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 第 110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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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是吹牛皮,也不是开玩笑,我是诚心诚意地跟你说正经事儿。你认认真真地回答我,要是有一个人确确实实手里有两万贯,你肯不肯嫁给他呢?”

    金玉如漫不经心地回答说:

    “那也要看是个什么人哪!总不成为了这两万贯叫我去嫁给一个八十岁的老公公当填房吧?”

    张国华依旧十分认真地说:

    “你才十九岁,怎么可以叫你去给老头儿当填房呢!那个人比你大八九岁,只是腿脚有点儿不方便。不过那不碍事儿,手里有了两万贯钱,根本不用走出房门一步,就有享不完的清福。你说说,这样的人,你嫁不嫁?”

    金玉如还有些不当真事儿似地随口答应:

    “那也还要看这个人长得怎么样,脾气怎么样。”

    张国华听她并不因为脚残而一口拒绝,以为有门儿,连忙说:

    “这你就看我好了,那个人的长相和脾气,都跟我差不多……”

    一句话没说完,玉如忽然醒过茬儿来,下死劲儿啐了一口说:

    “呸!你找死呀!这不说的就是你自己吗?你要是不知好歹,蹬鼻子上脸,拿我开涮玩儿,我告诉爹去,看不把你那舌头拉下来!”

    张国华见玉如果真急了,怕闹僵了不好收场,更怕因此牵扯藏金的秘密,招来杀身之祸,连忙以攻为退地说:

    “玉如姑娘,自从我失去双脚,投靠到你爹的门下,到今天已经十几年了。在这十多年里,我可曾跟你说过一次瞎话、开过一次玩笑?这十几年中,你百般照顾我们,给我们治伤,我哪儿敢对你有一丝一毫的不敬?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对天发誓。”说着,艰难地跪下,对天发誓说:“我张国华要是说半句谎话,天打五雷轰,叫我不得好死!这,你总该相信了吧?不过,你若是愿意当那两万贯家财的主人,要我把实话告诉你,你也得对天发一个重誓,不把听到的秘密告诉别人!不是我信不过你,实在是事关重大,走漏了风声,就要人头落地的呀!”

    张国华郑重其事的誓言,不由得玉如不相信他说的是真话。两万贯家财,这确实不是一个小数目,对她这个团头的女儿来说,具有巨大的吸引力。别说是两万贯了,就是一万贯、五千贯,她就心满意足了。她知道花子们把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卖到窑子里,只能从人贩子手中接到十几吊钱。两万吊,该有多少个十几吊,该能买多少田地房舍呀!她瞥了一眼面前这个虽已相识十多年,但仍不知底细的无脚太平军余孽,对他的话既不敢全信,也不敢不信:“难道说,我的大富大贵之相,正应在此人身上么?”沉思良久,这才狠了狠心,慢慢地跪倒,双手合十,对天起誓说:

    “苍天在上,今日国华哥有至关重要的机密相告,他日小女子如果泄漏半句,叫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起完了誓,她坐回原来的地方,一本正经地说:

    “我已经起过重誓了,你有什么要紧的话,只管放心大胆地说吧!”

    张国华见玉如果真起了重誓,欠身看了看四周,见确实没人偷听,这才压低了嗓子,小声地说:

    “十二年前,侍王长嗣在壶镇大桥的瞭台上受伤身亡,临死之前,交给我五千两白银和一匣子翠钻珠宝,叫我藏好,等以后太平军打回壶镇再取出来。如今太平军已经全军覆灭,收藏金珠财宝的事儿并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些钱财也就是我一个人的了。为了这些财宝,我甘愿忍受失去双脚的痛苦活了下来。自从我到了栖流所以后,你对我细心照料,我打心底里感激你;你聪明、善良,拿我当人看,我又打心底里喜欢你。我已经是一个残废人了,本来是没有资格也不应该在你面前说这种话的,不过我想到我还有两万多吊钱的财宝,能够叫你变成一个呼奴唤婢的富家奶奶,尽管不是要什么有什么,至少你能够过比得当地的夫人、太太们更舒服、更富足。我替你想过,拿你今天的身份,随便嫁到哪一家去,都不可能享到这样的福气。正因为有这样一层原因,我今天乍着胆子问你一句话:你肯不肯跟我这个失去双脚的残废人过一辈子?你要是不嫌弃我,咱们俩带上这些银钱远走高飞,到他乡外地去安居乐业,舒舒服服地过一生;你要是不愿意,我也不敢强求,等他日取出这宗银子来,一定准出一份儿来送给你,作为你为我治伤、又替我保守机密的谢礼。我这可都是肺腑之言,要不是因为你良心好,我是绝不会冒着性命危险,把这些不能给外人说的话告诉你的……”玉如沉思良久,这才狠了狠心,慢慢地跪倒,双手合十,对天起誓。

    张国华的这一席话,太出于金玉如的意料之外了。她听说过自己的大富大贵之相非比一般,但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敢存非份之想。她只希望嫁一个读书郎君或商贾子弟,安安生生地过一辈子衣食不愁的小康生活,却从来没想过要嫁一个没有双脚的残废人做妻子。如今,一注巨大的财富突然之间降临到她的面前,这笔财富不是几百几千两银子,而是上万两银子,这是她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极大的大数。有了这一大笔钱,她这一辈子的荣华富贵算是享定了。但是要取得这一笔财富,必须以嫁给一个没有双脚的残废人作为代价,这却又不是自己所心甘情愿的事。她心中的那杆天平,一头是两万多贯财产,一头是个没有双脚的丈夫,一轻一重,怎么也平衡不起来。

    张国华这个人,论长相,挺英俊的;论脑子,挺聪明的;论见识,挺丰富的;论才华,挺出众的;论年纪,还不到三十,要不是让吕慎之砍去了双脚,可谓十全十美,也难怪侍王长嗣会选中他当贴身亲兵。不过又转念一想,要不是失去了双脚,他有了上万两银子的财富,能看中自己这个团头的女儿吗?

    有道是“一美遮百丑”,只要有两万多贯家产,丈夫有没有脚打什么紧?何况张国华还有那么多长处呢?这么一想,她心中那杆倾斜着的天平渐渐地平衡,终于两端完全一样重了。于是她向张国华表白了自己的心迹,准备冒一次险,跟张国华两个人先共一次患难,再永远地同享富贵,天长地久,始终不渝。

    第一步谈判顺利达成协议,接着他们两个开始以夫妻的身份周密地计划:怎么在平平安安的前提下,取出这一笔如今已经属于他们两人共同所有的万贯家财,又如何使用这一笔钱去买田地置房舍……

    经过反复磋商,一个方案产生了:这就是由金玉如偷出几十两银子来,两人先逃到他乡外县,找房子住下,然后雇一顶轿子,雇一斑伕役,以迎取先人骨殖为名,把埋在地下的银两挖出,原棺当天运走。那时候,突如其来,突如其去,经过化装,坐在轿内哀哀号哭的“孝子”,只须指明先人的“坟茔”所在,就不再露面,有谁会想到,这个衣冠楚楚的外地财东,竟然就是曾在壶镇以乞讨为生的太平军遗孽呢!

    经过两个多月的酝酿、准备,张国华和金玉如逃跑的第一步计划,终于付诸实施了。

    计划的步骤是:第一,金玉如从家里偷出几十两银子来;第二,雇两顶外地来的回程轿子,以免被本地轿夫识破;第三,给张国华换一身体面点儿的衣服。

    雇轿子、换衣服,当然要在银子偷到手以后。壶镇街上估衣铺里半新的衣服有的是,价格也不贵,随时可以去买,也没人会注意。壶镇地处永康和临海两县之间,外地客商坐轿子到壶镇来的固然不少,但也不是每天都有。万一偷到了银子却不能雇到轿子,时间一长,被父母发觉了,可就坏事了。因此这两者之间,必须衔接得十分紧密。

    金团头这大半生来究竟积下了多少银子,做女儿的并不知道,但是她却亲眼看见过家里的银柜中藏有十几封整封的银子,总数不下百十余两,只要偷出一半儿,就足够他们在外面安家和雇伕役回来起运棺材之用了。只是银柜放在父母亲的床前,上着铜锁,钥匙一天到晚挂在母亲的裤腰带儿上,很难下手。

    当地有一句俗话,叫做“不怕贼偷,只怕贼惦”。什么财物一旦让贼“惦”上,就很难保得住。因为一个有心,一个无意,老虎还有打盹儿的时候,何况还有一句俗话,叫做“家贼难防”呢!

    当时一般家庭用的舌簧铜锁,本来就是只防君子、不防小人的。这种锁,盗者稍许用力一扭就断,偷者用“百家锁”一捅就开。钥匙的原理千篇一律,所不同者只是钥匙孔的大小、形状有些变化而已。聪明点儿的小炉匠,只要看一看钥匙孔就能配出钥匙来。张国华虽然失去了双脚,但两只手却很灵活。他相信:只要给他样子加一把小锉刀,他就能够用铁皮复制一把出来。

    这样的机会终于来了。一天,团头嫂偶感风寒,卧床不起。玉如在床前伺奉汤药,发现那把铜钥匙连同裤腰带就放在母亲的枕头边,就照张国华说的办法:和一小团面,分成两块儿,趁她母亲睡着的时候,把钥匙夹在两块面团中间用力一按,钥匙正反两面的样子就拓下来了。用这个办法,张国华终于配成了一把钥匙。等团头嫂病愈,每天黄昏坐到门口收份例钱而金老儿又不在家的时候,玉如踅到母亲房中试了试新配的钥匙,果然一捅就开,伸手摸了五封银子,依旧锁上。

    当时天色还不太黑,金玉如借了一个因头,一溜溜到了壶镇街上,在一家小客店里问到了有两顶轿子从永康来,回程去永康的话,价钱还可以便宜些。玉如心想:先到永康,住一夜,再换轿到金华,这样即便父母亲知道了追来,也无法找到她们的落脚处了。当即付了定钱,说好明天上午到客店来上轿。

    第二天一早,金玉如擓着一篮子衣服,装着到溪边去洗,见前后没人,取出一块包袱皮儿来把篮子里的衣服和银两都包上,撇下篮子,扭头就去壶镇街上,到那家小客店里找到昨晚雇的四个永康轿夫,又去镇外土地庙前抬上已经换好了衣服的张国华,一同上轿登程,下午申牌以前,就到了永康县城。

    这边团头嫂单等女儿洗完了衣服回家来吃早饭,左等不来,右等不回,看看天已巳牌,心中疑惑,就到溪边去找。只见洗衣石上,一只空篮子斜扔着,人和衣服却都不知哪儿去了。失脚落水么?这里的水只有二尺来深;那么是抢亲?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会不会被哪个小伙子勾搭上双双逃跑了?可是女儿平时并不风骚。团头嫂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拎着空篮子回家去跟金老儿商量。

    金老儿听了,急得一蹦老高,忙跑到女儿的房间里去察看端倪,却又不见有什么异样。顺手掀起女儿放衣服的箱子一看,发现几件光新体面的衣服都不见了。事情已经很明白,自己的独生女儿、掌上明珠、来日的指望,已经不知道叫哪个小畜生拐跑了。

    好在壶镇地方不大,金老儿手下的能人也多,立即派人出去四处打探。不到一个时辰,就得到了确切的消息:金玉如昨晚在小客店里定了两顶从永康来的回程便轿,说是要到方岩山去烧香,今天一早就坐着一顶、押着一顶动身走了。

    金老儿是个人精子,他当然知道女儿既然不辞而别,因此方岩山烧香云云,肯定是虚晃一招儿,真正的去向,多半儿是永康。于是向小客店老板问明了那四个轿夫的姓名年貌,回家来向团头嫂要了几两银子,打算亲自带人前去追赶。

    团头嫂打开银柜,发现少了五十两银子,这一惊更不在丢失女儿以下:她的这些钱,都是一个一个从花子们的手中接过来的,真可谓是聚沙成塔,来之不易呀!当时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天喊地地嚎啕大哭起来了。到底还是金老儿有些见识,知道丢银子跟丢闺女是一码子事儿,立即带上几个得力的帮手,急急忙忙往永康方向跟踪而去。

    一路上,金老儿见到茶馆儿酒肆茶摊,就打听这四个轿夫的去向。浙南山乡,每天过往的客人并不太多,常抬轿子的脚夫,饭馆儿酒铺的店东伙计们大都认识,更好问讯,所以一路上的踪迹很清楚。问到通往方岩与永康县城的三岔路口,果然不出所料,这两乘轿子抬着一男一女,在这儿打过尖儿以后,直奔永康县城方向去了。

    待到金老儿追到永康,已经天黑。好在轿夫的姓名都知道,到轿行去一打听,就找到了。轿行老板一听是壶镇金团头专程来找闺女,极愿交个朋友,不敢怠慢,当即着那轿夫把金团头带到金玉如她们投宿的那家客店去寻找。

    金玉如和张国华逃到永康城里住进了客店,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以为第一步计划已经实现,什么差错也不会发生了。虽然还没有拜过天地,不过今天却已经“上了轿”,而且当夜就要实打实地同床共枕入洞房了。为了庆祝张国华的再生,也为了庆祝他们俩的百年好合,特地要了一壶酒、几碟菜,两口子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盏,正在美满吉祥、前途无量的欢乐幸福中,金团头突然从天而降,推门而入,六只眼睛顿时相对而视,三个人一惊一惧一怒,谁也说不出话来。

    金玉如没有想到自己精心策划的锦囊妙计,当天就会被父亲识破,一抓一个准儿。张国华想到的是:今天双双被抓,有口难辩,耳闻已久的花子世界中那些残酷的惩罚,看来是难于逃脱的了。金老儿原以为拐带自己女儿的是哪位花花公子、纨绔少年,如今一见女儿的如意郎君,竟然是自己治下的一个无脚叫花子,简直气歪了鼻子,脸红脖子粗地瞪大了眼睛,憋了半天才迸出一句活来:

    “你,你,你们干的好事!爹娘养到你这么大,你,你,你就忍心丢下二老爹娘跟人逃跑哇!”

    金玉如一看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顾不得羞耻,伸手拉了拉张国华,示意他一起跪下,一面大包大揽地说:

    “爹,今天的事儿,跟国华无关。您要打要罚,就打我罚我吧!不是女儿忍心抛弃爹娘,只为国华是个残废人,怕爹娘不答应,我才出了这个暂且远走高飞的主意,等往后有出息了,我们是会回去接你们老人家的……”

    金老儿不等她把话说完,啪一个耳刮子扇了过去,打得金玉如一侧歪,接着飞起一脚,正踢在她左腰上,同时唾沫星儿四溅地怒骂:

    “出息个毬!瞎了你的眼了,连个没有脚的残废人你都肯跟,还会有什么出息?也没有你这么不识羞耻不要脸的,一个才十九岁的大姑娘,就学会了偷汉子,还倒贴!回去要不打下你下半截儿来,我管你叫亲娘!”

    张国华跪在一边儿,看着金老儿对女儿又打又骂,心里老大不忍。事情都是由他而起,尽管他是个残废人,总也还是个男子汉,闯出祸事来了,哪有叫女孩儿去顶雷的道理?他一面用身子遮住他的新娘子,一面连连分辩:

    “老人家,今天的事情,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玉如是个姑娘家,什么也不懂,一切主意都是我出的。要打要骂,就冲我来吧!不过我们绝没有抛弃二老爹娘的意思,只想先到外面支撑起一户人家来,等手头富裕了,就去接二老来跟我们一起住。事情已经做出来了,求您老抬抬手,就成全了我们吧!”

    在这种时刻,做父亲的冲着女儿打几下骂几句,心头的火气也就会逐渐消了下去,并不会下毒手。如果做女儿的再把自己为什么要跟这个无脚花子逃出来,金团头看在那两万贯铜钱的份儿上,也许就会是另一种结果。张国华呢,第一是罪魁祸首,第二跟金团头又无父子之情,第三又不说出自己有银钱的秘密,只是出头讲情求饶,岂不是火上浇油,自讨苦吃?张国华不懂得这一层道理,愣充英雄好汉,结果是惹得金老儿真火上升,扬起蒲扇似的大手,一个脖拐就把张国华打倒在地,接着抬起腿来刚踢了一脚,就被女儿抢过来号哭着把大腿死死地抱住了。金团头踢不着打不着,就破口大骂:

    “别他娘的满口里喷粪了!我还不知道这都是你出的馊主意?我们玉如还是个黄花闺女,她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要不是你这个杀坯使的什么鬼花活儿迷了她心窍,能跟你这种杀场上逃出来的恶魔一起跑?想得倒挺美,还想等手头富裕了,接我们二老去一同住,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德行!我就是有一百个女儿,也轮不到你呀!你不是要我成全你么?好,今天我就给自己再积点儿德,成全成全你!”说到这里,他冲门外大声叫喊:“你们几个还愣在那里干什么?”

    随着这一声叫喊,在门外守候的那几个丐帮好汉一齐拥进门来,不由分说,拖开玉如,把张国华架出门外去了。

    父女二人留在客店里,一个哭了一夜,一个气了一夜,谁也没有理谁。

    第二天一早,金团头叫来了一顶轿子,要女儿上轿回家。玉如见不到国华,死也不肯上轿。父女二人僵持了半天儿,金老儿只好稍作让步,叫人把张国华架过来。张国华在客店后门口的廊柱上绑着,冻了一夜,脸皮煞白,嘴唇鸟黑,架着双拐还站不住。金团头当着女儿的面吩咐:

    “拿掉他的双拐,叫他往回爬,只要他能爬回壶镇去,我饶了他。你们几个就在他后面跟着,什么时候爬不动了,就地挖个坑把他埋了!”

    说完,就把女儿往轿子里面推。玉如听父亲这么说,哭着喊着更不肯上轿了,非要父亲给张国华也雇一顶轿子。张国华见玉如哭成了个泪人儿相似,还把脑袋直往轿杠上撞,招来了许多闲人围着看,反而来劝她说:

    “玉如你就跟爹走吧!只要爹说话算数,这六十里路我一定能够爬回去,顶多明天晚上总会到的。你就快走吧!”

    说着,果真两膝两手着地,一步一步朝前爬去。金老儿趁势把女儿往轿子里一推,放下轿帘,喊令轿夫起杠,自己背着包袱在轿后跟着,大步流星地往壶镇方向而去。

    申时以前,轿子就到了壶镇栖流所门口,团头嫂闻讯迎了出来。玉如见了,一头扎进母亲怀里,嚎啕大哭,团头嫂见女儿平安回到家门,金老儿又把包袱递给她,说是衣服和银两都在里面,一颗悬了一天一夜的心,总算放回到腔子里去。到底是母女连心,生怕女儿受了委屈,连忙扶到自己房中,一口一个心肝宝贝肉地搂着细问详情。

    玉如一者要在母亲面前说清自己为什么要跟一个失去了双脚的穷花子逃跑;二者惦着张国华还在路上爬,生怕他真会在半路上被那几个花子打手埋掉;三者认为母亲是自己的贴心人,天大的机密也用不着相瞒。这么一想,竟把对天盟誓的话全都丢到了九霄云外,把国华手里有两万贯家财以及自己的打算等等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了母亲,团头嫂一听,手拍膝头埋怨开了:

    “嗨,好傻的傻闺女哟!这么大的事儿,怎么早不给爹娘商量啊?爹娘就生你一个宝贝,你富了,爹娘也沾光,难道还会眼红你,分走你一半儿不成?你要是早告诉我,你们也不用往外跑,那银子早就抬回家来了。不过这一来也不错,那姓张的长毛今天要是死在半路上,这上万两银子可就全是你的啦!”

    玉如一听,急了:

    “娘,你说些什么呀!那银子到底埋在什么地方,国华可还没告诉过我呢!”

    团头嫂一听,也急了:

    “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不问清楚了,希里糊涂地就跟人家跑哇!快去告诉你爹,派人把国华给我接回来!”

    说到这里,又怕女儿在爹面前说不清楚,自己站起身来,迈动两只小脚,噔噔噔地跑到前面,找到了金老儿,也不顾旁边有人没人,张嘴就大声地嚷着说:

    “你这个死老头子,就知道张嘴骂人扬手打人,也不问问青红皂白,不知道闺女给你招来的是个家财万贯的富女婿!快打发人去把国华给我接回来呀!要是去晚了,有个什么好歹,这上万两白银可就一两也捞不着啦!”

    这没头没脑的话,说得金老儿一愣,正错愕间,玉如从房内跑了出来,冲她妈直跺脚说:

    “娘,你小声点儿行不行?这话要是叫别人听了去,咱们可就人财两空啦!”

    金团头虽然没有听懂她们母女俩说的是什么,却也知道事关重大,急忙拉了她们进屋去。母女俩一人一句说了一遍,金老儿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一面用指头戳着女儿的脑门儿怪她不早说,一面问老婆子要过几两银子来转身就跑,到街上雇了一顶轿子,为了图快,也不坐,押着空轿如飞一般向永康方向迎了上去。

    一口气跑了三十多里,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总算在路边的一个凉亭里找到了张国华。他从早上开始,四肢着地,一直爬到这会儿,也不过爬了十几里路,可是已经手破膝破,鲜血淋漓的了。那几个花子中的打手,早上听了金团头的吩咐,心里明白是要他们折磨够了张国华以后再送他上西天,所以一路上张国华尽管爬得并不慢,他们却在后面用树枝子抽打他,还不让他讨一口饭吃讨一口水喝,爬到这个凉亭附近,终于晕了过去,几个打手正商量着要去借两把锄头来挖坑埋人,正好金团头气喘吁吁地赶到。一见张国华鲜血淋漓地躺在地上,伸手一摸,还有一口气儿,一面招呼轿夫把人抬上轿去,一面大骂那几个打手不会办事。那几个家伙还没有醒过茬儿来,轿子可又上了肩匆匆抬走了。

    正好那天晚上有月亮,三十多里路走了一个多时辰,将次到了壶镇,忽然迎面一伙儿人拦住了去路,大声吆喊:

    “站住,站住!什么人?从哪儿来?”

    轿夫无奈,只好歇下轿子。金老儿踅到前面来一看,原来是巡夜的团防局丁勇,为首一人,手提灯笼,背插大刀,耀武扬威,不可一世,却不认得;仗着自己跟团防局诸位头目也有一面之交,忙拱手答话说:

    “在下壶镇栖流所团头金鹤春。只为小婿有病,刚从石柱街接回来。请总爷放行,明日一并道谢!”

    那头目眉毛一扬,阴阳怪气儿地说:

    “啊!原来是金老儿,听说你挑女婿都挑花眼儿了,这一回是谁有这么大福气,当了金团头的乘龙快婿了?我倒要见识见识!”

    说着,一手掀起轿帘,一手提起灯笼就往轿内照去。刚晃了一晃,就失惊打怪地叫了起来:

    “哟,这不是吕团总从轻发落的长毛余孽张国华吗!什么时候又成了金团头的女婿了?金老儿,你可是知道的,当年吕团总可交代有话:这几个长毛余孽,只许在壶镇附近讨饭,给造反的人做榜样,要是胆敢离开县境一步,可就是立斩不贷的重罪。对不起啦,事关匪情,非比等闲,我这可是公事公办,谁也做不得手脚顾不得情面。有什么话,你还是明天到团防局去说吧!”说完,就吆喝轿夫把轿子抬到团防局去。

    金团头眼看着众团丁簇拥着轿子抬远了,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还魂。明知这是吕慎之使的障眼怯,只得垂头丧气地走回家去,在老婆女儿的哭闹中另想生意。

    这件事儿,吕慎之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原来,自从这七个太平军俘虏刑后被送到栖流所去以后,吕慎之虽然关照过金团头随时随地要注意他们的言语行动,但是还不放心,生怕金团头一旦得知了藏金的下落,会先下手为强,所以又专门在花子群中收买、安插了好几个眼线,一方面盯住了这七个特殊的花子,一方面也盯住了金老儿。只为这几年来除了跑过一个何向仁抓回来处以极刑之外,其余六个全都老老实实,没发现有什么出格的地方,大家对他们的注意也就逐渐放松了。昨天一早栖流所里“公主”不辞而别,而且还是携款潜逃,就已经引起了众花子的纷纷议论;今天下午金团头把女儿一接回来,团头嫂那一席不知轻重的话,很快就由团防局特别收买的眼线传到吕慎之的耳中去了。

    吕慎之把团总的担子交给了林炳以后,当了个挂名的帮办,别的事情都不管,唯独这件事情还挂着三分心,也没有把这层意思透露给林炳知道。后来林炳因为拿办“叛匪”有动,受到了金太爷的赏识,到县城署理守备去了,尽管他是以“壶镇团防局总办”的名义兼署的,实际上对壶镇团防局已经鞭长莫及,一应大小事务,仍不得不由年已古稀的吕慎之再度出面维持。特别是八月十五众“叛匪”劫了法场,林炳负伤在家将养,团防局的事情就只好由吕慎之一人独力支撑了。

    吕慎之放长线钓大鱼,一等十几年不见有鱼上钩,渐渐地也以为没有指望了。谁知道在失望中今天突然传来的消息:金老儿的女儿跟人逃跑了,这个人是个拥有万贯家财的大富翁,可今天还是个穷得一无所有的叫花子,而且还是个被吕慎之杀剩下来的太平军俘虏。这样的话,在别人听来也许只是个谜而已,而吕慎之却在片刻之间就猜到了谜底。心里说:“真是老天不负有心人!我放着长线又等了多年的这条大鱼,今天终于浮出水面来了。这样的好事,当然不能便宜了金老儿和他的那个傻丫头。你不是刚醒过茬儿来,备了轿子打算去接你那个本欲置之死地而后快的财神爷女婿么?好,今天咱们就来斗一斗法,且看谁厉害!你赔了夫人又折兵,闹一个菜篮子打水,那可别怪我!”

    真是“强者还有强中手”,金老儿满以为已经接到家的财神爷,就这样在家门口又叫别人给劫走了。

    轿子抬进团防局,虽然已经是深更半夜,仍有伤科医生给敷药裹创,仍有厨子给端来鲜美可口的夜宵,最后还给安排到一张松软舒适的床上去睡觉,简直奉如上宾。当然,房门外面,是有人看守的。

    吕慎之倒是真沉得住气儿,一连三天,不但没有提审,连面儿也没露。他知道,在这个时候,是不能急于求成的。十几年的时间都等过来了,还在乎这三五天么?要给人一个反复考虑的时间,欲速则不达,反正人已经控制在手里,不怕他插翅飞去。

    刚被巡逻的团勇截住送进团防局来的那会儿,张国华只以为自己命乖运蹇,撞来撞去仍逃不出吕慎之的手心儿。一向以严酷闻名的吕慎之,抓到一个私自离境的被控太平军俘虏,其结果只能与何向仁一样,最终必然难逃一死的。自己历尽了千般险恶,万般痛苦,就在好事即将实现的片刻之间,风云突变,一个跟斗从快乐逍遥的半天云雾中折了下来,一头扎进了十八层地狱,不单自己的一切希望全都落空,还害了一个心心念念要跟自己同富贵共患难的玉如姑娘。

    一想到玉如,他扪心自问:“这次与玉如偕逃,难道是失策了么?我一个没了双脚的残废人,身上又没钱,要想独自一个逃出缙云县地界,以后再带人回来取走财宝,几乎是不可能的。”他从头至尾把过往的事情捋了一遍,觉得自己选择玉如作为甘苦与共的同谋者,从策略上说完全没错,事实也证明玉如并没有背叛他,一直到他父亲发觉追到了永康,她始终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想来想去,错就错在出走以后,没有把自己的踪迹抹掉,以致让金老儿追上,一切祸根,也就从此产生了。当时如果到石柱街先换一次轿子,到永康再换一次轿子,找一处小村镇的客店住了下来,金团头的本事再大,眼线再多,一时半会儿的,他到哪里找去?

    玉如也曾经提出要请她父亲来共同谋划这件事情,却被张国华一口拒绝了。他深知金团头是个用心险恶的人,金银财宝取出来的那一天,很可能也就是自己寿终正寝的时候,而玉如姑娘心地善良,一旦成为自己的妻子,是不会为了独霸这笔财富而起谋杀之心的。

    轿子抬进了团防局,意外地受到优待,吕慎之又一连几天不照面儿,张国华这才想到事情并不如自己想的那么简单,很可能中途又出拐了。心想:“如果我仅仅是个潜逃的太平军俘虏,心狠手辣的吕慎之是绝不会如此大发慈悲的。他之所以要拿我当上宾接待,说明他有求于我。如果他要从我口中得悉什么军情,用不着等到太平军已经全军覆灭后的今天。我是个穷得噹噹响的叫花子,他如此礼下于人,只能说明藏金的秘密已经被他得知了。看来玉如没有信守誓言,已经把藏金的秘密告诉了他父母亲。这只要看看金老儿早晨和晚上两种截然不同的待人态度,就可以得到证明。只是吕慎之怎么那么快就得到了这个绝密的消息呢?”

    张国华百思不得其解,不由得暗暗感叹:“玉如哇玉如,你的心肠倒是不坏,只是你的见识实在太少了。你不知道人心的险恶,不懂得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不知道一牵扯到利害关系,朋友会变成仇敌,亲人会变成冤家,一切友爱情谊全都能抛进汪洋大海,剩下的只是你死我活,真刀真枪啊!”

    不管吕慎之的消息从何而来,张国华认定了一个死扣,那就是这一注藏金绝不能让吕慎之染指分毫。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只能舍出自己这条命去。

    不管吕慎之的消息从何而来,张国华认定了一个死扣,那就是这笔曾金绝不能让吕慎之染指分毫。这一笔财富,是太平军遗留下来的,绝不能让它到了惨杀太平军的刽子手吕慎之的手中。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只能舍出自己的这条命去。不论他严刑拷打还是千刀万剐,绝不吐露真情。好在藏金的地点还有一个马天祥知道,自己这一次与吕慎之的较量中不幸失败了,这只能怪自己的大意与无能。但愿老成持重的马天祥能在自己翻车的地方闯过去,顺利地把两注藏金全取出来,去周济穷人,去支援流落无依的太平军孑遗,去建立他富裕的家园,幸福如意地度过残余的下半世吧!

    第三天黄昏,厨子没有送晚饭来,却有一个小厮捧来了一套全新的衣服,传话说:吕团总在厅房恭候,请立刻更衣前往。

    张国华心知那场戏要上场了,反正有成竹在胸,也不迟疑,当即讨一盆热水来洗了手脸,又梳了梳头,换上了新衣服,把自己打扮得干净齐楚,这才架着双拐,在那小厮的搀扶下步入了后厅。

    团防局的后厅,是团董们议事的地方,有如高太尉的白虎节堂,通常是不许闲杂人等随便进出的。吕慎之今天破例在这里接待张国华,可见其敬重。这时候,吕慎之一个人坐在一张硬木太师椅上,一边咕噜咕噜地抽水烟,一边两眼凝神地琢磨着怎么从这个深沉冷静的太平军俘虏口中挖出藏金的秘密来。

    张国华走进后厅,吕慎之急忙装出一副不阴不阳的笑脸,站起身来,拱手让座说:

    “小哥请坐。老朽这几天有些俗务缠身,没能早来探望,手下人粗笨,接待得也不周到,当面谢罪。好在小哥久居壶镇,也不是外人了,什么都好说。”

    张国华也不客气,在吕慎之身旁隔着一张高脚茶几的另一把太师椅上大咧咧地坐下,半讽刺半挖苦地笑着回答说:

    “团总大人太抬举贱民了。我是犯了团防局的禁令,被你们的团勇抓回来的,该怎么发落,还不是全听团总大人的一句话么?尽管咱们已经有了十几年的‘交情’,不过开头是交战之敌,后来是治下之民,如今又是牢中之囚,不论从哪一种‘交情’讲,这样盛情接待,都是出格的。不说是寝食不安吧,至少叫人心里犯猜疑。我是个直性子,团总更是个爽快人,如此相待,有什么要求,就请明说吧!”

    说话间,小厮送上两盖碗茶来,吕慎之说了一声“请”,又嘻嘻地笑着说:

    “哪里话,哪里话!老朽敬重小哥,完全是一片真心。小哥也许还不知道,老朽戎马一生,爱的是英雄好汉,前天听那两个轿夫说:金团头要想置你于死地,跟他女儿定下了奸计,把你赚到了永康,打你一个拐带幼女、私离禁地的罪名,要你六十里山路从永康爬回壶镇来领罪。小哥水米没沾牙,手脚着地爬了一天,这样的作为,确实够得上是条硬汉子!老朽听了,佩服得五体投地。就为这个缘故,才吩咐手下人一定要好生看待,等小哥伤势稍愈之后,咱们好好儿叙叙,结一个忘年之交。除此之外,并无他意。想来小哥总不会斤斤于前愆而拒人于千里之外吧?”

    张国华心里想:“这只老狐狸一方面跟我套近乎,一方面把一切不是都推到了金团头身上,只要我承认了这一条,不就等于让他牵着鼻子走吗?”他连连摇头,傻态可掬地说:

    “团总大人这可就冤屈了金团头了。咱们真神面前不讲假话:他的女儿,可真是我给拐到永康去的。团总可能会问:她那么年轻标致的一个大姑娘,怎么肯跟我这个残废人走呢?今天团总不拿我当外人看待,就不妨实话实说:是我告诉她,我有上万两银子的产业;她年动无知,信以为真,一心想当财主奶奶,还没有见到一分银子呢,倒从家里偷出五十两银子来,跟我跑了。只可惜我策划不周,露了形迹,要不是团总出面,只怕我早已经死在金团头的私刑之下了!”

    吕慎之正在琢磨怎么才能在来言去语中套出有关藏金的话头来,没想到张国华自己倒先说出来了。正在这时候,小厮进来,在厅中一张硬木方桌上安放了两副杯筷匙碟、一锡壶老酒,接着端上四冷四热八个菜来,回了一声“酒菜齐备”。吕慎之笑眯眯地站起来,请张国华在东边坐下,自己西边相陪。张国华知道这顿饭不吃也是白不吃,说了声“叨扰”,就在椅子上坐下。吕慎之替他斟满了酒,执杯在手说:

    “局里的厨师没什么手艺,实在不成敬意,不过借此聊表寸心而已,这一杯酒,算是给小哥压惊。来,干!”

    两人举杯,一饮而尽。吕慎之故意稳住劲儿,只说些酒淡菜咸无关紧要的事儿。酒过三巡,看着张国华已经略有醉意,这才又把话头拉了回来:

    “小哥刚才说,金老儿的闺女,是看中了你有上万两银子,才跟你逃跑的。这银子的事儿,只怕不是一句空话,而是实有其事的吧?”

    张国华夹起一块鸡胸脯来,放进嘴里,一面嚼着,一面含糊不清地说:

    “银子的事儿,当然是真的。难道团总就没有听说过,太平军在撤离壶镇之先,把大批金银财宝都窖藏起来了?”

    吕慎之不愿说自己一无所知,只得打肿脸充胖子说:

    “这个我当然知道。”

    “那么,你知道这些银两都藏在什么地方么?”

    “这就是我正想请教的了。小哥既然口出此语,想来必定是知道的。”

    张国华却大摇其头: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要是知道,不会早早地把银子取出来么?干嘛还要玉如去偷她娘的钱远走高飞呀?”

    吕慎之又不慌不忙地问:

    “粤匪藏金,当然是绝密的行动。那么请问小哥,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张国华也不慌不忙地回答:

    “我是听何向仁说的。军需官埋藏金银的时候,他的亲兵何向仁也参与了。军需官在突围中战死,何向仁成了藏金地点的唯一知情者。他在突围中被俘,后来蒙团总大人网开一面,只削去他的两只耳朵,跟我等一起发到了金团头手下。他的伤势不重,一心只惦着逃出去寻找太平军,好把那些藏金运走。可惜刚逃出不多远,就让团总给抓回来杀了,只怕从此再也没人知道这些金银的下落啦!”

    何向仁确实是军需官的亲兵,但他那天恰巧有别的公干,根本不知道藏金这件事情,只为他已经死去多年,张国华就把他拉出来当挡箭牌,恰好歪打正着,跟当年刺杀陈士佐一案的口供全对上茬儿了。

    吕慎之一听,“好哇,给我来个死无对证!不过,只要你承认何向仁跟你商量过,你就脱不了干系!”当时把酒杯在桌上重重一放,面露不悦地说。

    “小哥这样说话,可就又把老朽当作外人了。试想那何向仁在外逃之先既然曾经与你商量,怎能不把藏金地点一并告诉你,以防他自己身有不测?”

    张国华一听吕慎之果然相信了,连忙叫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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