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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房。[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我又不是什么不敢走夜路的娇贵小姐,走到池塘边上的岔路口时,我便先遣了橙子回房。到家时,远远看着楼上有灯光,心里知道李暮阳已经回来了。正要推门,可突然坏心又起,转身逛回了池塘边上。人呐,要自己创造机会。这些日子以来,他时常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连受我挤兑时都少有明显喜怒,仿佛已胸有成竹吃定我了。不得不说,这让我很没有被人追求的成就感。我暗自笑笑,今儿个我要是不让他着急上火一次就显不出我的本事来。
不过,这夜风还真凉。
我打了个寒战,继续透过假山缝隙向家门方向张望。
就在我心里暗骂了七八十次的时候,小楼的门终于开了。李暮阳没有提灯,正疾步向这边走过来。
我心里一惊,难道被发现了?应该不会这么倒霉吧。
还好,他从池塘另外一边绕了过去,看样子是往清竹她们的院子去了。也对,这个时侯,他应该不会莽撞的惊扰太太和李霏。我安下心来,愉快地等待着后续情节,一边微弱地觉得自己是不是无聊透顶或者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身了才以此为乐。
理所当然的,清竹她们也不知道我的去向,当然,估计橙子也说了我与李霏她们一同用过晚饭后便回了房,总之,到此时为止,我的去向已经成了未解之谜。很快李暮阳便又出来,开始在园中找起人来。
夜色浓郁倒是有好处,他一边找,我一边轻手轻脚地转移阵地跟着绕圈。所谓敌进我退。
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我对这种捉迷藏游戏失去了兴趣,也有些犯困,便抄了近路回家。梳洗完了,见李暮阳仍未回来,心里多少有些负罪感,于是熄了灯才上床休息。这孩子要是不傻,看到房中灯光已熄,便应该知道有人回来了。
果然,不多时,楼下便有急促脚步声传来。
我正蒙着被子偷笑,房门已被大力推开。
“怎么才回来?”我坐起身,装模作样问道。
然而,还未待第二句话出口,整个人便被李暮阳从床上捞起——没错,就是从地上捞起一只猫崽子的那种动作,好吧,我知道现在不是吐槽的时候,但是我不得不由衷怨恨我目前这又瘦又小的身材。
过了一会,我隐隐觉得不对。李暮阳通常的拥抱都是极为温柔的,而这一次却如同怕我跑了似的紧紧将我桎梏在他怀中,让我几乎透不过气来。
“喂!”我使劲想推开他,却毫无效果。
许久,他终于稍微减了些力气,但仍没有放开我的意思。
他这是生气了呢……还是生气了呢……或者是生气了呢……
我正在怀疑我是不是玩的过分了,琢磨着要不要赔礼道歉一下比较好,却听李暮阳哑着声音低低唤我的名字。
“怎么了?”
“我以为你不在了。”他的声音如同在叙述一场噩梦。
我心头无来由的一紧,但马上笑道:“我不在家还能去哪?你这人怎么跟小姑娘似的这么能胡思乱想呢?”
他安静了很久,终于还是带着些自嘲语气答道:“你当初来时就是这样毫无预兆,我有时难免担心……会不会有一天,你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的离开。”
这……
我从未意识到,他会如此忧虑此事。但仔细想来,的确如他所说一般,我来到这个时代完全是濒死之时的阴差阳错,并非由人力或者意志操控而成,或许,日后的某一天,当上天意识到了这个错误的时候,会对此加以修正也说不定。其实,我本来就是已死之人呐。
如此一想,我的心绪也不禁黯然下来。
但看着李暮阳眉宇间的愁绪,我仍是不忍,只好轻轻叹了口气,拉他也在床边坐下,思量着开口:“我真不知道日后的命途如何,但是,不仅我一人,天下间谁有能参透自己的未来呢。今日酒肉欢歌,明日或许就孤寒落魄。经了这许多事情之后,你应该比谁都看得清才对,又何苦为了这一个‘可能’而担忧不已呢。人生不过尽欢便罢了,若是无所怅悔,即便明天就生死两隔,又能如何?”
“尽欢……”他的声音低沉略哑,如同叹息一般反反复复低喃这两字。许久才冲我一笑,又拥我入怀:“你方才可是故意惹我着急的?”
我一怔。这人不傻嘛。一旦定下心来,我的这点心思都瞒不过他。
“是又如何?”我轻笑,“谁让你每天都是自信满满的样子,好像我就是只拴着线的蚂蚱似的。我要是不折腾折腾你,让我心里哪过得去。”
李暮阳本还有些忧愁之色,听了这话之后,却低低笑出来:“我早都快被你折腾死了,是你不知道而已。”
“哪有!”我不服,挑了眼看他,“我怎么看你一直不为外物所动的啊?”
他又笑:“过去你眼中尚没有我,何况心中。当然看不出我所想。”
这话他虽是笑着说的,但却让人莫名心酸。他本是内敛又倔强的性子,自不会与我说那些事情,而我却又正如他所说一般,从未用心思量过他的心思、喜悲。
这样想来,他当初说知道我的心思,或许并非玩笑之语。用了心,才会懂得,所以,他懂我,而我却不懂他。
“红叶。”我尚在思量,却听他轻轻唤我。
“怎么……”
“不必后悔当初之事,你不是刚说过,人生只需尽欢便再无怅恨么。”他的语声温柔,带着笑意,一边抚上我的脸颊。
我下意识地抓了他的手,看着澄静的淡淡月光洒在他身上,他也浅笑与我对视,时间仿佛一下子流淌得缓慢了下来。许久,我才猛然发现,此时情境竟极为暧昧,忙搜寻脑海想要找些合适词句来缓和气氛,可一句话尚未说出,他的手指便轻轻按在我唇上。随后,取代了手指的,是他的唇。
柔软、温存,带着些早春夜晚似的微凉。
我脑中一下子有什么炸开了似的,连思考都停顿了一瞬。
过去恋爱时,不是没有过接吻,但这一次却完全不同。这短暂而简单的一个吻,似乎包含着共度一生的许诺一般,除了最初的惊诧之外,让人心绪翻涌却又莫名的踏实安逸。我仰头看着他,一时竟想不起要做任何反应。
“红叶,”李暮阳再次轻抚我的脸颊,低声问:“你可还记得当初我说的话?”
“什么话?”
“若说我愿只与你一天天走到白头。”他神色温柔郑重,问道,“到了今日,你可愿意?”
我听出他言语间细微的变化,不由笑起来,抬头凝视他的双眸,心中再无忧惧。
此生至今,已是在上天的疏漏之间偷来的了,又何妨再挥霍任性一次。
七十六 周年
第二天,我醒的比往日都早。虽说平时喜欢赖床,但此时却是一点困意都没有。
躺在床上看着雕花的床顶,我自嘲,现在我的表现就是一有了爱情滋润的典型小女人。得,咱可不能再这么没出息下去,实在是酸的牙都要倒了。
“喂!”我翻了个身,开始折腾仍在身边熟睡的李暮阳。这孩子起床气的样子还蛮可爱的,不能浪费了大好的观赏机会。
见他毫无反应,我提高了些音量。随便,渐渐演变成又推又晃,就差没扑上去咬了,可惜过了许久,他仍不为所动。我不禁有些气馁。
正百无聊赖,要抽身起来时,却被他突然伸手揽住腰背,整个人跌进他怀中。
“喂!你居然跟我装死!”我冲他呲牙咧嘴地抱怨,“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呐!怎么你这使坏的本领进展的一日千里、愈发高明了?”
李暮阳睁了眼,微笑看我:“名师出高徒而已。”
“少跟我贫!”我白他一眼,默默撑起身毫不优雅地爬下床,只听他在我背后低低的笑。
臭小子!早晚让你笑不出来!
简单梳洗、用过早饭之后,我便打算去清竹她们那边看看衣料裁得如何了。这几日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像我这种精神百倍的健康人士还不觉得如何,但我冷眼看着,李暮阳似乎又有些犯了咳嗽的毛病。他虽从不提起,但我想,大约还是觉得寒意透骨的。
可刚下楼,就被李暮阳喊住。
“要去哪?”他倚着书房的门框问我。
“昨儿个我和清竹去给你挑了衣料,打算着做点舒适的御寒衣物。[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我去看看她们可开始做了。”边说,我边向外推门。
“先别去。”李暮阳过来拉住我,又笑道,“不急在这一时。”
我不情愿地收了手,转身冲他嘟囔:“怎么不急,要是磨蹭到入了夏才做好怎么办?小心我逼着你那时候天天穿着出去游街!”
他更加笑得厉害:“你若忍心,我倒也并无不可。”
“你这人愈发贫嘴了!”我又好气又好笑的瞪他一眼,“说吧,你叫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他拉我进了书房,又从一边柜子中取了只精致狭长盒子出来。
“看看可还合意。”
我有些疑惑,但仍伸手接了盒子,启了盒盖。
里面是一支纯银打造的扁簪。簪身雕有暗纹,簪首为孔雀式样,尾羽微扬,嵌着七彩琉璃。样式简洁,却雕工甚精,既有老银子的古朴沉稳,也缀着亮色琉璃的明丽,虽比不上什么大富大贵的首饰值钱,却甚合我心。
“这是……”我抬头看着李暮阳。
“你果然不记得了。”他抿嘴一笑,又从我手中接了簪子,侧身为我插在发上,“今天是二月初七,你初到此处的时候,正是去年今日。”
我怔住,不知不觉,竟已过了整整一年了。若真要说的话,二月初七是我的重生之日,也该算作生日了吧。
亏他还替我记得。
“暮阳……”我转身对着他。
“怎么了?”李暮阳轻微的皱了眉,大概是在担心我突起思乡之情。
“我满一周岁了!”
伴随着我响亮的回答,我发誓,我在李暮阳的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想要掐死我的表情。啧,谁叫这孩子心肠太好了呢。
“行了行了,别郁闷,我说着玩的。”我没心没肺地笑起来,“你昨天出去,就是给我挑这个?”
他在桌边椅上坐下,又拉我坐在他腿上,这才慢慢应道:“因为担心找不到适合的,所以没有提前告诉你。这个,可还喜欢?”
我心情大好,这人虽性子内敛,却也不是不解风情的笨蛋呐,居然还会给我偶尔来点惊喜。我抬手摸着插在脑后发上的簪子,笑道:“当然喜欢。我看上的男人,眼光自然不会差了。”说完才发现他早已无奈于我不着调的说法,于是玩心更起,顺手抬了他的下巴,贼笑:“得了如此赞赏,还不快给姑娘我笑一个。”
话音刚落,李暮阳的脸上便起了一抹可疑的红晕,见我还在看他,立刻扭了脸向另一边。顿时,我几乎笑到抽搐,真有种调戏良家妇女的感觉。
他当然看出了我的恶趣味,也不说话,只是手上发狠似的钳住我的腰。
我笑的更加厉害,半天,有些透不过起来,才拍他后背,笑道:“好了,我认错。少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别和我一没见过世面的女流之辈计较,还请您高抬贵手呢。”
他仍不放手,半天才板着脸抱怨:“你也算没见过世面?我看你连什么烟柳之地的词儿都学会了,再见世面还不知要到何处去见才好。”
“生气了?”我谄媚地靠在他肩上蹭了蹭,发动赖皮宠物狗攻势。
他不搭理我,但脸却有些板不起来了,有些忍俊不禁的样子。
“不生气了吧?”我趁着他松了手臂的时机,跳下地来,笑道,“我去清竹那看看,等会回来陪你在园子里散散步,中午让厨房做些好吃的、设个家宴如何?”
“不必。我昨日已在城北轻雨楼订了位置,那处风景尚佳,去略散散心也好。”他也随着我正经起来,“晚上回来后,若是太太心情好,再和全家人小聚便是。”
对了,这倒也是。我刚反应过来,此处和21世纪不同,小辈的生日哪有随随便便就麻烦长辈赏脸一起庆祝的道理。罢了,这倒也好,便随着李暮阳一起出去约会加偷闲好了。
既定了时间表,我就赶紧去清竹那边视察了一番——那丫头似乎也刚被谢琛找出去约会了,屋里只剩清菊在裁剪衣料,橙子偶尔打打下手。
嘱咐了几句之后,我回家换了件体面衣服,又仔细对镜画了妆。好容易折腾完了,我却越看自己的镜中模样越觉得不爽快,你说这五官单拿出来哪个都挺端正的啊,怎么配到一起就这么路人呢?就连我高超的化妆技巧都不能掩饰本身姿色的平凡!
过去还不觉得这问题如何严重,可现在事情进展到了这一地步,我难免暗自将自己这副皮囊和李暮阳的清雅风姿对比,说实话,我还真是有些自惭形秽了。
“红叶。”
我正咬牙切齿地对着镜中倒影碎碎念,忽然听到门口催促声又起。
“好了好了。我这就来。”我对着镜子恶狠狠做了个的鬼脸,这才起身出去。
鉴于古时风俗限制,在人来人往的街上,我和李暮阳都只能完全杜绝刚确定恋爱关系的男女所热衷的打情骂俏、搂搂抱抱、甜言蜜语……好吧,其实这些都不是常态,关键是无论见到了什么,我都不能借题发挥来挤兑他,更不能没形象的呲牙咧嘴狂笑。
好在超了近路之后,很快便到了订下了席位的轻雨楼。
店小二引着我们到了二楼靠西南角的一处座上。我将点菜的任务全盘推给了李暮阳之后,便打量起周围环境来。
难怪他要订了此处位置,这酒家果然与别处不同。北边虽沿街,但也很清静,并无城中市集旁的喧嚣,而那边的座位陈设看起来也略微简单;而其他三面则铺陈精巧雅致,以偏南方位为最。这店中,所有座位皆是临窗,中间空着的大片地方仅有数盆盆栽隔断视线,其中隐约置着熏香小炉,散着几不可闻的清甜飘渺香气。
透过我们身边的窗子望出去,正对的便是一倾碧波,此时春寒料峭,大多草木尚未曾萌发,但单凭湖畔亭阁、远处似雪梅林便可知此处定然无论四季都是幽雅绝妙之地。
“我听店家说,飘雨之时,这湖上烟雨清濛,景致犹胜过平日。”李暮阳语声带笑,给我这看呆了的人介绍起来,“只可惜,此时时节尚早,体味不到此处最为令人称许的美景。待到日后节气到了,我再带你来,可好?”
我从窗外美景上收了目光,对他笑道:“如此当然好,你可不许推辞抵赖了。”
说话间,旁边桌上两人中的蓝裙女子也笑起来,起身对我们招呼道:“二位可是初来此地?听口音,和本地人似乎略有差异。”她大约二十六、七岁,笑容开朗,然而眸中似有异样神情闪过。
“我们……”
李暮阳按了我的手,接口道:“在下数日前方携家眷来此定居,对此处人情风土尚不熟悉,敢问二位是?”
我反应过来,寻常女子必不会如此随意与陌生人搭话,这人怕也是经过些世面、担过风雨的。而如此说来,她主动招呼我们,怕是不止问好那么简单的事情。
果然,那蓝裙女子又爽快笑道:“我本姓周,夫家姓辛。”又指了她身边的年轻男子:“这是舍弟,周子淇。城南周家二位可曾听过?”
李暮阳微皱了眉。我却突然想起来前几天听邻居王婶提到的家长里短,于是笑道:“莫不是打造首饰鼎鼎有名的周家?……那辛夫人应该就是周家这一代的家主吧?”边说着,我边递了眼色给李暮阳。
那女子点了头,又笑道:“哪里提得到什么家主的名头,只不过是家里一摊子杂七杂八的事情都丢给我管罢了。”
又寒暄几句之后,辛夫人也不再绕圈子:“我前些日子听说重溪李家迁来此处,虽闻名已久,却仅限耳闻,一直未得拜访。今日见了二位,我就想,难不成二位便是李家的当家少爷、少奶奶,故而方才才冒昧相问。”
我暗自咋舌,李家丢人怎么都丢到这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了?
李暮阳却并无任何明显表情,只淡淡笑道:“夫人好眼力。”
此后又是一番表面热络,实际毫无意义的客套话。辛夫人言语间似乎常想套出些话来,而李暮阳又是以不变应万变,无论人家说什么,他只答半句无关紧要不咸不淡的话。
我哀叹,做中国人累,做中国的古人更累。怎么话就不能好好说呢,非得委婉来委婉去,为了没多大的事情也得绕上八十个弯子。
他们都是生意场上混成精了的家伙,加上我向来不爱拐弯抹角的说话,我只得摆出微笑样子喝茶,偶尔夹一点蔬菜小口小口文雅咀嚼——这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忍耐力,可我有偏找不到什么空隙插嘴。
正当我不住郁闷之时,却恰好发现辛夫人旁边那位周子淇周少爷一直腼腆不语。我心念一动,笑道:“辛夫人,我看着,周少爷大约也有十七八了吧?夫人可曾想过让他也掌理些生意上的事情?”
我这话一出,辛夫人不由怔住,随后露出些惊讶神色,笑道:“我前几个月便听说重溪李家的四少奶奶是个心直口快的爽利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得了吧!变着法说我说话不经过大脑是吧?
我也笑:“这话,按理说我不该问。只不过我们家日后也不经营什么首饰,想来也不必避嫌,再者呢,我也是女人,当然知道女子掌家的艰辛不易,今日见了姐姐又觉甚是投缘,这才随便问问罢了。”
这本是完全的敷衍之词,只不过想让那姐弟俩知道我们不是什么竞争对手罢了,也好还我们个清静,甭再打扰我们这来之不易的约会。
然而,听到我提起女子掌家之艰辛时,辛夫人神色明显一黯,虽然随后便笑着向我们敬了酒、岔开话去,但她眼中黯然之色却久久未消。
七十七 互利
我本只图着快些打发了辛夫人姐弟,好享享清闲时光。可此时见辛夫人的情绪变化,我却有些犹豫了。
转头看李暮阳时,他对我清浅一笑,暗自使了个眼色过来。
我更郁闷,伸手在桌下狠狠掐了他一把,这才仰头对着辛夫人笑道:“您别往心里去,我这人说话常常忘了分寸。只是前些日子听邻居提过,都赞您年少持家,这么多年风风雨雨的,甚是不易呢。因此才难免感慨一句。要是这事搁我身上,保准不出俩月便闹得全家鸡飞狗跳了。”
前几天王婶提到过,周家时代做的都是首饰生意。本来这样人家到处都是,可他家偏偏特别在所有首饰样式皆为自家设计打造,精致新奇得很,市面上难以买到重样的,因此深受十里八乡的乡绅望族甚至官宦人家喜爱。
然而,大约十年前,周家老爷太太暴病身亡。这几乎成了乐安县的头等大事,日日饭后都有媳妇婆子出来唧唧喳喳谈论一番,到后来传的愈发离谱,有说是染了瘟疫的,有说是被周家偏房子嗣暗中毒害了的,总之是闹得沸沸扬扬。
而在这样的风雨飘摇之中,当时还只有十六七岁、尚未出阁的大小姐周子萱毅然担起了家业。身为女子,她所承受的压力不仅来自与外界,更是来自于族中分支各房。可她竟带着幼弟咬牙撑了下来,几年下来,又把周家的生意恢复了大半。
当初我向王婶细问此事时,并未曾想到今日居然有机会与这当初的周子萱现在的辛夫人对面相遇,只是联想到当年李暮阳的父兄接连离世时的情状,难免心有所感而已。
辛夫人掌家十年,虽然生意一直没有完全恢复到当初,但目前的状况也算极为不易了。所以说,要论拐弯抹角耍生意场上的手段,我自然无法企及她的。不过,好在这也不是必需。
正因此,李暮阳方才才暗示于我。
我方才那些缓和气氛的话说完,不待辛夫人开口,便又笑道:“姐姐是明白人,而我,虽资质愚钝平庸,却也略猜得到些许事情。要是依我看呐,咱们不若打开天窗说亮话,姐姐觉得如何?”
辛夫人先是微怔,随后便笑起来:“妹妹果然是爽利人,只是……不知妹妹所指何事呢?”
我斜斜瞥了李暮阳一眼,他正端茶轻啜,脸上依旧带着笑意。
得,我算看明白了。这人他自己要顾着风度,所以这些毫不优雅、毫无艺术性、直来直去如同小贩砍价的说辞都交给我了。
我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我只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罢了,若是说错了,还望姐姐不要怪罪。我想,周家世代经营金玉首饰,想必前番波折也受了些波及,大约也听说过李家之事吧。而此时李家变卖家产,到乐安经营生意,若我是周家人,怕也要忧心两家经营玉石首饰上起了冲突……”
话到此处,我止了声音看向辛夫人姐弟。
辛夫人尚未有如何明显表情,可那略显年少的周子淇却已蹙了眉,显露出忧虑神色。见我微笑起来,辛夫人向身旁投去目光,大约也是见了弟弟丝毫藏不住心事的神情,只好叹道:“妹妹既将话说到此处,我也不瞒着了。做生意的,那个不盼着对手越少越好。何况,凡是附近州县经营过玉雕器物之人,哪个没多少听说过重溪李家的。我这些年实在疲累,难免暗地里盼着轻松些才好。”
我面上微笑,但心中却惊诧。我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那种人,可没想到这辛夫人居然也会如此爽快承认了心里所想。
正在讶异,却听辛夫人又道:“只不过,方才听妹妹的意思,李家倒是不打算再做玉器首饰了?”
好么!果然是看准了没有利害关系,这才给我竹筒倒豆子的。
“正是。”我还在腹诽,李暮阳淡淡接口,“夫人心中顾虑,李家何尝没有,自然也不愿以己之弱攻人之强。”
听得李暮阳开口,我便重新捧了茶,偶尔夹些小菜做个尽职听众。这也是当然之事,方才那些话若由我这素有心直口快没心没肺头衔的女流之辈说出,即便碰了钉子,也不会有人深究,而若是出自李家少爷之口,那可就是不小的笑柄了。而此时,既然对方没有打哈哈、反而显出了些诚意,那么具体的事宜,便还是交给专业人士比较好。
辛夫人当然也明白其中道理。
既然确定了没有利害冲突,双方交流就顺利了许多。
“李家自是承着过去的生意来做,毕竟驾轻就熟,少了许多琐碎麻烦。”李暮阳声音淡然沉稳,“只是目前尚有些事情未曾安排妥当罢了。”
这倒是真话,只不过相当于什么都没说。
辛夫人点了点头,尚未及说话,旁边闷了半天的周子淇反倒先开了口:“李公子说的事,周家又何尝没有过。即便现在也……”
“子淇!”
剩下的半句话被辛夫人打断,可这反而给了我更多遐想空间。
周家此时难道也面临着不为人知的困境?或是具有和李家相比才会凸显出来的弱势?若非如此,周子淇那个心直口快没算计的过气正太也不会说出那番话来,而辛夫人更不会失态的打断他的话。
我尚在思考,便听李暮阳浅笑道:“夫人不必忧虑,周家不过是没有专营玉器罢了,这才难免为进货途径等琐碎事情所苦。若夫人愿意,在下愿为夫人代劳,不外乎进货时多带些玉料罢了。”
他这话说完,包括我在内的其他三人都是惊讶。只不过各人所惊诧之事不同而已。
我是不解为何李暮阳如此肯定周家所面对的症结就出在进货渠道之上,再看周子淇的表现,大约与我所想相似。而辛夫人却似乎并未纠缠这一细节,片刻惊讶过后,便直接问道:“周家与李家向来并无亲厚之处,如何能麻烦得起李家帮这般大忙。”
她话语似为感慨,可语气却带着些微妙,似乎也是看准了李家必定有求于他们。
果然,李暮阳应道:“方才初见之时,我一时未能想起,可既听了拙荆之语,便记起乐安县周家恰是以所售首饰的精细别致雕工而著称的。而近来,李家生意上虽万事俱备,但却恰巧只差了几位能工巧匠来定制些精巧器物。不知夫人以为如何?”
我暗笑,这才叫各取所需呢。两家实力、家底相当,所营主业并无冲突,又恰好在无关大局的业务上各有所长、能填补对方所欠缺的部分。虽然生意场上难免尔虞我诈,可若是处处疑虑、畏缩不前,那便更是傻子了。如此看来,两家达成某种程度的合作,应该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果然,周子淇眼睛已经发亮。
只可惜,他虽是男子,却资历浅薄,在生意中尚做不得主。而辛夫人则沉稳了许多,她笑着点了点头,答道:“李少爷这个提议甚合我意,若能合作,想必两家都能得到实惠。只是……”她话锋一转,又沉吟道:“只是现下里,我虽名以上是什么当家的,可这种事情却不得不和家夫以及家中几位老资历的师傅匠人们好好谈谈,无法一人应承下。”
“不急。”李暮阳举杯轻笑,“此事对夫人来说,大约也是过于突然了。夫人自请与家人细细商议,若是有意,便差人来李家知会一声,届时再约定细节便可。”
这话并非初时一般恳切,反而有几分不甚在乎的随性之意。
欲擒故纵么?反正饵料置好,发盘结束,若是此时再步步紧逼,倒显得李家没了这点好处便做不成生意一般,如此,即便人家还盘了,估计也会有许多苛刻条件,不如略吊着点人家的胃口才更有好处。
果然,方才那几句话之后,李暮阳便不再谈生意上的事情。又用了些酒菜、聊了些无关紧要之语,他便暗地里轻轻握了我的手。
“抱歉,今天是拙荆生辰,在下已答应陪她到处走走,因此不能久陪了。”李暮阳携我起了身,向辛夫人姐弟告辞道,“若是日后有机会,还请赏光到敝府一聚。”
语毕,便唤小二结了账。
我注意到,他并未表示要帮邻桌也付上酒菜款项。不知是此时没有这般风俗,还是故意显出两家并无深交、我们也更非有求于周家。
下了楼,我们并未直接原路返回。
李暮阳拉我向轻雨楼南侧过去,轻声笑道:“本想与你一起找个清静所在的,没想到,反而惹出这些事情来。”
他言语恳切,带着点歉意。我虽略觉郁闷,但也并未到愤懑不快的地步,因此也笑应:“我当初就说过,我的所有麻烦都是你给惹来的。怎么样,这回又应验了吧?看你还怎么抵赖。”
他微微泛起苦笑:“我知错还不行么。不然,你说我该如何补偿你才好?”
说话间,已走到了湖畔亭边。不远处那片白梅树海边缘,倒扣着一只小木舟。
我指了那船奸笑道:“你去把那船翻过来、推下水,再陪我泛舟湖上,没准我心情一好就不和你计较了。”
李暮阳止了脚步,定定看了我半天,一副头痛表情叹道:“所谓最毒妇人心,这话倒是一点没差。如此,你便还是怨我好了,若我此时真与你游船去,到了湖心便被你推下去也说不定。”
“啥?”我哑然失笑,“你倒学会编排我了!”
他也扬起嘴角,拉我到旁边亭中坐下。
“待天气和暖些,我再陪你泛舟可好?此时水上难免寒气重,你过去如何,我不清楚,可现在这身子弱,还是不要着凉才好。”
我心中一暖。陆红叶这古代版小柴鸡的体质实在不怎么样,过去已经因为风寒劳累病倒过几次了,可见实在无法和我强大的精神力相媲美。只是,难得李暮阳自己旧疾尚未痊愈,竟还先想着我。
我轻轻抚着他的手背,倚在他肩头笑道:“看在你一片诚心的份上,我今天便大人大量原谅你。”
李暮阳一手揽了我的肩,轻声笑起来:“那我还得多谢红叶小姐不罪之恩了?”
“当然!”我厚脸皮的迅速回答。
见他有些气结,我赶紧转移话题,眯眼低头谄媚笑:“相公别生气呀,您大人有大量,何必和我一又没见识又粗鲁又不识抬举又小心眼的女流之辈计较这种小事呢?”
“你……”他轻轻理了我的鬓发,无奈笑道:“不许贬低自己。我看上的女子,自不会如此不堪。”
我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套我早上的话呢。于是不禁毫无形象地大笑起来,直到他有些忍无可忍地捂了我的嘴,我才终于慢慢停住。
“行了,回去吧。时候也不早了。”笑闹了一阵之后,我忽觉湖上凉风又起,于是起了身,向李暮阳催促道。
七十八 旧事不须记
回家之时,已是傍晚,看时候便觉得来不及通知厨房准备什么丰盛菜肴了,刚好我折腾了半天,也觉有些疲累,索性假装忘了生辰的事情,也不打算再去劳烦他人。
然而,回了房刚坐稳,尚未休息满一炷香的时间,便听橙子来通报,说是陆定文回来了。
我顿时觉得周围气场突变,背后泛起一阵阵寒意。再转头看看身后李暮阳的脸色,啧,黑的跟锅底灰似的。果然情敌相见,这阵势就是不一样。
“红叶。”李暮阳低声唤我。
“怎么了?”
我觉得嘴角有点抽搐。当初就知道陆定文对他家小姐有些莫名情愫,但我想着,他既没有明显表示出来,而比起这种小事,还是李家的官司更为紧要,所以一直未加以正面应对。可现在,这事却再也拖不得了,不然,真闹出点事情来,恐怕我就不明不白地被人抓去浸猪笼了也说不定。
“你不高兴了?”见李暮阳一时没有回答,我又问道。
他淡淡瞥我一眼,起身拉我到身前,用力拥住,半天方沉声道:“我知他与红叶自幼相识,可今时不必往日,况且你也不是他家小姐。我不愿你与他有过多往来,以免落人口实,日后对自己不利。”
“知道了。”我抬手勾住他的肩颈,仰头笑道,“我难道还不懂规矩么,与他纠缠个什么劲,你放心就好。不过……”
“不过什么?”
我又眯眼贼笑:“不过,我怎么觉得你这话虽说得冠冕堂皇的,但屋子里却这么大醋味儿呢?”
“红叶!”李暮阳微侧了脸,掩不住窘迫之色。
我更乐,趁着他扭头不看我,踮起脚尖,在他左颊上轻轻亲了一下。
嗯,我发誓,下一瞬间我想起的就是许久之前的某句广告词——哥们,让人煮了吧?
总之,看着李暮阳脸红的样子,我几乎爆笑出来。可偏又坏心更起,拿手指在他胸口轻轻划着,尽量显出最为痞子气的表情,拿腔拿调笑道:“这位公子,真是秀色可餐呐。你若还是这副小媳妇样,大爷我可就……”
听到这话,李暮阳先是一怔,但随后便明白过来,不由恨恨反问:“‘大爷’您要如何?可是要来强的了?”说这话时,他脸色更红,但言语上却毫不让步,又咬牙笑道:“要不然,咱们就来试试?也免得‘大爷’您总是惦记着!”
“啥?”我差点被口水呛死。
坏了,这孩子成精了。我这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过话说回来,怎么最近我总是调戏未果反而引火烧身呢?这世道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不公了。
我立马换上谄媚表情赔笑:“少爷您……”
“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这又没见识又粗鲁的女流之辈计较这种小事。你想说的可是这些?”李暮阳已恢复了镇定神色,言语上更是不让我讨到丝毫好处去,连我惯用的求饶认输的说辞都提前给截住了。
“这……”我继续皮笑肉不笑,可背后却开始觉得发麻。偷偷的向后蹭了半步,却马上被腰上突然收紧的力量带回去。
“逃的掉么?”李暮阳的语气依旧云淡风轻,似乎就是在问这茶叶多少钱一两这楼几层现在是几月份……
我咽了口口水,觉得喉咙有点发干。
往日里我想和他说点什么的时候,总有人不长眼的来打扰,可今日我急需有人来救场的时候,怎么就连鬼影子都不见一个?
抬头看看他,只见他墨色双眸中情绪暧昧不明,神色中带着几分微愠、几分玩味,最要命的是,似乎还有点猫捉老鼠的意味……得,我要不想点办法,搞不好真要把自己搭在这了。我喜欢他是不假,可现在……怎么都觉得不是时候。
想到此处,我心一横牙一咬,也不往后退了,索性张开双臂给他来了个飞鼠抱。边扑上去边絮絮叨叨地忏悔:“我错了还不行么!我知道我错了,我有罪,我不该说那些混账话,不该总想言语上占你便宜,不该不听你的劝,不该想着和陆定文去见面,不该……”
“行了。”李暮阳露出些头痛的表情,无奈叹道。
果然,他毕竟是个面薄之人,一旦方才的暧昧气氛被我的装疯卖傻打破了之后,便也不好意思再继续纠缠那些事情。
我嘿嘿笑起来,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他放了手,扬了眉似笑非笑看着我,声音却是无奈:“还不收拾了,出去见陆定文。”
“哎?”我有些诧异,本以为他必不许我再去和情敌先生会面了,谁知……
“你也不想想,他前阵子去陆家探望,又是今日赶过来,我猜,多半是陆夫人托他给你带了什么才对。你若不去见,反而失礼了。”他语声还带着点怨气,不知是在不满我那些调戏他的混话,还是记恨刚刚我撒泼放赖。
咳,不管怎么说,我躲过去了。
方才闹了一阵,我觉着鬓发似乎有点松了,于是先启了妆奁,取出梳子,对镜将鬓角微微散落的几丝头发理好。
“这边还有些。”
我刚要将梳子放回去,李暮阳已过来,从我手中接了发梳,为我将另一侧的鬓发也紧了紧,又用手指细细抿上去,这才笑道:“好了,走吧。”
说完,他也不等我,便自己先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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