王班头正走之间,忽然得到这样的军令,心中很不痛快,又不知道为的什么,皱着眉头返回身来,走到梅得标的面前,很不以为然地问:
“梅大人想在这里原地休息么?听‘带条子’的说,过了这个山口,不到三里地,就是双龙村,到那里再歇脚,也能弄口水喝,该有多好?”
绿林出身的王班头,出兵打仗,忌讳颇多,说惯了江湖黑活,张嘴就来,总是把“路”说成“条子”。
梅得标见这个出身草莽的班头连一点儿用兵的常识都没有,心中又好气,又好笑。碍着他是这支小小联军的副统领,又是金太爷的面子保举的,不便当众叫他过于难堪,只好自己跳下马来,指着前面的山口对他说:
“王班头错领在下的意思了。你看前面那个山口,两边是悬崖峭壁,中间是一条狭窄的道路,要是叛匪事先在山上设下埋伏,单等我军从此通过,只消一垛滚木礌石,就能叫我全军覆没。咱们人地生疏,凡事小心为第一,不可轻进。鄙意不如先派几位弟兄两边搜索一番,以防万一。不知尊意若何?”
王班头听梅得标如此说,斜着眼睛瞥了瞥山口,不由得纵声大笑起来说:
“梅大人用兵,可谓谨慎有余,魄力不足。从这里到雷家寨,还有十几二十来里地呢!再说,这儿又是双龙村的村口儿,那帮反贼有几个脑袋,敢把手伸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可见梅大人未免过虑了。不过为解大人的疑虑起见,兄弟不妨带人去搜索一番。”说着,不等梅得标回话,扭头就走。
转眼工夫,一位头目和王班头两人各带十余名军士分别登上了两边的山头,随便看了看,不见有什么异样和动静,随即下山来,也不跟梅守备招呼一声,朝军士们挥了挥手,就发出前进的命令,管自把队伍带走了。
梅得标见他如此做作,心知山上并无埋伏,强咽下一口气儿去,不去跟他计较,依旧上马,跟在队伍后面缓辔而行。
一干人在双龙村稍事歇息,继续前进。王班头刚才在众人面前显了显自己的眼力和威风,十分得意,横着膀子走在前面带队,连步子都像是轻快了许多似的。
出了双龙山,走不到几里地,远远就看见大玉岭了。梅得标坐在鞍上,眼看前面两山对峙,森林茂密,奇崖凹凸,怪石嶙峋,中间夹着一条石级峻岭,分明又是一个设埋伏的良好地方、覆三军的险恶去处,心中不觉狐疑起来。这样的地形,最为兵家所忌,稍一不慎,孤军深入,让人家装进口袋里去,可就连个突围的口子都没有啦。不过想起刚才在“双龙抢珠”的那一出,让王班头那样的草包当众奚落了去,也实在有些窝火,因此,又忍了一忍,且等到了跟前再说。
不多一会儿,前军已到岭下,王班头耀武扬威,精神抖擞,指手划脚,正在挥军过山。梅得标极目往岭上一看,只见岭上凉亭内外,人来人往,好像有一支人马屯在那里似的;再看看两边山上,密林中影绰绰像有几个人头在晃,岩石后亮闪闪似有刀枪在举,大吃一惊,不由得绰起大刀,高声下令:
“前军立定,注意警戒,搜索前进!”
王班头刚往岭上走了几步,听到后面又传来这样的命令,心里更恼火了,暗暗骂了一声“胆小鬼”,转身又奔到梅得标马前,没好气儿地嚷着说:
“梅大人,像这样逢山搜山,遇水查水,也过于小心谨慎了吧?这里离城虽远,离舒洪镇却近:就在舒洪团防局的鼻子尖儿底下,伸手就能摸着的地方,雷家寨那几个毛贼有多大的胆量,敢到这里来设埋伏?大人只管放心大胆过岭去,管保没事儿!”
梅得标很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耐着性子开导这位草包:
“自古用兵,攻占一方,讲的是‘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和时候,出奇兵以制胜。反过来,对防守一方来说,就应该处处在意,时时有备,越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和意想不到的时候,越是要严加防范,不可疏忽大意。今天,咱们是攻,人家是守。不过攻守双方,并非一成不变,孙武子曰:‘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万一敌方出其不意地来一个拦截堵击,他们就转守为攻,咱们就反攻为守了。所以凡是会用兵的人,攻的时候要想到守,守的时候又要想到攻,必须面面兼顾,方才不至有失。疏忽大意导致全军覆没的先例,举不胜举,咱们还是不要麻痹的好。”
梅得标的一番话,不单没有引起王班头应有的注意和重视,还以为梅得标故意卖弄才学,借此奚落他不懂兵法,因而更加反感,当着一众兵丁毫不退让地反驳说:
“梅大人,我老王上阵交锋,白刃肉搏,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单凭‘不怕死’这三个字,豁开这一百多斤去,拼个你死我活,也没有叫人逮住过。都要像今天这样处处犯疑,在这阳关大道上都退缩不前,到了深山老林里,还不得寸步难行吗?”
梅得标挨了一通抢白,心里知道这是金太爷在背后煽了风,但是意识到不能跟他一般见识,因此尽管很不受用,却并没有发作,只是苦笑一声,忍着气又解劝了几句:
“王班头请不要意气用事!在下行伍多年,说的都是经验之谈,绝不是背几句兵法来唬人的。两军对垒,一刀一枪,固然以勇敢为第一;但是今天咱们是官军,剿的是土匪;咱们在明处,人家在暗处;咱们经村过店,惊师动众,人家聚啸山林,出没无踪;咱们人地生疏,两眼漆黑,人家土生土长,来去自如;咱们旗帜鲜明,衣甲整齐,走到哪里,都是官兵,人家聚则为匪,散贝为民,出没无常,真假难分。比较起来,利于敌者多,利于我者少。军情如此,咱们小心谨慎为第一,难道还不应该吗?你看看山岭上面的凉亭里,来来往往的一大帮人,你知道他们是良民还是土匪?再看看两边树木森森,巨石累累,能藏下多少人?不弄清楚了,遇到意外打你个措手不及,可就晚了。”
王班头闻言哈哈一笑,蔑视地说:
“这大路边儿上的凉亭里,还能少得了有人歇脚哇?就算他们都是叛匪,可谁也不会在脑门儿上錾得有字呀!咱们着人先去探看,莫非就能认出来?要是认不出来呢?咱们这二百多号手持刀枪的官兵就不敢上山了吗?这样吧,梅大人就在这儿等着,看我先上去,到岭上探明了虚实,再回来迎接你吧!”说着,负气转身走了。
王班头带上他的小队子,紧一紧草鞋带儿,上山没多远,忽然看见岭上凉亭里一下子蹿出四五十口人来,分立在山路两旁;另有十几个人,簇拥着一员小将,大踏步迎面走下岭来。王班头一见,不明就里,也就站住了脚。不多一会儿,有十几个人已经到了面前,只见为首的一个,头戴撒着红缨的范阳毡,身披绣着花儿的锦袍,腰悬长剑,足登快靴,面圆耳大,鼻正口方,不过三十来岁年纪。身后十几个小伙子,一色儿穿着舒洪团防局的号衣,头裹英雄巾,腰里掖着单刀,精神抖擞地照直走了过来。到了王班头面前,这才站定了脚步,为首的略抱了抱拳,笑嘻嘻地问:
“借问一声,尊驾可是县里梅大人进驻舒洪的大军么?”
王班头见来人都是团丁打份,放下了心,却端起了架子来,大剌剌地问:
“明明知道,还问什么?你们可是马团总派驻岭上的守军?”
那为首的十分谦恭地回答说:
“既是县里来的大军,有劳尊驾通报一声,就说有舒洪团防局马总办派来的专差求见梅大人。”
王班头见此人不拿土地爷当神仙,口口声声只认得梅大人,不把他姓王的看在眼里,心中顿时就不痛快起来,斜着眼睛,神气活现地说:
“既是马翰林派来的专差,有话跟咱家我说,也是一样,不必去见梅大人了。”
那专差上下打量了王班头一番,见他打扮得不军不民,不像个当官儿的模样,不免有些犹豫起来。正迟疑间,王班头身边有个小头目趁机拍开了马屁,插嘴说:
“这位就是我们的副管带王大人,凡事作得一半儿主的。你有话跟王大人说,不是还省得来回传话费事儿吗?”
那人听了,立时恭敬起来,重新抱拳行礼,微笑着说:
“小子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就是王大人,失敬了。前日家父接到梅大人手谕,得悉贵军今日进住小镇,克日剿山,本应亲自前来迎接,怎奈家父年逾花甲,身弱体衰,近来偶感风寒,连日卧病在床,不能亲自远迎出接,特命晚生率众在此岭上恭候。镇上乡亲们闻说县里大军下乡剿灭匪寇,为民除害,莫不香花顶礼,望风膜拜,纷纷牵羊担酒,箪食壶浆,随晚生来此,一者瞻仰梅大人、王大人及各位将领丰采,二者敬献水酒一杯,恭祝大人等此去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庇我一方生灵免遭涂炭。岭上已经安排下酒果菜肴,山乡野地,没有什么好东西款待诸位大人,不成敬意,略表寸心而已。请王大人禀过梅大人,一起上岭入席如何?”
王斑头听说来人就是闻名已久的马三公子,不觉立刻就显得局促不安起来。可是刚才大话已经说出去了,马上改口,有点儿难于下台,只好硬硬头皮愣充好汉,并借此机会贬低梅得标说:
“原来足下就是马三公子,闻名已久,无缘得见,实在遗憾。今天相逢,果然是少年英俊,一表人才,名不虚传。兄弟是个粗人,说不来客气活,请不要见笑。刚才梅大人见这座山岭形势险恶,生怕中了埋伏,传下令来,正要着人搜查哩!我不先上岭,他哪儿敢上去?走,咱们先一起到岭上转一圈儿,他见平安无事,自然也就上来了。咱们在山上等他吧!”
马三公子见王班头要甩开梅得标,劝了几句说:
“梅大人久经沙场,一生谨慎,足资我们晚辈仿效习学。不过,这条山岭是舒洪镇的门户,一向在我团防局的掌握之下,大人尽可以放心过往,如有不测,晚生愿以身家担保。如今既然是梅大人放心不下,也不敢相强,就请王大人先上岭去探索一番,再请梅大人不迟。”说着,就让出一条路来,请王班头先走。
娃王的当了半天副管带,这会儿耳朵里又让人家灌满了“王大人”,更不知自己姓什么干什么了。为了显示能作一半儿主的权力,传令原属他管辖的五十名小队子和五十名捕快民壮跟他上岭去;梅得标的一哨人马,则留在原地待命。实际上,那一哨人马根本就没人听他的,他也调不动。
马三公子和王班头让一群人捧凤凰似的捧在中央,肩并肩地沿着石阶拾级而上。王班头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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