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浪上的魔术师 第 11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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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10个月也不过就是10个月而已。出狱后,我再度回到市场。一方面我手边已经有了一笔本金,只要不乱花,生活起来已绰绰有余;另一方面,日本也开始进入战后第一拨的经济增长。从那时起几十年间,我不断扩大投资成果。而通过10个月的牢狱生活,我得以和黑道有所接触,也私下做一些融资放款的事。我的人生虽然丰足,但却很孤独,不过比那些又孤独又贫穷的人来说,我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感到满足才对。”

    虽然过程相当曲折,但总的听起来,却还不失为一个悠然自得的个人投资家的成功故事.然而,等我听完他的故事的时候,心里却觉得怪怪的。我在心里默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忍不住。把我挂心的一个大疑问提了出来:

    “小塚老人,我想问一个问题,你明明已经有一笔可以安稳退休的资金了,为什么到头来却还要进行一场输赢这么大的赌局呢?你刚才好像提到,你还从地下渠道集了资,是吧?小塚先生本身又不是变额保险的受害者,如果说你是出于对这个城市的同情,好像又牵强了点?”

    “你小子,还真是敏感啊!在这一点上,和我年轻时一模一样.我那时也是一样,对于任何事情,只要有疑问,就会打破砂锅问到底。不过白户,你要记住,这种性格,可是一把双刃剑。”

    小塚老人说完,便离开屏幕,去泡咖啡。时间已经将近午夜,他端着咖啡壶回到沙发,给我倒了一杯之后,便又跟我悠闲地继续起刚才的话题:

    “自从我出狱之后,我和H君就只保持每年互寄贺年卡的交情了。虽然我并不特别恨他,但对方似乎也没那个脸来找我了。即使是住在同一个城市,但我也只有偶然从远处看过他而已。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了10年,H君竟突然来拜访我。我心想该不会是来找我借钱的吧?但无论如何,别人既然来了,那就先让他进来吧。他当时就坐在你现在的位子上,笑容很开朗,但却有一种天生的忧郁。”

    不祥的预感又来了。我在猫足沙发上调整了一下坐姿,但我背上那股讨厌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后来,他泪流满面,低声下气说想为十多年前的事情向我道歉。然后他说有事想求我帮忙,和他太太有关。”

    我开始觉得,拼图已经渐渐要放上最后一片了。H。我在脑海里拼命搜寻小塚老人周遭有谁的姓是H开头。有了,有一个人!波多野光子 (Hatano Teruko),那位得了阿兹罕默症、只能靠过去的回忆活着的美丽老太太。

    “在那次会面时,H君一面自嘲,一面跟我讲这10年来他的几次创业经历。他这个人投资不断失败,从来就没有一次成功过。说到最后,他竟有些神经质般地笑了,说这次似乎真的没办法了。他不断从不好惹的人那里借了钱,到现在足足借了一亿多元。他说他已经身心疲惫,再没有东山再起的雄心了。而且当时已经到了债主逼债的时限了。最后他对我说,希望我帮他照顾老婆。他也许是记得年轻时我很喜欢他太太吧,而他也知道我一直没有自己的家庭。”

    说到这里,小塚老人的眼睛好像湿了,一闪一闪地泛着光芒。我实在无法直视那道温柔的光芒,因此把眼睛转开。轻轻地问道:

    “那个女的,应该就是波多野光子女士吧?”

    小塚老人愕然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微笑着点了点头,伸手去拿咖啡杯。他喝了一口,感受了一下咖啡香之后,又不好意思地继续说下去。原来波浪上的魔术师也和我是同一类型的人啊!这让我多少有点吃惊。

    “虽然我到处玩乐,但能让我心头震动的,能让我心生温柔的,却只有在和她相处的时候而已。爱情这种东西,真是比市场还让人难懂。我们甚至没有结合。波多野告诉我,H君投保了巨额寿险。死亡理赔金用来还清债务后,还可以剩下一些财产留给他太太。为了赎他年轻时曾对我犯下的过错,他说他也在遗嘱里给我留了一份钱。他说他们没有小孩,夫妻俩没有什么可以拜托的对象。所以他说在他死后,他太太若有什么事情的话,希望可以让她来找我商量。”

    听到这里,我大惊,用一种比较大的声音问道:

    “啊?!难道你没有叫他坚持下去,好好活下去吗?”

    老人闻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

    “说实话,当时我实在是没有办法讲出一句鼓励他的话来,但我想如果是你,也许会把将近2亿元的钱像丢到水沟里一样借给他吧。但你不要忘记,我们都是靠市场过活的,资金就跟出租车司机的车子一样,是赖以生存的。失去资金,和丢了谋生工具没有两样。第二天,你就没办法买进重要的货品。年轻时,他给我添了不少麻烦。至少,钱可以借给谁不能借给谁,我是有原则的。像他那种已有必死决心还能开怀大笑的人,实在是太危险了,没人敢把钱借给他。因为这种人总认为只要自己死了,就一了百了,那是最轻松的一条路。”

    虽然我也知道他讲的有理,但这种道理一时间我还是有些难以接受的。也许在这个市场丛林里,我还是比较心急的那种人吧。但我还是不甘心地问了一个傻问题:

    “可是,小塚先生,如果波多野先生开口向你借钱的话,你不是也会借给他吗?”

    小塚老人闻言,一时竟怅然若失,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悠悠说道:

    “这种事,恐怕谁也不知道。反正最后,他完全没提借钱的事就回去了.”

    说完,小塚老人便陷入了一阵沉默中。我也屏住呼吸等着他再讲下去。因为我知道,他心中还有东西没有讲完。

    再度开口的老人,声音变得有些沙哑,而且显得模糊不清,那语调却有一种事不关己的意味:

    “大概10天后,早报刊登了一则交通事故的新闻。前一天深夜,在首都高六号线一个转弯处,一辆速度过快的汽车猛烈撞上边墙。司机的名字是波多野纪昭,也就是我所说的H君一一我那个曾经无比熟悉的朋友。”

    老人缓缓地吐了口气。他气吐到一半却发起抖来,好像痉挛一样。

    “看来为了把自己的自杀行为伪装成事故,他实在是费了不少心思。在猛烈冲撞前,他还踩了一下紧急刹车。他不是闭着眼睛一口气加速,而是一边减速一边冲撞水泥墙。这么做,应该需要相当大的勇气吧。虽然他的投资手腕奇差无比,但最后做出来的事,却令我很是敬佩。这可能也是为什么我不愿意让光子小姐变成一个老公自杀的可怜人的原因吧。”

    后面的故事虽然他没有讲,但我基本也都知道了。我默然抬头,用眼神催促他快点讲完。

    “我鼓励着事故发生后心情陷入低潮的她,并积极介绍优秀的律师给她,借款人也因为她遭遇了不幸而让她暂时不用还钱了。从此以后,我便成了她商量的对象。无论是生活上还是事务上的,她都会找我来问讯,如此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才最终把她从悲伤的生活中渐渐带出来。慢慢地,她就能一点一滴地享受生活了。微弱的阳光终于照进了她的生活,在我看来,看到她幸福,就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时光。然而,就在她的状況逐渐好转之际,松叶银行的人却跑来找她了。”

    我知道,接下来的事,肯定与融资型变额保险有关。我点头对小塚老人说道:

    “不幸的人,会一直不幸下去。”

    小塚老人看着我的眼睛,点了点头。

    “那是一种极其恶劣的契约。如果你想中途解约,得付高额的违约金,但你却又不能变更合同条款。就这样,松叶银行不但夺走波多野的房子,甚至连H君用性命给光子小姐留下的保险金,也全都被一扫而光。被赶出住惯了的家之后,她的阿兹罕默症就急速恶化了。自从H君死后,她第二次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我于是下定决心,一定得从那家银行手中,把属于这些可怜老人的钱抢回来。”

    一种有如远方火焰般的光芒,在魔术师的眼里摇晃着。他的嘴角却带着一丝讥讽地上扬着,他向我笑道:

    “就这样,我开始寻找机会、制订行动计划。到目前为止,我们的计划进行得还是很顺利的。其中很大的一个原因,应该是因为有一个优秀的伙伴在帮我。所以。白户,我很感谢你。来,你看那个数字。”

    小塚老人指了指屏幕上那个比别的股价大上一号字的松叶银行的股价:

    170元

    “我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如果你能感受到那三位数字在又哭又笑、在避开自己害怕的事、在兴奋地跳起来的话,我要教给你的课程就完全结束了。接着,你只要一个人在市场中存活下来,一点一点成长就行了。但我不建议你过跟我一样的人生。”

    我的视线也紧紧地盯着屏幕上闪耀的数字。我现在虽然还不能感觉到这三个数字的哭笑,但却分明感到这三个数似乎已经完全无法支撑住自己的重量了,它正摇晃个不停,仿佛马上就要塌掉一般.我似乎看到了一座就要倒下的斜塔,在眼神之中,它变成了小塚老人、波多野夫妻,以及这城市里每个松叶银行的受害者。

    我开始用自己燃起了火焰的心思考着。我要打倒那个数字,要把它打入十八层地狱!这是我们精心策划的复仇。

    数字啊,到时你就尽情哭喊吧。

    时间过得飞快,9月之后,转眼就进入了10月。早晨与傍晚的风开始让人觉得有点凉意了,不过白天还是和夏天一样,一股股热浪残留在东京上空。虽然众议院顺利通过了《金融再生法案》,但股指却还是在低位运行,好不容易才勉强保住13000点.

    那个周末,我又泡在此刻已沉迷在她身上的保坂遥家。我们尽情地在床上滚来滚去,直到中午时分,才意犹未尽地出门散步,顺便到玉川高岛屋的咖啡店吃午餐。吃完之后,又到百货公司闲逛,也许是因为爱情的原因,我们变得非常大方,只要是喜欢的东西,就会豪爽地刷卡买下。之后,我们抱着新买的东西先回她家一趟,然后趁着傍晚的天色,又出来泡到酒馆里小酌几杯。等到9点之后,我们又迫不及待地跑回家中,花上足够的时间来探索彼此的身体。这样的假曰,真是既懒散荒唐又时尚流行,总之是让人销魂的。关于和比自己大的女性交往这件事,我开始有了新的观点。我发现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使我像在她这里一样,放松到这种地步。

    至于小塚老人交办的所谓“重要情报的收集工作”,则全都被我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我不想硬从保坂遥口中问出松叶银行的什么内部情报,我觉得为那事破坏我和她之间的关系是不值得的.所以,如果我真的得到了这类情报,那一定是我不小心问的,抑或是这性感风骚的女人一时兴起说出来的。

    但我还是很担心,无论用哪一种方法刺探了情报,她都会受到深深的伤害。

    星期曰晚上,我们一如往常,不知道达到了几次高潮之后,衣服也没穿,光着身体就睡了。那次我真的陷入了沉睡之中。

    张眼醒来,已是半夜时分。也不知为什么,当我睡得正熟的时候,却感觉好像有人在盯着我看。

    我第一个反应是朝床垫旁边看。只见白色床单的另一端,穿着睡衣的保坂遥起身坐在床头,在黑暗中一直盯着我。吊兰的叶尖从窗帘杆往下悬着,在她散乱的头发后方描绘出锐利的轮廓。当时我就觉得自己的体温急速下降了。

    保坂遥讲话了:

    “对不起,我最近和町屋站前分行的关根君聊过。听说你不只是受害人自救会的秘书,而且还是一个传出不少负面流言的街头投资家的个人秘书。”

    我刚睡醒的头脑几乎无法活动,这是审问的最佳时刻。我一时陷入焦虑之中,保坂遥的眼神毫无怯意,视线一直停在我身上,继续追击:

    “那个人也担任受害人自救会的顾问,而且还在松叶银行的股票上投资大笔资金。这件事,你也知道吧?”

    如果我说自己不知道这件事或许比较好,但我还是很干脆地承认了。和女'生交往的时候,坦诚是最基本的美德。

    听到我的坦白,保坂遥的声音变得凄凉起来:

    “你突然接近我,一切都这么顺利,我本来觉得有点奇怪。可是,我告诉自己,这是我暌违多年的幸运春天,并一直以此来欺骗自己。可是关根君却告诉我,你和小塚先生都对我们公司的第三者配股增资很有兴趣。”

    我好像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整个背部都冒出了冷汗。暗暗的寝室里,她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只讲一次,请你听好,第三者配股进行得很顺利。虽然丰海汽车退出增资名单,但以松叶集团的企业为中心,增资额上调到了4000亿的规模。我们预定在年底前发行普通股与优先股的形式实施增资。这个月中旬,公司应该会正式发布此事。”

    我从床上跳了起来。她抱着自己的身体发着抖,抖到连肉眼都看得出来的地步。

    “遥小姐……”

    “什么也别说。这情报你爱怎么用就怎么用。我并不觉得变额保险有其正当性,也没有宣誓要效忠银行。不过,我必须弄清楚的一件事是,你到底是不是单单只为了情报才接近我的。我现在都已经快崩溃了。我无法接受一个喜欢我的人却暗藏阴谋地待在我身边。你一露出笑容,我就极度痛苦。你说,现在我把这件事讲给你听了,你还会和我继续交往吗?”

    讲到最后,保坂遥眼里已经满是泪珠,最后终于串成泪滴一滴滴地掉在她胸前的睡衣上。我把床单递给她,抱紧忍住呜咽声哭泣的她。这是“秋天的买卖”开始以来我心情最差的一次。即便如此,我脑子里还是有极其清醒的部分,正计算着松叶银行增加到4000亿的第三者配股增资带给市场的冲击。

    我稍稍陪着保坂遥哭了一下,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对即将到来的前景欣喜不已。

    在一周开始的星期一,强烈地震袭击了东京股市。倒不是因为有什么新闻,而是长期以来对于金融体系怀抱的不安感,在市场中增强为警戒感,使曰经平均指数的收盘价跌破13000点,创下12年8个月以来的最低点。上周末针对即将破产的金融机构紧急投入公共资金的声明,原本就是市场里的预期结果,所以称不上是大好的消息。东证一部所有股票基本平均跌破500点,创下15年来的最低点。东证一部指数(TOPIX)也跌到低于当时视为支撑线的1000点大关。那天早上,我把周末从保坂遥那里取得的第三者配股增资的情报告诉了小塚老人。

    确认过股市行情比上一个交易日跌了275点,以12948点收盘后,老人的动作变得狂躁起来.他打完几通电话后,用一种非常有活力的声音向我说道:

    “开始准备最后的买卖吧!今晚你能睡在这儿吗?”

    我向他点点头,在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比最后的买卖更重要的呢?

    他在黑檀木书桌上用笔记本电脑操作了两三下鼠标,然后按下Enter键。敲完回车,他用一种毫无表情的神色,非常简单短促地发出了他的宣战公告:

    “这样就可以了。明后两天我们要向松叶银行发动总攻。”

    小塚老人从位子上站起来,穿上上衣对我说道:

    “现在时间还很早,不过为了帮你打气,我请你吃鳗鱼如何?”

    在“秋天的买卖”正式启动的那个傍晚,我和小塚老人一起来到尾竹桥通的一家小鳗鱼店,我们挤在人群当中,一面轻啜啤酒,一面等着鳗鱼烤好。

    向总资产53兆元、日本第三大的大型都会银行发动总攻的前夜,是一个散发着淡淡芳香、有一些迷醉的奇妙夜晚。

    当天晚上,我们熬夜监视国际金融市场的变动。在看盘的时候,小塚老人向我说明了他安置的另一颗炸弹,当时是晚上9点,纽约时间刚好早上7点。交易室的屏幕上,经济新闻专业网站“财务预测”(Financial Forecast)发布了当天的第一则新闻。看到头条新闻,我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因为那内容翻译过来,大概内容是这样的:

    “松叶银行美国分行(Malsuba Bank America,MBA)因为俄罗斯债券的衍生性商品投资而蒙受巨额损失。MBA今天下午将修正已发布的财务报表。MBA正式承认,由于该公司投入以俄罗斯债券为主体的衍生性商品交易,因而损失30亿美元。为此,总裁兼执行长栗林均将引咎辞职。记者注意到,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高度重视此事,即日起将展开深入调查。”

    在这篇报道中,情报来源指明写着是松叶银行美国分行的监察人亚兰.杰佛瑞的代理人。我把目光从屏幕转向小塚老人,问他:

    “真的有监察人亚兰.杰佛瑞这个人吗?”

    他以毫无幽默感的语调对我回答道:

    “嗯,当然有啊。他目前正在进行长期疗养,媒体很难马上找到他。”

    我在脑中粗略估算了一下。当时的汇率是一美元兑135日元,30亿美元的话大约相当于4050亿元。可能只是碰巧,但美国子公司的损失,差不多就和松叶银行总公司的第三者配股增资额相当。

    “你不会为了安排这件事,专程跑到美国去了吧?”

    不知为何,小塚老人看起来很焦虑,像是明明已经推倒了第一张骨牌,却发现其他骨牌没有任何反应一样。不过,“财务预测”是经济金融的专业新闻网站,在网络上的名气也是数一数二的,全球各地只要是关注财经的,都会订阅它的新闻群组。松叶银行的子公司出现巨额损失的新闻,必然会在这一瞬间出现在数百万台的显示器上。明天一早,在日本各地金融机构服务、负责短期资本市场放款业务的那些人,毫无疑问也会收到这项情报。我真是佩服小塚老人这先发制人的一拳。老头子的声音又恢复冷静。

    “MBA应该会拼命否认这个消息。不过,事情要完全解决,应该也要花个两三天。不知道今天在纽约市场,MBA的股票会被抛售到什么程度。第一场比赛要分出胜负,关键就在这里.”

    我的视线投向五台一字排开的显示器中央。四角形的画面里,MBA上个交易曰的收盘价好像一头睡狮般躺在那里:

    43.25美元

    日本时间晚上11点,纽约股市开盘了。松叶银行美国分行的股票,一直是委卖多、委买少,基本无法成交。到早盘最后成交时,终于有了当天第一笔确定的股价:

    28美元

    股价直接下跌超过10美元,到达20多美元的水准。MBA的不幸之处,应该在于纽约股市的行情不好吧。好几家避险基金因为俄罗斯危机而破产,接踵而至的南美危机又让美国各大银行蒙受巨额损失.这些负面消息才刚出炉没多久,市场很容易对坏消息产生过度反应。而且,自泡沫经济破灭以来,日本银行在美国的印象就已经大大恶化了。

    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MBA不光是融资给前往当地发展的曰系企业,也是松叶银行的先锋部队,背负着前往金融技术先进的美国学习最新交易信息的任务.交易实在是业绩的一大支柱。MBA的总裁栗林均那种日本银行家特有的慎重态度,成为该公司股价暴跌的最后推手。

    英美破产的投资银行也有先例。一个交易员造成的损失,很可能就成为致命伤。作出这一判断的栗林执行长,中止了所有业务,把俄罗斯、美国、日本、墨西哥的国债以及卢布、曰元、比索的外汇部分,不分现货、期货、选择权还是衍生性商品,全都进行拉网式清查。这些事做完后,立即废了他们半天宝贵的时间。

    午后,MBA宣称“财务预测”的报道无凭无据,准备提出诉讼。小塚老人设计的新闻也就被删掉了。不过,此时股价的下跌已经超过了投资人能忍耐的限度。有人卖,就有人跟着也卖,形成一种恐慌性的抛售。就算你告诉市场,巨额损失是假情报,但市场已经不相信了。人们对于先发的信息往往先人为主,而对后面的澄清信息持怀疑态度。如此一来,就形成了强大的卖压,不管你是美国投资人还是日本投资人,做法上是不会有太大差别的。每个人一定都会抢在变得一无所有之前,赶紧把损失控制在最小范围内,最直接的止损办法,就是先卖掉,抽身再说。每个人为求自保的举动,演变成恐怖的大波浪,把市场整个吞掉。

    身处网络时代,只要你没搞错时机、搞错对象,就能只身带给市场巨大的冲击。我兴奋地守在屏幕前,小塚老人则站在我后面确认股价。看了一会儿之后,他对我说道:

    “不好意思,我要先休息了,因为我已经到了没办法不睡眠的年纪了。明天早上辰美会先过来,你就和他带领一半的群众演员到松叶银行去。我已经联络好尾竹桥通商店街的有识之士以及受害人自救会了。我们明天正午向松叶银行展开第一拨攻击。”

    小塚老人讲完,便朝交易室门口走去了。我向手伸向门把的老人背影说道:

    “MBA的股价呈垂直下跌。干得好啊,第一仗我们已经成功了。”

    小塚老人弓着背,以疲倦的眼神看着我道:

    “表面上看来似乎是如此。不过我一直以来从没在股市里犯过罪。因为不靠非法手段,我还是可以赚得很好。但现在也是无奈之举,你应该知道的,在股市散布谣言,是重大的犯罪行为。”

    我默默点了点头。大多先进国家的证券交易法,都把散布谣言与操纵股价视为内线交易同等的重罪.小塚老人的身体一半在门外,他的脸已隐没在黑暗的走廊里看不清楚.这时他的声音传来:

    “至于把你给卷到这些事情之中来,到底是对还是错,我其实也不是没反省过的。不过事情已经成这样子了,那也就不再多讲了,因为再讲也没有用。晚安。”

    我根本没有去关心小塚老人说的话,因为我一直在盯着屏幕看,在这段时间里,MBA的股价一个劲地往下跌着,这对我的刺激远胜于小塚老人的话。我在那种兴奋的感觉中丝毫没有时间去考虑他话里的含义。管它呢,反正已经一脚踏入这个领域,感觉不也还可以吗?

    诚然,在这个夜晚,我已经跨过了一条特殊的红线,这可是不一般的红线,而是即便这个弱肉强食的市场也不敢违背的游戏规则,然而现在,我这个初生牛犊般的家伙却轻而易举地跨过了它。这种危险也许小塚老人更清楚吧,而我却有些茫然不知。而事实上,万一事情败露,我将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此时的我,十足是一条追逐猎物的饿狼,对于前方猎人设下的陷阱和圈套,是丝毫防范都没有的。再说,即便前方有陷阱,那也得把这到手的猎物吃到嘴里再说。

    有谁经得起大块的肉悬在眼前的诱惑呢?

    天刚蒙蒙亮,辰美就已经赶到小塚老人的房子里来了。而我当然也已经在房子里等着了。我和他急促地打过招呼后,便一手提起装着存折与印章的纸箱,三步两步地跨进了跟他来的那辆街头宣传车里。当然,在离开小塚老人的房间的那一刻,我还是不忘瞄一眼屏幕上的行情表,此刻MBA的股价,已经在20美元左右摇摇欲坠了。

    这一个早上,我们在上野公园与町屋的简易旅馆之间往返了五趟。当然,忙碌的战果也是很丰盛的:我们顺利地把100名男性无业游民运到简易旅馆去,然后让他们在旅馆里冲澡梳头,又把他们领进专门放二手衣服的房间,让他们换上相对体面点的衣服。由于我曾跟大家说这一身二手衣穿完之后就属于他们了,所以大家都想挑一件比别人好一点的衣服(这个决策是不利于工作顺利进行的),这就使得原本就只有不到3张榻榻米大的房间变得格外拥挤。

    等这些人都穿得像那么回事以后,辰美的手下就依序带他们回到街头宣传车上,一个个到我这里领取存折与印章。这件工作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我仔细地对照着花名册,把装着存折与印章的塑胶袋一个个分发给他们。等把这100来号人的资料发好,时间已经是早上9点多了。

    我忙完,便对无所事事地坐在副驾驶座上读报的辰美说道:

    “辰美先生,时间还早,接下来一定要好好安排,不要出问题,我现在去小塚先生那儿。”

    “好的。”

    辰美大声回答我之后,就又闷头去读他的体育八卦报纸了。有的时候,辰美的表现真的很令人爽悦,这也许正是他能在涉黑涉右的领域站住脚的原因。我抬眼一看,报纸上一则很醒目的新闻正写着“法国籍新教练菲利浦.特鲁西埃,首度参与日本足球队训练”。

    我此刻对此类新闻已无半点心思,一跟辰美说完,便小跑回小塚老人那儿。虽然我昨天晚上整宿没睡,但此刻却身轻如燕,浑身充满了斗志。此时正好是尾竹桥通早高峰时段,到处都出现了司空见惯的堵塞现象,而由于时间比较早,所以整个商业街都似乎深陷沉睡之中,大部分商家的铁门依然紧闭|奇…_…书^_^网|,所以除了道上那些急不可耐的车辆,两边倒是显得无比安静。

    我行走在这有着凉爽空气的晨光中,秋天的云彩配上早晨这蔚蓝色的天空,显得无比美丽。对于这个城市来说,一切都没有变化,昨天、今天和明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是一个样子的。

    当然,对于我来说,今天却注定不会是平静的一天。

    真的会如预期的那样上演挤兑恐慌吗?

    纽约和东京,那可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呀。虽然我此刻脚步轻盈,但说老实话,我对老人的计划还是有些不安的,等我内心的不安慢慢地上升起来的时候,我的眼中已经看到那座熟悉的房子了.看到这个波上的魔术师没花什么钱在外部修饰上的房子,我竟有一种莫名的安定感。

    我也顾不上跟以前那样客气了,打着招呼的同时,人已经从玄关进入了屋内,径直向交易室冲去。

    只见在昏暗的房间里,小塚老人竟不跟以前那样安静地读书看报,而是很难得地开着电视,安详地坐在那里收看着奇妙无比的晨间八卦节目。看到我进来,小塚老人也并不感到惊奇,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我急急地问道:

    “MBA现在几块钱了?”

    “15.75美元。”

    小塚老人报着行情的时候,似乎说的是一件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事情。而且那表情似乎有些不怎么开心。

    然而我的心却差点跳了出来,要知道,这可是我见到的最惊心动魄的数字变化啊,松叶银行的美国法人,正为我们表演一出日跌六成的精彩好戏呢。小塚好像完全被电视节目吸引了注意力,他随性地说道:

    “别去管什么MBA,你来看看,就连这种以家庭主妇为收视群体的八卦节目,有时也会插播一些重大的紧急新闻呢。”

    我的心此刻都有些“扑通扑通”地不规律跳动了,情急之下,竟就在老头子旁边跪了下来,眼睛亦盯向那台14寸的小电视。只见电视中的那个主持人略微说了几句之后,画面就切到新闻摄影棚的女主播那里.女主播显然早有准备,她保持着那副职业性的微笑播报道:

    “由松叶银行百分之百出资的松叶银行美国分行表示,由于在投资俄罗斯衍生性产品的决策上出现失利,致使该公司蒙受丁4000亿元的损失。消息一经传出,其股票在纽约股市的股价就应声而落。昨日开盘以来,一天內跌幅就已达到60%,这在证券市场上都是比较罕见的纪录。松叶银行目前矢口否认自己与俄罗斯衍生性商品投资失利有关,但据财政却与证券交易监察委员会透出一致的消息,这两个部门已派员专门前往松叶银行调查事实的真相了。业内人士估计,这一事件将会不可避免地对国会目前正在审议的早期健全化法案形成特殊的影响。”

    女主播刚把这篇新闻播报完毕,画面就再度切回了早晨的八卦节目。显然,女主播说的这些话并不在主持人的预定内容之列,所以那位以辛辣语言备受主妇欢迎的主持人,一时间竟不知对突然插进来的海外股市新闻表示些什么才好,冷场三秒钟后,主持人终于换上一副高亢的嗓音尖叫道:

    “政府已经投入巨额税金了,我们的银行也应该更加努力才是,不然全国人民是无法接受的。银行职员拿着那么高的薪水,怎么能如此轻率地滥用人们的信任呢?”

    节目内容到此基本就结束了,电视屏幕上换上了推销色拉油的广告,小塚老人如释重负般地轻吁了一口气,捏起手中的遥控器,将声音调成静音。

    我压抑着兴奋的心情,对小塚老人说道:

    “哦!我终于知道小塚先生为什么不攻击松叶银行总部,却去进攻他的子公司MBA了。虽然世界越来越小,但美国和日本毕竟还是存在时差的。像这种微妙复杂的问题,要想到纽约核实真伪,恐怕至少也要花上好几天。等到人们把事情查清的时候,其股价恐怕早就跌得不成样子了。等到股票暴跌得惨不忍睹的时候,恐怕比出现巨额亏损的消息还要刺激眼球呢。看来小塚先生进展得很顺利,不是吗?”

    小塚老人微笑着不回答,径直把椅子转了过去,眼睛又开始盯着开盘不多久的东京股市屏幕。我也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再一次确认松叶银行的股价。

    161元,卖。

    抛售气氛空前浓郁,短时间内就跌了9元。看来网络炸弹的威力还真强大呀,现在它的威力已经初见成效了。

    小塚老人的假情报选得简直是天衣无缝,刚刚9月初的时候。日本的野村证券才刚发布因为投资俄罗斯债券而损失3.5亿美元的消息。而现在又公布MBA因投资俄罗斯出现巨亏,这在日本这个联想力非常丰富的股市里,无疑是会为人们所接受的。更何况目前正处于大盘跌破13000点的最差时期。

    看完松叶银行的股价,我对小塚老人不禁心怀一种敬佩之情。我回头看着老头子,只见他此刻正在婴儿床大小的黑檀木书桌那边,舒服地伸展着他的脊背。这是总攻开始的第一天。我所崇拜的小塚老人,身上穿的是一件白色的细棉衬衫,配着一根黑色的领带。小塚老人打的领带结虽然看起来膨松松的,但奇怪的是无论那一天多么繁忙,他的领带都不会松掉。

    我的内心一阵喜悦,便用一种有些兴奋的语调对小塚老人说道:

    “接下来该怎么做,敬请吩咐。”

    小塚老人竟好像有些难为情似的说道:

    “我已经请受害人自救会的同仁一早就到街上去散布传言了,我让他们说:松叶银行美国子公司的巨额亏损,其实是日本松叶银行总公司的亏损转嫁而来的,而且总公司的亏损金额至少是这个数字的两倍以上,少说也超过…兆元。财政部的人已经进驻丁,看来松叶银行马上就要倒闭了。”

    听了小塚老人的话,我不禁哑然失笑,说老实话,这种程度的亏损,对一家日本排名靠前的大银行来说,根本就不可能动其根基,而以金融市场稳定为职责的财政部更不可能直接介入。不过,对于那些在街头晃荡的小额储户来说,对这种高深的经济机制的相关知识是不可能了解的。再说他们还在电视上看到了女主播的那一番说辞,现在肯定十有八九都会对受害人自救会的说法深信不疑的了。

    小塚老人的策划,看来是经过精密计算的,他算准了情报传达到别人耳朵里将要多少时间,这几乎是以分秒为单位计算的,并且还把纽约和东京的时差都给算好了。对此我是不能不特别佩服的。

    此刻,小塚老人手里捏着的,早巳不是那个电视遥控器了,而是一枚看不见摸不着的情报炸弹,他只要出一根食指,就能立即引爆,规模是跟核反应堆一样不断扩大的。

    这种连续性的冲击,使我不由得想起BS东京电视台的记者那晒黑的笑睑,背脊凉了起来。在这枚情报炸弹的作用之下,日本的银行濒临死亡的气氛将成为人们的共识,如此一来,天下岂不要大乱?

    一旦松叶银行町屋站前分行发生挤兑恐慌,全日本的媒体会怎样报道这起事件呢?作为行动的前线总指挥,我是有必要知道的。于是我急忙走到电脑桌前,在搜索引擎的帮助下,找到了1997年初冬,拓银与山一破产时的媒体报道。

    12点15分左右,我们来到位于松叶银行旁的一家咖啡店。我点了杯……冰咖啡,而老头子则象征性地点了一杯蓝山咖啡。他从来都这样,点了也不喝,似乎花那份钱只是为了享受杯中飘出的那份咖啡香。我们在二楼靠窗的一组座位上坐下,这里视线很好,低头就能看见松叶银行。

    说老实话,如果说松叶银行是即将演出的舞台的话,这里可是比贵宾席还要尊贵的宝座。我一边喝着可口的咖啡,一边看着窗外的景象:

    银行前的空地上,一大堆金属虫子一样乱糟糟的自行车毫无秩序地挤在人行道上,而在自行车旁边,正有几堆人散聚在那里。从这些人的穿着打扮来看,应该是一些家庭主妇或是经营小摊小贩的小老板,他们正一边说着些什么,一边不安地盯着松叶银行町屋站前分行,只要自动门一有动静,他们就会往那儿看111.。

    这些人明显不是我们安排的“群众演员”,而从他们的表现看,也应该不是曾在自杀老太太告别式上见过的那些受害人自救会成员。我对这些有些突兀地站在那的人群有些兴趣,便盯着他们看了好长一段时间,当然,他们是不会知道我在注视他们的。

    此刻在我们的咖啡桌上,我提过来的笔记本电脑已是开着的了。我把数据卡与手机相连,这样就能在外面随时上网了。趁着这会儿悠闲的时光,我又开始浏览起电脑中的证券内容,此刻看的网络页面,当然是东证一部的松叶银行股价定势图了。下午一开盘,经过多空双方一阵拉锯争夺,大盘好不容易拉回到13000点。不过这一点利好对松叶银行是没有任何帮助的。永远都是卖单多于买单,所以成交量一直都很小。

    正当我在认真地关注松叶银行的页面的时候,咖啡店的自动门开了,记者栗山走了进来。不过这次他没穿牛仔服,而是非常讲究地穿着西装。他一看到我们,立即就举起右手,用那种非常清爽的笑容向我们打了个招呼。这位电视台记者走到我们身边,然后在我身旁坐下。

    待他向侍者点好了一杯冰咖啡,我便对他说道:

    “栗山先生,我刚才看了一下网上的信息,1997年全国也曾出现过挤兑事件呢,不过当时报纸和电视都很克制,也许是上面发了话了,所以基本上没什么新闻传出来。这次的事跟那次应该也是一个性质的,那你究竟打算如何让它顺利播出去呢?”

    冰咖啡送来后,栗山瑞起来一口气喝掉一半,然后露齿一笑,对我说道:

    “是啊,你说的没错,那次发生挤兑事件的时候,我也拍了很多一级棒的画面呢。说老实话,当时在现场的记者,没一个人不希望能播出来的。但上头作出禁播的决定后,我们也毫无办法,只好含泪把那些录像资料收进仓库去了。我想这次松叶银行的新闻如果跟上次一样走正规渠道的话,估计也很难上正规的电视新闻节目的.所以,我专门为此作了一个特别安排,你看,我今天可是穿得非常整齐,现在我是一档东京地方台轻松娱乐性节目‘本市快递’里的外景记者,而且是‘碰巧’才到町屋来的。”

    说完,栗山还恶作剧地做了个鬼脸,然后歪头看了看同为恶作剧伙伴的我和小塚老人。然后他又接着说道:

    “我的安排是这样的,正在我们现场连线播映的时候,碰巧摄像机里出现了严重的挤兑事件。我选的这个节目,上头是不太检查的。而新闻这种东西呀,只要公开过一次,就会有它自己的生命存在,到那个时候,一切就不用我们再去努力了。其实我想每个看过早上那则松叶银行美国分行出事新闻的人,此刻都在等待,他们心里都有一个疑问,那就是关于松叶银行有没有后续报道。就在此时,我们的独家新闻出现了。观众最喜欢看的,就是一些造成恐慌的新闻,这也是为什么全球各大电视台反复播映空难 (精彩小说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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