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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周围响成一片的枪声急忙把卧、跪两个姿势射完,他发现还有四发子弹没打,立即想起刚才卧式只射了两发,连忙喊:“报告排长,我卧式忘打一发。[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怎么搞的!”排长叫道,旋即下令:“立式打四发!”
“是!”林平山喊道,赶紧把余下的四发打完。
报靶的同学朝他喊:“八十二环!”
他听了,心里嘀咕,这个优秀不太规范。如果没搞错,不知是不是这个成绩。
这时,通讯员急急忙忙跑到靶场来,喘着气对排长说:“指导员叫你马上到连部去。”
排长听了,转身吩咐林平山随后把队伍带回营房,跟通讯员两人先走了。
七
排长回到连部才知道,连里收到一封北京来的公函,要求调查八班同学梁成海在原单位参与冲击部里的档案室企图获取国家机密的事件。
连长、指导员和排长商量了大半天,最后叫八班长董成广把梁成海带到连部来。连长让董成广回去后,叫通讯员到门外站好不让闲人进来。
指导员让梁成海在凳子上坐下,然后对他说:“找你来,是想了解一下你到工作单位这段时间的情况,能不能跟我们谈一下。”
梁成海想了一下,说:“我到设计所的时间不长。当时所里的两派斗得比较厉害,两边都有人找我,想拉我。我初来乍到的,对情况不了解,抱着观望的态度,对双方都很谨慎,不表态。“文化大革命”学校停课那么长时间,自己的专业知识也忘得差不多了,想补补课,每天大部分时间都是看书……”
见他在编故事,连长突然说:“梁成海,有人反映你去部档案室的事儿。今天找你来,目的是把事情搞清楚。年轻人,思想不成熟,只要把事情讲清楚,思想有正确认识就行了。”
谁知梁成海根本不买账,他思想似乎有所准备,听了连长这话马上说:“我们单位派性闹得很凶,有人在诬陷我。我从未参与这类活动。”
第二章风云年代(10)
指导员说:“我们找你,自然是有根据的。你不要耍小聪明,应当协助组织把问题搞清楚,争取主动。”
不管连长和指导员如何交待政策,他始终不松口,后来干脆低头坐着不吭声了。
连长叹了口气,恳切的眼睛看着他:“梁成海,你不要把组织对你的帮助给理解偏了。你如果在农场把自己的问题交待清楚了,政治上更主动些。你回去仔细想想吧,从今天起,未经允许,你不得离开营房。”
梁成海在董成广那个班,根据连长的指示,董成广班的同学们轮流对梁成海进行监视。梁成海被限定只待在宿舍里写检查,上厕所也有人跟着。
第三天晚上,全连在院子里点名。连长正在讲话,忽然负责看梁成海的小王急急忙忙跑来说,梁成海不见了。连长问他前后经过,小王说:“我看炉子里的煤快过了,回头看梁成海在炕上蒙着被子睡觉,就到门口去取点儿煤。谁知返回屋一看,炕上人没了。两分钟不到,活见鬼了。”
连长当即叫各班散开,向各个可能逃跑的方向去追。
大伙儿忙到下半夜,大路小道沟沟坎坎全找遍了,一无所获。连长只好叫大家休息。他分析了一下,从梁成海逃跑到被发觉,没有多长时间,不可能跑得很远,就用电话跟附近各个公社联系,叫他们配合监视。
果然,第二天下午就传来了从附近的一个小火车站上抓到梁成海的消息。当地的民兵看到梁成海在火车站附近徘徊,再看他的穿着,觉得可疑,便上前盘问。谁知没说几句,他就想溜。人家更加起疑,就把他带到了公社。
梁成海被带回来后,全连开了一次批判会。会后,连里的干部商量,觉得继续把梁成海留在农场不太合适,应当尽快把他送回原单位去。几天后,由金副排长和通讯员陪着,乘火车把他送回北京去了。
这以后不久,他们连跟其他连队一起,步行“拉练”到阜新煤矿去,接受阶级教育。
灰蒙蒙的苍穹下,北风呼啸尘土飞扬的原野,一拨跟着一拨望不到头尾的行军队伍中,有部队的战士,也有学生连,嘹亮的歌声,此伏彼起。宏大的场面,让同学们联想到当年解放战争,坚持南满四保临江,辽沈战役千里奔袭,围歼敌军几十万的壮烈景象。
来回两千多里地,天寒地冻,穿在身上的棉衣如一层薄纱,感觉北风一直吹透到骨子里。行军中鞋带松了,蹲下来如果第一下没系上,想系第二次手指已经僵硬,只好走一段再来。
林平山的背包上横着一把胡琴,跟连里的一些文艺爱好者,利用从部队借来的胡琴、三弦、笛子、竹板、鼓和钹,组织一个文艺宣传队。每到宿营地,就给屯里的老乡演出《收租院》,跳“忠字舞”,说快板书。
董成广不仅杀猪麻利,还是出色的舞蹈演员。他与林平山合作演《收租院》,林平山的琴声凄惨悲切催人泪下,董成广的体态逼真表情生动引发深思,两人配合非常默契。
几位有专业水平的女同学跳“忠字舞”,在政治大氛围中塞入她们个人浓厚艺术品味的婀娜舞姿,和着林平山几个男同学时而优雅轻柔时而欢快激昂的器乐伴奏,让社员群众大饱眼福。行军归来思想总结时,她们的舞姿还受到了一些思想激进同学的批评,说她们屁股撅得太高,腰扭得太厉害,这是后话。
他们沿途听贫下中农忆苦思甜,吃忆苦饭,参观黑山阻击战现场、被日本人残暴迫害死亡的劳工尸骨堆成的万人坑。一路上,大家流了不少眼泪。
千里行军回到军垦农场的营地,已近春节。军垦农场周围四乡八屯,锣鼓声、鞭炮声不断。全连放假一周,同学们到小镇的澡塘去洗澡、买东西。
林平山跟刘静宜一起逛街,然后沿着铁道往辽河边溜达。刘静宜给他一首新填的词:
燃竹爆,
桃旧换新符。
寻梦北庄辞旧夜,
炉烛相映诗盈壶,
飞雪唤春愁。
林平山读着,想起两年多的风风雨雨,眼眶湿润了。
他凝望着冬日惨白的阳光下刘静宜瘦弱的身影,心里流过的是一阵难抑的感慨,遇上一位这么相知的伴侣,是上苍的恩赐。两年来她默默跟着自己走遍了大江南北长城内外,他眼前浮现一年前的冬天,他们一起在南方步行串联的情景。
八
……刘静宜走在从湘潭往株洲的公路上,她平生第一次背着这么重的行李走这么远的路,而且前边的路还长着呢。从长沙出发才走二十多里路,她脚下已经开始打泡了。一路瘸着走到韶山,经过两天的休整,她的脚才有所恢复,渐渐适应了长途行军的生活。
一九六六年八月林平山随“北京学生南下串联队”第一次南下,他怕有危险,不让她一块儿去。他南下串联的这个月里,她度日如年。这回第二次南下,她说什么也要跟着来。
与第一次南下不同,这次想利用串联的机会扩展见识。先坐火车往昆明方向走,沿途看大字报,参观刘文彩地主庄园、白公馆、渣滓洞接受教育,游览大好山河。刘静宜第一次到南方,看到南方的秀丽山川,增长了不少见识。最后,他们按预定计划到湘赣边界步行串联,走毛主席上井冈山的道路。
十月下旬从北京出发前,林平山跟红星红卫兵的战友们约好十一月中旬在湖南大学会面,就和鲁忠平、雷永宁一行五人出发了。雷永宁是鲁忠平拉来的,刘静宜拉了她同班的卢晓月做伴儿。出发时,刘静宜问:“回来还要步行串联,要不要背上行李?”
第二章风云年代(11)
鲁忠平摸了摸头皮说:“那多麻烦哪。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总能想到办法的。”
他们从昆明往回走,就开始琢磨从哪儿搞到五套行李。
坐在火车上,雷永宁望着迎面扑来的一座座山岭,突然来了灵感:“下一站是贵阳,咱们就找贵州省委吧。”
林平山面露忧色:“背水一战了。要是再想不出办法,可就麻烦了。”
鲁忠平大声说:“堂堂省委,小意思!”
到了贵阳,在红卫兵接待站安顿完,他们三人让两个女同学在宿舍休息,一路打听着找到了省委接待站。
接待他们的是一位中年干部。
雷永宁掏出学生证给他看后说:“我们是清华大学红卫兵,积极响应毛主席他老人家号召,到大风大浪中锻炼。最近,他老人家号召我们走红军长征的道路,进行步行串联。我们要求得到省委的支持。”
那人看过学生证,一直神态严肃地瞧着三人的清华大学红卫兵袖章,听了雷永宁的话马上说:“我们当然支持了。[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林平山说:“你要按照毛主席的教导,做真正的革命派,不要做口头革命派,支持不能只是挂在口头上。”
“我们当然不只是口头支持了。”
鲁忠平见他上了道儿,就说:“我们这次来,就是要求省委以实际行动支持我们紧跟毛主席闹革命。我们要沿着当年红军走过的道路进行步行串联,请省委帮我们借行军用的冬装和被子。”
那同志听到这儿,才明白他们的来意。他想了一下,脸露难色:“省委不管后勤,你们提的要求可能较难解决。”
雷永宁马上说:“毛主席说,什么叫工作?工作就是克服困难。我们在这儿等着,你想想办法,拿到行李我们就走。”说完,大家显得很耐心地坐了下来。
那人看凭几句话无法把他们打发走,只好说:“你们的问题,我是头一回碰到。等我去向领导汇报,再答复你们吧。”说完,他进去了。
他走了将近一个钟头也没出来,鲁忠平有些毛了:“这家伙别是溜了吧?”
林平山心里有把握:“这是省委,值班的干部都是有一定政治水平的。好歹他会给我们一个答复。”
大约又等了半小时,那位同志笑着出来对他们说:“我们厅长听说你们要学习红军走长征路非常高兴,他要见见你们。”
他们不知是祸是福,闷声不响随他走进接待站后边的院子里,穿堂过户迂回曲折绕了半天,终于到了一个宽敞的会客厅中,见到一位头发已经全白的老同志坐在那里,便恭恭敬敬叫了声:“首长好!”
老同志看见他们来了,高兴地招呼他们在沙发上坐下,然后说:“听说你们要走当年红军的路,我很高兴,很支持!我们当年就是沿着毛主席指引的道路打下了人民的天下,建立新中国。现在,看到你们有这样的决心,我很开心。”
这时,一个秘书模样的人在他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他问:“你们共几个人?”
林平山说:“五个人。”
老同志朝秘书点点头,又开始讲起万里长征的伟大意义。
鲁忠平轻声嘀咕:“他怎么光讲大道理呀?”
雷永宁耳语道:“放心!这么大的官儿,咱们那点小事儿没问题。”
果然,他讲得差不多了,秘书领人抱着五个捆好的背包和五件棉衣走了出来。他们非常高兴,临别向厅长郑重表示,一定牢记首长的教导。
第二天,他们匆匆赶去火车站,想乘贵阳往长沙方向的火车。谁知到了车站一看,站内站外人头攒动人山人海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毛主席在天安门检阅全国的红卫兵,全国各省的学生都往北京涌去,火车已是趟趟爆满。空人都挤不上车去,不要说人人背着行李了。
在车站前后转了一圈,雷永宁说;“走,咱们到北站看看去。”
他们乘公共汽车到了北站。北站倒是没什么人,可是客车在这里不停。
看到不远的车站调度办公楼,他们决定进楼去找站长。
站长四十岁左右,得知他们准备去长沙步行上井冈山却上不去车,露出了同情的神色:“你们的革命精神值得学习。只是我们这里是货运站,客车不停。”
林平山看到了他质朴的眼神,就说:“站长同志,你在铁路工作这么多年了,经验很多。我们的战友在长沙等着我们,要是迟到了会影响整个计划的。”
站长看他们一个个拿眼睛盯着自己,显出又焦急又恳切的诚心劲儿,便说:“我想只有一个办法。列车进贵阳站前要在这里停靠,等候进站信号。我叫列车员开一下门,你们先挤上去,到贵阳站大家下车,你们就有座了。”
在那位好心站长帮忙下,他们终于在下半夜上了车。到了贵阳站,车门一开,学生们如同决堤的潮水涌入车厢。看这阵势,他们明白从站台上绝对挤不进来。
车厢的坐位满了,走道也站满了,人还是往里挤。他们几个人挤在一个格子中等了好长时间也不开车。最后,闹哄哄中听到火车站广播说,由于严重超员,火车的弹簧压坏了,要开去车库修理,请大家下车。广播一遍一遍响着,谁也不肯动弹,谁都不愿错过上北京见毛主席的机会。最后,列车只好连人带车一起开进车库中。
第二章风云年代(12)
列车在车库里从早晨一直待到黄昏,学生们只在车库周围徘徊,没吃没喝地耗着。鲁忠平肚子咕咕直叫,摸索半天挎包,所有可吃的东西全没了。
林平山看到对面小山上有烟冒起,就说:“随我来!”
刘静宜说:“我和卢晓月看行李,你们走吧。”
鲁忠平和雷永宁跟着林平山,边走边问:“你有啥鬼点子了?”
林平山笑着说:“我们家乡有句俗话,叫做‘乞丐循炊烟’。你看那山腰上烟雾袅袅,肯定有人在那儿烧饭。”
雷永宁一听,高兴得直拍林平山的肩膀,叫道:“哥们儿,真行!这回有门儿了。”
他们到了半山腰一看,原来是座砖瓦窑,几位老乡正在做饭。他们向老乡说,一天没吃饭了,想买点饭吃。这些老乡们热心朴实,听这情况马上摆上碗筷,让他们吃饭。林平山吃完,又向他们要了两个陶缽的饭,往饭里塞进一些菜对扣在一起。临走前,他们按每人一角钱付饭费,老乡执意不收。他们说,这是红军的纪律,扔下钱跑了出来。
走到车库外,林平山让他们两人去换她们下来,说:“还是叫她们到这儿来吃吧。车厢里大家都饿着,看见有人吃饭会更难过的。”
他们从湖南大学出发开始步行,到韶山住了两天,参观毛主席旧居,听革命故事。二十多人的队伍,打着红星长征队的红旗,在湘东田野上走着,非常神气。
开始一天走五十多里就脚底打泡,后来一天可以走一百二十多里山路,总共走了两千五百里,是红军长征路程的十分之一。
从浏阳文家市往井冈山的路上,他们看到了辩证法在毛泽东军事路线上应用的范例:毛泽东同志运用马克思主义的思想方法,从秋收起义的初战失利中很快就找到了农村包围城市的正确道路。红军上井冈山途中,毛泽东又在短短的时间内,从实际出发总结出了建军的基本原则,这是多么了不起的贡献。从井冈山回校后,林平山把《毛泽东选集》通读了一遍。
九
辽河流域已经到了春播季节。今年军垦农场不再种大豆,全部种苞米,播种的任务很重。拖拉机把地犁成一条条垄沟,往地里点播玉米全靠人力。连队的同学们全部编成二人小组,一人拿锄头刨坑,一人往坑中点种和覆土。
垄沟很长,从这村一直延伸到那村,一眼望不到头。他们早晨从垄头埋下脑袋开始播种,中午才能到达垄尾,一天就只能一个来回。虽然春寒料峭,同学们依旧汗流浃背。
星期天中午,林平山跟刘静宜逛完小镇准备往回走,听到后边有人喊他。他回过头看是张莉,就对刘静宜说:“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来。”
他走到张莉身边问:“有事儿吗?”
“鲁忠平最近怎样?”她问。
她每过一段时间就要向他问这,林平山心想,怎么不问问雷永宁,那个哥们儿才需要她关心呢。他对张莉有畏惧心,自然不敢这么问她,就说:“鲁忠平挺好的。各方面比较适应,没大问题。”
“这就好。他妈一再叫我留心照看他,可来农场就军事化,哪能随便说话。都老大不小了,还让他母亲操心。”她比鲁忠平大近两岁,说话神气像个老母亲。他觉得她太瞧不起鲁忠平了,心里替好友不服。
刘静宜远远望见林平山跟张莉说话毕恭毕敬的样儿,鼻子里哼一声独自往营地走了。
林平山跟张莉说完话回来,不见刘静宜的影儿,急忙四处找她。他发现她在回营房的大道上走着,赶快跑着去追。
“你怎么自己走了?”他满头大汗追上来说。
刘静宜冷着脸说:“我怕打扰了你们的雅兴,知趣些赶紧走开。”
“你想到哪儿去了!他问我鲁忠平的事儿。我是班长,不问我问谁?”他急忙解释说。
“鲁忠平关她什么事儿!雷永宁那么好的小伙子,不就是门第没她的男朋友高。我就瞧不上这类人。”
林平山听了,自然没法像跟鲁忠平那样,拿罗月梅的故事跟她讲,一时竟想不出词儿来应对。
见他语塞,她更加不满:“怎么不说话了?还是受过现代知识教育的女大学生呢,一副禄囊相!”
林平山劝道:“人家又没招没惹你,说她干什么?”
“心疼了不是?别看你跟薛平贵都是平字辈儿,只可惜没他的本事,让宰相的千金小姐把绣球抛给你!要不,早就攀龙附凤飞黄腾达去了,省得跟着穷教书匠的女儿混,只会把玩酸词儿烂字儿,又没了科举,当不上官儿,发不了财!”她的眼圈红了起来。
林平山急得掉下泪来:“我要有那想法,一会儿就让过路的汽车轧死!”
刘静宜心里一惊,紧忙抬手要捂他的嘴,看看周围,又放了下来:“谁让你发这样的毒誓了?”
“要不怎能表白我的心!”
她心里甜蜜,看他一眼说:“我还不明白你的心!”
林平山看她缓过来了,笑着说:“其实,我知道这种誓对我没有用的。”
“为什么?”
“因为我就没那种想法。”
她笑了,把头靠到他胸前。林平山轻抚她微卷的长发,亲了亲她的额头。
她忽然想起还是大白天,紧忙从他怀中挣出。
第二章风云年代(13)
这时,梁成海的问题又有了新的情况。他的单位来函说,梁成海回所后,一直没很好交待问题。据反映,农场的同学中还有跟这事件有关的人。连里的干部接到这个函件,马上开会研究。
负责陪梁成海回京的金副排长说:“民兵在火车站旁边抓到他的时候,他背着军用水壶,还有一个没吃的馍。”
连长听了,马上说:“问题就在这里了。他两分钟之内就逃得无影无踪,哪有时间拿这些东西。肯定有人暗中帮他逃跑!”
通讯员说:“连长说得对,我也想起一件事儿。我们送他回北京,在火车上看见他带着军用水壶。回到连部一看,这里还有一个他被抓回来时身上背的水壶。我当时只是脑子一闪念,也没细想。现在细细琢磨,里头肯定有文章。”
连长叫他把那个水壶找出来,转脸对指导员说:“看来要在这个水壶上找到突破口。”
第二天上午,三排的三个班长:七班长雷永宁、八班长董成广和九班长林平山都被叫到连部来。连长拿出那个军用水壶,叫他们认一下是谁的。雷永宁和林平山都认不出来,董成广看到绿背带上有个英文字母“Z”,马上就说:“是郑品吾的。”
连长舒了一口气,问他们:“郑品吾在学校表现怎样?”
雷永宁说:“郑品吾在“文化大革命”初期没什么特别的表现,只是在造反兵团发生分裂之后,才活跃起来。”
指导员说:“你们清华大学太复杂了。一会儿联合,一会儿分裂,这派那派的,叫人越听越糊涂。我看这样,就从刚才说的兵团分裂开始,你们谈谈当时自己都干些什么,看见郑品吾在干什么。谈的面儿可以稍宽些,大伙儿听听,对今后工作有好处。”
董成广说:“林平山,你跟郑品吾同班过。你先谈吧!”
林平山马上说:“分专业以后,我就跟他不在一个班了。”
看林平山这么回答,董成广就说:“我在‘文化大革命’初期是保校党委的,我看不惯那帮造反派。”接着,他谈了自己在这段时间的情况。
“我们的红卫兵组织被冲垮后,我开始很消沉。后来井冈山兵团扩大了,我也随大家加入了兵团。不久有人提出,对以前的工作要分析,不能全面否定。我很同意这种观点,就积极参加这些人的活动。我想,前段时间稀里糊涂的,现在该把问题闹清楚了,觉得又有了一股子劲儿。后来,我们当中郑品吾渐露头角,他说话有号召力,辩论善于抓住对方要害,很快就在我们中间建立起威信。
“跟郑品吾接触,感觉他的干劲儿很足,经常准备辩论稿子加班到下半夜,接连几天没日没夜工作,累得病倒了,吃过药又坚持来参加会议,我们都很感动。
“我们的队伍正式宣布与原总部脱离,总部的人就从物质条件上卡我们,我们搞静坐斗争。郑品吾当时正在生病发烧,可他照样跟大家伙儿一块儿坚持,领大家念毛主席语录。”
雷永宁听了董成广的话,露出不屑的神气:“郑品吾是个政治投机分子。运动前期,瞻前顾后,结果啥也没捞上。兵团内部发生分裂,他觉着机会来了,就可劲儿往里钻。这人最讨厌是赖皮,跟人辩论,明明说过的话儿,转眼儿就不认账了,让你气得直跺脚。
“我那时在总部办公室。各派大联合好歹成了,大伙儿挺高兴,心想学校复课的日子不远了。闹腾了一年多,没完没了的争斗让人够烦的,真想有个平静的校园。那会儿学校的许多机构都瘫了,我一心琢磨把行政工作闹好,给大伙儿做些个实实在在的事儿。
“兵团出现分裂,郑品吾就来找我们分财物,我们不同意。他就想办法在我们办公室发展他的人。没多久,我们办公室也分成了两派。这人尽耍阴谋手腕儿!”
三个班长走后,指导员和连长分析了一下,尽管大家对郑品吾的看法不完全一致,有一点是共同的:郑品吾不是安分人。梁成海的活动很有可能跟他有关。
后来跟郑品吾谈话时,连首长还是先让他谈谈自己在“文化大革命”中的表现。
郑品吾说,自个儿在“文化大革命”中一直抱着在游泳中学游泳的态度,以积极的姿态参加的。运动初期,觉得一些人别有用心,就采取静观动向的方式。后来,觉得那些人闹得实在太不像话了,决定支持学校里一些同学提出的新观点。当时自个儿对情况了解得不是很多,主要还是随大流,喊喊口号。现在看来,自己对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缺乏认识,走了弯路。
连长看他在耍花活,就从抽屉里拿出那个水壶来,问:“这是你的吧?”
郑品吾看到那个水壶,脸马上变了颜色。昨天他已经看见连里找过三位班长,只好点头说:“是我的。”
连长说:“你就谈谈怎样帮助梁成海逃跑的吧!”
在物证面前,郑品吾只好谈出梁成海逃跑那天晚上的情况:
连长叫大家分头搜索梁成海时,他沿大堤走没多远就回来了。这时大伙儿还没回来,他独自走到营地北边苞米秸垛前,忽然听到黑影里有人轻声叫他。他往黑影里仔细看去,从苞米秸堆中露出了一个脑袋。认出来是梁成海,他吓了一跳,才明白梁成海根本就没离开营地。梁成海要他帮忙。他想,老梁神通大,轻易得罪不得。不如交个朋友,说不定将来用得着,就从厨房给他拿了几个馒头灌了一壶水。然后,他到大路边张望,看见来了一辆老乡的大车,就招呼老梁搭上大车,乘夜色离开了农场。
第二章风云年代(14)
连长见缺口已经打开,突然问道:“冲击档案室,你干了些什么?”
郑品吾一听这话,慌忙说:“我只是跟着跑的,没做什么。”
指导员说:“你把当时的过程谈一下吧。”
他想了想,说:“我在兵团时负责联络设计所的造反派。那时,梁成海已经分配到设计所工作。所内两派对核动力发展路线和体制争论很激烈。梁成海说,为了弄明真相,必须查阅当时的有关文件。这些文件都保存在部档案室,他就领着几个人去部大楼。我正好在,也跟着去了。
“经过国家计委大楼,看到门口站岗的解放军战士,我就有些犹豫,开始放慢脚步往后边靠。走到离部大楼不远,我悄悄离开他们进了旁边的小胡同。往下他们怎样,我就不知道了。”
连长让他回忆出当时还有哪些人后,就让他先回班里去了。
大田锄草完,开始整党和撰写自传。
林平山夜夜反思文化大革命的过程,特别是那开头半年的反反复复,令他始终处于困惑之中。
十
那还是在一九六六年的春天,林平山从北王庄回校,担任分团委的宣传委员。那时,报纸上已经有批判“三家村”一类文章发表了。他们不清楚这场论战的背景,只是按照学校的布置,准备宣传栏,组织批判文章。
两个月后,听到传达说让同学们给学校提意见,一些大字报开始出现了。林平山脑中很快联想到了一九五七年的反右,就谨慎对待事态的发展。党总支要他们几个干部注意大字报的动向,对一些比较重要的大字报做一下记录。他们就按领导要求拿着笔记本,在大字报棚间转,有什么特别突出的意见,就记下来。
这种局面持续了几个星期。一天下午,忽然听到同学说校长是反党分子,校党委是修正主义的,他跟几位同学赶紧朝礼堂方向跑。看到在广场东边的楼门口挤着一些人,他使劲儿往门里挤,看见一个长相清秀的中年男子脸上流着血,被人们围着在做检查。听旁边的人低声说,这人是校长的秘书。看样子他挺忠厚,流着眼泪说,以前中毒太深了,没能看清修正主义分子的真面目。
他脸上的血还在流,却没理会它,只是一股劲儿检查自己。林平山看不下去了,从人堆里挤了出来。他在礼堂周围转了一圈,铺天盖地的大字报已经出来了。这时,他开始意识到文化大革命并不是原来所想像的,只是舞文弄墨写几篇文章。一夜间好像整个天都翻了过来。
很快,系里、专业教研室的领导都受到冲击。他的本家,工地的分团委书记林心田也挨批斗,班里的党支部书记被勒令检查。最后,他自己因为担任宣传委员,忠实执行领导指示,也被贴了大字报。
跟农村“四清”一样,工作组进校了。工作组的领导是级别很高的官儿,后边还有中央一级的领导为背景。
同学们觉得也许是轮回报应,他们几个月前还是农村工作队的成员,这时却被校工作组按三六九等分类排队,限定哪些报告能听,哪些会议不准参加。一时间,校园内草木皆兵,在工作组眼里,似乎跟接管一座刚解放的城市没啥两样,校园笼罩着冷飕憋闷的浓云迷雾。
有讽刺意味的是,仅一个多月,天又变了,工作组灰溜溜地卷起铺盖离开了校园。形势发展让人越来越糊涂,到底谁对谁错?看到清华附中红卫兵神气地唱着“拿起笔做刀枪”从西操场边走过,他想,这帮孩子究竟有什么背景?为什么会这么神气?后来学校对立的两派红卫兵成立,根本无法判断谁是谁非。
以一些高干子女为核心,一帮学生打出了“清华大学红卫兵”的旗帜,另一批人不甘示弱,针锋相对打出了“毛泽东思想红卫兵”的旗帜,很快两派人马就唇枪舌剑难解难分斗了起来。满校园大字报争吵着谁也说不清问题,大礼堂里、大操场上,几乎夜夜都有辩论会。
学校的领导和一些老师在他们的争斗中成了可怜的牺牲品。为了显示自己的革命坚定性,这些“革命小将”把领导和老师当成了射击比赛的靶子。一天晚上,林平山在二校门前看到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场面。一些人突然袭击了部分领导的住所,鞭打脚踢之后,推出来游街,有的女同志还被剃成阴阳头。
林平山很难受,看不下去了,悄悄离开围观的人群,默默往宿舍走去。心里庆幸刘静宜已经回她学校去了,没看到这非人性的一幕。
事后,林平山听同学讲,一位校领导患脑血栓行动不便,那天晚上听到外边有动静,急中生智爬出窗外伏在窗户下的草地上。红卫兵冲入住所,竟然没发现他就在窗下的黑影中,躲过了这次劫难。听同学讲这事儿,林平山感叹不已,辩证思维在这场合也能让人逢凶化吉。
刘静宜对这些是是非非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她看林平山愁眉不展,就夜夜陪他坐在西南校门的树下,听大喇叭转播礼堂中大辩论的实况。
林平山怕她着凉,脱下外衣披到她的肩上,她把衣衫展开,两人一起披着。林平山就势搂着她的肩。嗅到她身上的幽香,他热血上涌。他知道她的羞怯,不敢有进一步举动。刘静宜在他的温热气息笼罩下,心怦怦跳着,听不到大喇叭叫些什么。
林平山对这两派红卫兵都不满意,哪一派也不想加入,又不甘心在这场斗争之外,一直关注这些人的动向。
第二章风云年代(15)
一天下午,他听人说造反派在揪一位高级领导回校检查,正在中央某机关的大门前呢,就推走刘静宜的自行车,独自骑到城里去。
到了机关大门口天已经很黑了,见人们在大门外转圈小跑着,边跑边呼口号,他就在路旁的树影里站了下来,观察他们。不一会儿,造反派头头出来了,向他们讲述刚才与中央领导见面的情况。林平山就挤了进去,越来越往前,一直挤到了人圈的中心,竖起耳朵听。不料有人发现他有些面生,就喊:“他不是我们的人!”
林平山脑袋嗡了一声,心想这下完了。
忽然听到右边不远有人在叫:“是我们的人。”
他转过脸一看,原来是冯学顺。暗里松了口气,好悬啦。
北京的同学们在一场天翻地覆的折腾之后,把目光转向了外地。有人说外地还是死水一潭,那里的当权派应该冲击,同学中有人往外地走了。鲁忠平他们因父辈受到冲击,待在校内哪儿也不去,林平山被本省同学拉着回省闹革命去了。
刘静宜要跟他们一起去,林平山怕有危险,而且旅途非常劳累,就劝她留在北京。这时全国性的大串联还没开始,林平山跟几个伙伴戴上红卫兵袖章,凭学校红卫兵总部的介绍信上了火车。把挎包往行李架上一扔,提起列车员的茶壶,轮流给旅客们送开水,拿着扫把挨个车厢扫地,在列车上站着熬过三千多公里的行程。
他们到达省城时,这里已经汇聚了一二百名北京南下的学生。尽管他们在校分属于各个派别,到了这里立即变成了一个战壕的战友,临时打出了“北京学生南下串联队”的旗帜。他们看到这里贴着一色歌功颂德的大字报,政府机关的工作人员戴着红袖章布岗巡视,立即断定这里的群众还没发动起来。各校代表商量之后,集体到省委门前要求省委书记接见。
省委书记在体育馆接见他们,他们用背得滚瓜烂熟的文化大革命“十六条”和毛主席语录考他。书记当然背不下来了,“革命小将”们非常愤慨。书记把毛主席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的一句话说成是“革命不是绣花针,不是新娘子出嫁”,同学们更愤怒了,口号声此伏彼起。
晚上,同学们在体育场组织了“炮轰省委”的万人大会。这群学生中,自然地出现了一种分工。高年级的同学主要负责大会的组织工作,低年级同学就在台上抛头露面进行表演。
那天晚上,一位北大中文系三年级的同学口才极好,不用讲稿在台上作了一个多小时关于文化大革命“十六条”的生动演讲。他把“十六条”的精神给说活了,引用的毛主席语录非常贴切非常适时,以致他讲完后,一位当地的大学生立即上台痛哭流涕说:“我们第一次听到了毛主席的声音!”
这个城市被搅和乱了,他们又兴致勃勃地瞄向了另一座城市。……
到了柳树飘絮的季节,他们离开了军垦农场。林平山和刘静宜坐在火车上,火车经过辽河大桥。他从车窗往外望着远方农场的庄稼,想道,到军垦农场来的收获是什么呢?
第一章芳草寸心(1)
一
一列军用列车喘着粗气缓缓驶入了一个草原小站。火车停稳后,两个战士迅速跳下来,分开在车厢两侧持枪警戒。
军列要在这个小站装卸物资,停靠时间几个小时,保卫科的老马从车厢里搬出了铁皮炉,用木炭开始生火。三天来,碰到停车时间长,他们就想办法煮些白菜鸡蛋汤,下点挂面吃。否则,只能是烧饼咸菜加开水了。
林平山提着铁皮桶,到火车站里去提水。他从军垦农场回到研究所后,接手代号“八二六”的军用核动力实验装置核燃料元件的设计工作。三天前,他在核燃料制造厂验收完核燃料元件,就跟保卫科和警卫营的战士,随同这趟军列押运核燃料元件回研究所。
这是个草原边沿的小站。近处零零落落几棵沙枣树和胡杨,在干燥的荒漠劲风中挣扎,路基两侧时断时续的丛丛低矮的红柳,似红云飘浮不定。周围都是起伏的沙丘,上面星星点点的芨芨草。黄沙、枯草,在风里飞旋着。
太阳渐渐西沉。天上的朵朵白云,从东往西,逐渐变黄,变橙,最后变成了金红色,围着一轮残阳。
落日的余晖中,林平山想起了一件少年的往事:
松山县解放第二年,林平山上小学三年级。
一天晚上母亲回家来,他听到她对外婆说:“听说余叔从省城来松山了,我向领导讲了咱们家的情况。领导说,他帮我们联系去见他。”
外婆眼里闪过一丝光芒,旋又暗了下来,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没用的。”
林平山在学校听同学们说,从省里来了一位姓余的大领导,就说:“我也想去看看。”
“大人的事你不懂,不要去!”母亲阻止他。
外婆说:“阿平也去吧。让老余看看,你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礼拜天上午,林平山跟着母亲和外婆来到县政府后街的一个大院门口。门房听平山妈讲过事由后,翻了一下本子,对她说:“你一直往里走,他在那个客厅里。”
他们三人来到客厅门口,从厅里立即走出一个头发花白,方脸浓眉体格壮实,穿着灰色干部服的人。他一见到外婆就说:“大嫂,多年没见,身体还好吗?”没等外婆回答,又朝平山妈说:“啊呀,大姑都做姆妈了。”
外婆听了,叹口气,指着平山说:“孩子都要跟她一般高了。”
平山妈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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