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点击/收藏到桌面
黄逸峰心知自己的底细都叫本忠摸了去了,就半打哈哈地圆场说:
“老六不过是杭州三流堂子里的货色,马尾儿穿豆腐,根本就提不起来。等有机会,我带你顺便去见识见识头等班子里的顶儿尖儿,且看你这个柳下惠、鲁男子是真是假,奇 …書∧ 網动心不动心,着迷不着迷吧!哈哈!”
第七十二回
佳馔美酒,大官人有情有意开盛宴
胡搅蛮缠,恶讼师没遮没拦打皮科
过了中秋,看了向往以久的钱塘江怒潮,清理了大小事务,黄逸峰辞了和尚,别了端端,带着本忠,搭上官舱大船,沿运河北上,到了嘉兴府,在城东亨通客栈里住了下来。
嘉兴府地处连接苏杭二州的大运河的中间,往西通湖州,往东北通上海,是浙西仅次于杭州的水陆大码头,也是嘉兴府和嘉兴县、秀水县的衙门所在地。城南有个南湖,据说早年湖里独多鸳鸯,因此又名“鸳鸯湖”;另一种说法是:南湖实际上是东南两湖相接,所以也名“鸳鸯湖”。湖中心有一小岛,岛上建一高楼,名“烟雨楼”,楼前有乾隆皇帝的题刻多处,为嘉兴第一胜景。
黄逸峰这次到嘉兴来,带有杭州牙郎头子给孔广金的一封八行书。这个孔广金,表字大方,自称是孔子的六十八世孙,是嘉兴府水陆码头各市场的总牙郎头子。早年读书不第,弃文就商,又没本钱,仗着一张嘴能说会道,一张脸能阴能阳,加上在本地人头熟,学会了说合拉纤当掮客,倒是不怕涨价落价赔本儿关张。二十多年中,不单积下了一份儿可观的家财,还逐渐地把嘉兴府所属各县各镇的大小牙郎全都网罗到他的门下来,从此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居然成了这一行中极有神通的人物。
黄逸峰到达嘉兴后的第二天一早,就备了礼品名帖登门拜访。为了兑现在杭州的诺言,这次拜客,带着本忠同行。
在栈房门口一打听,孔广金家在城西运河边,离他们住的亨通客栈,约摸有三四里路光景。要照本忠的意思,反正时候还早,路又不远,不如安步当车,慢慢儿遛达过去就算了。黄逸峰却说:第一次登门拜客,不论路远路近,都得坐轿子去,不然,就叫人看轻了。好在客栈门口轿子是现成的,挑了两顶干净点儿的白布篷竹轿,一前一后往孔家抬去。
孔家的住房,就建在运河码头旁边。由于运河是南北方向,码头紧傍东岸,为了不把房子建成坐东朝西,朝南的大门只好开在一条挺窄的胡同里。好在他的房子是这条胡同的西口第一家,因此面对运河开了一个挺大的旁门,以供平日进出。不逢婚丧喜庆之类的大事,大门通常是不开的。
孔家虽然非官非宦,住房却颇为宽大深广。黑漆的双扇旁门,比小户人家的正门还大。门洞里面,有一老一少两个衣着整洁、神态庄重的仆人司阍。一见门口停下了两顶轿子,忙上前问讯。黄逸峰把自己的名帖和那封八行书一起递给老者,口称“温州客商黄逸峰专诚登门拜谒”。那老者略瞄了一眼,随手就递给了那少年阍人,口称:“贵客驾到,快报与三爷知晓。”
那少年接过拜帖,转身快步送进门去。不过片刻工夫,就听见门内随着咚咚咚的沉重脚步声,响起了一条洪亮爽朗的嗓子,大声嚷着说:“不知贵客光临寒舍,有失远迎,死罪死罪!”接着,一个身穿蓝白细格儿杭纺对襟儿宽大短褂儿的大胖子,迈着沉重的步子摇摇摆摆地接出门儿来,真所谓是“不见其人,先闻其声”。见了来客,一面连连作揖,一面口称“久仰!久仰!”点头哈腰十分殷勤有礼地把客人让到了中间厅堂上分宾主坐下,小厮随即献上茶来。
本忠悄悄地打量一下这所宅子:正房五间,厢房四间,正南一个大门洞,一楼一底,楼上周遭一圈儿卍字拼花栏杆,窗子下半是密格儿窗棂,上半是两扇朝内开的雕花窗户,整所房子都用朱红油漆和白灰粉刷一新。厅堂正中挂一轴山水,几副对联儿,两壁挂几幅贴绒花卉①,布置得典雅而不俗。
……………………
① 贴绒花卉──即贴绒画,以绢贴绒作画,是江苏如皋的一种特种工艺。
客套寒暄过后,黄逸峰随即打听今年烟叶的市面行情。孔广金答以新烟还未上市,不过据今年烟田增多、烟叶丰产的现况估计,要是没有外地客商来大量收购,烟价比往年只能看跌不能看涨云云。黄逸峰声言等新烟大宗上市以后,准备酌情收购一些,请孔广金届时作成,并引见烟行、银号、当铺中人。又闲谈了几句,正好有人为买卖上的事情来找牙郎,就起身告辞。孔广金再三致以歉意,并说今天确实有些买卖上的事情要即刻料理分拨,脱不开身,过一两天,一定专门置席为两位贵客接风。黄逸峰逊谢了一番,就拱手道别。孔广金送到门外,看着二人上轿,这才进去。
门路打通了,货物还没有上市,两人没得可干,在客栈里歇了半日。第二天,趁上馆子吃饭的工夫,又逛了半天街,回到客栈,已是未末申初。一进门儿,账房就递上来两张大红请帖,是孔广金请的接风酒,席设五芳斋,时间定的是本日酉时正。两人没想到这个牙郎头子会这么认真,工夫紧迫,辞谢已经来不及,只好换换衣裳,准备去叨扰一番,另图答谢。
刚交酉时,黄逸峰踱出门来雇轿子,正好孔家一个小厮押着两顶空轿专诚来接。两人没有想到主人请客竟会如此尽情,只好锁上房门起身上轿。
五芳斋,是嘉兴最享盛名的一家饭馆,已经有二百多年历史。据说,他们这里煮鸡的那一锅汤,还是乾隆年间的。二百多年来,每天生鸡放进去,熟鸡捞出来,铁锅已经换了好几十口了,那锅汤却一直没有换过,算得上是真正的“老汤”了。因此,他们这里调制出来的各种鸡肉,味道格外鲜美。除此之外,还有两样小吃也十分出名:一种是粽子。又分为鸡肉粽、鲜肉粽、火腿粽、猪油白糖豆沙粽等好几种。鸡肉粽,一只粽子里一只鸡腿;火腿粽,里面全是切成钉儿的火腿心子;一只甜粽子,要用四两猪板油、四两白糖、四两豆沙、四两糯米,生重一斤,饭量小点儿的,一只都吃不完──别看粽子里有那么多猪油,吃到嘴里,却一点儿也不腻。另一样是小笼包子。一般的包子,一两面不过包一两个,五芳斋的包子,一两面能包十个,比烧麦的皮儿还薄,个儿还小。在别处吃包子是论个儿的,客人一进门,堂倌儿问你吃几个;到这里吃包子是论笼的,一笼十个,客人进门,堂倌儿问的是吃几笼,也就是几屉,然后连笼屉一起端上来。那笼屉,也不过跟七寸盘差不多大小。这种包子,皮儿薄,馅儿大,每个包子都开着口,一眼就能够看到里面全是油汪汪的净肉馅儿。
这家饭馆,开在闹市区一条胡同的东口儿上。对门是一家大客栈,隔壁是一个苏州评弹书场;往西走,沿河一带,凡是门前挂着大红纱灯的,就是妓院了。这里是嘉兴府著名的花街柳巷,共有大小妓院十三家,都以“楼”字命名,称为“秀水十三楼”。妓院的后身,有一条挺宽但是挺脏的臭水沟,本是行院里姑娘们倒洗脸水的地方,但却因此得了一个文雅而好听的名字,叫做“倾脂河”。
走过十三楼再住西,是嘉兴府府城隍和秀水县县城隍的合署地。城隍庙的西边,是著名的楞严讲寺,殿宇高峨宽广,一进门就是一座几丈高的铜铸大佛──传说佛像座下原是一口通海的古井,常有海水涌出,泛滥成灾,因此才用好铜万斤铸成佛像镇住井口云云。
五芳斋开设在这么一个前后左右都十分热闹的地点,再加上有“乾隆皇帝当年来吃过”的无字招牌,难怪生意兴隆,顾客盈门,天天夜半之后,依旧座无虚席,总是客满了。
黄逸峰和本忠的轿子抬到了五芳斋门口,一名孔家的小厮接着,带领客人上楼,送进雅座。东道主孔广金和另几位客人已经先到,见客人进门儿,一齐起身迎接。经主人引见,才知道一位脸皮微麻的姓马,名伟禄,是本地恒昌当铺的东家;一位面皮白净的姓沈,名嘉德,是本地久大钱庄的老板;另两位是哥儿俩,矮胖的一位叫杨有相,瘦长的一位叫杨绿竹,在本地合开一家烟行,专门经营各色烟叶。轮到引见黄逸峰和本忠,则说是温州巨商,专营土产的。
这时候,圆桌上已经摆下了几个冷盘,周遭放了十双乌木三镶银箸①。看样子,还有几位客人未曾到来,宾主们都在呷着茶聊着天儿。
……………………
① 乌木三镶银箸──乌木筷是一种质料坚实不易弯曲的筷子;三镶,指筷子的上顶、中腰和下戴各包白银作为装饰。
不多一会儿,小厮又送进两位客人来,一位安徽口音的姓吴,名凤仪,是个茶叶商,从祁门运来茶叶已经脱手,也在等着收烟叶。另一位南京口音的,姓江,名振东,是个丝绸布商,新近从南京运了一批棉布来,销货以后,已经买好了一批生丝生绢,准备后天一早开船回南京。当时也由东道主引见了,送上茶来,孔广金拱手致意说:
“今天兄弟做个小东,一者是替黄、刘、吴三位老板接风;二者是替江老板饯行;三者把与几位生意上有关联的老板一并请来做陪客,同时联络联络感情,日后在生意上也好互相有个照应。诸位来自天南地北,今天聚会一堂,就是三生有幸,前世有缘,十分难得,大家务必开诚相见。兄弟这个小东,只有一章约法,就是开怀畅饮,不醉不散。振东兄此番生意得手,不日就要扬帆归航,今天更应该开怀痛饮,一醉方休。”又回头问小厮:“范五爷还没来么?”
小厮赶忙抢上一步,垂着双手规规矩矩地回说:
“打发去接范爷的轿子回来了。他门上回话说,范爷吃过中午饭就到县衙门找万师爷公干去了,临走留下话,叫这边不要等他,他酉正稍过一点儿准保赶到。”
孔广金笑对黄逸峰和本忠说:
“刚才说的这位范五爷,大名叫做范学丹,除了你们二位,在座的跟他都是老熟人了。这个人,本是我小时候的同窗好友,我们两个同一个老师教导,我是怎么也做不来八股文章,却善于算数;他呢,却是笔走龙蛇,左右逢源,下笔千言,如有神助,一篇千把字的文章,不用思考,提笔一挥而就。不过我们两人在考场上都不得意,一连三科,连个秀才都没有考上。不得已,我改行当了掮客,他改行当了刀笔;我们两个,也算是各用其长,各得其所了。我这个同窗,其貌不杨,一张嘴更是没遮没拦的,最爱打皮科儿①,任谁也不饶;不过,为朋友的事情,不怕两肋插刀,再说主意也多,什么样的死棋,都能帮你变活。一会儿他来了,你们二位在言语上可千万别客气,不能叫他占了上风去,有什么挖苦打趣的话,别饶他,只管扔。”
……………………
① 打皮科儿──用风趣的话打趣人、调侃人。
大家说笑了一阵子,看看已近酉时,范学丹还不露面。孔广金说不等他了,通知掌灶的准备上酒上菜。这时候,马伟禄斜睨着孔广全,撇着嘴,半真半假地问:
“大老倌今天又是接凤,又是送行的,难道就这样叫人家干坐着吃闷酒吗?我们这些本方土地当然是无所谓的;江老板、吴老板,也不是头一遭儿,不会见怪;可是黄老板、刘老板,还是头一趟来咱们小地方,酒宴上竟连个唱曲儿的都没有,不怕两位笑话咱们嘉兴府太没市面,你孔大官人太冷落贵客吗?”
孔广金闻言哈哈大笑,点着马伟禄的鼻子损他说:
“你呀,你呀!要说你不是个多情种子,那才叫冤枉呢!什么太没市面啦,冷落了贵客啦,还不是你想借题目做文章,看见今天有好东西吃,又想起你那知心可意的顶老②来了?我本意是想今天大家初次见面,先认识认识,聚谈聚谈,只求以酒会友的;既然马伟公醉翁之意不在酒,一心只想着你那秀云姑娘,我要不作成这一段姻缘,倒显得我孔大方太不大方了似的。好,快拿局票来,各人叫各人的姑娘去,今天非要把这五芳斋变成十芳斋,不把这楼顶吵塌下来不算热闹,怎么样?”
……………………
② 顶老──对所熟识的妓女的谑称,义近“相好的”。
饭馆里,叫姑娘的局票是现成的,一会儿,小厮连笔带砚捧了过来,放在孔大方面前。孔大方拿起笔,递到马老板手里,要他先写。马老板又把笔砚局票推到黄逸峰面前,逊让地说:
“我是什么东西?有贵客在此,我这个本方土地怎敢僭越占先?还是请黄老板、刘老板先写吧。”
黄逸峰急忙推让,孔大方却代客人把笔砚推回到浅麻子面前说:
“这次十芳聚会,是你姓马的发难的。你就是今天十芳会的会头。这第一芳不由你点,由谁点?再说,人家黄、刘两位老板前天刚到,以前也没来过嘉兴,你叫他们点谁呀?少不得要借重你这位花坛宿将代他们点两位最出色的姑娘。在嘉兴府,哪个倌人善吹善拉,哪个倌人善弹善唱,你心里自有一本《群芳谱》,谁还有你更熟哇?”
这么一说,马伟禄倒不推辞了,抓过桃红笺和羊毫笔来,刷刷刷就写了一篇儿,大有当仁者不让那个劲头。写完了这一篇儿,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跟东道主商量似的轻轻地说:
“今天的十芳聚会,大家的顶老都在青云楼和环珠楼,黄老板和刘老板的局,干脆就都从这里叫吧。翠云惯会伺候外路客人,叫她伺候黄老板正合适。刘老板嘛,得给他找个俊点儿年轻点儿的,对,就叫红云来伺候他!”说着,提起笔来,刷刷刷又写了两篇儿,这才把局票和笔一起递给了孔大方。
本忠见是给他叫的姑娘,不觉涨红着脸,推诿说:
“诸位愿意叫姑娘来唱曲子侑酒,在下并不反对,只是别给我叫就是了。叫来了,我也不要。”
孔大方听了,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说:
“逢场作戏嘛,别太认真啦!小兄弟!有道是花有重开日,人无还童时;趁着青春年少,此时不作乐,难道非要等到七老八十了,胡子也白了,路也走不动了,再来寻欢作乐不成?你吃的是生意人的饭,还能少得了跟姑娘们打交道哇?再说,吃花酒的规矩,是一人至少一位姑娘,多叫几位倒是作兴的;兄弟在江湖上闯荡半生,还没听说过十个人的席上只有九位姑娘的新鲜事儿呢!”说着,抓过写好的那三张笺条来,一看给本忠叫的是红云,歪过头去问马老板:
“你把这块傲骨头布给刘老板么?人家还是刚出山的相公呢,摆布得了她么?别又跟上次似的,弄得大伙儿都不高兴。还是给她换个顺把点儿的吧!”
马老板自作聪明地眨眨眼睛说:
“买卖上头,什么货什么行情,我没有你老兄清楚;要说到这花儿市上,什么倌人什么秉性,你就没有兄弟清楚了。这位刘老板,我没有请教过贵庚,照我看,反正跳不出二十这个大关去,长得又是一表人才。咱们地面的行院里,年龄在十八岁以里的,模样儿能配得上刘老板的,又要在座诸公中没她孤老①的,可不是只有红云一个了么?红云的脾性是孤傲怪僻些,不过在斯文的小白脸儿面前,她倒是从来没有发作过。上次钱大麻子的事儿,要是有我在场,就不会让他找那别扭。你想想,连我这个浅麻子,红云尚且不肯搭理呢,你让他伺候钱大麻子,那可不是两头不落好,一个白生半天气,一个白赚一顿打么?”
……………………
① 孤老──指跟某一妓女有过交往的老嫖客。
本忠听他们的来言去语,知道在这买卖人聚会的场合,自己一个人不叫姑娘是办不到的事儿。想到烟花丛中,居然也还有孤傲的女子,倒不妨见识见识,也就不再推辞。
孔大方再看看局票,见马维禄给自己点的是紫云,不是秀云,就把那局票卷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说:
“你这是何苦来?就为我说你惦着秀云,你就偏不点秀云?你这不是故意叫秀云跟紫云怄气过不去么?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们姊妹之间本来就有点儿小疙瘩不对付?再说,咱们上次在这里吃酒,你不是已经把紫云布给江老板了么?今天江老板还没开船呢,你就惦着抢盘子、割靴腰①,看人家的孤老能答应你么?”
……………………
① 抢盘子、割靴腰──在嫖界,一般不与朋友的“顶老”交往,似乎有“朋友妻,不可欺”的意思。叫局的时候,如果故意叫朋友的“顶老”,就叫做抢盘子、割靴腰,是一种为嫖界所“不齿”的“下作”行为。
说着,不由分说,三把两把把那张局票撕碎,抓过毛笔就越俎代庖起来,替马维禄点了秀云,替江老板写了紫云,这才把笔递到吴凤仪手中。
吴老板接过笔来,笑嘻嘻地说:
“有道是:衣裳是新的好,朋友还是旧的好。诸位都在声声念旧,我当然也不能厌旧喜新。看起来,今天我是非与我的老搭档叙叙旧不可的啦!”
说着,写下了名字,是头几天伺候过他的兰珠,环珠楼的老五,一个娇小玲珑略有些龅牙的姑娘。
接着在座的沈老板和杨氏昆仲等人依次都写完条子,孔大方也为自己招了一位“旧友”,正要打发小厮分头去送,忽然想起范学丹还没有驾到,急忙又拿起笔来,跟马老板商量:
“好险!好险!差点儿把这个恶讼师给忘了。一会儿他来了,独独没有他的花娘,还能饶得了我?咱们还是先给他点上一个在这儿供着吧。他是当今的长乐老①,秀水十三楼里的姑娘没一个他不熟的,给他点谁好呢?”
……………………
① 长乐老──指五代时景城人冯道。他早先任刘守光的参军,后历事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四姓十三君,非将即相,三入中书,在相位二十余年,自称“长乐老”。
马伟禄眨了眨眼睛,分明是撺掇:
“今天咱们大家都叙旧,他当然也不应该例外。他不是姗姗来迟么?咱们就把他早年打得火热现如今已经凉了的宝珠给他叫来。宝珠的那一张嘴,也不在他以下,今天替他把这个弃妇找来,镇住他点儿,咱们大伙儿也好松一口气儿。怎么样?”
孔大方对马伟禄整治自己同窗的高招儿很欣赏,二话不说,笑着写下了宝珠的芳名,把局票递给小厮。尽管从五芳斋到青云楼和环珠楼拢共没有几步路,但是一者倌人没有走着出局的规矩,二者反正轿子现成,也可以借此摆一摆他孔家请客的谱儿,就吩咐停在门口专为迎送客人用的十顶竹轿全部出动,快去快回。
轿子刚走,堂倌儿托着头一道热菜送上楼来。菜是五芳斋的名菜:一个虾仁儿,一个鳝丝儿。那虾仁儿每个都有拇指般大小,肉色嫩红,俏①着晚茬儿青豌豆;那鳝丝儿几乎全用油泡着,端上来的时候,还开着锅冒着泡儿。孔大方赶紧起身张罗:
……………………
① 俏──在这里当动词用,指烹饪中加入次要的原料。
“热菜上来了,没到的,只能怪他自己没口福,咱们不等他啦!来,快围过来,围过来!四位远客,快请上座,不要等我拉!”
话虽然这样说,客人们逊谢座次,是宴席上不可缺少的节目之一,照例要推拉一番,才能就坐的。推拉再四,才把后天就要扬帆启程的江老板推到正中央坐下,黄、吴两位新客两旁挨肩儿,其余陪客诸公,序齿依次坐了下来。孔大方坐在主位上执壶斟酒以后,用筷子点着盘中菜劝让说:
“诸位老板快请!这东西,得趁热下筷子,一凉了,就减色了。为了这一席不成敬意的水酒,我跟五芳斋掌柜的定了个约法三章:第一是每个菜都得是灶上头把手厨师老赵头亲自掌勺;第二是猪身上的东西一概不许上桌;第三是一定得开一坛真正的远年花雕。掌柜的直到今天中午才答复我说如数备齐了。要不然,怎么会慌急慌忙地中午送请帖下午就发轿子?敬意不称敬意,不过是兄弟略尽地主之谊罢了。别慎着,举箸,端杯!请,请!”
众人依言举箸。主人正在斟第二巡酒,忽然门帘儿一掀,进来一个身穿长袍马褂头戴瓜皮小帽的人来,瘦弱矮小,面目可憎,两道倒挂眉毛,几根耗子胡子,却奓煞着两只招风耳朵,走起路来一晃三摇的,一个肩膀子高,一个肩膀子低,极力装出一副斯文的样子来。一进门儿,先贼不溜滑地转动着他那两只耗子眼满座上看了一个斗风,见到在座有两位生客,点了点头,就算是招呼过了,这才抬起两手从左至右作了半个罗圈儿揖,冲孔大方嚷着说:
“大方兄今天办事儿可就透着有点儿不够大方啦!你是打算甩开你挠头的客人,悄悄儿地提前把好吃的东西都吃了?这一回是人赃现获,罪责难逃。你自己说说,该怎么罚吧!”说着,看见孔大方身边有个空座位,心知是专为给他留的,就一屁股坐了下来。
孔广金见他的同窗进得门来,先大兴问罪之师,就笑指着范学丹,却对在座诸公说:
“怎么样?我说这个刁钻古怪的恶讼师准会恶人先告状,一点儿不假吧?他自己来晚了,不说赔礼道歉的话,也不乖乖儿地认打还是认罚,反倒来了个猪八戒耍家伙──倒打一耙!幸亏我是他的老同窗。从小就看着他出歪点子算计老塾师的,他屁股一撅,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能上他的老当么?”说到这里,又回过头去问范学丹:“我先问你:给你送去的请帖,看到了没有?请帖上写的是什么时候开宴?”
“那上面不是明明写着酉正开宴么?”
“着哇!那你说说,这会儿都什么时辰了?”
“别尽拿我这穷人打哈哈,欺我身上没有时辰表好不好?刚才我从县衙门出来的时候,门口正挂酉牌呢,我一口气儿就奔到这里来,这会儿能过得了酉正吗?不信,咱们问店里借日晷来现对!”
“别胡搅了,日头掉下去都半天儿啦!你借了日晷,月亮地儿里对去怎么着?”
“那也是刚掉下去的。我进门儿的时候,太阳还在屋檐儿上头挂着呢!”
“别大白天里说鬼活啦!我们可是太阳下了山才入席的。”
“太阳一下山就入席,那也不到酉正啊!”
“说你们当讼师的惯会强词夺理,真是一点儿也不假。我先问你:眼下交的是什么节气了?”
“中秋过去才五天,明天八月廿一,交的是秋分节。”
“着哇!你不知道咱们这里秋分落日是酉正么?”
“哪儿跟哪儿啊!这里老嘉兴又不是只有你一个,谁不知道咱们这里是立冬日落为酉正啊!”
孔广金现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摇摇头说:
“你要是胡搅蛮缠不讲理,那我就没办法啦!只有不要命的,才不怕不讲理的。可我这条命……”
一语未了,坐在一边的本忠却憋不住了,插嘴说:
“要是照范先生所说,这里是立冬日落为酉正的话,秋分比立冬早三个节气,日落时间还要晚些,应该是酉末戌初才对呢!这么说起来,范先生今天就迟到了半个多时辰啦!”
本忠的一句话,在座诸公全都明白过来了,不禁哄堂大笑起来。范学丹自知失言,赶紧挽回,嚷着说:
“啊!我说错了,说错了。咱们这里是立秋日落为酉正,是立秋日落为酉正啊!”
范学丹理屈词穷的分辩,又引起了一阵新的哄笑。正在这时候,小厮托着托盘,送进两盘糖醋大鲤鱼来,分装在两只尺二大鱼盆里。──这是因为马维禄动议叫姑娘吃花酒,东道主叫小厮添了杯筷和凳子,又传下话去,凡是料作现成的菜,一律改为双份儿;姑娘们吃不吃是另一回事儿,规矩如此,不能偏废──孔大方捏起酒壶来,先把范学丹面前的酒杯斟满了,以示另眼相看,接着从江老板开始,又斟了一巡酒,这才拿起筷子来,点着范学丹的鼻子说:
“怎么样?刘老板的一句话,把你的谎言给拆穿了吧?你自己来晚了不算,还要吵闹酒宴,把挺热的鳝丝儿和虾仁儿都叫你给吵凉了。光凭这个,就应该罚你站着斟酒,不许你动筷子。姑念你也是为人家官司上的事情打点奔走,不计较你迟到之罪。趁热和,快吃这糖醋鲤鱼吧!”
范学丹也不容气,举起三镶银箸来,就向面前的一盘鱼进攻,一连气儿夹了三块鱼脊上的厚肉放进嘴里,这才端起酒杯来虚晃一圈儿,算是敬让的意思,却又不等别人举杯,自己先把那杯远年花雕一口喝去了大半杯,一面咂摸着那酒的滋味儿,一面又夹起一筷子鳝丝儿来送进嘴里,含糊不清地接着打嘴仗:
“吃了你的鱼,喝了你的酒,做兄弟的今天不能不掏心肺腑地给你说几句真心话:刚才我上衙门去,你以为我是为别人的官司打点奔走吗?非也!实话告诉你吧,我上衙门告你去了。告你欠账不还,仗势抵赖!你是打算盯着打官司呢,还是及早算清本利还账,那就悉听尊便了。”
外地客官们不明就里,不知虚实,半信不信地忙问:
“真有这事儿么?”
“欠的是什么账?”
孔大方嘻嘻一笑,坦然地说:
“他那张嘴呀,多喒说过一句实话呀?谁要是信了他的话,咸盐里能长出虫来,两口子都得分家!”
范学丹用筷子把鱼翻了一个面,夹一块厚肉放进嘴里,一本正经地说:
“纯属造谣诬蔑!别人不知道,你老兄从小与我一起长大,又是跟我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再说,我干的这一行,最懂得说话要有根据,你多喒听我说过一句没根据的话来着?你要是不服,我先问你:父债子还,应不应该?”
“应该。”
“儿子还不清,是不是应该着落他孙子还呢?”
“不错。”
“好!只要你承认这两条,你祖上欠下的债,今天我就向你讨定了。”
“听你这么说,是我祖上向你祖上借过钱啰?”
“怎么不是呢?我说给你听,你自然就心服口服了。你不是自称是孔圣人第六十八世孙吗?非常凑巧,在下正是贞节先生范丹①的第六十八世孙。想当年令祖在陈蔡绝粮的时候,派弟子到我祖上家里借粮。我祖上是个‘甑中生尘、釜中生鱼’的穷士,自己三天两头没饭吃,那天给人家算了一卦,算得还真准,人家送来了一锺②小米儿做酬谢。我祖上为了救你祖上师生几十个人的性命,就一颗不剩慷慨地全数出借了。后来你祖上做了鲁国的司寇,当了大官,就仗势欺人赖账,不承认向我祖上借过粮。让你自己说说,有这件事情没有?如今我姓范的后代出面向你姓孔的后代讨还这一笔烂账,大家说是该也不该?再算一算,这一锺小米儿,借了两千多年,连本带利,利上加利,应该还我多少?”
……………………
① 范丹(公元112…185 )──又名范冉,字史云,汉陈留外黄县(汉置,唐以后废,故城在今河南杞县东)人,东汉高士,桓帝(刘志,公元147 年登基)时授莱芜(汉代的莱芜县故城在今山东淄川县东南,今莱芜县是汉代的嬴县)长,因母亡丁忧未到任。后来朝廷有意用他为太尉府侍御史,但因遭党锢之祸,逃到梁沛间靠卖卜为生。家里穷极,时常断炊。闾里间有歌谣说他“甑中生尘范史云,釜中生鱼范莱芜”。死后谥为贞节先生。
② 锺──古量器名,一锺为六斛四斗。汉代一锺即一石。
一席话,说得在座诸公一齐哈哈大笑起来。孔大方笑了一阵,指着范学丹对大家说:
“你们听听,你们听听!头几十年,捻党①奉范丹为祖师爷,编出这样一个故事来,以向儒家讨还这笔烂账为名四处打劫,叫我们的曾帅、李帅、左帅②杀了个落花流水,再也不敢说讨账的话了。你是哪里冒出来的捻党,又来讨账?照我看哪,只要你敢到衙门里去告我,只怕脖子上的这颗脑袋,也快搬家啦!”
……………………
① 捻党──“捻”或“捻子”,是安徽、河南交界处的方言,意思是“聚合成股”。“捻党”是一种秘密的民间社团组织,清嘉庆年间出现在安徽、江苏的北部和山东、河南、湖北的边境一带。他们自称是范丹的门徒,编了一个孔子曾经向范丹借粮的故事,并以此为理由向读书做官的孔子的门徒讨还这笔陈年老债。他们几十个人结成“小捻子”,一二百人结成“大捻子”,四出向地主豪绅用武力讨债。太平军攻下南京以后,捻党起兵响应。太平天国失败以后,洪秀全的妻弟赖文光成为捻军的首领,在北方战场上转战多年,并击毙清军统帅僧格林沁。
② 曾帅、李帅、左帅──指剿灭太平军和捻军的清军统帅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
大家又是一阵大笑。范学丹一缩脖子吐了吐舌头,摇摇头说:
“厉害,厉害!真看你不出,你这一手,竟比我这个刀笔先生还狠毒。还是保吃饭家伙要紧,咱们祖上的这一笔烂账,就此拉倒算啦!”
吃喝说笑中,应条子出局的姑娘们陆续来了。头一个进来的是秀云,二十四五岁光景,圆乎脸儿,扁鼻子,好像没长着脖子似的。怀里抱着琵琶,进门来,向四座看了一圈儿,就自自然然地走到马伟禄身后的方凳上坐了下来,把怀里抱着的月琴挂在身后的墙上。回过头来,就趴在马老板的肩头,一边用眼睛瞟着本忠,一边轻声打听这几位眼生客官的尊姓称谓。
对于秀云姑娘那双直勾勾地看人的眼睛,本忠很不喜欢。但是既然已经逢场作戏“戏”到这种场面上来了,也只好既来之,则安之,以不变应万变,静观其变了。好在他是唱戏的出身,一张脸皮,早已经锻炼有素,并不怕人看。这时候,偏偏那个嘴上刻薄的恶讼师也看出点儿名堂来了,他天性好战,立刻发起进攻:
“秀姑娘,你那双眼睛,别滴溜溜地尽在刘老板脸上转啦!人家可还是个童男子呢,你这样直盯着瞧,你脸皮厚不要紧,不怕人家不好意思么?再说你那种瞧法,不怕你的孤老打翻醋罐子吗?我这人心直口快,爱说实话。不瞒你说,你那孤老本来就有个好传槽①的毛病,前些日子卖了船买车,打算水路不走走旱路啦!秀姑娘,你听说了没有?马老板在相公堂子里靠上了一个小么儿②,那小脸儿长得比你还白,那小曲儿唱得比你的还好听呢!如今马老板是三天两头在他那里过夜,有日子没到你那里去了吧?怎么样?‘三扁不如一圆’,让人家给比下去了,是吧?你们两个,一个是云霄贵客,一个是花月妖姬,本来是一对儿天生连理,如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男游别院,女怨深闺!还不趁今天晚上,把你的孤老扯着耳朵提回去顶马桶盖呀?再不教训教训他,明儿可就不是你的人啦!”
……………………
① 传槽──也叫“跳槽”,本指骡马等牲口不安份地吃自己槽里的饲料,却要从自己的槽里吃到别个槽里。口语中用来比喻对职业或所爱的女子不专一、经常变换职业或所爱女人的人。
② 小幺儿──本指小厮、小听差之类的男仆,也用来指唱曲儿的男妓。
本忠一听,心里说:“好家伙,拿我打起哈哈来了!这不明明是刚才我说了他一句,这会儿一报还一报吗?真是‘六月债,还得快’呀!别以为只有你当讼师的嘴巴子厉害,我唱戏的这张嘴,也不见得比你差多少。你要是不识时务,欺人太甚,可别怪我不客气……”正想奉承他几句,忽听他话峰一转,又拐到马老板身上去了。他那里话音儿刚落,秀云不容她孤老分辩,立即就接上了下茬儿:
“可不是吗?马老板总有半个多月不照面儿了。我正纳闷儿我们姐妹怎么把他给得罪了呢,没想到是叫那帮肮脏邋遢的兔儿爷①给迷住了。有什么办法呢,人老珠黄不值钱,不中他的意啦!我们这些任人攀折的路柳墙花,任人作践的烟花女子,怎么拴得住他的心?马大老板开的是当铺,有的是银子,还不是爱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爱叫谁伺候就叫谁伺候吗?我李秀云长得本来就没模样,这两年来老了,马老板更看不上,又有什么奇怪的呢!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们小姐妹中间,十六七八岁的红倌人有的是,十四五岁的清倌人也还有几个,难道马老板就一个也看不上?别人不提,我们的老七红云姑娘,总也算得上是个美人胎子了,就是那样儿的,马老板还连正眼儿都不瞧一眼哩!”
……………………
① 兔儿爷──男妓俗称“兔子”,蔑称“兔儿爷”。
马伟禄嘿儿嘿儿地笑着,伸手在秀云的脸蛋儿上拧了一把,嬉皮笑脸地说:
“这种专门挑拨别人打官司的恶讼师,他的话也能听么?这半个多月,我下乡去收租,还是前天刚回来呢!像我这样儿的,也只有你不嫌弃我罢哩!像红云那种眼睛长在头顶心儿上的姑娘,多喒能把我看在眼里了?我花钱看她的白眼哪?有那工夫,我眯着眼睛歇一会儿好不好?我呀,有你这样一位有情有义知疼知爱的心肝宝贝儿,就心满意足了。红云哪,我把她布给刘老板啦!一会儿她来了,你可得劝着她点儿,可别又跟上回似的,叫她吃不吃,叫她喝不喝,叫她唱也不唱,我当荐头的面上无光不要说起,她回去那一顿‘肉丝面’也脱不开,这是何苦!”
秀云还没有答腔,东道主倒发话了:
“秀姑娘就是心肠好,人家叫两声心肝宝贝儿,耳朵就软了。其实,天下开当铺的,多喒发过一回善心、说过一句实活来着?实不相瞒,今天晚上马大老板点的本不是你,还是在下把那张局票撕了,愣换上你哩!”
马伟禄一听孔大方也帮着揭起底儿来,正嚷着要回击呢,小厮掀起了门帘儿,又送进来两位姑娘。走在前边的一位名叫紫云,细高挑儿,水蛇腰,二十二三岁,脸儿白白的,长得挺秀气,手里提一把三弦,进门来就放下琴囊,在江老板身后落了座。后面一位名叫宝珠,怀里抱着琵琶,分明已经有二十七八年纪,脸容憔悴,却上着桃花妆,故意打扮成十七八岁的样子,依旧是齐眉的前刘海儿,脑后拖一条略有点儿焦黄的长辫子。在已经到的三个人中间,就数她脸上的脂粉厚些,头上的钗环多些,身上的衣服新些。她走进门儿来,其实心里明明知道应该坐到谁的身后去的,但是她偏偏站住了脚,瞟了一眼座客,就直向孔大方走去,拢袖福了一福说:
“孔大官人一向少见!您是贵人多忙事,有日子没到我们班子里去走走了。”
孔大方转过身来,笑着说:
“宝姑娘是贵人多忘事,中秋节南湖赏月,听你们姐妹合奏《春江花月夜》,我还直夸姑娘的琵琶弹得好,怎么转脸就忘了?姑娘这一向接了贵客,眼界高了,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哪里还看得见?”
“哎哟哟,孔大官人真会说笑话,像我这样的败柳残花,还有谁看得上眼?先头那些熟客,发了财了,良心都长到脊梁背儿上去了,眼睛也长到头顶心儿上去了。还有谁会想到我看到我?我这破琵琶,人家都听厌了,另抱新琵琶去啦。这两天要是再没有客人,我妈就要叫我下洗衣房去当粗使丫头了呢!也只有大官人您老为人厚道,心眼儿也好,今天在这里摆酒清客,还想到我这个理都没人理的鼓子花、米囊花①。回头我一定替您在观音菩萨面前多烧几炷香,保佑您老日进斗金,大大发财!”说着,就要在孔大方的身后坐了下来。
……………………
① 鼓子花、米囊花──嫖界指没有姿色的妓女。
孔大方知道她这几句话是说给谁听的,笑着摇手说:
“今天我们是叙旧大聚会,你还是找你的老相好去吧!”
宝珠故意拿眼睛往四座看了一圈儿,佯作不解地问:
“除了您老,这几位客官都是生客,哪儿有我的老相知啊?”
范学丹是个人精子,一见宝珠来了,就知道有人在作弄自己,又听她话里带刺儿,句句都是冲?(精彩小说推荐:
)
( 括苍山恩仇记 http://www.xshubao22.com/5/557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