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浪上的魔术师 第 9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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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当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时,辰美却很熟练地走入喷水池旁的步道。跨过台阶后,我们进入茂密的树林。在树木深色的影子中,到处看得到盖房子用的蓝色塑胶布。这里的帐篷密度之大,可以称得上是有点规模的部落了。墙壁是纸板,屋顶是塑胶布。柱子嘛,就用一旁掉下来的大小树枝捅在地上充当。这是可以带着走的终极简易住宅。

    辰美看来经常到这个地方来,完全是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走过帐篷村的广场,到达一棵树干直径有2米的长尾尖叶槠(我是对植物不熟,但公园里的树,全都垂吊着白色的名牌)处。树上绑着吊绳,这里有一栋比其他帐篷更大的塑胶布房屋,里头的大小应该有12张榻榻米左右吧。辰美开口了。

    “大哥,您早啊。”

    听到外面的声音,里面一个人拨开垂下来的塑胶布走了出来,那人是一个看不出多大年纪的老年人。让人意外的是,他穿着一件看来很干净、天然质料的浴衣。后面跟着一个穿美津浓针织衫、像相扑力士一样的巨汉。我们一起在铺设在广场中央的塑胶布上坐下。我看辰美脱了鞋子,所以也跟着脱鞋跪坐。游民大哥和我们之间,摆着8瓶一升容量的日本酒。老人从浴衣的口袋里拿出手机,放在膝旁。他对辰美说道:

    “行了,昨天在电话里你也跟我说了,辰美先生的雇主需要200个身份不明的人。除了上野这里之外,我也请浅草与锦系町那里帮忙找。我这里的人如果不够,随时可以从那些地方调人来。但有一点你们是要做到的,那就是必须先付一半的钱给我。”

    一切尽在意料之中,我立即从双肩背包中拿出小塚老人交给我的信封,摆在酒瓶旁。穿美津浓的巨汉拿起信封,在他的手中,鼓鼓的信封顿时变得好像名片般大小。大哥看了一下巨汉交给他的信封后,收在怀里,然后抬头对我们说道:

    “什么时候要开始呢?大喷水池后面的广场已经集合好人了。”

    辰美轻轻鞠了个躬,非常敬重地说道:

    “谢谢您。第一批会从今天下午开始。一天内大概不可能办好200份存折,所以请容我一点一点地慢慢进行。”

    说这话的时候,辰美还用一种不好意思的神情搔了搔头,老人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来这个右翼分子还真有一些讨人喜欢的法子。而我则不发一言地继续跪坐着,心里暗暗佩服辰美的独特威力。

    谈判进展顺利,我们便向游民大哥告别,钱也给了,酒也送了,我们两手空空地离开了帐篷村。走在来时的路上,辰美直接用手机向留在街头宣传车里的特攻服成员下令准备行动。一片绿意之中,我们已经看到国立博物馆的砖制正门的喷水池,在喷水池后面的广场上,已经有五六十名游民站在那里等我们了。此时此刻,他们跟一群安静地等着被装到货车里的羊没什么两样。

    辰美和我在树阴底下的长椅上坐定,而特攻服的小伙子们则从那群人里一次几个一次几个地带人到长椅这里来给我俩看。这样的动作反复进行着。我们挑选群众演员的标准是,看他的应对能力好不好,以及他的年龄或体型是不是够分。挑完那天要用的20人后,游民中一个超瘦的男子跌了出来。他大约30岁上下,穿着和衣而睡的秋衣秋裤,袖口像是用泥巴与灰尘上了两层漆一样,闪闪发亮。

    “对不起,求求你们了,能不能用我呢?”

    听到这怪异的声音,我从记录他们名字的笔记本上抬起头来看他。他的牙齿好像全掉光了似的,脸颊整个都陷了下来。像有泥水沉淀着的双眼四周,皮肤干燥得不行。辰美瞄了他一下,说道:

    “你不行。”

    “只要给点钱就行,请您行行善,请务必用我,我什么都愿意做的。”

    那干瘦男人的声音细得跟身上的骨头一样。辰美的下巴一努,长椅两侧立即跑出两名特攻服成员,夹着男子的双臂把他拖走了。骨瘦如柴的游民就像被人丢弃的毛巾一样,倒在那儿的树丛里一动也不动,好像也没有哭出声音。辰美从长椅上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

    “白户,走吧。这种家伙,连揍他都嫌浪费时间。”

    载满20名游民的街头宣传车,开上返回町屋的道路。车内顿时臭得不行,臭到只要闻上一会儿,就恨不得想从车里跳出去。我赶紧把座位旁的窗户全都打开。

    坐在前面的辰美就没那么客气了,他腾地从特等座位上直起身来,回头对后面这些新上的乘客叫道:

    “你们这些家伙,怎么臭成这个样子,待会儿好好给我洗个澡,谁要洗不干净,那就别给我干了。”

    车上那20个游民自然连声都不敢吭。辰美觉得没啥意思,便又用有点好笑的表情看着我说道:

    “白户,你觉得刚才那个跳出来的男的怎么样?”

    我把脸尽量迎着从窗户吹进来的风。

    “你是说那个被你的手下拖出去的瘦男人?没什么特别的看法。”

    “是吗?看来你真是比较冷血。那么我来教你一件事吧,刚才那个男的根本不算是个人,就只是骨头而已。”

    我听不懂他的意思,便扭头看向他。辰美嘲讽似的歪了歪嘴。

    “你不知道吧,最近这段时间以来,几乎每个公园里都有他那种人四处闲晃。我想这都是经济不景气闹的吧。那种人已经放弃了做人的权利,连活下来的力气都没有,所以只是骨头而已。”

    也许是因为我脸上那种不可思议的表情让他高兴吧,辰美从椅背上探了过来。他开到第二颗纽扣的衬衫领口,有个像职棒选手会戴的厚重金链子在晃呀晃的.

    “所有跟他那样的家伙,差不多都是背了还不起的债务。虽然对你我来说可能不是什么大金额,对他们来说却是天文数字。一方面游民很难有固定工作,一方面他们孤单一人,也没有可以借钱的对象。因此他们跑去向最糟的借钱对象借了钱。只借了几万元。”

    我朝他问道:

    “从高利贷那儿借了几万元,不就是几万元吗?怎么会变成没有人格的骨头呢?”

    辰美的嘴唇往上翘得更高了,用一种近乎奸笑的神情接口说道:

    “是啊,就因为几万元,他们就变成了骨头,因为他们用骨头来还钱.每个月两次,他们会去卖血。当然讨债的人会跟他们去。卖血拿到的两三千元马上左手进、右手出,交给讨债的。讨债的就给他一个面包和一瓶牛奶,完毕。他们的现金收入就只有这样.你是大学毕业的,应该知道吧?造血的不就是骨头吗?所以,他们就只剩下骨头了。”

    我都没力气回答他“没错”。

    有造血功能的是骨头里面的骨髓。

    可是骨髓造血,难道是为了去卖的吗?

    辰美继续说道:

    “可是你可能还不知道,就算他们这样舍了命去卖血,负债也完全不会减少。和骨头的造血能力比起来,利息这东西生长能力更快。就这样,快的用上半年,健壮一点的最多两年,他们都会撑不下去。明知如此,这些只有骨头的人却还是先借了钱再说,而借他钱的人也是明知对方会死,还是照样收利息。一个月大概几千元吧。有人说钱是仅次于生命的重要东西,其实这种观点是错的。对这些人而言,钱比性命更重要呢。”

    我大惊,喃喃地说道:

    “所以……”

    辰美不等我再说什么,继续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刚才看到的那个男人,我想他大概活不过今年冬天了吧。所以他只是一副快烂了的骨头而已.我跟你说,你或小塚先生用一根手指咔嗒咔嗒在,腔脑上调动的是钱,这种男人卖自己的骨头赚到的,也一样是钱。可是钱是有两面的。我想你跟着小塚先生,‘市场’这个字眼你们会经常提及吧。但这个字眼在不同人的眼里,却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像你们这种投资家经手的,是跟玻璃一样干净的钱,而对他们这些连‘市场’两个字都不知怎么写的傻瓜来说,市场却意味着流血流汗去挣少得可怜的钱。两种钱都具有完全一样的价值,你最好不要忘记这件事.说起来,你应该不知道,你调动金钱买卖股票的手续费,这些人可能拼上老命都赚不到。”

    辰美把目光转向后座那些跟人偶一样木然的游民,嘴角浮现出一丝蔑视。

    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他,只是静静地尽量让鼻子吸着窗外的空气。

    不知为什么,辰美的笑竟变得有些凄凉,他朝我黯然笑道:

    “唉,时代已经变了,现在已经不是我们的时代了。也许从今天开始,这世界应该是由像你这样的能人去跟全球的有钱人竞争的时代了。时代已经变了,金钱的地位和作用也发生变化了。”

    我们的目的地一一简易旅馆就位子京成线高架铁道下方。这个破旅馆门口有些宽阔,远远看去跟一般的木造旧民宅没啥两样。在破旅馆的前方,停着一辆堆满旧衣服的小巴士。

    我们到达之后,街头宣传车里的游民男子,便在特攻服成员的带领下,鱼贯进入门内。接下来的工作辰美的手下就能完成的。

    我木然地坐在街头宣传车的位子上,在等待的一个多小时里,我想到很多。此刻,小塚老人应该正心无旁骛地在交易室里忙着布局吧,松叶银行股票的事可不是儿戏。而我这个助理兼秘书,则代表没有闲工夫的老头子扮演监督辰美欺敌作战的角色。

    一个多小时后,差不多早上10点多的时候,第一个游民回到了车上,在隔开走道的座位上坐下。这是个年过45岁的黝黑男子,有着一对看起来诚实正直、又大又黑的眼珠。棉质长裤与推销员穿的那种塑胶材质的黑色外套相当般配,看来这男子以前不是个太穷的人。

    我把装着2万元的信封交给他,对他说道:

    “把信封里头的l万元拿去松叶银行开个新户头,另外l万元是今天的工作报酬,印章在这里。”

    我从双肩背包里随便挑出一个印章,确认过上面的字之后交给了他,然后把捏造的名字记了下来:松永。

    等他把钱和印章收好后,又细细叮嘱道:

    “等你存完钱后,再回到这里,把存折跟印章交给我。这回存进去的钱等之后解约时就归你了,但这件事你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男子只是默默点头,一点反应也没有,当然更没有回答一句话。正当我担陇地再三看他的眼睛时,辰美的脸从窗外探了进来,他朝我叫道:

    “你根本不用担心,这些家伙谁也不会讲的。如果他做了不该做的事、背叛大哥的话,就再也回不去上野那里了。而没有上野那个落脚之处,他们就再没别的地方可去了。所以你放心,他们的口风比我手下还紧呢。”

    男子显然也只字不漏地把辰美的话听到了耳中,但他依然默然不语,只是双眼圆瞪地看着我,动也不动,显然,他是在等我的命令。

    等我从辰美的话中回过神来,发现他正看着我,我便告诉他:

    “好,你去吧。”

    男子应声而起,他弓着背离开街头宣传车,就像路人一样消失在大街上,真是跟幻象一般不真实的存在。

    特攻服成员带着男子消失在通往松叶银行的巷子后,很快,第二位游民又到了我的面前。这是一个穿着入时的50多岁的游民,一时之间我还以为看错人了。体格不错的他穿着直条纹相间的西装,打着英军条纹花样的领带,脚上穿着高到脚踝、设计感十足的鹿皮鞋。我惊讶地看着他,看起来像公司干部的他也微笑着回应。我叹了一口气,从背包里头拿出另一个便宜印章。

    一个接着一个,做同样的事,说同样的话。终于,在银行窗口结束营业的下午3点,我手中有了20份银行存折与印章。我用大橡皮筋套住它们,收进双肩背包里头,首战告捷。我下了街头宣传车。

    和辰美打过招呼后,互道一声“后天见”,我便急急地往小塚先生的家走去。说实话,这项工作才开展了一天,我就已经厌烦了,这种群众演员的布局工作,实在是无聊透顶。但令我恐惧的是,这种事还得持续两个星期.

    在朝小塚老人家走去的路上,我默默地在心里分析刚才抽空看到的报纸內容。根据经济计划厅公布的资料,1998年4月到6月期间的GDP,创下3。3%的年负增长率。这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GDP首度连续三季呈递减的趋势。在这种局势下,股票的行情更是一团糟,星期一涨了700点,星期五又跌了700点,整个股指一直在14000点上下5%反复震荡。

    这个秋天,日本经济真是陷入了一团莫测的乱流之中。

    跟老头子要求的一样,忙完一天的办折事务,我又在交易室跟他汇报了一下。汇报完之后,我又不禁想起那个皮包骨的男人。出于一种痛苦的心理,我向老头子提及了辰美讲的骨头的事。老头子全无感情地听完,低声说道:

    “我借人家钱已经有40年了。如果你想听和金钱有关的悲惨故事,要多少有多少。我可以讲两三个给你听,你想听吗?”

    我摇了摇头。作为像我这样有前途的20多岁的青年,是没有必要听这些故事的,再说基本上我并不喜欢听悲惨的故事。老头子点了点头,继续面无表情地说道:

    “不说也好,那我给你一点忠告吧。人总是会误以为,自己在工作上经手的东西,比什么都重要。我们经手了金钱、股票、债权,但这些和蔬果店卖白萝卜、鱼贩卖青花鱼没什么两样。对于买卖的货物,最好不要带有感情偏向.你应该知道买卖中最重要的一个原理是什么吧?”

    老头子问这话的时候,似乎是想让我心情好过些,这种情形以前还真没有出现过。我抬起头来答道:

    “卖价高于进货价。”

    小塚老人的眼中露出了些许喻快的神情,点头道:

    “正是如此.其他事不必想太多。后天也要麻烦你了。”

    这话是不用他来说的。我点了点头一一虽然我无比厌恶跟那些臭得不行的人打交道.

    交易室的小型屏幕上,不管转到哪个频道,都会插播中田英寿首度在意大利甲级足球联赛登场的新闻。应该没有人会忘记这场比赛的结果吧。中田英寿首度亮相,就冲击性地踢进夺冠希望很大的尤文图斯队两球。正当我心情愉快准备收东西回家的时候,玄关的对讲机响了:

    “呃,不好意思,冒然来访,可是,能否让我打扰一下呢?”

    本来漫长的一天的工作就要结束了,关根的声音多少令人觉得有些扫兴。真拿他没办法。我走到玄关,帮他开了门。门的另一头,关根眨着眼睛站在那儿。我注意到他两边嘴角又沾了白色化学调味料,说不出话来。这位业绩不佳的理财专员,今天大概又在分行行长的要求下,吃下那撒了一堆调味料的盖饭了吧?

    他跟着我走到里面房间,然后也不管我们是否感兴趣,只是一个劲地自顾自说着新的存款自动转存服务.他那样子非常搞笑,既不看小塚老人也不看我,语速却非常快:

    “每个月结账时从支票账户把多余的钱转存至存款账户一一这称为正向的转存,是自动转账的服务。当然逆向转存也是可能的。”

    我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关根莫不是吃错哪门子药了,这个时候拿这种东西出来讲。老头子和我都没有打算要和松叶银行有长期往来,关根应该很清楚这一点才对。银行股票投资也不过是小塚老人众多的投资品种中的一项而已。

    一番简短而快速的说明后,关根擦了擦汗,才转为正常的语气说道:

    “唉,现在,这份银行的工作真是把我给伤透了。我的直属上司把错误全都推给我,害得我又吃了两碗加了一堆化学调味料的盖饭。”

    关根的视线盯在小塚老人身上,他朝着老人说道:

    “自动转存服务的资料,我就先放在这儿了,您有空时就请参考看看。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嘴角还沾着化学调味料的关根,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提起厚厚的合成皮皮包,跟他说话的语速一样,快速离去。我把他送到玄关后又回到交易室。

    门关上后,小塚老人立即拿起关根留在桌上的松叶银行信封。混在转存服务以及金库出租介绍手册中的,竟是一叠用资料夹及回形针夹住的A4复印纸。上面写着“紧急事件应对手册D”。标题的右上方还加盖了“仅限行内使用”的章.

    “要当个银行的好职员可真不简单啊!”

    老头子的声音中传出一种莫名的寂寞感。他从位子上站起来,往墙边的架子走去,拿起一张黑胶唱片,放在唱盘上,然后轻轻地用指尖把钻石唱针放到LP唱片上。在墙上开出四角形大洞的嵌壁式号角喇叭,传来50年前的管弦乐。那是老头子心情好时会放来听的瓦格纳的序曲集。

    我把那四张纸排在桌上,和回到座位的老头子一起迅速清出桌面空间,伸长脖子研究这四张手册内容。

    略去繁琐的行内手续后,应对挤兑事件的原则,就缩小到一个方向上,和应对银行出现不良债权或不当融资的事件完全是一样的,真是让人讶异。总之,就是要彻底掩盖事实,不能泄漏出去。不管发生什么危机,一定要若无其事、继续维持平常工作的样子,这点最重要。

    具体而言,就是绝对不要拉下铁卷门,不要让客人在银行外面排队。钱如果不够,总行会源源不断地送来。不能引起当地居民的恐慌,要不动声色地把问题处理掉。为消化那些前来挤兑存款的大批群众,每家分行都必须设有预留空间,并把客人尽量引导到预留空间去。

    “你看,我们付出的不过是一只古董劳力士,而换回来的,实在是太有价值的宝贝了。你看看。”

    关根这么做虽然是因为想报复上司,却仍然不失作为一个银行职员的恳切与细心:复印纸的旁边,关根画了位于地下的会议室,与通往会议室的路线,会议室约有35平方米。小塚老人兴奋得不得了,他指着图及路线对我问道:

    “町屋站前分行一楼柜台的大厅有多宽,你应该也知道吧。你觉得大厅大概可以容纳多少人呢?”

    柜台长约10米,大厅里则放着8张向着内侧的三入座沙发。进去之后,右手边隔起一个提款机专区,里头应该是摆着4台机器。我一面回想着店内的摆设,一面说道:

    “我想应该大约六七十人吧.”

    小塚老人满意地点点头。

    “恩,算起来大概这样吧。地下的会议室,大概四五十人就满了。楼梯与楼梯间就算30人好了,加一加只要超过150人出现在站前分行,人就必然会跑到自动门外,就会排到大街上去。”

    我想起白天安排的群众演员。按计划那些人应该是200个。我不由得担心地问道:

    “要是这样的话,我们的计划岂不是只能使用一次了?而且这也只有短短几十分钟就会结束了。提款机或人工窗口很快会把客人消化掉的。”

    小塚老人的眼珠如黑色弹珠,在昂扬的斗志鼓舞下,他的眼神中似有一种神采飞扬的光彩.他自信地说道:

    “不会让它那么奸过的。这次的买卖里,不只有那群游民充当群众演员,到时受害人自救会以及尾竹桥通商店街的有志之士,也都会来帮忙的。而且自杀身亡的老婆婆的亲戚也会总动员,全部蜂拥到松叶银行去。我保守估计一下,应该可以动员到至少群众演员的两倍人数.当然,我说的这些还不包括那些听到街头传闻而跑来的一般客人。这样你能懂了吗?”

    说真的,自从我来到老头子的交易室,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小塚老人这么精神抖擞。魔术师高举双臂,在昏暗的交易室里往空中一抓,用力握住拳头。他的脸颊上似乎注入了浓浓的血色。

    新的乐章开始了。

    背景音乐里传来的是歌剧《罗恩格林》(Lohengrin)进入第三幕之前的前奏曲。音乐声中,小塚老人说道:

    “我们的目标,是要彻底击垮松叶银行町屋站前分行,让街上充满对银行的不安与憎恨。这样的感觉将会传到日本的每个角落。这样就会导致松叶银行的股票面临庞大的卖压。”

    听到这样振奋的前景,我的背脊亦因为某种莫名的东西而发着抖。我知道,这种发抖是因为对战斗的意志、期待与预感,也许,还有一点点害怕在里面吧。

    交易室里,兴奋的小塚老人诅咒般反复说道:

    “击垮松叶……一定要击垮松叶。”

    我紧紧握住放在膝盖处的拳头,在心里默默地跟着小塚老人念着相同的口号。

    在回荡着瓦格纳作品的房里,只有展示出全球经济生命象征的数宇,还在屏幕上闪闪发亮,不断变化。

    离开小塚老人的家,回到尾竹桥通后,太阳刚下山。下町的低矮屋顶上,像打扁后的铜片一样,阳光的余晖还在空中凉凉地流动着。银行的营业时间应该已经结束了吧.我斜眼看了看由某家非银行金融机构所管理的立体停车场,按下手机的速拨键.

    “你好,我是保坂。”

    或许她人还在办公室吧。我以若无其事的声音回答她。

    “是我,白户。保坂小姐,不知道明天有没有空呢?可以的话,我要向你申请约会喔.”

    15号星期二是敬老节,国定假日。不管打铁还是泡女生,都得趁热才行。

    “我有空。我要离开座位,请等一下。”

    保坂遥说话的口吻依然保持上班时的严肃劲。不久,手机传来另一种语调。我脑海中浮现她严肃的表情像花开了一般的样子。我们的简短交谈中,决定了要约在涩谷的忠犬八公前面.我告诉她那边人可是很多的,而且想要找个地方都会很费劲。但她就是要约那里,说她一直想跟别人约在那里一次。或许她的人生比我要不幸得多吧,我开始变得有点同情这个过度正经的银行女职员了。我告诉她我会拿着一朵花当标记站在那儿,就这样,我们结束了通话。

    说老实话,我也已经很久没约女性朋友出来玩了。所以我感到高兴,并不只是因为情报的收集过程相当顺利,其中也有自己的私人感情在里面。

    敬老节那天,正好七大工业国的财政部长与央行总裁发表了一篇紧急声明。七大工业国峰会的声明内容是,为避免通货紧缩,必须持续扩大内需、稳定金融,所以七国间要进行一些着眼于经济成长的政策协调。虽然这是了无新意的老题目了,但日本代表还是全力以赴。由于日本不想在声明中被列入“有金融危机”的名单,银行于是大肆宣传,将会在国内实施暌违三年的“量的缓和”,针对短期金融市场的资金供给量设定目标值,并调低金融机构间相互融资的隔夜拆款利率,增加市场上的通货量,相当于一种通货膨胀政策。另外,还有“减税7兆元”政策。其实,比起美国四家避险基金公司破产以及谣传的俄罗斯危机,还有被它的星星之火漫延波及而酿成大火的南美危机,日本的慢性金融危机根本只是小巫见大巫而已。不良债权的金额虽然极其庞大,至少这10年间的不景气并没有影响到海外。

    午后时分,我拿着一朵包在玻璃纸里的黃色玫瑰,站在涩谷的忠犬八公像旁,四周满是和人相约参加联谊或大学社团活动的人。看到这景象,你会怀疑日本到底是哪儿不景气。每个人手上都拿着最新型的手机,到处都听得到告知来电的肤浅旋律。

    保坂遥穿得一身黑,从田园都市线的楼梯爬了上来。原本我以为是和之前一样款式的素色黑套装,但靠近一看,及膝的裙子却反射出秋天的太阳,散发惊人的光芒,是件鳄鱼压纹的皮裙,我想应该是她精心挑选的吧。脖子上与左手食指都还戴着不小的银饰。松叶银行公关部的她脸颊微红,有些羞涩地站在我的面前。

    “约在这种地方见面,我想我可能真的是疯了。我想买东西,走吧。”

    她以一种迷惘而不自信的口气讲完后,便转身往站前的十字路口走去。我错失送花给她的良机,便只好连忙追了上去。

    保坂遥的目的地是西武百货店的室内装饰卖场以及东急Hands。她在改种用的素烧花盆与不知道拿来做什么的印度棉布,还有黑色手巾与浴巾组的地方犹豫了一阵,好半天才选奸商品。|Qī|书|ωang|结完账后,我们到东急Hands最顶楼的咖啡店稍事休息。通过倾斜的大天窗,可以看见宇田川町的天际线与金黄色的秋日夕阳。

    保坂遥不知又触动了她哪跟神经,叹了口气说道:

    “唉,人过三十,就感觉什么都不行了啊。总觉得干什么都很容易累,比如说现在跟你约会,就跟跑到涩谷来处理公关事务一样。好久没来这里了,感觉真不习惯啊。”

    “你通常都在哪一带买东西呢?”

    “我住二子玉川那里,平常都去附近的玉川高岛屋。白户,接下来我们去做什么呢,看电影吗?”

    我摇了摇头,道:

    “这可是咱们第一次正式的约会呢,为什么要一直两眼朝前两个小时都不讲话呢,实在太浪费了.虽然时间还有点早,但要不要去吃点东西,顺便也可以去喝一杯呢?保坂小姐在银行上班,应该几乎没什么机会尝试在天还没黑时喝酒的奢侈行为吧?”

    “是啊。不过喝醉了要回家也是麻烦,要不就去二子玉川一家我去过的店?我请客。”

    到她家附近喝酒正是我的目标。我尽可能装出清爽的笑容,像一只自己跑过来的无辜小狗一样笑着应道:

    “当然好。”

    我们离开咖啡店,在东急Hands前面搭了一辆出租车。相当有重量的素烧花盆当然就由我来拿。黃色玫瑰放在膝盖上的花盆里,车子一摇,玻璃纸发出沙沙的声音。

    我们坐在出租车上一路往玉川通上缓缓驶去,在高岛屋那一角的路口停了下来。保坂遥带我穿过连接高岛屋两栋建筑的空中玻璃走廊下方,转入狭小的巷弄。很快,我们就到了高岛屋后面一家卖串烧的小型日式料理店。如果没有说错,我们应该是这家店的第一批客人,敞开的格子门旁放着一份盐巴,盐巴已经干掉了,外形光滑而完整。店里只有C字形的柜台座位,墙上则贴着从日本各地酿酒人那里取来的吟酿酒贴纸。虽然这里不豪华,店面也并非全新,却整理得很干净,给人的印象很好。

    保坂小姐在内侧的凳子上坐定后,便对店里的侍者非常熟稔地问道:

    “我每次吃的那个,有吗?”

    那个看起来跟高中生一样的光头男侍者用力点点头,很有精神地回应她的提问。

    也许是因为回到自己的地盘了吧,保坂遥看起来显得相当放松自信。我问她:

    “你常到这种店喝酒吗?”

    “是啊。因为这里只有柜台座位,女生自己一个人来也不用担心。而且东西好吃,酒也好喝。”

    不多久,店家便送来小杯子与装着冰酒的毛玻璃酒壶。保坂遥在往我杯子里倒酒后,笑着说:

    “干杯吧。虽然处理客户问题是很辛苦的工作,但能遇见白户先生这样的客户真是很幸运的事。”

    我也笑着用酒杯跟她一碰,回答道:

    “没错,我也很高兴碰到你。不过,如果我们在受害人自救会碰面的话,我可不会客气的呦。那时候我们就是敌人了。”

    这可是我第一次听保坂遥轻松说笑,不过她笑起来的时候还是显得比较有活力,更能吸引入一些。

    她也笑着用一种调侃的语气回道:

    “是吗?我可不怕你这个敌人哦,跟你说,我们银行可是有很多优秀的律师喔!”

    我现在哪有心思去跟她扯什么律师的事,便笑了笑说道:

    “保坂小姐,要是跟自救会里的老奶奶们比起来,你可是美多了。有你在,我的工作估计会增色不少的。”

    两个人哈哈大笑,举杯喝光里头的酒。我的舌头上留有淡淡的果汁香,是一种似乎喝再多都没问题的、比较淡的日本酒。

    侍者把美食端了上来,她亲热地对我说道:

    “你吃吃这个,什么都别蘸,直接吃。”

    我依言把裹了薄薄一层面衣的串烧放入口中。它的表面很热,似乎可以烫伤人,但一口咬下去,却涌出凉凉的蔬菜甜味,味道果然很好。她看着我享受的样子,高兴地说道:

    “好吃吧,这可是把用芥末稍稍腌过的小茄子再拿来油炸的食物,是这家店的招牌菜,和日本酒很合的。”,、

    外表美而热,里头咸而冷。我一面大口地吃着另一串,一面暗想这招牌菜怎么跟我和保坂小姐的生活及性格这么像呢。

    走出串烧屋,我们又情不自禁地走进了下一家店。当时我们就已经有些醉了,不过还没醉到随随便便就伸手碰触对方身体的程度。这次我们进的店,是离车站相当远的柜台式酒吧,一家没有学生客人的安静店面。位于地下一楼的店里都是灰泥墙面,天花板与地板的角落装着蓝色的灯,有一种好像在海底喝酒的神秘气氛。为什么酒馆的人总是很懂得这一套呢?

    我们走进这家店,有前面那些酒打底子,这时已经比较放得开了,我们推心置腹地交换了一些曾经的恋爱情事。我很了解那种想找个人倾诉的心情,一段恋情结束过后都是这样的。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她讲着讲着就会掉眼泪,虽然那故事听起来了无新意,但看得出来她痛的感觉还是真实的。我打从心底同情她,认真地倾听着她的心事。没有比女性的泪更好的下酒菜了。

    我们走出这家酒店,时间已经是9点钟了,听起来好像不太晚,但这已经是我和保坂遥连续喝了4个多小时的时候了。她一面晃着手上的黃色玫瑰,一面摇摇晃晃地走在整齐排列着大厦的路上。

    她走在前面,而我紧跟着她,她脚上穿着的那种有接缝的丝袜,令我不由得把目光汇聚到她那高挑女性特有的修长小腿肚上。抱着素烧花盆的我,朝着她穿着黑色夹克的背部叫道:

    “下面我们去做什么呢?”

    保坂遥头也没回,径直答道:

    “去我家吧。”

    虽然她有点装醉,但这似乎是她慎重考量过我的反应后,才讲出来的话。她根本没必要担这个心。虽然我的打扮是小塚老人安排的时尚样子,但像我这种只比游手好闲者强不了多少的人,其实连份正当工作都没有。她这种和我不同世界的人,我本来是不可能有机会认识的。我把花盆悄悄放在柏油路上,往前追上她,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遥小姐……”

    她似乎吓到了,回过头来。我紧紧抱住她,抬起她尖削的下巴,温柔地给她一吻。保坂遥的睫毛与嘴唇,很明显在颤抖。因为我现在靠她很近,所以对她的微妙变化和感受看得非常清楚。

    虽然有点担心,但很久没做爱的我,对于这种人类的本能之事,还是驾轻就熟,知道该怎么做的。

    保坂遥的住处有一间寝室,外加客厅、餐厅、厨房。寝室仿佛是客厅附带的一样,相当狭窄。她的房间里,摆着一张半双人床以及大大小小约20盆观叶植物。灯一关,就像仅有一张床垫飘浮在热带植物园里。

    在床上最让我吃惊的是,年逾30的女银行职员竟出乎我想像的纯情。不过,开始做爱后,她给我的印象就为之一变。保坂遥原本明明很害羞的,但我一触碰到她的裸体,其反应就激烈得令人不可思议。和几个月前分手的中川充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充对裸体毫不在意,也许是反应比较冷淡吧,但那种无所谓的态度也令我顿失兴趣。

    我随意躺在还在颤抖的她身旁,看着她身体的每个部位,确认着她身为成熟女性的标记。失去弹性但变软变重的乳房、腰部后方附着的脂肪厚度、失去活力但光滑的大腿内侧。对过去只和同龄女子交往的我而言,这种感觉简直可以用妙不可言来形容。

    很久之后,终于说得出话来的保坂遥似乎刚从虚幻中回到现实世界,她娇嗔地看着我说道:

    “真是讨厌。为什么一直看我的身体?”

    说着这话的时候,她还赶紧把带有脂肪的腹部像波浪一样收紧。

    “你真美啊。”

    “别开玩笑了,我和你交往过的那些女孩都不同。”

    保坂遥把被单上拉到胸前。

    “女人每个人都不同,这实在是很好的事。你的身体,我很喜欢。”

    我的这句话似乎让她很受用,立即缠绵地“冲”了过来一一用一种似乎要撞我肚子的动作。就这样,我们在几乎没休息的状况下又开始了第二回合。不过,那一晚可不只是这么几个回合而已,久旱逢甘雨,用在我们身上简直是太贴切了。

    第二天,我从保坂遥的住处直接到町屋上班。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一早我就展开群众演员的安排工作,和辰美一起到上野公园确定另一批20个游民,开设新的银行户头。松叶银行突然多了一些开新户头的人,他们应该会开始觉得奇怪了吧?不过,光是拿着自己的钱到窗口去开户,看起来根本不像会有什么问题,银行当然无法拒绝他们.

    松叶银行或许要等到挤兑那天才会受到冲击,才明白这个计划的真正用意,但那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然而,即使到了那个时候,游民把自己存在银行的钱领回来,也完全不犯法。顶多只能算是以假身份开设账户的轻微犯罪而已。这是小塚老人的计划,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男游民大白天就洗热水澡,穿上我们准备好的整洁的二手衣服,又从银行那里拿到开户送的面纸或毛巾,每个人都开心得不行。那天傍晚在帐篷村开了一场宴会,我和辰美获邀参加。每个拿到一笔小钱的男子都又高兴又快活。

    9月中旬,好天气。对游民而言,既不热也不冷、也没什么雨的5月和9月,是一年中最棒的两个月了吧。辰美微笑着,摆出一副好好先生的笑容,在坐满人的塑胶布上跪坐了下来,把日本酒当水一样喝。夕阳下的宴席热闹起来后,这位黑道兼右翼代表站了起来,赤膊跳了一段舞。他不好意思地笑着,搔着头回到座位上,向我说道:

    “你也表演一些什么吧。如果他们觉得你这个人有点趣味,以后做事会比较方便。这些人每天都是纯粹靠心情好坏过日子的,你就帮他们加个油吧。”

    我也喝醉了,感觉还不错,早上我只昏昏沉沉睡了一下,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轻,只觉得自己身体轻得不得了。抬头一看,东京没有星星的夜空,正从绿色屋顶的空隙间往下低看着。只有在靠近地面的地方,才有月光圆圆地亮着,像要覆盖住我们一样。在野外喝酒,味道格外特别。我有着必须拼尽全力才能完成的工作,也有了新的女人。体内像突然点着了火一样,热了起来。我站起身,唱了惟一知道的一首演歌,《越过天城》。

    我们打算越过的那个险峻山头,现在已逐渐靠近山顶了。

    隔天是1了曰,相隔三周以来,曰经平均指数的收盘价创下泡沫经济后的新低点。行情不再持平,外资卖出的消息也不断出现,而没人买进的结果是,平均股价如坐滑梯一般下跌。到了午后,已经跌破14000点,仍止不住下跌的态势。整个市场充斥着一种氛围:减少手边的股票投资,转往更安全的债券。

    至于重要的金融再生法案,自民党执行部虽然完全接受在野党的提案,却让执政党内部传出不满的声音,反弹的在野党在关键时刻喊停,朝野协商又回到了原点。血流不止、眼看要死亡的病人躺着的手术台旁,庸医们之间还死要面子。与市场有关的每个人都受够了,没有人想进场。

    长银的股票跌到只有22元。监理栏传出经营不善等负面消息,而公司没有给大众明确交代,或是出现流通股不足等违反上市规定的情形时,其股票会被暂时移至“监理栏”中,但买卖手续与一般股票无异。在证实无下市必要后,就可以从监理栏中移除;但若被判必须下市,就移至“整理栏”,也一点都不奇怪。讲明白一点,它的价值就跟糖果饼干没什么两样。这一天,在不动产、营建、金融、流通等结构性不景气的产业全面下跌的情形下,松叶银行的股票也罕见地跌破了2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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