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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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姆妈了。[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外婆听了,叹口气,指着平山说:“孩子都要跟她一般高了。”

    平山妈赶忙叫:“余叔!”

    老余摸摸平山的头,招呼他们在长条藤椅上坐下,给他们端来了茶水。

    问过他们的生活状况,老余迟疑一下,盯着外婆的脸说:“早就该告诉你了。可是这些年来,东奔西跑,一直抽不出时间来。我们的队伍从松山出发后,一路打得很艰苦。长征队伍在湘江边遭到了白军的埋伏,为了掩护大部队过江,大哥中弹后掉落湘江,就再也没起来……”

    平山妈听了,掩脸哭泣:“爹……”

    “松山地区几千名子弟倒在了湘江边。”老余陷入了沉重的哀思。

    沉默一阵,他说:“我已经跟东平的村干部打过招呼,今后大嫂的口粮由公家供给。”老余是副省长,长征离开后还没回过故乡松山。

    外婆怔怔地望着窗外,既没听到女儿的哭声,也没听老余说什么,自语道:“十六年了,早就料到的。”

    十九年后,林平山站在高原荒漠上。望着金红色的天际,他想,那片云彩下边可能就是戈壁,核试验场的同学们就在那边。经历了几年的动荡,自己终于踏着先辈的足迹,加入核国防的战斗行列,心里涌动着追赶战友队列的迫切心情。

    红日慢慢沉入地平线下,他拎着水望着残阳想起了夸父逐日的神话,感觉到夸父的血液正在自己体内奔腾。献身核事业的人,恰恰必须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气概。

    制造厂的生产工作还未完全走上正轨,这次验收中他发现有一部分元件的核燃料装量偏差超出允许值,这无疑要给未来的实验造成困难。经过三天的思索,他终于想出了把元件分类,然后根据实验装置内中子分布重新绘制装载图,把燃料分类装载的办法,消除装量误差的影响。此刻他正沉浸在成功的喜悦当中。

    老马往炉子底部塞入旧报纸,上边撒些木炭,擦了根火柴把报纸点着,随即拿起扇子扇了起来。不一会儿,木炭开始出现亮点爆出火星,渐渐开始变红燃烧起来。他紧忙添加木炭把铝锅放上,从林平山提来的水桶中往锅内舀入清水,盖上锅盖。

    水开了。他扔进切好的白菜,又依次放入挂面、盐、花生油,打入几个鸡蛋,一锅美味的鸡蛋面,算是做得了。林平山知道警卫战士年轻饿得快,就把他们替下来,让他们先吃。

    一路奔波,列车总算到了丰台。林平山一眼就看到跟自己一个科研组的鲁忠平、朱成宜与保卫科、公安局的同志及一个班的警卫战士,都在那儿焦急地等着呢。

    他们刚分配到北京动力研究所的时候,所里的人正在排练革命样板戏《沙家浜》。同事们说,鲁忠平跟朱成宜站在一块儿,活像《沙家浜》里的胡传奎和刁德一。林平山听了不以为然,鲁忠平虽然长得墩胖壮实性格粗放,思想却有很深的见地,不似胡传奎那样草包,朱成宜虽长得如麻秆一般,却性格忠厚纯朴,没有刁德一的刁钻劲儿。

    第一章芳草寸心(2)

    以熟谙世事自居的鲁忠平,总是及时把自己了解到的情况告诉林平山。鲁忠平以幽默乐天的心态看待世界:革委会副主任老李正一脸严肃地在台上传达中央文件,他附耳向林平山介绍:“老李可怕老婆了,一回家就系上围裙,洗碗倒尿盆拖地板什么活儿都干。”走进图书馆,看到八室的张教授鼻子几乎碰着纸面在研究一张字体很小的图表,林平山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敬意,鲁忠平轻声说:“这老头儿到大栅栏旧书店买书,忘交钱就往门外走,差点儿让人当小偷给扭去派出所。”路上碰到打字员小杨笑眯眯地向他们打着招呼走过来,她刚走过他就笑着对林平山说:“小杨刚结完婚跟她老公去上海见婆婆,花连衣裙下穿着一双黑布面木兰鞋,让她婆婆骂她是阿乡。”最后,林平山觉得所里的领导同事们都是些滑稽可笑不伦不类的人。

    可在朱成宜的眼里,这世上尽是些大好人。碰到打字员小杨,他就告诉林平山:“小杨打字可认真了,又快又准确,一个字儿也不带错的。”走进仪表组房间,看到李师傅把头埋入仪表壳中焊线路,他轻声赞道:“李师傅焊的线路没说的,几百个焊点没有一个虚焊。”连见到研究室里那个吊儿郎当天天迟到的小老二,他也感慨:“小老二心眼儿可好了。每次进城出差,总要从天桥汽车站对面的小摊上买一碗烩火烧,用饭盒盛着带回来给媳妇吃。”

    列车进站,战士们迅速散开在周围执行警戒,公安局的同志也来回巡视着。他们三人指挥工人严格按操作规程要求,小心地把核燃料一箱一箱抬入运输车,在车内按规定的间隔距离排列好固定牢。随后,没有一分钟停歇,迅速由警车开道,其他车辆围随着,警笛鸣响直奔研究所的核燃料库。

    燕山脚下的河滩边上,一道周长数里的红砖围墙内,一幢幢俄罗斯风格的大楼突起在繁花绿树间。数十米高的圆筒形巨型冷却水塔,冒出白汽往空中升腾着,汇入飘过的朵朵白云。

    这是中国原子能事业的摇篮,苏联援建的我国第一座核反应堆就建在这里。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这个大院里汇集了大量归国的原子能科学家,钱三强、朱光亚、邓稼先、何泽慧、戴传曾……,又从这个院中走出了一批批新中国培养的原子能科技工作者。在这个大院里,展开了原子能科学技术所应有的各种门类专业和学科的研究。

    核燃料运输车进入大院,驶到核燃料库门前。他们按画好的位置,把核燃料元件箱运入库内安放好。

    核燃料必须严格按规定的间隔距离放置,否则各箱核燃料相互发生作用会造成危险。朱成宜用核辐射仪表对库房内各个位置的放射水平进行测量,并作了记录。

    安置停当,人员撤出库房,林平山和老马分别用一把锁锁上。今后,必须有他们两人同时到场,库房门才能打开。按规定钥匙必须由政治上可靠的人掌握,除了副组长周玉茹,林平山是惟一的党员,保管钥匙的责任自然就落到他头上。

    下农场时,周玉茹在一分场,没跟本年级的同学们在一起,回研究所后跟林平山、鲁忠平、郑品吾和朱成宜都在八二六军用核动力中子物理研究组工作。

    库房的门口和大门,均有警卫战士站岗。林平山和老马检查了一遍,看没有一点儿纰漏之后才放心离去。今后保管这批核燃料的第一责任人是他们两人,他们不敢有丝毫马虎。

    原子能城分为两个区,北区为厂区,南区是生活区,南北区相距几公里。南生活区,又分为相连的东西两区。从北京站开出的专线旅客列车,就停靠在南北区中间的小站。生活区的蔬菜,由西单菜场运来。

    林平山回到生活区宿舍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往刘静宜办公室打电话,告诉她回来了,约好今晚在生活区北边小山脚下见面。然后他去澡堂痛痛快快洗个澡,把一个多星期的污垢清除干净。

    刘静宜在物理研究所工作,跟林平山工作的动力研究所在一个大院里。她在厂区食堂吃完晚饭,回到生活区宿舍梳洗一番,照着镜子又检查了一遍。尽管她渴望立即见到林平山,更希望自己在心上人的眼里永远留下美好的印象。

    她来到北山脚下,已经黄昏。朦胧中看见槐树阴下林平山熟悉的身影,她的心跳开始加速,急忙往前走。当她走到离他一米的距离,却站住了。她正犹豫间,林平山急切靠了上来,小心用手抚摸她的双肩,用鼻子轻轻嗅她的头发。心爱男人的气息熏染下,一种心醉的感觉使她微闭起眼睛,把脸贴上他的胸膛。

    他猛然把她揽入怀中,用手轻轻抚摸她的后背。他感受到她柔软的身体里正激起阵阵愉悦,把她抱得更紧,抚摸更加有力。她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烧,心怦怦直跳。她希望这抚摸永远进行下去,让自己徜徉在爱的海洋里,一种无力的感觉使她向他贴得更紧。她正在从这紧密的接触中,得到了一阵阵莫名的满足,觉得有一丝热暖的细流从上至下贯穿过自己的躯体。

    这无声的抚摸在一对恋人的心灵和躯体间交融良久之后,她觉察到林平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女性的本能使她明白他的渴求……她竭力使自己从激情中平息下来,慢慢抬起头,看到了林平山炽烈的眼睛,她心疼地用手抚摸他发烧的脸颊。

    犹豫之后,她开口了:“阿平,我有一个想法,不知你能理解不?”

    第一章芳草寸心(3)

    林平山见她开始讲话,也竭力使自己从激情中平静下来,注视着她。

    见他注意听着,她接着讲:“我想,我们过一年再结婚。工作刚开头,我希望能把主要精力放在工作上。”

    对自己心爱人的这种要求,他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没等她说完,他就说:“静宜,你放心。我尊重你的想法,我会理解的。”

    她现在跟何老搞微观粒子研究。有何老这样有名望的核物理学家指导,加上她的天赋,将来肯定会有大造就的。绝不能影响她的事业,他深沉地注视着她:“静宜,我只要每天能见到你就满足了。”

    “不!阿平,我还是渴望成家。我向往与你终日厮守的生活。我知道,这一生不可能再碰上这样相知的人了。”她眼角渗出了泪滴。

    两双眼睛对视着,两人又紧紧抱在一起。

    二

    王府井新华书店,前来购书的读者很多,星期天就更加拥挤了。雷永宁穿梭在人群中,挨着书架逐本寻找所要的书籍,找到书一看手表已经快十二点,他付完款急忙往外走。正准备跨出大门,忽然听到一个女声喊:“七班长!”

    很久没有听到人这么叫自己了,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他连忙用目光在人群中寻找,惊喜地叫道:“黄护士,你怎么在这儿?”

    看到人们目光都在看着他们,他瞧着走近的黄萍轻声说:“走,到外边说去。”

    走到门外,小黄看了一眼手表说:“反正回校吃饭也来不及了,咱们干脆找个饭馆聊吧!”雷永宁也不愿意这么三言两语就走,就一起进了旁边的“闽江春”饭庄。找到一张空桌坐下,小黄说:“你占好座儿,我去看看有什么菜。”

    雷永宁点点头:“你喜欢吃什么就点什么,我吃什么都行。”

    等小黄重新回到桌边坐下,雷永宁仔细打量她。蓝色的春秋衫烘托着白色的衬衣,头发向后挽成一束,跟当年身着军装、头戴军帽的神气大不一样了。熟悉的脸似乎变长了些,大概年龄增大的缘故,神气不太一样,眼神不似从前那么活泼,隐隐带着一丝的沉思。

    不知怎么,雷永宁觉得这眉眼有点儿像张莉,只是一个丰满一个苗条,体形完全不同。发傻片刻,他心笑起来,这哪跟哪儿啦,尽胡思乱想。

    “我在北京医学院念书。你现在怎样?”大概因为见到老熟人,小黄又显出了活泼的眼神问道。

    “我在研究所,出来找几本参考书。你怎么到北医的?”

    “你们走后,我们也各自回原部队了。”小黄说,“不久,我复员到一个电子仪表厂当工人。大学到工厂招工农兵学员,厂领导把我推荐上来了。”

    雷永宁点点头,为她感到高兴。

    “你家远不远?到北京了,该让我看看你那口子了吧!”小黄好奇问道。

    “对象还不知生没生出来呢!”

    黄萍愣了一下,没吱声。

    沉默了一会儿,雷永宁叹口气,问:“你也该有孩子了吧?”

    “我还没结婚呢。”小黄的眼神又带上了那缕沉思。

    雷永宁有些不相信:“工农兵学员当中,你的年龄也不算小了,怎么可能呢?”

    看到雷永宁怀疑的目光,小黄说:“原来是有个朋友的。后来他认识了一个女的,就开始嫌我头脑太简单,没有韵味儿。最后,只好分手了。”

    雷永宁很感慨:“感情这玩意儿太复杂了,让人琢磨不透。”他又想起了张莉,心被忽地蜇了一下。

    “好了,不谈这些了。”黄萍不愿再触动这愈合不久的伤痕。

    他们又扯起一些熟人的去向和学校的学习。

    雷永宁看一眼墙上的时钟,已经两点,饭店中已经没有几个顾客了,便回头朝着柜台说:“服务员,结账。”

    女服务员笑道:“那位女同志点菜时已经付过了。”

    雷永宁听了,转脸看黄萍说:“看来你的头脑并不简单嘛。朋友在一块儿,照规矩是男的付账。”

    黄萍心中一动,说:“谁跟你是朋友!”说完,她感觉脸颊不由自主开始发热起来。

    雷永宁也不太自然了,摸了摸脑袋,自我解嘲说:“这么着吧,怎么说也是他乡遇故知,下星期天我请客!”

    黄萍看了他一眼:“你们知识分子就是爱咬文嚼字,算不算故知也还不能下结论。”

    雷永宁乐了,笑着说:“医学院的大学生同志,你现在也是知识分子,也必须接受再教育了。”

    十天后,雷永宁穿越研究所院子里的树林往办公室走去,周身涌动着一阵阵喝过温蜜水的感觉。林子静悄悄的,头顶上一只啄木鸟,一会儿晃动着红顶的脑袋观察四周,一会儿笃笃啄几下杨树皮。他停下来,抬头注视鸟儿的动作,心却飞到了黄萍身上。

    星期天中午,他们如约一起吃饭,饭后决定去逛颐和园。一路上漫无主题地聊着。他挖空心思,把读大学时从建筑系老师在颐和园园林艺术讲座上听到的内容,讲给黄萍听。

    天黑了,他送她到校门外,两人同时站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雷永宁赔着小心说:“星期六晚上再见面好吗?”

    黄萍点点头,抬头看了他一眼,独自进了校门。

    望着她渐渐离去的背影,雷永宁观察她苗条的身体在灯光下显出的曲线。他又想起了体态丰满的张莉,她们的曲线完全不一样,有着截然不同的美感。黄萍是北方姑娘,却身材苗条,走路似江浙女孩般细柳临风。老天爷对自己还是很关照的,他激动中夹杂着伤感,沉寂了几年的心,又涌起了勃勃生机。

    第一章芳草寸心(4)

    学校放假了,雷永宁跟黄萍到山西去看她的父母。

    黄萍的爸爸是解放初从部队转地方的老干部。他有五个孩子,三男二女。他对小女儿跟一位省领导的孩子恋爱,一直非常担心。他们分手后,小黄父母看着女儿的年纪也不小了,又开始操心起来。听黄萍来信说,要跟一位男朋友一起来看他们,老两口非常高兴。

    雷永宁来后,他们看这个小伙子长得挺帅气,跟第二个儿子年纪差不多,懂事儿,挺知道关心人。两家门当户对,他们觉得黄萍天真幼稚,有这么一个稳重的女婿还是合适的。他们的事儿很快就得到父母的认可,高高兴兴返回学院。

    三

    北京动力研究所里,八二六军用核动力中子物理实验装置,首次核临界实验的准备工作在紧张地进行。

    林平山、鲁忠平从军垦农场回来没多久,北京动力研究所组建八二六军用核动力中子物理实验研究组。他们二人和周玉茹、郑品吾、朱成宜都在这个研究组工作。郑品吾担任组长,周玉茹为副组长。

    郑品吾、周玉茹二人当上正副组长,还得追溯到同学们大学六年级参加农村“四清”运动的那段经历。

    一九六五年夏末,北京延庆县县政府大院内出现多年少有的热闹景象,清华大学下乡参加农村“四清”运动的学生们,正在这里等待各村前来接他们的马车。

    学校派了几台斯柯达大轿车送他们下来。同学们学习解放军战士,把被子打成方方正正的背包,将行李放在后排座上,兴高采烈地坐着边聊边唱。

    汽车途经居庸关,穿过八达岭长城,举目北望,迷漫的黄烟雾霭中,前方天际是起伏不定的山峦剪影。同学们高兴极了,兴奋地唱起歌曲《我们走在大路上》。

    到了目的地,周玉茹从汽车上搬下行李,放到政府大院的边上,等候村里的马车。郑品吾跟她待在一块儿,他们两人被分在一个村庄。

    忽然,周玉茹看见林平山从车里提着行李跳到地上。她心里一激灵,不由自主迎了过去。林平山他们班搬到核反应堆工地上课以后,她跟他一直没有机会说话。

    杜鑫海出事儿后的日日夜夜里,她表面像没事儿人似的,照常认真学习热情工作,心却时时被一阵阵潮起的悲伤和失落侵蚀着。在学校禁止学生恋爱的纪律约束下,除了系里的领导,年级里没有人知道她跟杜鑫海的事儿。她惟独对林平山说过有男朋友,事实上林平山只知道那人在读研究生,从未问过是谁。分专业之后,在新的集体中,她只能默默忍受这个秘密的悲剧带来的精神折磨。好容易见到林平山,不知怎么心底荡起向林平山诉说的冲动,很想告诉他。

    “周玉茹,你们怎么比我们先到了?”林平山看到周玉茹好高兴。他是从核反应堆工地出发来的,距离更近没想到反倒比她晚到达。

    “我们比你们出发得早吧。”她有点兴奋,一搭上话,心情似乎安定了些,就问:“你分配在哪个村儿?”

    “北王庄。”

    “北王庄在东边,靠近山区,条件比我那儿要差些,你要做好吃苦准备。”她似乎觉得自己还是他的团支部书记,没忘记从政治上关照他几句。

    “我就想找个艰苦一点的地方锻炼呢!”他申请上越南前线没能实现,此刻正怀着一股激情下来,听了周玉茹的话更加兴奋。面对心底难以摆脱的她,正是考验的时刻,他竭力让自己心绪正常,问道:“你在哪个村儿?”

    “我在西边,官厅水库旁边的张村,是平原地区,跟你相距几十里地呢。”她说着,心里好似有点遗憾。

    犹豫片刻,她说:“你知道吗……”她想把那事儿跟他说一下。

    “周玉茹,咱们村儿的大车来了,等着咱们呢,快走吧,别说话了。”郑品吾急急忙忙跑过来说。

    郑品吾出现,她似乎又回到了低落的情绪中。她是惯于隐忍克制的女子,话说不成了,只好说:“以后再谈吧!”匆匆跟郑品吾走了。

    她坐在马车上驶出院子的大门,眼睛一直盯着正在往另一辆马车上放行李的林平山。

    郑品吾没想到能跟周玉茹在一个村儿工作,坐在车上心里时时涌起一股快意。分专业前,他们就在一个班。那时,雷永宁、鲁忠平老跟自己过不去,弄得他在班里一直没被人当正常人看,处境尴尬。虽然整整五年在一个班,却从未有机会接近她。周玉茹,亭亭玉立的杭州姑娘,透着西子湖的清香,小伙子不喜欢准是有病了。年级里不少男同学都喜欢她,能跟她朝夕相处一年,做梦也不敢想呀。望着周玉茹似何仙姑的瓷像般窈窕的侧影,郑品吾心痒得发颤。准是祖上积了德,让自己摊上这个艳遇。

    “给你养养身子。”

    周玉茹正在炕桌上写材料,抬头一看,郑品吾正往炕上放下一个纸包,像是点心。她是四清工作队的副队长,分管党组织建设和青年妇女工作,见郑品吾给她送这个,就问:“从哪儿来的?”

    郑品吾看她挺重视,心想有门儿,笑着说:“从供销社买的。”

    周玉茹立即严肃起来:“规定必须跟贫下中农实行‘三同’,怎么可以搞特殊化!”

    “实行‘三同’,我们爷们儿没啥。你身子弱,大城市来的,哪能吃这样的苦。”郑品吾竭力做出怜香惜玉的温柔劲儿。

    第一章芳草寸心(5)

    “就是没吃过苦才要下来锻炼。咱们条件比那些山区的同学们好多了。”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应当实事求是。”他知道周玉茹一向原则性强。她越是这样,自己越要关心她。

    周玉茹见他死缠不听,就说:“你要不拿回去我就把它交给队长了!”

    工作队纪律不准谈恋爱,队长知道了,弄不好要受处分的,他只好讪讪地拿着纸包走了。

    几天后,郑品吾想出了新点子,瞅准周玉茹在外边,就到她住的老乡家中,把东西放到她的炕上。心想,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日久生情,功到自然成。

    周玉茹回屋,看到炕上冒出一个纸包,明白是郑品吾送的。心想这事儿闹大了影响不好,就不吭声拿到对屋,给房东的孩子们分着吃。

    郑品吾送完点心,开会时见她没有任何表情,心想,这办法挺好。就决定持之以恒,向她奉献爱心。这点心送的数量多了,量变到质变,铁杵也磨成针。他知道,在学校周玉茹一直瞧不上自己,心里抱怨雷永宁他们,早知会有今天,自己当初大度些好了。现在必须用加倍功夫来挽回形象。日久生情,一旦有了感情,如花似玉的扈三娘还不是跟矮脚虎王英恩爱得同生死,身高四尺的土行孙还娶上邓九公的小姐邓婵玉呢,他小时候看他爹的那些武侠小说就想得天花乱坠。

    郑品吾分管生产。自打他爷爷起,他家就在小乡镇摆摊儿代人写信写讼状,在村里还有小块儿地。他有时到他爹的摊边看热闹,有时回家帮娘种地,对农活儿熟悉。这工作对他合适。

    他见点心被一次次照收不误,更加想入非非了。有一天,他忽然想,当面目睹周玉茹的表情,肯定比送完点心晚上自个儿躺在炕上眯眼想像更畅快,哪怕亲眼见一回也是好的。他到地头检查生产时,就带着镰刀。那些不结苞米棒子的玉米秆,跟甘蔗一般甜,河北人把它叫“甜秆”,周玉茹肯定没吃过。送这个不违背“三同”,她没法拒绝。想出了新办法,他高兴得差点儿跳起来,喜滋滋地在苞米地里头转悠,费了两个多钟头,终于砍到一小捆。这回要当面交给她。

    “周玉茹,这是贫下中农下地经常吃的东西。你尝尝,体会一下‘三同’的味道。”他对自己的话很满意,让她没有驳回的余地。

    周玉茹见他又来,心里烦。自己是副队长,张扬出去怕影响不好,紧忙把那捆甜秆塞入炕桌底下,朝他说:“你快走吧!我正忙着呢。”

    郑品吾见这招儿挺行,心中大喜,连忙说:“我这就走。你忙吧!”

    自从那日见到林平山以后,周玉茹心底总被一种难言的愁思萦绕着。忙完一天,晚上躺在炕上,旁边的房东老大娘已经入睡打着轻微的鼾声,她久久无法入眠。昔日与林平山结伴温习功课的情景浮在眼前,他深沉聪慧,憨厚老实。跟他讨论问题,那滔滔流出的智慧,时时让她赞叹。两人分开的那次谈话,让她心碎,记忆里麦收时他为自己磨镰刀的情景让她屡次流下了泪水。现在相隔几十里地,紧张的工作缠身,两人没有诉说的机会,只能等以后再说了。

    “四清”运动展开七个月后,根据各个公社四清工作的进度,县四清工作团决定把全县各村的干部全部集中到县城学习,进行“洗手洗澡”。所谓洗手洗澡,就是干部集中清理自己的问题,以便轻装上阵投身到运动中。

    在县城礼堂,县四清工作团书记和县委书记分别作了报告。然后,各村干部分开在自己的住地进行讨论。与此同时,各村的群众也在村里背靠背地开讨论会,揭发村干部的“四不清”问题。

    北王庄的台上和下台干部有二十多人,孙队长把工作队的人员分了工。他和刘静宜,还有另一位同志,随村干部进城。林平山留在村里,和其他同志一起组织群众和抓好生产。

    留村的工作队人员,每天必须把村里人揭发的问题往城里送。林平山负责往城里送材料,有时就到会场听本村干部讨论发言。中午饭后休息,他跟刘静宜到街上溜达。

    周玉茹也在城里。头一回她在街上远远望见他们俩,还不太在意。以后她又看见他们在一起,心里顿时翻腾起来,无法自主地迎着他们走了过去。

    看见周玉茹,林平山高兴地说:“周玉茹,你也在城里。”

    周玉茹“嗯”一声,不知自己回答了什么。

    看见刘静宜探询的目光,林平山笑着向她介绍:“她是我的老领导,团支部书记周玉茹。”

    刘静宜点点头,一双眼睛专注地打量着周玉茹。

    周玉茹从她的眼神中立即明白他们是什么关系,顿时脑中一片空白,不知往下该说什么,立即装着想起了什么:“啊呀,我们队长等着我呢。下回有空再聊吧!”

    那次为什么没抓住时机告诉他呢!她心底的悲哀,只能往更深处掩埋。

    分配到研究所没多久,他们就去军垦农场。第一分场的女生排缺干部,周玉茹被安排过去担任班长,跟本系的同学们分开了。她心里暗自庆幸:分开也好,有一段时间让自己的心绪安定下来。

    一直到“四清”运动结束回校,郑品吾也没有把铁杵磨成针。到了军垦农场,他发现林平山是成双结对儿从农村回校的,心里好羡慕,怎么老天那么关照他。姑娘的心思像飘荡的风,琢磨不透,自己应当改变一下策略才行。

    第一章芳草寸心(6)

    从军垦农场返回研究所时,所里的人正为“解放干部”问题打得天昏地暗。核反应堆物理研究室里,为解放原党支部书记侯清德问题,两派斗得势均力敌。这批大学生一回研究所,立即成为两派争夺的对象。人们见到鲁忠平、林平山他们,多是点头含笑,连侯清德本人都舍下脸来到宿舍来拜访他们。

    他们乍到新单位,对研究所以往情况不了解。全所开大辩论会,见他们声嘶力竭地抓着麦克风朝对方吼,经过清华“文化大革命”的大潮,这小港汊里的小波澜无法唤起他们的兴趣。坐在广场上听辩论会,鲁忠平对林平山说:“内行听道道,外行看热闹,知道谁是张三李四王二麻子,权当一场闹剧看吧。”

    林平山点点头:“反正科研工作都停了,听听会可以熟悉人头。”

    侯清德,山东人,方脸大嘴骨架粗壮。他解放初十多岁在一家商店当店员,“三大改造”运动中表现积极,先入党后转干。“文化大革命”开始被打倒蹲“牛棚”那阵儿,不知怎地沾染了许多恶习。用同事们的话说,老侯是吃、喝、嫖、赌这四样,除了嫖没有条件外,占全了。他不管抽不抽,手指总夹着一支点燃的香烟,跟一帮当日与他同生死共患难的狐朋狗友常是又吃又喝打牌到深夜。

    研究室里“保侯”派跟“批侯”派争吵两年多了,彼此都伤了感情,有些人结了仇。从双方来做争取工作的谈话里,了解到侯清德的品行,鲁忠平、林平山、周玉茹决定持中立态度,不介入研究室内恩恩怨怨的争斗。

    星期天下午,他们正坐在宿舍里聊天,站在窗边的朱成宜神色紧张地对大伙儿说:“侯清德朝咱们宿舍来了。”

    鲁忠平说:“准是冲咱们来的,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林平山点头:“对,回避是上策。”

    他们立即往外走,郑品吾俯身拉开抽屉找东西,没跟着出来。几个人躲在往上一层走的楼梯角落里探头张望,老郑还是没跟来。眼看老侯进了他们房间,半天也没出来,知道里边聊上了。

    其实,郑品吾是有意留下等老侯的。研究室内两派争吵,他表面不吭声,实际上一直在不动声色地了解情况。经过学校“文化大革命”和军垦农场的磨练,他的政治嗅觉更灵了。到工作单位跟当学生不一样,这头三脚要是没踢出去,一辈子就可能被压在下边。他琢磨周围几位同学,鲁忠平父亲是高干,林平山是学习尖子,朱成宜老实巴交无所求。从他爹给他看的那些杂书上领会来的升官之道不说,眼下周玉茹还没拿正眼看自己,如果不混出个人样儿来,如何能征服姑娘的心。明摆着“文化大革命”已是后期,侯清德肯定要掌权。有奶就是娘,如不抓住时机,将来会后悔一辈子。经过一个多月来回掂量,他决定把宝押在“保侯”派身上。

    没多久,郑品吾就脱离这个群体,在辩论会上跟着保侯的同事们嚷叫起来,有时还颇具声色地在全室会上发言。经过清华大学两派大辩论的锤炼,他的辩才在研究室的同事中鹤立鸡群,加之他是新来的,与研究室历史上的恩恩怨怨无关,天然具备公允正直不偏不倚的神态,征服了不少中间派。侯清德看了,心中暗喜:看来这个年轻人可以收服使用。

    鲁忠平没想到郑品吾来这手,几次气得想损他,都被林平山劝住:“人各有志,他自有他的道理,不要强迫人。”

    郑品吾果然精通涉世韬略,不久侯清德被解放,“大联合”、“三结合”中他进了领导班子,以后担任党支部书记兼指导员。

    八二六军用核动力项目下来后,以这帮年轻人为主成立核反应堆中子物理研究组,侯清德就任命郑品吾为组长。他找郑品吾商量副组长人选。

    郑品吾见天赐良机,就对老侯说:“周玉茹原是我们的团支部书记,让她当副组长管政治学习。”这样安排,接触机会自然多了。

    侯清德见是位姑娘,不会有什么对立面,容易被所有人接受,立即点头确定下来。

    四

    在核燃料元件入库后,林平山把核燃料元件按装量误差进行了分类,再依据实验装置内中子密度的理论分布,绘制了核燃料的装载图,接着编制核临界实验的装料表,编写核燃料元件的操作规程。

    这些工作完成之后,林平山与控制组的师傅进行实验装置控制系统的安装和调试。鲁忠平跟机械班的师傅安装传动系统。朱成宜和几位女同志,跟仪表组的师傅调试核测量仪器。

    同学们好容易加入到核国防的战斗行列,工作热情非常饱满。

    为了按照研究所领导的要求,争取在“七一”之前让实验装置达到核临界向党的生日献礼,大家必须加班加点工作。中子物理实验装置核临界,就是达到安全稳定的运行状态。

    大伙儿每天都是干到凌晨一两点,早晨还必须准时上班。这样连续干了两个多月,尽管人们都很疲惫,但一走进大门,看到迎面的横幅大标语,特别是跨入安装现场,立即振奋精神投入工作。

    六月二十九日,终于迎来八二六中子物理实验装置首次核临界实验的一天,大家既兴奋又紧张,早早来到了实验室。这不仅是对理论设计的实际验证,也是对研究室几个专业组劳动成果的最后检验。如果实验装置成功达到核临界,八二六的中子物理设计方案就能得到验证,我国自己设计的军用核动力反应堆的物理设计就成功了。但是,如果操作不当,就会引发核事故的。

    第一章芳草寸心(7)

    与定型的核设施操作相比,进行这种临界中子物理实验装置实验的风险要大得多。特别是首次实验,实验之前,除了理论估算,人们对它的性能还无完全的把握。没有预料到的某种未知因素在实验过程中发生作用,出现意外的可能性是存在的。而且,实验过程中人们要不断改变装置内核材料的布置,这改变过程具有很大的危险性。如有失误,会引起中子数目不可控制地急剧上升,造成核事故。还有,由于实验中进行操作的需要,对进入实验大厅的操作人员屏蔽保护很少,实验人员要受到很强的核辐射伤害。核设施的首次临界实验,向来是危险性最大的一种核实验。

    站在实验室外边看,除了通风机有节奏的声响外,一切显得很平静。谁也不会想到这个没有一扇窗户的重混凝土屏蔽的实验大厅内,一场与死神的较量正要开始。为了发展我国的核国防,面对死亡的危险,他们随时准备以自己的牺牲来换得国家的安全。

    早晨八点,人们都换了白大褂,戴上白帽,穿着白胶鞋。经过简短的情况交流,第一值人员进入实验大厅,对大厅做一次全面的检查,然后几位男同志来到核燃料库前。警卫战士查验了每人的证件进行登记以后,保卫科的老马和林平山分别打开一把锁,把库门打开。大家往外搬运核燃料,老马站在门口核对数量和编号。最后,他和郑品吾、林平山在出库记录上会签。出库之后的责任,就归实验运行人员了。

    因为是首次核临界实验,室、所直至部里的领导都很重视。支部书记兼指导员侯清德到现场给大家念毛主席语录,做思想鼓动工作。军管会革委会魏主任坐镇现场,亲自督战。

    侯清德在工作上丝毫不放过“拔尖儿”的机会。为了争“四好连队”,他与仪控室的宋书记各显神通,斗得奇迹百出。这回八二六工程的首次中子物理实验,又是魏主任亲自坐镇,他自然又要冲到前沿了。

    郑品吾和周玉茹负责在控制室监视仪表,林平山和朱成宜进入实验大厅往核临界中子实验装置装载核燃料元件。林平山对照装料表,给朱成宜递送核燃料元件,老朱按照设计好的装载图插入实验装置中。研究所的科技办和宣传部派人来给拍照,留下珍贵的历史照片。

    忽然,侯指导员心血来潮,从箱内取出一根元件递了过去,想在照相机的闪光中留下领导亲赴战火的风采。朱成宜不敢拒绝,只好胡乱插起来。林平山看事情要糟,核燃料不按规定位置放入,实验过程的理论预测误差要加大,会增加实验的危险。他赶忙对指导员说:“侯书记,元件有编号的。”

    “都差不多,放哪根不一样!”侯清德对林平山扫兴的话不以为然。他根本就没看清楚他们两人是怎样操作的。

    林平山着急,抬起胳膊想拦住他,老侯火了:“你怎么这样讨厌!”

    站在后头的魏主任见这情形,就说:“老侯,你不要动手。他们要照着那个账本插的。”

    魏主任让朱成宜把刚才插入的两根取出,照着装载图重新插过。这时,老侯才注意到,他们两人的操作步骤大有讲究。事实上,参加这次实验他心里一直很紧张,根本没心思注意观察别人的操作细节。

    林平山对魏主任充满感激。

    魏主任长得高大英武,举手抬足依然透出战争年代指挥员特有的严格的节奏感。战争年代,他曾是一位老帅的警卫团团长,来研究所担任军管会主任后,他睿智的举止和谈吐常使林平山叹服,直到好多年以后,他一直是林平山最敬佩的领导之一。

    实际上,不只是谈吐,他思维细密对同志们体贴也让林平山印象深刻。魏主任到研究室跟大伙儿讨论实验准备工作,繁杂的技术细节讨论完,临走时忘不了问黄春花她爱人老田的住院情况,竟然连她那吊儿郎当老公住院的事儿都记在心里。

    眼下,魏主任尊重科学的态度,给林平山又一次留下深刻的印象。

    随着装料数量的增加,风险也在增长。尽管根据理论计算还有相当的裕量,但这是首次实验,由于计算失误造成的危险始终存在。不要说发生瞬发临界核事故,就是核辐射水平的突然增长都要危及现场人员的安全。

    侯清德尽管不懂行,他从朱成宜和林平山越来越谨慎的动作和眼神中感觉到了危?(:

    ) ( 大漠涛海未了情 http://www.xshubao22.com/0/76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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