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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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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周玉茹不一个班了,林平山的心里空荡荡的,那晚的谈话让他心里一阵失落。[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上大学以来,贫寒的家庭出身使他对大城市的女同学不敢奢望,一直使他更专注课业。这种与女同学无距离地切磋,使心底隐约泛起丝丝愉悦的涟漪。

    这次谈话反使朦胧的感觉变得清晰起来,却如空中擦过的流星般辉光一瞬即消逝得无影无踪。他蓦地想起《白夜》书中的主人公,自己甚至连他都不如,他决计尽快将它忘却,让紧张的学习把它挤走,不该想的就克制自己不去想。

    学校给他们这帮优秀生实行“因材施教”的另一手段是,让一些外语基础好的学生吃小灶。林平山被通知到动力系第一外语为英语的提高班去学习。在这个班学习的是一些从中学就开始学英语的同学,这样的环境对提高英语水平大有帮助。

    与林平山一起去学习的还有两位女同学,张莉和李苹。李苹的父亲是中央委员,她身材苗条,文静寡言。自己与人家的家庭层次天上地下,林平山从未主动跟她说过一句话。张莉的父亲是中央的部长。她学习成绩好,在班里是学习委员,待人接物比李苹要老练得多,大概因为林平山是鲁忠平、雷永宁的好友,有时还能跟他聊几句。

    第一章同学少年(14)

    他以前常听雷永宁和鲁忠平谈到张莉,但从未直接与她接触过。跟她们一起去上课,不免好奇地观察张莉的举止。经过一段接触,林平山渐渐感觉出,张莉不仅长得很美,她的雍容大度和深邃莫测的素养,似乎在她周围构筑了一个无形的引力场。那些朋友们正是一进入这个引力场,就不能自拔地胡思乱想。实际上,她本人也许不像他们说的那样。

    经过一段时间,林平山觉察到英语班的同学们,其实对他们几个从物理系来的高材生有种神秘感。

    一天,他们在电机系馆的教室里上课。下课了,同学们都走了,一位叫曹怡芬的女同学过来问林平山一个句子,他回答完就匆匆走了。后来,她又问过几回,林平山开始注意她了,讨论完功课,他们还聊上几句。

    曹怡芬比林平山低两届,身材中等肤色白洁,常穿着浅色花连衣裙,有着江浙姑娘的清秀和细腻,给人一种文静含蓄的美感。有一次讨论完功课,林平山瞧着她淡雅的衣裳,问她是什么地方人。她说,南京人。停了一会儿,她低着头轻声说:“父亲解放前是资本家。”

    听到她的家庭出身,林平山立即想起了阿玲。他想,阿玲要是不走,说不定跟她一样也能上大学了,政策也在不断调整呀!

    曹怡芬见林平山突然怔怔着不言语了,惊奇地问:“你怎么啦?”

    林平山见她问,感觉自己有些失态,紧忙遮掩:“没什么,可能昨晚着凉了,有些不太舒服。”

    静了一会儿,曹怡芬见他还是那种心不在焉的样子,忽然意识到物理系都是些家庭出身好的学生,就心中不悦起身走了。林平山还没有完全从这骤然而至的痛惜心境中出来,就没注意她在什么时候走了。

    放暑假了,章老师叫林平山利用假期到学校的核反应堆工地去,参加毕业班的设计工作,借此锻炼一下工作能力。这实际上是跳两届的实习,林平山很高兴,跟随一位高年级的同学去了工地。

    到工地以后,他被交给一位叫潘素汶的女同学。周围的男同学见了,笑道:“小潘的师弟来了。”听了这话,林平山知道她也是章老师指导的学生。

    看到林平山怯怯的神色,她得意地朝那帮同学们说:“起啥哄!有本事你们也领个师弟来。”

    林平山赶紧朝秀丽苗条的潘素汶说:“师姐多关照了。”

    同学们听了,大声起哄,潘素汶更得意了。

    潘素汶是班里的高材生。她正在做核反应堆提升功率过程的反应性计算,就让林平山当她学徒。她很细心,生怕这个小师弟抓瞎,停下自己的工作,用了近半天时间跟他讲解,然后又让他自己看资料。每隔一段时间她就过来照看一眼,关切地问他有没有什么问题。后来,她交给林平山一些理论计算工作。

    两星期后,章老师从学校过来,又领着他到核反应堆厂房各个房间转了一遍,讲解各种设备的结构和功能。

    从工地回来,林平山对科研设计有了更具体的认识,在查阅科学技术文献过程中开始注意分门别类地积累资料。除了跟班里同学一起上其他课程外,他大量时间在科技文献堆中独自钻研,学到了许多种理论计算方法。这时他的理论水平,已经比同班同学超前近两年了。

    八

    清华大学文工团是高校中实力较强的文艺团体,实际上是个半专业性质的艺术团。因为不久将要举行高校的文艺会演,他们正在进行紧张的排练。

    最后,为了检验舞台效果,他们决定在学校的大礼堂进行一次彩排。周玉茹经过几天的忙碌感到很累,看大家准备得差不多了,就走到台下找个座位坐了下来,想看看舞台效果。

    礼堂是纯粹的美国建筑,不要说设计,连砖头都是从美国运来的。虽然只能容纳一千七百人,高高的穹顶,厚重的砖砌墙体,乃至坚实的坐椅,显得庄重和谐。特别是它的声学效果很好,坐在台下,听觉感到非常舒适。

    帷幕已经落下,等待合唱队演出,礼堂的大厅显得昏暗,周玉茹闭上双眼想养养神。忽然,她听到耳边有人轻声叫她:“小周!”

    她睁眼一看,是系党总支副书记江素珍,赶忙问:“江大姐,有事吗?”

    江素珍看了一下四周,轻声说:“你出来一下。”

    随江大姐走出礼堂,江大姐一直没有吭声。周玉茹预感到有什么严肃的事情要谈,就没敢像往常那样跟她说笑,只是默默地跟着。

    到了礼堂西侧“水木清华”后边水池旁的假山下,江素珍突然问她:“你最近跟杜鑫海经常在一起吗?”

    杜鑫海是她的男朋友。见江素珍这么问,她感到可能出什么事儿了,就谨慎回道:“一两星期见一次面。因为学校有那个规定,我们就尽量少见面。”

    “我就说嘛,你跟他见面也不会很多,肯定不了解情况。他们还是叫我跟你谈谈。”

    “江大姐,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江素珍叹了口气,说:“最近发现,杜鑫海经常偷听敌台……”

    周玉茹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江素珍往下说什么她根本就听不见了。

    江素珍见她这样,赶紧扶她到旁边的石墩上坐下来。

    江素珍接着说:“组织上正在研究处理。无论如何他是不适合在我们专业继续学习了,可能在处理之后就要提前分配走。”

    第一章同学少年(15)

    她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走回宿舍的,路上江素珍都跟自己谈了些什么,一句也没听见。她趴在床上痛哭,弄不明白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儿落到自己头上。

    这些日子本来就很劳累,骤然受到这个事情的打击,她觉得自己支持不住了。考虑到影响,她请了两天病假躺在床上休息。在床上躺着,渐渐地她的情绪开始冷静下来,往昔的一幕幕都在眼前浮现了。

    她跟杜鑫海都家住西湖东边的河坊街一带,他比她高三届,他们真正相识是她上完高二的暑假。那时她是学校的学生会主席,杜鑫海暑期回家,学校组织部分将要进入毕业班的同学跟他座谈,让周玉茹具体负责组织这次座谈会。

    杜鑫海身高一米七二,天庭饱满双目深邃,肩宽腿长胸挺背直,举手抬足透出一股洒脱的神气。他父亲解放前是银行的高级职员,解放后仍在银行工作。优越的家庭条件,使他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一跟他接触就感到他谈吐不凡,更何况他从名牌大学归来。对于年刚十七岁正值情窦初开的周玉茹来说,一经见面就觉得他身上有一股莫名的吸引力。座谈会后,虽然公务已完,他们仍然见面。暑假里,没有什么杂事纷扰,人闲心动,那段时间他们几乎天天约会。

    杭州的夏天虽然暑溽难耐,靠近西湖一带,千顷湖水的调节,在湖区依然形成一个凉爽的小气候。每天傍晚他们都到湖边来。他们最爱到苏堤南端的南湖一带,靠着映波桥的扶栏说话。在这里,东边雷峰塔的塔身虽然已经荡然无存,南屏山寺庙的钟声也早已响过,他们徜徉在这宜人的湖光山色中间,似乎仍能见到雷峰塔上的夕阳余晖,听到南屏山飘来的悠悠钟声。望着凤凰山的剪影,好像看见了白居易“郡亭枕上看潮头”的潇洒风采。

    西湖的水在这里欢快地顺着水渠往外流淌,跟他们的心情共鸣着。

    “你说我将来也读你们专业?”她望着他轮廓分明的头部侧影问。[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少女的羞涩,使她总是站得跟他相距二十厘米左右的距离。

    “那当然,这样我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她脸颊发热,心中涌起一股春潮。望着深蓝的湖水,岸边稀疏的灯光在微波上闪烁着,像是黑夜也朝她愉快地眨着眼睛……

    以后她果真到了清华大学学习,随着对学校生活的熟悉,她似乎对他的崇拜感减弱了。少女青春萌动的激情,随着年龄增长渐渐趋向冷静。她是个善于节制自己欲望,适应客观现实的女子,对外界事物的观察,较能客观地依照社会的规范作出判断。

    前年暑假回家,她跟他一起到苏州玩了一回。早起后,她到他房间找他。一进门,她看见他正捋起床单的下部擦他的皮鞋。她惊问:“你怎么用它擦鞋?”

    他一脸不以为然:“不擦白不擦,反正旅馆是要洗的。”

    她说不出话来,心里想,他跟林平山这些贫苦家庭出身的同学相比,好像缺点什么。但他的潇洒风度,依然让她心醉。

    她高中三年级就入了党,一直担任学生干部,随着政治上成熟和思想素养提高,渐渐发现他对政治问题的看法和对形势的认识,常常不合时宜,尤其是对一些重大事件,总要显露一种超然和冷漠的神态,这使她有些反感。那时,她总认为可能是家庭影响造成的。

    想到这里,她猛然醒悟过来:当时如果她能及时发现这些,也许还能帮助他,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

    九

    “防止修正主义要从根本做起,政治思想才是根本,我们千万不能为修正主义培养接班人。今后,理论好的就去搞实验,什么不行就干什么……”厂党总支书记在台上说,眼睛朝台下的听众缓缓扫过一遍,满脸的严肃神态。

    林平山感觉出,书记说这些话时,班里的同学都转过脸来看他。显然,书记的话就是对他们这类人的。

    他们班已经搬到核反应堆工地上课。他们在厂里一边上课,一边参加核反应堆的建造工作,提高实际工作能力。此刻,全厂员工正在听党总支书记做反对修正主义的政治报告。

    这时,中苏两党之间的论战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每天的报纸上,广播喇叭中,连篇累牍从早到晚播发批判苏联修正主义的《公开信》,气氛越来越紧张。不久,提出了防止在中国出现修正主义的问题。为适应这样的政治形势,学校做出了在学生中清理思想的决定。

    像林平山这些曾经在学习上吃过小灶,成绩优秀的学生,此时成了同学们关注的焦点。他们的学习活动都是学校安排的,同学们嘴上虽然不说,心里总认为这些人都是修正主义的苗子,林平山感觉自己罩在一种迫人的无形压力氛围中。老师们也表现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沉默,像是在前段时间做了什么亏心事。

    书记的话马上就付诸实施了。林平山不再参加理论计算组的工作,不久就被安排到实验室去。他含着泪把那厚厚一摞反应堆中子物理计算的调研资料收起来,告别了他喜爱的理论工作。当然,他不可能想到,这次转折却为他将来的成就,意外地打下了基础。

    跟同学们到车间去劳动,他起早贪黑埋头苦干,以此排解心中的苦闷。他在车间当钳工,每天叉开双腿两手平举着锉刀,在台钳上一个个来回锉着那堆像小山一样的螺母。闷声不响干了整整一个月,把一个个螺母的六个面锉平,抛光。劳动结束,车间评定他达到钳工的二级工水平,这是“大跃进”时期学校机械系学生劳动的目标,他不明白这个手艺对他将来的工作有多大用处。

    第一章同学少年(16)

    从车间劳动回来,学生们以班为单位开始清理思想。

    “通过这段时间学习,你思想上有哪些收获?”团支部书记在桌对面坐下来盯着林平山的脸问道。他在宿舍里代表团支部,对林平山进行清理思想的谈话。这是团支部找林平山的惟一一次谈话。

    此时林平山担任班里的生活委员,管同学们的伙食账目宿舍卫生。班里把这服务性的职务安排给他做,要学习成绩好的同学多做些杂务锻炼思想。在用功读书跟个人名利几乎画等号的氛围中,他也乐于干这种杂活儿,试图挽回一些影响。

    林平山看了他一眼,谨慎回答:“这段时间我学习了文件,对照校领导的报告进行检查,觉得以前看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书,受到资产阶级、封建主义的影响不少,应当从思想上进行清理。”

    当时,团支部一些干部对林平山的看法是,他应当以重学习轻政治为主要问题挖思想根源。他们掌握的事实是,有一回他和班里一位同学晚上到自控系馆去复习功课,结果快十二点了才回来。两人下到楼门口,发现系馆的楼门锁了,就跳窗户出来。后来,同他一起复习的那位同学背后告发了他。另外,有一次班里同学看见他额角破了,问他怎么回事儿。他说,进图书馆大门,因为在想问题,没注意到门后有根石柱,结果撞上了。团支部分析,他成天钻书本钻傻了,路子肯定走偏了,应当清理一下思想根源。

    这个书记听了林平山的话很不满足:“你还是真正联系自己的实际进行清理吧。”他觉得那些事件不好挑明,只能旁敲侧击往这方面引。

    实际上,林平山也感觉出一些同学对他钻学习有看法。有时,他路上碰到班里同学,有的人一见他就说:“又去图书馆了?”好像他除了图书馆,哪儿也不去的,以致他走到图书馆门口,都要先看看周围有哪些人。

    两人兜着圈子谈了半个多小时,心里想说的都没说,不想说的也不能说,说出来的等于白说,看来谁也没达到目的,团支书只好叹着气结束:“你再深入学习一下,有什么想法还可以交流。”

    林平山很苦闷,晚上独自到宿舍西边的树林中徘徊,涌起了童年的辛酸往事:

    松山县临解放前,他因交不起学费失学了。年仅八岁的林平山只好走上当地人谋生的老路,在竹扁担的两端用绳索拴上两个小土箕,担上肩膀往东边山岭的煤窑走去。松山产煤,没有职业的穷人,就上山挑煤运进城里卖,挣一些工钱。

    从他家到煤窑有二十多里,一路都是崎岖不平的山路,要爬过一座几百米高的大山。清晨,他沿着黄泥路走到那座大山脚下,一条望不到尽头的石阶在松林掩蔽下从山脚一直通往山顶,伸入云层中。

    林平山跟着挑煤的人群往上爬到煤窑前的矿坪,眼前一个只有四五尺高的山洞,从洞内不断飘散出一股股油烟的气味。不时有男子从洞内挑着煤出来,倒在矿坪的煤堆上,每挑一担就从一个老板模样的人手里领一个竹签。

    进窑洞内运煤的人都不穿衣服,只用一条窄布巾把下身围上一圈,通体黑亮,连脸都是乌黑一团,根本看不清长得是啥模样。

    他跟着别人从煤堆往自己的土箕里装煤。装了两半箕,试挑了一下还挑得动,就把担子挑到那个老板跟前,老板向他收两个铜板。

    他随人流小跑着往前走,只走出两里多路就觉得肩上的担子越来越沉,肩膀越来越痛。重压下的光脚板踩在狰狞着尖齿的石碴路面上火辣辣的疼,额头开始冒出冷汗。担子压着肩膀,他只有一个选择,就是咬牙往前跑。闭眼发狠往前跑着,肩痛脚疼交织一起,仿佛脚底板渐渐变得麻木了。

    走过几里路,沿着石阶开始下坡,他以为可以松口气了,踩着光亮的石阶往下飞跑。谁想没跑多远就发现两条腿不听使唤了,深一脚浅一脚跑过一段路想停都站不住,一站下来两个膝盖发抖两腿发软,差点连人带担子栽到崖底下去。再往下走,觉得步步发虚,似乎随时可能踩空栽倒。快跑不成,慢行更觉沉重难支。他觉得嗓子眼冒烟般难受,可周围根本无水可以止渴,只在石阶边沿有一条淌着黑水的细流。冒火难耐的喉咙,迫使他闭眼用手捧起小坑的黑水送入嘴里。

    经过两个多月,林平山已经可以比较顺当地挑动五六十斤的担子。这时,他对煤窑也比较熟悉了,看到一些人进入窑洞内挑煤,可以便宜一多半,就跟人钻进窑里。

    进入煤窑,他才觉察到这里跟外边是两个世界。进洞不远就碰到岩层,由于掏洞困难,洞顶变得很低,连他这样的小孩子都要弯下身子才能通过,用后背拱起扁担挑动担子。他趟着脚底下哗哗往外流的黑水往里走,洞里黑沉沉的,只能凭拐弯处的煤油灯一丁点随时可能熄灭的昏黄的光影辨别方向,扶着洞壁往前摸去。空气异常混浊,他这时才明白,在洞口闻到的油烟味,原来是这些煤油灯散发出来的。

    往里走约一里路之后,空气更加混浊,人人必须使劲喘着粗气才能接上气来。从这儿往里的巷道内,煤油灯已经点不着了,只能在一节小电池上装一个小灯泡来指路。

    在掌子面装好煤,他喘着粗气挑起担子往外走,巷道顶部冰冷的水滴不停落在头上,脚下趟着浑黑的水流。他摸着巷壁挑到一个拐角处,这里两头的灯光都照不着,周围上下左右前前后后都是乌黑的煤层,没有一丝亮光,感觉不到黑色的山体与巷内黑暗空间的界线。他处于绝对黑暗的时空中,突然觉得自己正在跨越时间和空间的边界,走进了阴间世界,立即想起了父亲,父亲可能也在这煤窑中做过工。他自小就企望有一天可以再见到自己的父亲,机会终于来了。父亲就长眠在这同一黑暗时空的前方山体里。他看见父亲正朝自己走过来,终于可以跟父亲说话了。父亲关切地看着自己,他顿时眼泪夺眶而出,向父亲说:“阿爸,你放心吧。我一定要走出这个黑暗的世界,不会让你失望的!”

    第一章同学少年(17)

    林平山不甘心就此不再上学,一有空儿就温习已经学过的功课。幼年他一直跟外婆睡在一起,每天晚上都是在听外婆讲故事中睡着的。外婆的故事很多,开始是虎狼蛇狗的故事,后来讲到财主跟穷人,讲父亲勤劳节俭的一生,还讲过谁家的孩子勤劳孝顺刻苦好学最后中了状元。

    外婆讲的故事中,有一个给他印象最深:从前有一个少年,家境贫寒,寄居在一个寺庙中。他熬一锅稀粥,待粥结成冻后切成像豆腐那样的小块,每餐吃一块。他发奋读书,最后金榜题名。林平山长大后,看书多了,才发觉这像是民族英雄史可法的事。他一直闹不清楚大字不识一个的外婆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个故事。

    童年的苦难,家庭的教育,使他自幼滋生发奋读书,成就事业的志向。用功读书竟会惹出这么多是非,这让他陷入巨大的困惑中。

    几天后,鲁忠平看他这个样子,就对他说:“哥们儿,老这样哪成啊。”

    林平山看着他,不知如何应答。

    见林平山不言语,鲁忠平说:“我看你爱看《李白诗集》,觉得你有毛病!”

    “李白有什么问题?”林平山不解。

    鲁忠平冷笑:“自视清高的,大都是不能适应潮流的人。这是虚无主义,不是无产阶级对待社会的正确态度。我看你就有这毛病!”

    林平山心里一震,觉得哥们儿捅到了自己的痛处,下意识地点点头。

    见他又是不言语了,鲁忠平又说:“你学那套辩证法,看来是天桥把式!”

    林平山听了,觉得有启发。

    这时,毛主席关于人类的历史就是不断从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发展的论述发表了,林平山对这段语录开头的内容感触特别深,决定联系实际切切实实反思一下这些年来自己走过的路子。

    他哪儿知道,鲁忠平这些日子心里也很苦闷。他暗恋着跟他一起在延安窑洞幼儿园中长大的刘素心,最近,觉得越来越没希望了。有一回,他看见林平山从家里回校穿了一件新做的灰色学生装,样子满像电影《早春二月》中的萧涧秋,感慨说:“老林,你多英气呀。像我,要样儿没样儿,要能耐没能耐,谁也不会看上的。”

    当时,林平山不知他因何发出感慨。后来一起散步,听他谈了自己内心的苦恼,林平山倒是很同情他。刘素心的父亲是著名的艺术家。她皮肤白嫩,粉红的苹果脸,两只眼睛又大又黑,长长的粗辫垂在胸前,身体丰满得有些发胖,活像个洋娃娃,非常可爱。看到刘素心经常开心地跟别的男同学在一起有说有笑,林平山私下为鲁忠平担心。心想,姑娘的心总是那么深不可测。替人家担心的同时,他眼前也浮出了周玉茹,心底一阵难言的感伤。

    全班同学都清理完思想,林平山跟鲁忠平谈起应当找个熔炉磨练自己,克服身上的弱点。鲁忠平建议两人都向国防部报名到越南去,支援越南人民的抗美救国斗争。林平山觉得是个好主意,战火硝烟可以培植刚强的气质,铁血腥风能冲尽儿女情长的缠绵,就向国防部写了信。

    一个月后,林平山接到国防部的回信,叫他“坚守原岗位,等候祖国召唤。”

    林平山把国防部的回信给鲁忠平看,鲁忠平兴奋道:“老林,有你的!说干说干。”他一直犹豫着还没有行动,不能不对林平山表示钦佩。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你上前线,你妈妈会难过的。”。

    听了鲁忠平的话,林平山脑中立即浮现随母亲去给爸爸上坟的情景,眼里涌出了泪水。他想起保尔的好友谢廖沙上前线时他母亲着急的样子,鲁忠平跟自己不同,他至今仍生活在母亲身边。

    国家一直没有宣布向越南出兵,林平山只能继续呆在学校读书,到了还是没能实现他的想法。除了鲁忠平,他始终未向班里任何同学提过向国防部写信的事儿。不久,他向党支部递了入党申请书。

    后来,他到农村参加“四清”运动,这股热情支撑着他,在农村斗争生活中严格要求自己,接受一次艰苦的磨练。

    第二章风云年代(1)

    一

    松辽平原的南端,辽河的下游,这里的河水数千年漫流冲积,形成了一望无际的大平原。无边无际的野草,年年繁衍覆盖沉积,给人们奉献了一片得天独厚的沃野。这里的土壤乌黑发亮,往地下刨几尺深,都是一色黑油油的肥土。

    站在辽河边的大堤上放眼望去,蜿蜒的河川在泥石滩上恣意横行,在地面上画出了条条沟壑。灰褐色的河滩两侧,向外伸展出层层叠叠的庄稼,褐绿的大豆,青翠的苞米,火红的高粱,高低相间,纵横交错,天、地、人的和谐默契,在这里织就了一幅人间最美的绚丽多彩广阔无垠的大地毯。

    沈山铁路从辽河大桥上跃过,一列列的火车满载着关外的木材、煤炭、粮食、各种工业品,伴随汽笛的长鸣,朝山海关方向奔去。

    辽河与铁路交叉处,散布着几个部队农场。一九六七年秋,北京的核工业系统各单位,物理所、动力所、核燃料所、……新参加工作的大学生们,集中到这里劳动,接受解放军的再教育。

    这天林平山劳动扭伤了,他弯着腰来连部找卫生员。

    护士黄萍是位身材高挑的姑娘,眼珠乌黑闪亮,两颊时时显出浅浅的酒窝,只是圆圆的脸蛋,透出稚气未褪的神气。她一边往背上给林平山擦松节油,一边说:“我看你和七班长都是干活不要命的人,伤成这样就应当休息!咱们连里除了伤湿膏就没别的了,所以只有静卧保暖才能好的。”

    林平山背部疼得抬不起头,勉强侧脸向她苦笑着点点头,尽量做出用心倾听她忠告的样子。

    那是一九六七年初秋,林平山被分配在北京动力研究所工作。他到研究所后只有一个月,就随着大家到了这个军垦农场。

    大学六年级,下乡参加农村“四清”运动时他入党了,到军垦农场的三分场,被指定担任学生连九班班长,他们班负责打麦场的全部活计。这天,他上垛用力过猛,把后背闪了,原想挺挺就会过去的,谁知越来越疼,最后根本就直不起腰来。

    军垦农场从地里割下大豆,带着豆荚的豆秸,用马车不断往他们看管的打麦场拉来。他们班负责把豆秸从车上卸下,用木杈挑到垛上,堆成一排排百多米长的垛子。带着豆子的豆秸很重,一杈举起来有几十斤,他们要把它举过头,送到垛顶。马车一辆接着一辆不断拥进场院,他们忙得连喘气儿的工夫都没有。

    跟他们一起干活的,还有炮团侦察班的战士们。侦察班张班长,是个干活很猛的人。豆秸在车上被大伙儿推向车后头,马车立即失去平衡,车辕往上翘着,马被肚带吊起悬在半空直叫。他立即跳上车辕,借自己的重量把车头压落,让马重又四蹄落地。林平山也学他的样子干,谁想刚把车辕踩下,那马四蹄一落地立即拉着空车往前狂奔起来。班里的同学们吓得脸都白了,忙叫:“老林快跑!”

    林平山被马掀翻落下瞬间心里恐慌,人被摔落地上仰面朝天躺着,抬眼看到车轮朝自己飞速滚了过来,求生本能使头脑立即冷静下来,急中生智连忙往侧面一翻滚,车轮擦着衣服嘎嘎响着滚了过去。车跑过去好远,他才慢慢从地上爬起,浑身冷汗已经把内衣浸湿了。

    鲁忠平见了,对他说:“咱们没年轻战士灵活,以后可别这么干了。”

    林平山看着侦察班战士们干活的拼命劲儿,心里不得不承认跟他们有差距。

    休息之后他们接着上垛,谁想刚才满身大汗,歇息之后背脊发凉,他往上挑动豆秸,猛一使劲儿把筋拧伤了。

    大伙儿来农场,都有各种的思想情绪。他带着一个班的人,可不能躺在炕上不干活儿。咬牙硬挺着干了两天,每次举动木杈用劲儿,背上像火烧般辣疼。眼看伤势没法自愈,只好到连部求卫生员来了。

    来农场后,让同学们不满的倒不是繁重的体力活儿,大家也不是头一回下乡劳动,而是这次劳动中的压抑感。

    从北京出发前,听说要到军垦农场去改造思想接受再教育,大部分同学刚从农村参加完“四清”运动回来,就不太愿意去。经过这场“文化大革命”,知识分子已经不被人当玩意儿了,尽管心里不愿意行动上还得服从。到农场后,排级以上领导都是解放军干部,只有班长还是由学生担任。

    有一天晚上,连队在营房的院子里点名,连长讲话时不知怎么忽然说:“你们都是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到农场就应当好好改造自己。”

    他刚说完这话儿,同学们就嚷嚷起来。

    “报告连长,我有意见!”林平山扭头一看,是鲁忠平。

    “你说。”

    “毛选四卷我都读过,怎么没见到毛主席讲过这话儿?”

    指导员在旁听了很生气:“学毛著要领会精神实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宣传工作会议讲话,哪一篇没谈到知识分子改造世界观的问题!”

    想当初在校当红卫兵,个个都是批判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先锋,突然间这顶大帽子戴到自己的脑袋上,大伙儿受不了。自那天起,围绕着是不是资产阶级知识分子问题,在部队干部与学生之间展开了持续达几个月的争论。

    核工业系统的天地不大,清华同学,鲁忠平、林平山、雷永宁、朱成宜、张莉、刘素心,在北京各单位工作的有二十多人这时都汇集在这个连队中,思想情绪一产生,感染得很快。林平山一方面挂着班长的头衔,另一方面觉得口舌之争没多大实际意义,一直就没怎么介入这些争论。

    第二章风云年代(2)

    有趣的是,同学们来农场后,个个都穿着补钉摞补钉的衣服,有的甚至用草绳当腰带。这里,不要说女同学,好多男同学都练出了一手缝纫手艺。农场劳动不准看业务技术书,闲暇无事就埋头缝补衣裳、袜子和手套。破了就补上一块,又破了,再摞上一块,层层叠叠,似百宝衣。

    这时,林平山已经有了一位女朋友,叫刘静宜。有一天,她不解地对他说:“怎么人一到这儿,一个个变得像叫花子一样了?”

    他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想出有说服力的道理来,只好不着边际地回答:“反正到这儿就跟外边不来往了,穿破些无所谓。”他觉得好像有个规律,知识分子下乡劳动,常穿得比农民还破,不知是节俭还是情绪,想不出其中的缘由来。特别是随着这场争论的展开,有几位同学好像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终日心慌气短有气无力,三天两头生病。

    林平山内心的真正的盼望,并不是这场争论的结果,而是希望能经常跟刘静宜相聚。他们在一起有永远说不完的话。他们连有四个排,其中有一个为女兵排。平时,他们不能来往,只有星期天,大家到铁路边的小镇买日用品自由活动,才有机会说说话。两年来,除了“文化大革命”中林平山随“北京学生南下串联队”南下,分开过一个月外,他们一直都是形影不离。他对刘静宜非常依恋,一天都不想离开她。

    一天从镇上回来,她给了林平山一张纸条。他回去打开一看,是秦观的《鹊桥仙》,读着其中两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心底立即荡起一股莫名的激流。相依相恋的日日夜夜里,不只是她那让人忘情的体态,那淡雅的气质、深沉的情愫都让他眷恋,心驰神荡,激动不已。

    他们是大学毕业前,一九六五年到八达岭长城外的北王庄,参加农村“四清”运动认识的。

    二

    这年,在全国农村开展了清政治、清经济、清组织、清思想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简称“四清”运动。

    林平山到农村后,工作泼辣,吃苦耐劳,负责清查大队会计贪污案件做出了成绩,三个月后他入党。

    一天中午,四清工作队在二队社员老李家吃饭。

    老李在县里工作,除了星期天,一般不回来,只有他媳妇一人在家。工作队孙队长望着在外间灶头忙活的老李媳妇问林平山:“这家男人是干什么的,怎么只有一个女的在家?”林平山分工负责二队,所以问他。孙队长是部队的团副参谋长,工作能力强,林平山很钦佩他。

    “她男人是县里的干部,她叫杜秀娟,是桃园村嫁过来的,原来还是桃园大队的妇女主任呢。嫁到咱们这村儿以后,家里有男人挣工资,生活还富裕,就很少下地干活儿。”

    孙队长不言语。过了一会儿,他带着沉思的神态说:“四清开始到现在已经快五个月了,取得了很大成绩。前些日子,分团党委传达市委的精神,要求我们建立一支不走的工作队。这群众工作是关键,妇女工作可不能是个死角。”

    “队长,一个大男人怎么做妇女工作?有实际困难嘛。”小杨红着脸说。小杨是孙队长的老部下,他分工抓妇女工作,林平山管青年工作,两人很要好。他知道老首长是在批评他。

    孙队长点点头,没说什么。

    看领导不说话,小杨接着说:“你向分团要个有农村工作经验的女同志来嘛!”

    “我过几天去试试吧!”

    四天后的傍晚,孙队长对他们说:“我昨天到分团去汇报工作,顺便向政治处主任林心田提了支持一名女干部的事儿,”看着小杨关切的目光,他顿了一下,“他们算是同意了,决定把分团一位管档案的女同志给我们,是北京大学物理系的学生。”

    小杨看了看林平山,说:“女大学生,不知道工作有没有闯劲儿?”

    孙队长点点头:“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我看这么办,老林,你的清经济已经工作量不大了,今后青年、妇女、宣传、教育工作都由你来抓。这个女大学生的工作就由你来通盘安排。”

    林平山瞟了小杨一眼,有些迟疑:“队长,跟女同志打交道,还是让结过婚的同志去更好些。”

    孙队长知道他指的是工作队员不准谈恋爱的纪律,想避嫌疑,便说:“这是组织安排的工作任务,两码事儿。我会在工作队的会上正式宣布的。”

    停了一会儿,他笑着对林平山说:“老实讲,领导你们这些大学生,对我们来说也是赶鸭子上架。现在好了,你可以帮我分担一些。”

    林平山不好再坚持了。

    “再说,你们真要擦出火花,咱们队长难道不会替你们遮着?”小杨朝他挤挤眼睛。

    林平山瞧他幸灾乐祸的样子,心里有些窝火。工作队中只有他一个人没结婚,见他们这么大方,他感到不太适应。

    新来的女大学生就是刘静宜。细高个子,皮肤嫩白,微卷的长发,鼻梁高而直,两汪深邃的秋水,隐约一缕思虑的流波。清雅而略显苍白的脸上,总是一股淡然的神情。下乡工作,她穿着洗旧的深蓝色春秋衫。合体的衣裳,罩着一身柔骨,两腿修长,站着如岸柳临风,柔弱得似乎随时可能被风吹倒。不知怎么,林平山总觉得这种神态在哪儿见过。

    第二章风云年代(3)

    孙队长是比较讲求实际的干部,一方面村里难以找到一户独居的妇女,再则他认为关键在思想而不在形式,就没安排刘静宜住到老乡家去实行“三同”,让她住在本村小学的教师宿舍里。

    没两天,林平山就开始对跟这位表情淡漠的女同学打交道有些打怵。他发现刘静宜与别的同志还好,说话有说有笑,一到跟他单独在一起,她就显出一种淡漠的神情。他原以为北大清华是兄弟学校,自然会有很多的话题可以聊,没想到会是这样,心里有些抱怨小杨甩包袱的战术。想到队长的话,又不好再说什么。心想,是不是她有文人相轻的心理。事已至此,今后对她说话谨慎些好了,免得队长说自己连这点事儿都办不好。

    一天午后,林平山到刘静宜宿舍,准备跟她商量下一阶段的妇女工作计划。刘静宜看见他进来,便站了起来。他从她的礼貌举止中,感觉出她一定是从一个有一定文化层次的家庭出来的。往她收拾整齐的炕上望了一眼,发现被角下露出一个本子,虽然让被子遮着,还是看到三个字:“……词格律”。

    “你喜欢写词?”他问道。他喜欢古典文学,据自己的经验,学理工的女同学中喜爱古诗词的不多,会词的还没碰到过,有些好奇。

    她点点头,随口问道:“你喜欢吗?”

    林平山说:“喜欢是喜欢,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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