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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甘心。”他低声道,“这样发生一切,我不甘心。”
“我的孩子,你必须忍耐与退步。”
他忽地睁开眼,额上凉凉的,旁边少女见他睁眼便道,“你干什么去了?带伞出去还让雨淋到发高烧,还害若离过来一趟。”她点着他的鼻尖,“你呀,真是最给人添乱子的,下次假装我们不认识好不好?”
“不好,”他轻轻一笑,“我不要一个人在外面,那样太寂寞了。不过只有在人多的时候才会感觉寂寞不是?真是奇妙,城月。”他眨眨眼,“你为什么要跟随我?”他一直想知道她的答案,她分明已足够强大,为何还要选择名义之下的追随?
他看那少女搔了搔头,似乎有些困惑,却终于露出微笑道,“还用问为什么吗?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么?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是你说要来中原,也是你说我们要变得天下无双的啊。”
十一
第章 少年怎使鬓先斑
邵隐见那小少女微微一笑,过去种种涌上心来。那时的自己,还真个是自大得可以呢。他坐起身来,一手掀了额上湿巾子,“城月啊,你说我傻不傻?”
他问的时候不指望得到任何有用的答复,少女怔了怔,“你傻了啊,问这种问题?”
果然没有任何意义。邵隐微笑,苏蘅纤细的手指点点他的额头,“你呵,总爱问这些奇怪问题,你自己都知道答案不是?你都知道了,还要问我们做什么呢,是说我们都是呆瓜,不懂你那些高深的问题么?你跟小萧也那样说话的话,他定不会怎么喜欢你的!”
“小萧么,我不问他事情。”邵隐道,“他不会回答我我想要知道的,你知道他与我同样。”
苏蘅忽道,“为什么要这样说话呢?”
邵隐眨眨眼,“怎么说话?”
“你和小萧,总是用一些奥妙的词来说你们的话。那些可以让人听懂么?”
苏蘅望着邵隐的眼如星子一般亮,望得他有些不好意思,“和什么人说什么话而已。”他轻轻道,“因为我们和你不一样,必须背着什么才能生存。我只背了我自己的仇恨,小萧却负着一个国度的悲哀。”
“不要再说下去了,”苏蘅轻轻握上他的手,“这样的事情,谁也不会希望。你们用不着背负那些。”
邵隐沉默片刻,“我今天遇见叶青了。”
“嗯。”
“他也没有多少日子了。”
“我知晓,”苏蘅道,“我一直都知晓。”
“还要等待么?”邵隐问,“我们看见了那么多,还要继续等待着观看么?”
“和你打过架的,有谁是坏人呢?”苏蘅忽地转了话题,“小捕快总是有着公务,其他的人也没有几个真有心思打架。喂喂,这样下去,原来你希望做的事情呢?”
邵隐笑了笑,道,“世上又有几人如你我这般坏呢?别忘记我们谁也不是好人呐。”
少女一笑,“有吃人大魔头叶青那般坏么?”
“更坏,”邵隐微笑,“叶青只被江湖追杀,在下却被世界通缉。”
“算了吧,你自己都说过有外交豁免了。嗳,你杀那些贵族,万一引起战争怎么办?”
“他们不会与邺为敌,”邵隐道,“一切头脑正常的人都不会想对邺开战。邺太强大,只有一个人能打败他。”
苏蘅默然,不久道,“但如今的剑神只是人。”
“风神也一样。”他如今还是说出了那个秘密,“他们是无情的,一代比一代更加无情。所以他们也是无敌的,即使是剑神都无法改变。”
“那你呢?”苏蘅问,“你无情么?”
“我是被逐出的人。”邵隐简单地回答,“只留下天下第一,这虚幻的梦罢了。”
“你眼睛的颜色那么好看呢。”少女道,“夜的颜色,我每次看见他们都会想起大漠上的夜,只有星子映出的光。你眼睛里也有星子呢。”
“你夸人的法子和骂人的法子一样让人头皮发麻。”邵隐笑道,“小萧呢?”
苏蘅静了一会,道,“我不知晓,今天整个就没见他。”
她没有见过小萧?邵隐沉默,小萧并不是太过好动的人,不会是真个被燕逸秋拐走了罢?若说那样倒也罢了呢?他轻轻呼一口气,道,“我们等等他,他会赶上来的。”
“是啊,还带着不少跟班。”少年的声音在窗子外面想起,“好事,真是好事,貔貅帮给解散了,现在他们却全找我麻烦来了!”
“你还有气力骂人,麻烦就不算多。”邵隐笑道,“怕什么呢?你又不是一个人。”
“托君之福。”少年翻进窗子,找张椅子坐下,支着两条长腿,“如今我也成了背叛家国的罪人。”
邵隐一怔,望那少年时,萧茧已失了素日冷静,茶色眼中射出刀子一般冷光,“要是我自己愿意也就罢了,你说说这成什么事,若是你不愿意硬拉你叛国,你会愿意不?”
邵隐默然,苏蘅也不言语。他偷眼看苏蘅,少女摇摇头,他也不知道那代表什么含义,且他自己也未想好如何回答,于是他也摇头。
这样时候摇头会不会让萧茧更生气?大概是会的,但这也没什么法子,别人生气他怎么会有法子。邵隐叹口气道,“你所谓的家国,是靖还是卫?别忘了你现在是卫的贵族,因为靖早就不存在了!”
“君出此言,是讥笑我亡国后人么?”萧茧的声音很冷,“或是你觉得我打你一顿就会消气,以后也不会再提起?”
“我只是觉得你这样计较太累。”邵隐道,“外面跟班进来的话,就打跑他们。其余之事,你又不是在位者,何必计较?”
“不计较,不计较——都是对人说得轻巧。”小少年忽地笑起,“邵隐啊,昔日我族若非太过淡漠,靖绝不至于亡国于邺,如今若你不计较家事,何必叛国于此,筹划来日复仇?”
“行了,你们别吵了,我头都疼了!”苏蘅忽道,“你们若真想好好当贵族,就乖乖回你们封地去,自有锦衣玉食等着你们。你们若要在江湖里跑,还装什么大贵族谈国事家事?贵族头颅一样杀得,再吵休怪我手下不留情!”她说着恶狠狠取出一面小扇子,两人顿时噤了声。
苏蘅见那二人噤声,笑道,“怎么,见了我就怕了?什么贵族贵族的,不过欺软怕硬罢了!亡国的人有资本说话?有空说话先复国去!不要以为我平日不说正事就什么也不知道,你们两个都给我记住,还有偷听的!”她一抬手指窗外,“出来罢!否则我让你再跑不得江湖!”
唉唉,谁说女子不如男,世上出了这么个小魔头,也真够可怕的。邵隐只笑,也听到窗外笑声,“说得好,太好了!当为姑娘浮一大白!”
萧茧听那声音,以手掩面低声道,“莲蓬……”
那萧荷以手一撑窗沿跳进屋子,“外面听得这里咋咋呼呼,也不知是为何。本人天生好管闲事,却不爱出名,所以以小毛虫的名义行侠仗义是在下最喜欢的事情。这让你们困扰了么?对不住呀,不过我可不会改。”
他很俊朗,眼睛亮亮的,说话的声音比萧茧要悦耳一些,邵隐因他话语而笑道,“说够了么?”
“嗯,其实我想说的是,你们在底下的麻烦可能比较麻烦。虽然是我招惹的,但你们的名声比我要大多了,不好意思了,大概有十个人在想怎么烧客栈,而老板已经逃走了呐。”
“哦?我还想住到来年呢,这里的气候适合我养伤。”邵隐叹道,“小萧,这些事情当真与我有关么?”
“既然你要当头儿,总要负责一些罢。”少年不冷不热地回答,“貔貅帮那些个死士呢,血里有毒,沾到身上的话会烂掉,而且除非斫下他们的头,他们死得比你慢多了。当然你不用怕,貔貅帮已经解散了,那些死士可能也被人道销毁了。如今在这里拆房子的,也只是一些烦人的小跟班罢了。”
但每一个都是令人头痛的小跟班是么?邵隐跳下榻,脚还是软的。他可刚发过烧。这样能杀人么?嘻,光想着杀人可不行呢。
“我去看看。”
“你少说一个字。”萧茧道,“你一个人下去的结局可绝对是我要把你扛上来,这种累活打死我也不干了。”
“小萧。”邵隐望那少年,“你相信过我么?”
少年一笑,“怎可能相信你那些自大的鬼话。你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么?”乖乖,终于笑了。他等萧茧笑可已经等了太久,他们会成为朋友罢。他们是曾经立下血的誓约的人,只要继续在通向最强的路途上前进,他们终有一天会成为朋友不是么?虽然那些只是约定,但毕竟还有什么存在着罢。
邵隐道,“好,我们下去罢。”
确实有人在砸店子里东西,但四人下去之时,便听见几声年轻人声音。定睛看时,那些个人已被铁链子锁了。锁人的高大年轻人看看他们,挥手道,“客人,没事了。槿法森严,绝不会轻饶这些宵小。”
“喂喂,”苏蘅道,“听说你们连叶青也关过是不?”
“啊,那人啊,他因为违反宵禁令被关进来过三次,人人都知道他了。你们几个也好面熟啊。”年轻人俏皮地眨眨眼,“公务在身,告辞了。”
他牵着串成一串的人走出客栈去,邵隐耸耸肩,“他们真是好人。”
“不,他们不抓我们,就不是好人。”苏蘅道,“真的好人不是要见义勇为么?看见几个通缉犯也不抓,一定是包庇恶人,不是什么好人啦。”
“城月你这促狭鬼,说不了几句正经话。”邵隐笑道,“萧兄今次前来,定非仅为跟班之事。”他望萧荷,沉声道,“我想要知晓。”
萧荷耸耸肩,“这个,我确实不是为了他们而来。我为我兄弟过来。”他敛起笑容,“我想知道,把我的小兄弟托付给你们值不值得。”
“这样说不是太难听了么?”邵隐道,“小萧与我们,并非那样一类的关系。你说托付什么的,他会高兴么?”
萧荷道,“我本觉得你们太轻佻,不适合与我弟弟作友人,因为那家伙太死脑筋啦。但他坚持要我再看看,我就继续看着。”他又缓缓浮出神秘莫测的笑容,“你们猜猜我看见了什么?”
邵隐淡淡道,“自满,骄纵,嘴硬,好斗,脏话,不顾一切,城月,还有什么?”
“傻。”小少女嘻嘻一笑,“这些就是我们的全部了么?我怎么觉得还少了天下无敌呢?”
“看,骄纵。”邵隐笑道,“这样的我们,真的是你可以托付兄弟的人么?”
萧荷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托着下颌,若有所思地道,“呣,或许确实不大好呢,不过看样子我弟弟已经跟着你们学坏了啊。以前他见谁都轻声细语的,跟个大姑娘似的,现在也长成男子汉了么?让你哥哥看看?”他大笑起来,“你们几个都太温柔了,多为自己想想吧,不要学我,朋友没交着,还捡了一件烂差事!”
“你并不想去做那件事,但那是承诺是不?”苏蘅问,“承诺很讨厌呢,你有时候会承诺一些完成不了的事情,以后就尽得找借口逃走。你看看这里还有一个人想要当天下第一呢!”
“城月,可别再损我好不?”邵隐道,“萧兄,你所言者可是真意?”
“也不是。”萧荷道,“我都是在骗你们的,我只想找个可能认识可能不认识的人说话罢了。”
“你很孤单,”苏蘅道,“为什么不多结交些朋友,这样一路上有欢笑也有争吵,不好么?”
“或许我已经老了罢,”萧荷笑了笑,“看看,我连白头发都有了。”
邵隐定睛看时,那少年鬓角果已有些白发。少年白头,无非思愁。他记起叶青,这两个人的友谊真是奇妙,他暗忖,为了彼此么?他们也不全然是为了彼此做什么。罢了罢了,他也不胡乱猜,那毕竟不大好。他们还是必须走上各自的路途。
“以后会好的,”他迟疑半晌道,“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们可以看到一切都好起来的以后么?”萧荷又露出他漫不经心的笑,“看看,我们如今也在江湖之中有了名声,如他们少年时一样了。快了快了,江湖是少年人的,但老人就注定死么?我最看不惯他就是不求生而求死。这点病算什么,那样的磨折与苦痛又算什么?他没了希望就是死人一个,但是希望谁能看见,活人与死人又有何分别?”他不知在问谁,终带着苦涩笑了,“别弄成他那样子,你们三个谁也别弄成那样。这样的话五十年后,我们还可以来两盘棋局。”
“我连叶楼主也可胜过,自然不会败于你。”邵隐笑道,“你们要待到清明么?”
“寒食之日,今后可供奠祭不是?”萧荷一笑道,“保重啊,我告辞了。”
“我们都保重,”邵隐微笑,“除非活得不耐烦了,绝不轻易言败。”
“其实我觉得你这人还不错。”萧荷忽又道,“所以毛虫啊,你不要再装了,谁都知道你与他有断袖之情不是么?”他发出一阵大笑,飞也似地跑了。邵隐看看苏蘅,又望望萧茧,耸肩道,“有时也不能太相信别人,来自亲人的传言也一样只是传言。我知道小萧你喜欢燕姑娘,所以不要拿剑指着我——”
邵隐转身就跑,萧茧举剑追去,一边咆哮,“你毁我一世英名,我杀了你!”
苏蘅摊了手吐一口气,“还有气力打架,就没事——”
那些时日邵隐的伤渐愈了,也有时间四处游玩。他决定等那一日,却又不想亲见那些事情。那些在他在清洌ハ缕迨痹镉胍睹纾睹缦肓艘换岫嫠咚馐亲匝胺衬铡K匝胺衬盏氖焙蚧共还欢嗝矗空媸堑摹?br />
那时邵隐走错了一步棋,被叶鸣翮抓住机会吃光了他棋盘上全部棋子。最后他只余王在棋盘上,无奈告负。叶鸣翮那时语重心长地道,“烦恼总来烦你,到那时候再想罢。你还足够年轻,后悔也无所谓。”
嗯,到他站在杨玄清的面前再后悔?那时候别后悔得腿打哆嗦才好呢。他第二盘棋胜了,见叶鸣翮似乎有些神不守舍,便问,“怎了?”
“我在想你的话有没有道理。或许我也得练一下武艺,毕竟若离不可能总与我在一起。”
“你再练也成不了天下第一。”邵隐不客气地道,“还是多出些鬼点子,让你家若离给你跑腿罢,你又不是我们一直在路上的,你有产业有活计,别人都听你的,莫非你害怕再出一个君毅?”
“我有点担心小夏,怕他做下一个君毅。”她坦白地道,“别告诉别人,若离也别告诉。我只是担心。”
“别担心,他不会背叛你的。世上会背叛的人并不多,你不可能遇到两三四五个。不用吓唬自己了,他们是忠于你的。”
“你长大了。”叶鸣翮微笑,“不再是刚见那会很有气势的小不点了,很好,你会得到你希望的,在你再长大一点的时候。”
“我一直不大爱想,直到我除了想与睡觉什么都不能做的时候。”邵隐轻叹了一口气,“这样很好不是么,这样的我还是我,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改变。”
叶鸣翮笑道,“将军,将死你了。”
“我方才走的哪一步?啊,不对,你偷换子了,这里是马不是车!”
“别耍赖,你弈不过我。”叶鸣翮笑道,“对了,城月呢?”
“她天天在找捕快打架,号称要打败一百个捕快,彻底破坏以下槿国的法令。”
“这可不好,你也不阻她?我这楼子可是临安唯一的江湖组织了。”
邵隐抬了头靠在椅背上,“谁能阻了铁扇君?吃了熊心豹子胆我都不敢。”
“你这是不想。真的要阻拦,她也就听了你的。城月跟你那么好,谁都知道。”
“我们是好友嘛。”邵隐笑道,“若离今日不观棋?”
“他在忙着假扮医者。”叶鸣翮撇嘴,“以他的医术,那些人可真得捏把汗。”
邵隐不由忆起上次,道,“前次他不是在吓我罢?”
“那次倒不大是,不过你不会那么糟的。若离说不往狠里说你不会听。”
“那我放心了。”邵隐吐口气,“再来一盘?”
“不早了,你也当回去了,休要教那两人担心。”
“他们也顾自玩呢。”虽那样说笑,邵隐仍起了身,“这般,便告辞了。寻日再来,定要赢走你楼子。”
“在那之前,先把你输掉的裤子给我。”叶鸣翮狡黠一笑,“好了,别再玩了。”
邵隐走出那小楼。已过了这个春节,春日便将来了罢。江南的春日总伴着绵绵细雨,但他可不喜欢下雨的日子啊。这样也好,他不用管太多,该来的已经来了,该走的总是要走。他在这里等待旧时代的终结,在他自己创立新时代之前。你听见了么?他抬起头,风的声音,从故乡来的,你分明听见了,却装作不曾听见么?风的声音改变了,那意味着传承者的选定。就是这样了罢。
他忽地又想起伤城和那对兄妹,以及他自己国度的那些传说。风会战胜剑么?他不大知道,于是继续向客栈走去,哼着他自己的歌子。
那时邵隐感觉有人在注视他,转过头时视线也消失了。他总不会知道在看着他的人是谁,片刻之后这些事情也会被他忘记。这样的事情他总不会记得太深,却仍有一些被他牢牢攥在心底,绝对不肯划去。
那些事情如同少年鬓边的白发,他们即使觉得它们显眼,也不会将之拔去。因为记忆与白发都标志着成长,而那时少年也不再只是少年。
十二 全文完
第十二章 听雨庐下夜清寒
三月初二那日,邵隐便已结清了客栈费用。他行同苏蘅萧茧二人,去清洌ゲ湟灰刮葑。彩敲涣硕嗲斗糠训脑倒省K且丫龆ù稳绽肟怯窒胍朗虑榈慕崾谒巧踔敛恢问笨嫉氖焙颉?br />
邵隐与叶鸣翮在那日下午对弈了十余局,互有输赢,而苏蘅看着他们对弈好玩{奇。书。网},也赶走了邵隐自己去尝试。没一刻她输了三局,之中错棋的步数让一边本来不懂棋的萧茧也忍俊不禁。苏蘅的棋艺可绝不能和叶鸣翮相较,这点他们可都是清清楚楚。
苏蘅一走错棋就抓脑门,把鬓发抓得一团糟。叶鸣翮终于看不下去,拉了苏蘅给她整理头发。这样肮脏的小姑娘身上会不会有虱子呢?他们都想问,他们都不敢问。
两个少女下棋的时候邵隐便与林煜闲聊,林煜的话不多,平常也不多笑,那一日却笑得很欢快。他们甚至有结拜成兄弟的打算——就在苏蘅眼睛闪闪要与叶鸣翮做好姐妹的时候。那时萧茧一个人坐在窗边,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
邵隐走到那少年身边,也没有说什么,就没有言语地站着。萧茧的目光并不在一样实际的东西上面。他在想什么?邵隐歪歪头,林煜起了身子走到叶鸣翮旁边,“小叶,让我和小苏下罢,你这是欺负她。”
叶鸣翮也笑,“你小心被她欺负,现在她的棋力虽比邵门主差些,但与若离你,呵呵。”
“休要小看我。”林煜神神秘秘地道,“现在我棋力不比小叶你差。”
林煜便与苏蘅对弈,叶鸣翮趴在苏蘅的椅背上看二人。那时萧茧转了头问,“怎么了?”
“……没什么。”邵隐道,“我在想一些事情。”
“我也是。”萧茧道。
二人遂又沉默,邵隐饶有兴味地看着萧茧,那少年沉思的模样很忧郁,或许他还在想着那么多年以来的仇怨。那些仇怨什么也不能改变,只能害死靖人自己。而他呢?如果说国仇害死人,家恨岂不一样是致命的?所有人都是说别人容易,而到了自己身上就难了呢。
“小萧。”他道,“下雨了。”
“嗯?”少年略怔了怔,抬头望他。
“雨水会把一切都冲走吧。”邵隐道。
“你说的一切是什么?”萧茧问,“能冲走人心的冷漠和故国的悲哀么?”
“雨冲走了地上的血迹,脸上的眼泪。”邵隐道,“只给那孩子留了微笑在脸上。”
“或许那孩子本来就没有哭过。”萧茧也站起来,挡住了邵隐的视线,“或许你看到的那个孩子,最后并不是悲哀的。”
邵隐默然,久久道,“你相信那样一个孩子不会悲哀么?那孩子可是在仇恨中成长,又被迫去杀自己国人的。我不相信他的欢乐,因为我见过他那么多次,却都只见到他的悲哀。”
“他是被当作我的国人而教导的,在他知道真相之前他只有复仇的喜悦。”萧茧道,“亡国之恨可能不比你的父仇,但我们的仇恨是会代代传承的,并且至少到了我的身旁都没有变得稀少。”
“何必。”邵隐低低地叹了口气,“你何必,我何必,我们都何必。”
“何必说着没用。我们即使复了国,邺依旧在我们旁边,强敌在侧,总有一个国度会被吞并。靖不像六国,无论存留或者吞并,都对邺没有半点好处。”萧茧道,他转过身子,邵隐看着那少年的脸,唇上依旧光秃秃一片,连点这年龄小少年该长的绒毛也不长。他因那而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已有了些髭须。他由是笑道,“等你嘴上有了毛再说罢。”
萧茧白他一眼,“别以为你有点胡子就可以多说什么,弱冠未至,你也就一小孩子,少来说人这个那个的。”
“小孩子么……”邵隐抬了头,“或许是罢,我们都还年轻。”
是夜细雨连绵,邵隐坐在屋中,没有睡意。窗外雨丝轻舐着窗纸,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出些微阴影。是晚上也没有闭上窗板罢?他推开窗户,本想合上窗板,却觉算了。雨水抚上他的面庞,稍稍有些凉意。春雨已经暖了么?即使沾湿了白衣,也不会太感寒冷。
忽地,有风吹进他的屋,夹着细雨,把烛火吹灭了。
如今他便沉浸于那墨黑的雨夜之中了,谁也不会见到他如何动作。
少年轻轻伸开手,似要拥起那夜中的雨丝。他什么也不能拥住,他的臂膊还不够宽阔。
雨声打在他的耳鼓里,有如歌诗一般。这样一个清寒雨夜,有谁能够安睡呢?
邵隐站在窗边听着雨声,风偶尔卷着绵密的雨打到他的身上。其实雨落在身上地上都没有太大声响,但它们在屋顶上汇集了,顺着瓦缝流下,再顺着屋檐滑落,在地上发出嗒的一声。
那些雨点,从每一片屋瓦上落下的声音都不一样。他听着,轻轻用手抹去脸上的水。
若说明月能将一切尽收眼底,那么在雨夜发生的事情,又要如何才能被月看见?
邵隐听见身后屋门吱呀一声,屋中亮起。他也不问,听着脚步响至他背后,“今日有酒,共饮否?”
少女声音,刻意压低了,作一副小坏蛋模样。邵隐微笑,转过身子,“月黑风高,孤男寡女,又有酒,城月你这假小子想干什么?”
“你又没贼胆。”少女撇撇嘴,“我可没色心。”
邵隐一笑道,“为何今日?”
“你魂不守舍。”苏蘅认真地道,“怎么了?别想瞒我。”
“没什么。”邵隐笑笑,“说是共饮,你连个杯子也没有。”
“我偷了两个茶碗。”苏蘅笑道,“不过太小了点,将就一下好不?”
那小小茶盅装酒真是太过秀气,他们可都不是秀气的人呢。邵隐开口问,“是南柯?”
“嗯嗯,”苏蘅回答,“只要想着,什么酒都是南柯。”
他略饮了一两盅酒,抬起头,“城月。”
“嗯?”她也抬起了头,用明澈的眼与他对视。
“等待得烦么?”他问。
“我?我打败了一百个捕快,一点也不烦。”小少女快乐地道,“烦什么?人只会自寻烦恼,我才不烦。”
“我只是自寻烦恼对不?”邵隐笑问。
“嗯,我们都一样的。”
“是的。”邵隐肯定她的话语,“我们谁也不能做天下第一,有些人太强大了,只有时间有可能打败他们。而我们只比他们小一点,等不到那种时候。我们要做天下第一的梦,始终只是梦幻而已呢。”
“但是就算是做梦,又怎么样?”少女低了一会头,又抬起带着雾朦朦水气的铁色眼望他,“我们还年轻,可以做梦,也可以失败,你又怕什么?什么也不用担心,我们的时代终将来临。”
那一夜他们对饮至有了醺意,便对坐听雨。雨声滴答,似问他们何时归期。
他听着雨,面上有些发热,便走到窗口,让雨水打湿他的面庞。不如归去,不如归去?他微笑,明日便是归辰,我们会一起回去。
他回头看看苏蘅,少女伏在桌上,呼吸的声音均匀悠长。这小姑娘从来什么都不怕的。他轻轻笑着,合上窗棂。
那一夜邵隐坐在桌旁,想起经年来种种旧事,却觉得一切忽地不真切起来。他身上的伤只留下了浅浅的创痕,剑上的血也早已洗净。如今已是他可以踏上归途的时候了么?算是罢,是他们应当离开的时分,在他们知道一切已经终结之后。
他们不用亲眼见到什么,便已经知道什么是一切的终结。这样很好。叶青会等到萧荷来结束他多舛的运命,而他旧日见到那惠宁的少年,也已化成了风罢?可惜风都在屋外,他捉不到。
风在屋外,他在屋中。少年看看熟睡的苏蘅,少女的脸伏在臂窝里,头发散在肩背上。这样睡明日会全身酸痛么?他又笑,酸痛也是这小丫头浑身酸痛,别教她发火波及自己才好。
他轻启了门,走出门去,差点与萧茧撞个满怀。他不知那小少年来意,只道,“喂。”
小少年极快地朝屋里瞥一眼,又装作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睡不着。”他轻描淡写地回答。
“喂喂。”邵隐道,“我们可没有说你的坏话。”
“我知道。”萧茧道,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们不会说。”
“也没有说你故国的坏话。”
“我知道。”萧茧道,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们懒得说。”
邵隐有些哭笑不得地望那小少年,“既然你知道我们不会说你的坏话,也不会说你国度的坏话,那你是指望听到什么?”
“我没听到。”萧茧道,转身就跑。邵隐望着那少年背影,只是摇了摇头,之后他再也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这件事情。
翌日三人收拾行装,向叶鸣翮提起告辞的话语。叶鸣翮也不挽留,只道,“你们这些人,不是要注视这一切事情到最后么?”
邵隐一笑道,“我们已经看到最后了,我们知道那些结局,这是不用亲眼去看也可以知晓的。”
他们走出清洌ィ辙恳涣镅膛茉谇懊妗2痪贸隽肆侔玻垡煌欤庋奶炜眨词共幌掠甑氖焙蛞惨醭脸恋摹R坏阋膊缓谩?br />
萧茧在那时开口问,“我们真的这样就走么?”
“走罢,”邵隐道,“回我们自己的地方。假以时日我们会回来,并且真正成为天下无双的人。”
“天下无双,除了双生子,世上哪一个人在世上有相似的人呢?”萧茧道,“所有的人都是天下无双,你知道,我们要做的不是无双,而是无敌。”
邵隐愣了一愣,又笑起来,“你这小孩子,志向真是远大。我真是很佩服你呐。”
“彼此彼此。”萧茧道,“其实,我不是那么讨厌你的。”
“嗯嗯,我知道。”邵隐道,“如果你很讨厌我,当初就不会跟着我。”
“不,那时候我是讨厌你的。但是那时候你比我强啊。”少年道,“我只是想知道你所谓的让人变得更强是怎么回事,才跟随着你的。但是那之后,我却渐渐不讨厌你了。”
是他的人格魅力感化了这个少年么?他又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啊。邵隐摇摇头,淡淡笑道,“讨厌与不讨厌,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想要生死相随,患难与共的兄弟,即使最后背叛,也无所谓。”
“背叛了也无所谓么?那样叫什么生死相随患难与共?”萧茧对他的话嗤之以鼻,“患难与共就是不会背叛,莫非你说它们的时候头壳里完全没有想过什么?”
“可同患难,不可共安乐的人很多。”邵隐静静道,“患难与共不代表不会背叛。”
“说得真好。”少年的唇边浮起微笑,“是的,患难与共的人也一样会背叛。”他止步,拽住邵隐,直了眼睛盯他,“但是到现在,我没有背叛过你。”他认真地道,“以后会不会,现在我说不准。我们或许会因为彼此而死,那也是彼此心甘情愿的。”
“小萧。”他只淡淡道,“心甘情愿么?或许是罢。”
他们结束了不大愉快的对话,便继续前行。走了一会,邵隐忽看见苏蘅远远站着。她面对着自己这边的方向,神情有些茫然。二人走至少女身边,邵隐问,“城月,怎么了?”
“有烟,阿隐你看,那不是普通的烟火……那是葬仪,我们国度的。”
邵隐回头看去,远远有一缕青烟高高升起,在风中轻轻一卷,似对他点一点头。风中还有着什么?他轻轻呼了一口气,有什么人已经停留在风中了么?他轻叹,那是与他极相似的什么,他知道,但他不能确定。
“那是葬仪,有人在此地归去,以待来日归还。”他轻声道,“我们走。”
那种时候谁又知道呢?华年的梦失落在江南,早就是谁也找寻不到的事物。我们回自己的地方继续前行。少年抬着头,从故乡吹来的风,抚过他的面庞。
“那时我并不知道叶青死了,但是我似乎有些预感。你知道小孩子的预感一向很准。”拈着酒杯,邵隐轻轻吁一口气,“如今一切都结束了,我也只想看着阿瑾,希望他不蹈你我覆辙。”
“你啊。”萧茧笑道,“你就是不诚实,和谁都不说实话。为什么要一个人溜到这里,还以为我们谁都找不到你么?你这个呆瓜。”
“怎么这么说呢?我是输了,把一切都输光了。天下第一始终只是梦,我甚至连梦都输掉了。”邵隐笑着,摸摸唇上髭须,“你说的是对的,一个人什么也做不成,一个人只有送死,没有死地里求生的份。”
“你这个人。”萧茧擦擦鼻子,“总是这么说自己,知道的人说你谦虚,不知道的人就把你当疯子。喂喂,不要这样了好不?”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邵隐笑道,“我只是我自己,正如你也只是你自己一样,小萧。”
“我知道啊,但是还是要说说你。”萧茧道。
“那一年死了不少人,我们许久不曾这么平静的讨论死人了。”邵隐轻笑。
“嗯。”
邵隐问,“你哥哥现在怎样,他回去了么?”
“他一直不是个好家伙,一直都不是。”萧茧道,“能说他是回去了么?他回去了还是那副老样子,丢下包袱给大家。如今江湖比旧日更乱,你一个人跑出来不问世事,高兴了么?”
“有什么事情就找人跟我说。我不会让兄弟为了我的关系流血。”邵隐又笑,“算了,你也不常来,我们共饮方好。”
饮至半酣,萧茧忽问,“你受了多少伤,在那时?”
邵隐怔一怔,问,“哪时?”
“我们都不知道你一个人跑到那里去,只有苏姐姐一个人怒气冲冲骑马跑了,我们想跟都跟不上。”萧茧道,“苏姐姐救了你罢?”
“啊啊。”邵隐淡淡回答,“小蘅儿救了我。”
是这样的么?并非全然如此。他磨了那么久的剑,却全然没有用处。就跟他少年时在伤城同样,完全没有还手之力,连招架之功也——哎哎,江湖之中的名头,在庙堂之前,没有一点用处啊,他轻轻敲前额,打算不再理会这件事情。
“我说到你伤心事了么?”萧茧面上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妙笑容,“你以一人之力抗一国之力,怎么可能赢呢?我知道你受了伤才回来,我甚至觉得那伤让你再也没有气力去反抗。”
“你呢?”邵隐不理他,只反问,“你又好到哪里了?”
“我?呵,和你没有太多的两样,”萧茧笑道,“可是我没有收小弟子哦。”
“阿瑾和你一样,是心地好的孩子。”邵隐提起那孩童的时候微笑,“所以我要他走他自己的路。我们的路途都太累,并且吃力不讨好。”
“不要提那些了,喝酒。”萧茧道,“我们都没有什么区别,我们都是江湖之中的过客。”
他们饮酒直至二人都有些醉。小少年收拾东西的时候用黑色的眼瞟萧茧很多次。邵隐歪在躺椅上,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
足够了么?他轻轻自问,你回忆够了么?那些过去的人,那些过去的事,我们旧时的年华,如今也已流水一般逝去。如今我们都已成长,我们的江湖在这里,我们的时代在哪里?
时代啊,那种东西是抓不住的,就像你故国的风一样。
他轻轻呼了一口气。口中的酒气很浓呢,这样就算醉了么?他多久没有在酒醉的时候唱歌了?哦,那是怕吓到阿瑾。
邵隐敲着躺椅的扶手,轻轻唱起一支歌子。一旁的孩童诧异地看看他,堵住了耳朵。
真是一点也不给哥哥面子啊,他自嘲地笑笑,不再唱了。慢慢地,倦意如同潮水一般涌上来,他闭上眼,睡着了,没有做梦。
跋:闲时为邵隐所做词一阕。
还道千杯少,绿蚁染青衫。笑言终曲歌者,曾几识珠联。便以新诗赚得,素来宦游之地,今日可堪观。三分心中醉,不解旧时缘。
清对酒,饮余恨,亦难眠。知交永去,恍恍沧海变桑田!莫管伊人在否,只问身前兄弟,往事已如烟?是夜风吹雨,帘外噤寒蝉。
梦断江南全文完稿于2007年8月14日凌晨1:57分。
番外 鸡为什么过马路
凌烨之:马路对面么?那是小鸡的梦罢,追随着梦而前进,即使失败也不后悔……不,它可能已经后悔了,但是后悔又有什么用处?
谌忻瑞:它想得到什么马路对面的东西,或许是一撮麦粒,但是它过去以后,发现那边只有一堆糠壳。
叶鸣翮:卒子到了底线可变成后,小鸡过了马路呢?
林煜:我听说过疯牛病,没听说过疯鸡病,但是那只小鸡确实看起来疯了。
柳断影:啦啦啦啦……欸,有只小鸡在过马路啊?
燕逸秋:我不在乎小鸡和马路的关系,我只在乎小萧和邵隐的关系。
顾卿怜:谁说那只小鸡疯了,谁就是真的疯子。
辛鹄:那只鸡……之前也被囚禁在伤城么?
辛鸿:被禁锢着的鸡生有了出口,它于是开始横穿马路。
杜蘋:劣者钦佩那只小鸡的勇气,却不赞同它的行为。
杜泠:无须多言。彼当诛。
紫颖:够了够了都够了,你们以为你们是谁,能够随意评判那只小鸡的生死么?
鸢:突然想起来,隼捕头喜欢吃鸡肉……
隼:你们都看我干什么?
鹰;没什么,那里只有只小鸡在过马路罢了。
苏蘅:好可爱……
云碧:你不可以优柔寡断的,即使看到有马队过来,也一定要走到马路对面!
叶青:如果风还在歌唱,希望就一直存在。如果那些稀奇古怪的希望存在,所有的生物都会做一些同样稀奇古怪的事情。我想那只小鸡就还保存着希望,估计是在马路对面。
邵隐:小鸡会懂得责任什么的?在下并不相信那些。它过马路大概有一个傻得可以的原因,或许也仅仅是心头的一点触动。那是不顾一切么?或许可以这么说。
萧茧:有些时候一只小鸡也会选择追随。估计马路对面有什么小鸡,是它追赶的对象罢。
萧荷:那只小鸡……是个大呆瓜。
蓝槭:凡是见过那只小鸡过马路的,一定都得死。
蓝筠清:我不明白小鸡为何会过马路,难道没有人会保护它么?
樱:帮主有令,嘱我杀了那只小鸡。
韩钰:娘子,鸡都跑到大街上了,叫莫三给它抓回来。
莫三:韩老板是个吝啬鬼,连只小鸡都不让它过马路。
马四:小鸡?烤着吃可能会比较好吃。
司马湛青:我看见了这小鸡横穿马路的决心,但我依然要捉回它,将其做成烧鸡。
乔乔:它金色的绒毛,在马路的中央闪着光线,就像太阳——我要射下太阳!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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