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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危及现场人员的安全。[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侯清德尽管不懂行,他从朱成宜和林平山越来越谨慎的动作和眼神中感觉到了危险,他念毛主席语录的声音似乎变小了,身子不由自主往后挪动着——倘若果真发生核事故,挪后几步也是徒劳,求生的本能却让他下意识地悄悄退到了靠后的位置。据他后来对朋友讲,他以为只要站在楼梯口就能及时逃命的。
这时,林平山听到魏主任在身后大声喊道:“毛主席说,我们的军队有压倒一切的勇气,决不被敌人所屈服!”
林平山和朱成宜的眼眶立即潮湿了,在场的同志们都受到感奋,沉着地把最后一组核燃料元件插入实验装置中。
由于首次装料的谨慎和必须严格按元件编号装料,整个装料过程持续了三个多小时。装料完毕,郑品吾、林平山这一值退下来,由第二值接着工作。第一值的人员返回宿舍休息,准备接夜班。
晚六点,郑品吾、林平山这一拨,返回实验室接替第二值,继续进行趋近核临界实验。魏主任、侯指导员一直没有离开实验室,累了就在旁边的办公室坐一会儿,中饭和晚饭都在办公室吃。
第一章芳草寸心(8)
这一值由郑品吾担任组长,林平山担任物理员,周玉茹担任操纵员,其余人员各司其职。
林平山承担指导实验操作的理论预测工作。根据核测量系统显示的中子计数变化,用算盘四则运算,计算尺做指数和对数计算,按照理论趋势,推算每一阶段应当向实验装置内添加中子减速剂的体积。郑品吾根据林平山提供的数据,向周玉茹发出操作指令。
实验的仪器和控制系统的电子元件性能经常不稳定,除了轮值的实验运行人员外,仪表组和控制组人员组成一个“救护队”坐在背后。几台可能“发疯”的仪器都准备了备用件,由仪表组师傅调好,碰到故障立即换上去。这样反复折腾,核临界实验进展得非常缓慢。
到了半夜,标示实验装置内中子水平的音响装置声音愈来愈快。周玉茹给仪器接连换了两个量程,音响频率仍然较高,大家的精神顿时紧张起来。趋近核临界的兴奋与担心发生瞬发超临界核事故的紧张交织在一起,大家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
这个时候,他们每前进一步,都必须精心掌握好添加中子减速剂的数量。添加太少,实验很费时间。添加过快,会引起瞬发超临界核事故。现场人员的生命安全,就系于思维的一闪念。林平山严格根据仪器的测量数据进行推算,不敢有丝毫松懈。
他根据计算结果,报出:“零点五升。”
大概是经过了一天的劳累有些着急,郑品吾根据设计方案的数值提出:“零点七五吧!”
他刚说完,站在后头的魏主任立即说:“老郑,还是零点五吧。”
郑品吾听了,不吭声地点点头。按照安全规定,在核临界实验中发生意见分歧,按保守原则处理,魏主任是遵照这个原则发出指示的。
魏主任的指示,让郑品吾感觉到了自己的急躁情绪,林平山报的数据,是根据实际测量数据按趋临界的取值规则推算出的,有科学性。这可不是当年在大学比赛猜时间,可以使“绝招”走捷径,自己的臆断值如果比实际的临界值高得太多,造成中子数目急剧上升,后果将难以设想。想到这里,他额头上冒出了冷汗,心里感激魏主任的提醒,随即向周玉茹说:“零点五升。”
以后,林平山分别报出:“零点二五升。”……
“零点一升。”……
他再也不说话了。
大家会意,确定实验装置的安全和控制部件处于正确位置以后,退出中子源。
人们紧张地注视着控制台中央显示屏顶部的中子水平指示仪的指针。
红色的指针在缓慢移动,漂浮,人们的心也在提着,跟着那红色的箭头在浮动。当指针越过红色警告线,大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指针返回警告线下,大家觉得那颗心又返回肚子里。这根指针把大家折腾了十来趟之后,终于稳在中间不动了。
等待几分钟之后,大伙儿松了口气。
周玉茹站了起来,盯着中子指示仪的指针,看了好一会儿,点了点头。
郑品吾立即喊道:“报告魏主任,八二六装置首次达到核临界。现在实验装置内中子水平处于稳定状态!”
魏主任激动地握着老郑的手说:“祝贺你们。谢谢大家!”
大家喊道:“毛主席万岁!”使劲鼓起掌来。
随后魏主任走到办公室,拨通部里的值班电话,报告八二六军用核动力中子物理实验装置首次核临界实验成功的好消息。这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半。
十分钟后,他接到部领导的电话,除了表示祝贺外,还告诉他明天部里将给所里发来电报,对全体人员通电嘉奖。
五
在以后的几个月里,他们一方面做实验装置的各项特性实验,同时积极进行各个实验研究项目的准备工作。
林平山与电子专业的女同事黄春花一起调试中子活化探测的仪器。
国产仪器性能不稳定,工作中经常出故障,他们在实验室里有一半时间用来检修仪器。调试做到半途,电子仪器失灵,只好拆开修理,反复折腾。这样虽然很费时间,林平山通过几个月工作,跟黄春花学到了不少电子仪器维修的实际经验。
当时的技术水平,测定实验装置内中子特性,只能采用经典的活化方法:把样品放入实验装置内接受中子的照射,变成放射性材料,然后取出来测定样品的放射性强度。实验人员的身体,要受到放射线伤害。
女同志们由于生理原因,不允许过多接触放射性,由林平山、鲁忠平几个小伙子进入实验大厅取出被中子辐照过的样品。
实验装置停闭后,中子辐照样品的放射性强度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步衰减。放射性强度越弱,测量的精度就越差。为了提高测量的精度,他们常是在实验装置停闭不久,冒着超剂量的辐射进入实验大厅取样品。这样取出的活化样品放射性强度更高,测量的统计误差更小。
人站在实验大厅外边,靠着一米多厚的掺有铁矿石的重混凝土屏蔽墙保护,人体遭受的核辐射在健康允许值内。操作人员一旦进入刚降功率不久的实验大厅内,整个人体就暴露在没有任何屏蔽阻挡的强放射性的实验装置面前,从实验装置发射出的高能射线就像看不见的子弹穿透人体。特别是爬到实验装置顶部取样,还要遭受能量极高的中子照射,给人体造成更严重的伤害。
第一章芳草寸心(9)
最近几天,他们做沿半径方向活性分布的实验研究。这种实验要求从实验装置内连续取出几个辐照过的放射性样品。为了不使单个人受到过度的辐射伤害,林平山、鲁忠平、朱成宜几个小伙子像战士轮流爆破碉堡一样,在大厅的迷宫形入口处排成一队,前赴后继地冲入大厅,爬上装置顶部取出样品。
第一个人受到的核辐射伤害最大,大家争着第一个取样。
朱成宜说:“我腿脚灵活,第一个进去。”
“算了,你瘦得像林黛玉,能排在最后就不赖了。我的身体最壮,自然是我第一个。”鲁忠平显得当仁不让。
林平山微笑说:“你们难道没听斯大林讲,共产党员是‘特殊材料制成的’,我最抗核辐射了。”
他说出这话来,别人都无法跟他争了。
最后争的结果是:林平山是党员,理所当然第一个,鲁忠平身体壮,排第二,朱成宜被排在最后。
实验装置的功率降下来才几分钟,为了不使辐照样品的放射性强度衰减太多,林平山即由迷宫形入口通道冲入大厅。他沿不锈钢板铺的回廊走下扶梯,看一眼挂在墙上的放射性剂量仪表指示,走廊上的剂量为最大允许值的两倍!神经系统立即紧张起来:伤害人体的射线正在大厅内密集飞射着。
实验大厅的灯光明亮柔和,核临界中子物理实验装置在灯光的映照下反射出美丽的银光。像小说《西游记》中描写的白骨精一样,在肉眼凡胎的人看来,她宛如一位光彩照人的美女般伫立在洁白的大厅中央。科研人员凭持探测仪表,自己就长了孙悟空的火眼金睛,认出面前是个浑身喷射着毒焰的妖精。她若心里不痛快耍起脾气来,可以把周围一切都摧毁。
林平山明白此刻强伽马射线正在无情地向自己全身射来,这时在厅内多停留一秒钟,对身体的伤害就要增大很多。但是,倘若不能沉着行动引起操作失误,不仅要遭受更多的照射,而且会导致实验失败。
他想起西方的一个童话故事:一个渔翁从海底捞起一个瓶子,他打开瓶塞后,一个魔鬼从瓶中跑了出来。[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魔鬼因没有及早被救出而要对渔翁进行报复。聪明的渔翁经过思索,终于想出了将魔鬼制服的办法。面对这个由他们自己设计安装的喷射着看不见的毒焰的怪物,他们正在通过各种实验来掌握它的脾气,以便最后完全制服它。
人一旦站入与魔鬼决斗的战场,紧张的神经全部集中在如何把它制服,早已将危险抛在脑后。他竭力让头脑冷静下来,谨慎爬下几米长的扶梯,走到大厅中央的实验装置底下,沉住气攀着扶梯爬到顶部,仔细寻找取样位置。
这时,杀伤力更大的中子射线正以更大的强度近距离照射着他的全身,就如一名战士在战场的一片开阔地上冒着敌人集群机枪的扫射,以血肉之躯承受着密集射来的子弹,他感到自己的脑袋开始大起来。
面对无情的中子和伽马射线交叉喷射的弹雨,他铁下心仔细数着核燃料元件的排数,寻找所要的元件。数千根核燃料元件的外形完全一样,插在实验装置内,元件上的编号也很难分辨,只能靠行列的序数来辨别。如果取错了,大家这些天的心血都白费了。神圣的责任感让他勇气陡增,为了准确无误取出所要的元件,他来回数了三遍进行校核,密集的中子弹雨的威胁已从他的脑海中排除了。
取出高放射性的核燃料元件后,看好编号无误,他把胳膊平举往前伸出,小心举着它,让放射线对自己躯体的伤害尽量降低,循原路离开大厅。
在隔离间里,他蹲在铅玻璃后边,用手把辐照过的核燃料元件拆开,取出夹在核燃料芯块中间的放射性样品,送入实验室用核仪器进行测量。此时,尽管身体受的照射小了,两只手仍受着高剂量的核辐射伤害。
他拆卸核燃料元件的时候,鲁忠平冲进了大厅……
几个月紧张的实验工作之后,他们按规定进行体检。心、肺、内外科均正常,大家挺高兴。第二天拿到血液的化验结果才知道,他们的白血球分别在三千到三千三之间,低于正常值。血小板都低于八万,也比正常值低。看到了化验结果,他们觉得尽管身体受到了伤害,这是为八二六军用核动力项目做出的牺牲,心中有股豪迈之气。
组里的女同胞们知道了,感到心疼。她们叫周玉茹去向所里反映,提高林平山他们的保健营养等级。
六
入夜的紫竹院公园,平静如镜的湖面,偶尔被小船的木桨划破倒映水中的灯光,溅出一串串的银花。雷永宁跟黄萍坐在湖边的长靠椅上,柔声细语说着他们自己也不明所指的话。谈话的内容没有任何意义,就要这股柔情蜜意的感觉。
雷永宁在核燃料研究所工作,自从他们相爱之后,几乎天天一下班就乘研究所的班车进城来看小黄,第二天天不亮起床赶回去上班。哥们儿天性就心细,当年对林平山都那么细心关照,对女孩子就不用说了。他似乎在黄萍身上找到了张莉的感觉,做梦都想有这样的机会呀!想着,向她靠得更近了。
夜更深了,天气转凉,黄萍不由自主地向他贴近。两人第一次这么亲蜜挨在一起,凉风轻拂中小黄感觉到一股男性的温热气息,渐渐开始迷醉,心怦怦跳起来,向他靠得更紧了。
第一章芳草寸心(10)
雷永宁嗅到一股让人神志飘浮的芬香。这股幽香像是一种让魂魄迷荡的信息,他伸出一只胳膊揽着小黄的外臂,轻轻抚摸她的鬓发。
轻柔的爱抚使她眯上了眼睛,她把脸转向他,任由他吻自己的额头、眉毛、眼睛、鼻梁,心底的爱波一阵阵激荡着。
她觉得那滚热的厚唇到达鼻尖之后忽然消失了,好像有一股热流在她的脸上回荡着。她睁开眼睛,看见了他炽烈的眼神和热切的嘴唇。她心底的爱流冲激上涌,慢慢向那炽热的唇口迎了上去。那四片滚烫的唇尖刚一接触,她心底一颤,把头低俯了下来。
她让激荡难抑的波涛稍微调匀,一股强烈的欲望使她向那热唇又迎了上去,一次,两次,终于紧紧地永不分离地贴在一起……
刘静宜在外地出差了一个多月,星期天上午回到宿舍仔细梳洗完,急忙给林平山打电话。林平山在电话里说:“马上过来!”
十分钟过去了,还不见他的人影。此刻对刘静宜来说,等一分钟就跟一年一样。分别一个月了,她多么想念他呀。由于母亲从小的教育,加上女子的羞涩,她在他面前常常表现出一种淡漠和矜持,这时内心的渴望使她对自己的举止产生了悔意。
有人敲门,她急步上前把门打开。林平山走了进来,她迅即把门关上。她心中发热,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像别的恋人那样扑到他的怀中。林平山立即把她拥入怀里,像往常一样,开始吻她微卷的头发。她把脸贴到他的胸膛上,闻到了那使她心醉的气息。她闭上了眼睛,任由他揉搓自己的秀发,感觉自己的心又在爱的海洋上漂荡。
渐渐地,她觉察出他今天揉搓头发特别用力,忽然发根有些发凉,像是有什么滴了下来。她抬头一看,吃了一惊:只见林平山的脸在淌着泪水,自己头上滴的正是他的眼泪。
她惊呆了,急忙从他的怀中挣出,问:“阿平,发生什么事儿了?”
林平山不回答,走到窗前望着外边。
他们之间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她不知所措地走到他身后,把头偎在他肩上,两手抚摸着他的胳膊,静静等着他。
长时间的沉默,刘静宜感到时间特别漫长。终于,他转过身来,流着泪说:“静宜,我们要分别了。”
“你要到哪儿出差?”她疑惑地盯着他。
“不是出差,我们要搬迁了。”
“什么叫搬迁?”
“是这样的。”他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向她解释说:“根据上级命令,八二六项目必须立即搬迁大三线。你走后第三天,我们就传达了。动员之后,大家立即行动,现在实验设备都已装箱完,各家正在打包呢。”
“家里有人在物理所的怎么办?”她立即想到自己。
“两个所协商,原则上照顾搬迁方。”
“那我跟你走!”
“我们还没结婚,性质不一样。另一方走与留,由我们自己定。”
“我们一起走嘛。”
“这个问题,我想了快一个月了。静宜,可以说像熬过一个世纪。”
刘静宜抬头看他,才发现他确实苍老了许多。
他接着说:“开始,我是想让你跟我们一起走。但是,很快我就想到三线的条件。在那里,你是不可能继续你现在这种工作的。你的工作离不开带电粒子加速器,可那里没有。”
“我可以干别的嘛!”
“我也想过这个,很快就自己否定了。你的才华高我十倍,以我的庸庸之才,耽误你的事业,我于心不安!”
“那是你对我的偏爱!”刘静宜感动得流出了泪水,“其实你的才能不在我之下。”
“不是这样的!”林平山坚定说道。
停了一会儿,他用缓和的语调说:“我的志向,使我更向往与环境拼搏的生活。我们系分专业时,选择了核工程专业,它有更大的适应性。而你不同,你的工作注定了你离不开这些设备。”
“我可以转行嘛!”
“为了我们的感情,你可以这么做。”经过一个月的思想斗争,林平山此刻思路已经很有条理,他冷静地接着分析说:“但是时间长了,你肯定会产生事业上的失落感,我也会受到良心上的折磨,我们过不好的。”
“在动荡时期,有的家庭不也有过类似情况吗,为什么人家都能过呢?为了我们的爱,我愿意付出这个代价。”
“静宜,”她的深情使林平山又涌出了泪水,他哽咽着对她说,“我比你自己更了解你的思维,你的理论功底。你现在已经有了良好的起步,只要你沿着这个方向发展下去,将来肯定会有辉煌的造就。而且,规划中北京还要建造大型高能粒子加速器。如果以我的爱来毁了你的前途,我将终生不安。”说到这里他已经声泪俱下了。
得到一颗璀璨的明珠,为了私爱把她掩藏起来,不能发出光芒,太卑劣了。爱她,就要让她放出异彩!可要抛舍这颗让他迷恋的明珠,就是在剜他的心啦!
刘静宜知道他爱她远远超过爱他自己。她失声痛哭,不知该如何反驳他了。
过了一会儿,她稍微平静一些,说:“我找你们领导说去!”
“没有我本人意见,我们领导是不会管的。我们以往活动总爱躲开我们的同事,领导并不知道我们感情的深度,他们不会轻易出面。”
第一章芳草寸心(11)
“他把路都堵死了。”她绝望地想,泪水往下滚流。
以后几次见面,都是在没有结果的争论、沉默、相对流泪中度过的。而且,林平山越来越少过来找她了。她感到支持不住了,只好请病假待在宿舍里。
她躺在床上,感觉自己像一条蛇一样在蜕皮。林平山再也不出现了,他细腻的感情,对她的依恋,他的才华,他的品格,四年多的风风雨雨,他们那么心灵相通,那些刻骨铭心的日日夜夜……现在所有这一切都要离她而去。她多么盼望他能再出现。他不要我了,为什么生活会这么残酷呢!
天黑了,又一天要过去了。她无望地抬起头,希望能见到他从东区宿舍走来的身影。马路上除了玩耍的孩子,没有一个大人。她叹了口气,正准备重新躺下,突然奇迹出现了。她以为是幻觉,瞪大眼睛仔细看,是他,没错!
她看见他就站在自己楼前龙爪树下的黑影中,她是多么熟悉这个身影呀,一眼就认出了。她从他们早已心灵相通的思维中马上醒悟到,他实际上每晚都在下边。她惊喜地立即爬了起来,跑到桌边梳理一下头发,冲出门外。
走到楼道尽头,从窗户往外望,他还在那里一动不动注视着她的窗户。
她很快就停下了脚步。望着窗外的身影,她在思索,为什么他不像往常那样,径直上楼来找她呢?肯定他有自己的想法。她犹豫了,在窗后的黑影中站了下来,从这个窗里望着他。
刘静宜的判断没有错。实际上,这些天林平山白天到同事家帮他们装箱打包,天一黑就跑到这龙爪树下注视着刘静宜窗户上的灯光,他知道她就在那灯光底下。这些天,他强抑心中的痛苦向刘静宜说了那么多的话。他想,她跟他一样正在经历一个痛苦的思索过程,希望她有一个冷静的结论,他不想去打扰她。但是,他太思念她了,只好在夜幕下站在这树阴里,期望窗内的灯光能替他看到她的身影,转递他深深的爱恋。
起风了。刘静宜望见飞扬尘土中一动不动的他。她满脸泪花默默地想道,他的爱是多么深沉。她明白,此刻她看得见他,他却见不着她。他却每天那么虔诚地注视着那个窗户,一动也不动。
她忽然想到,他对她那么爱,何不劝他留下来,凭着他对她的爱,是有可能的。对,马上下去跟他说去。想到这里,她立即从三楼往下跑去。
刚跑到二楼,她立即清醒过来。她想起,他是一名共产党员,在这关系国家安危的时刻,不应当让他出于对她的爱而改变自己的选择。
她停住脚,伤心地折回三楼,藏在楼道窗内的暗影中流着泪望着他,为了不让他发现,她只能躲在这里看他。
已经半夜了,他依然没有离开。她泪水扑簌簌落在水泥地上,想到他明天还要上班,刘静宜迈着沉重的双脚,摸回房中,咬牙把灯关了。
望着他恋恋不舍地离去,她扑到床上失声痛哭起来。
就这样,每天晚上他们单向守望到半夜。
这样望了一个星期,刘静宜突然发现林平山再也不来了。
第二天,没来。
第三天,还没来。
第四天仍没有来,她在窗后呆呆地一直站到天亮。
第二章荒漠忠魂(1)
一
茫茫的沙漠深处,一片绿阴环抱的绿洲。为了执行毛泽东主席的指示,打破超级大国的核垄断,建立我国的有效核自卫力量,一批优秀的中华儿女正在严酷的环境中默默工作着。
除了一望无际的黄沙乱石,伸展至天际的还是沙石,荒漠连天,黄尘滚滚。在严酷的环境中战斗着的有我军的高级将领,有资深的科学家,有年轻的科学技术人员和部队的指战员。
这鸟儿也不飞的无人区,夏日骄阳似火,沙石滩上热浪滚滚,人走在发烫的沙石上,熔化了的军用胶鞋把一层层的沙子都粘了起来。冬天,冷风似刀割人的脸。天寒地冻滴水成冰,施工作业双手一碰钢钎立即就被粘住了。
刚到这里,人们就住在帐篷中,一夜狂风吹扫,帐篷四处灌风。第二天早起,人人都被埋在一层沙子里。
人们在这里喝的是沙漠盐碱湖边的苦碱水,用孔雀河的水泡出来的茶又苦又涩。吃的是夹沙的馒头,咀嚼时上下牙不能碰着,咬起来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寸草不生的地方,只能靠汽车从数千里外运来的蔬菜粮食生活。都四月份了,还在吃去年十月入窖的白菜,冷库里存的冻肉都变黄了,也得下咽。
夏天,一到傍晚,蚊子追着人咬。个个头上套着网罩,不开口说话,不知道是谁。夜里不时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那是饿急了的老鼠在啃电缆的外皮。
这儿的孩子,来到人世间,映入眼帘的只有四野的荒沙,除去营房和四野的戈壁滩,什么也见不到。他们除了营地的商店,不知道城市是什么样儿,更不知道什么火车、轮船。只是从电影和画报上,才知道什么是高山大河,什么是稻田麦地。
冯学顺到核试验基地不久,我国第一枚氢弹试验开始了,他有幸亲历了这一次核试验。
在离氢弹爆炸试验的靶心十多公里的地方,修筑了半人多高的观察战壕。
早晨七时,聂帅和各部门领导人在核试验基地司令员的陪同下,提前来到了核试验场战壕。
这时,冯学顺与战友们都蹲在掩体内,等待那一时刻的到来,准备执行各自的任务,大家的心情既紧张又激动。冯学顺看着蹲在掩体内的战友们,忽然想起每次奔赴核试验场前年轻战友们与年幼的子女依依惜别的情景,想到在这片荒无人烟的土地上奉献的青春年华。一切都为了“国家和民族脊梁骨”的国防科技事业,一个振奋民族精神,气壮山河惊天动地的事业!
他身边的老董是比他高四届的校友,曾参加过多次核试验。每次试验之前,老董总是心情激动不已。望着整装待发的战友,他向冯学顺谈起自己参加第一枚原子弹核试验的情景:
为了参加试验,他们穿着密不透气的防护服戴着防毒面具,在烈日曝晒的沙漠中进行“天天练”。每次这样高温行军下来,从防护服中倒出的汗水有几斤重。尽管这样,大家想到这一切都是为了执行一项崇高而壮烈的历史性任务,激情中充满豪迈。
他们知道,在核反应堆的控制大厅内,物理实验室里,核燃料厂的车间中,矿山深井下,战友们都在激动地注视着这一庄严时刻的到来。这个时刻,大家都有同样的兴奋激动,为所从事的工作,感觉那份崇高,那份光荣,那份壮怀激烈。大家受着同样的教育,为着同样的目标,从事着一个共同的事业,多大的困难都要咬牙闯过去。
首次核试验的场面,老董终生难忘。
戈壁深处矗立着一座一百多米的高塔,那是即将放置我国第一个原子弹的铁塔。一眼望不到边的荒原上,以铁塔为中心,在四周的不同距离上放置着各种试验物。牛、羊、马、驴、猪、狗、鸡、鸭和猴子,在铁笼中静静地吃食。它们绝不会想到,一场灭顶之灾正在悄悄向它们靠近。地上地下的钢筋混凝土构筑物里,安装了各种探测仪器、摄影设施,准备采集各种科学数据。旷野上还停放着飞机、大炮、坦克、小型军舰,坚固的工事,民用楼房……
试验场外围,步兵、防化兵、防空兵、工程兵、坦克部队、火箭部队、科研队伍、……集结待命。
为了保证核弹吊运的绝对安全,核武器设计研究院院长卢坚和其他领导及专家们,坐着吊运核弹用的吊篮上上下下,一次次进行检查。技术人员在紧张地安装测试探头、电源、雷管……
总指挥詹将军和刘副部长在同志们的陪同下,坐上吊篮,登上塔顶视察。
次日凌晨,指挥部下达“投篮”命令。
由于核临界安全的要求,这时只允许五个技术员和工人在现场进行作业。为了稳定进行危险作业人员的情绪,卢坚院长一直与他们待在一起。
这位为了共和国的诞生,南北转战屡立战功的将领,挺进大西南是开路先锋。当组织上通知他,要他从军区副司令兼参谋长的岗位调去领导试制我国第一枚原子弹,他心头一震。二十多年里,不管是枪林弹雨的冲锋陷阵,还是临战决策运筹帷幄,他面对过成千上万的子弹、手榴弹和炮弹,可从未想到过原子弹!从此,他自豪、坚定地从戎马倥偬的战斗生涯转向了尖端科学技术领域,带领先遣人员在西部荒原日夜奔波,风餐露宿,筹建核武器的研究基地。
坐在颠簸西行的吉普车上,透过滚滚尘埃看着车窗外苍凉的高原雪山,卢坚的情绪久久难以平静。他参加过许许多多战役,指挥过大大小小的战斗,都没有这次进军那么激动,他的心里默想着一次历史性的会议。
第二章荒漠忠魂(2)
一九五五年一月十四日下午,中南海如往常一样寂静庄严。庭院四周常青古柏凛然肃立,湖中冰面朔风吹过阵阵寒意,西花厅的总理办公室里却暖意融融。周恩来总理正在向地质学家李四光和核物理学家钱三强,询问我国的铀资源勘察和核科学技术研究的情况,核反应堆和原子弹的基本原理,以及发展原子能事业所必备的条件。
第二天下午三时,召开了中央书记处扩大会议。毛泽东主席亲自主持会议,作出了建立和发展我国核事业的战略决策。这在当时是一次绝密会议,不准作记录,也不准拍照,至今没有留下文字记录。周恩来、彭真、彭德怀、邓小平、李富春、薄一波和地质部副部长刘杰参加了这次会议。
李四光、刘杰和钱三强分别报告了我国的铀资源情况,国际上原子能发展概况和我国近几年开展原子能科学研究、培养人才的情况。
会议上,展示了我国的铀矿石标本。听到用盖革计数器测量铀矿石的放射性时发出的“嘎嘎”声响,与会领导非常兴奋。
毛主席让与会领导们发表意见,大家一致赞同发展我国的核事业。
会议开到晚上七时,毛主席总结说:“我们国家,现在已经知道有铀矿,进一步勘探一定会找出更多的铀矿来。……过去几年其他事情很多,还来不及抓这件事。现在到时候了,该抓了。只要排上日程,认真抓一下,一定可以搞起来。我们自己干,也一定能干好!”
这就是创建我国核事业的决策会议,它开始了核武器研制的秘密历程。中国核工业建设的帷幕,由这个绝密会议正式拉开了。
现在,卢坚站在西部的荒漠高原上,胸中激荡着一位久经沙场的将领,一个前线指挥员特有的坚定,果敢,豪迈。中南海的大脑中枢通过一条主神经紧密联系着这里,肩负神圣使命的庄严责任感,让他的精神境界向上升腾。他的目光似乎透过万里长城,越过滔滔黄河,跨过莽莽长江,看到了一个广阔无垠的战场。长城内外,大河上下,这个世上无以伦比广大战场上,正在展开一个新的战役。
这是一场特殊的战役,它将为共和国的历史谱写新的篇章,全国各地各行各业,地质勘察、气象水文、矿山冶炼、核燃料生产、机械制造、仪器设备、土木建筑、海陆空运输、研究所设计院、大专院校课堂、多兵种作战部队、……,九百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有几十万人在协同配合参与这场关系共和国命运的大会战!
卢坚有着标准的军人气质,眉宇间流露出山东人特有的豪爽与质朴,举止言谈平易近人。参加革命二十多年来,从营长、团长、作战处长,到参谋长、司令员,他已习惯于走马天涯的军旅生活。现在,不仅研究的对象必须由机枪大炮、战略战术转向科学仪器、实验设备、技术方案,人员环境也由部队战士变成研究室里的知识分子。这形势让他想起毛泽东主席在即将进入北平城前,对同志们语重心长的讲话:“我们所熟悉的将被搁置起来,而我们不熟悉的将迫使我们去熟悉。……我们能够学会我们原来不懂的东西。我们不但善于破坏一个旧世界,我们还将善于建设一个新世界。”
在全新的工作环境里,他领导方法灵活工作作风耐心细致,采取了与部队完全不同的工作方法,放手让科研人员充分发挥他们的主观能动性。
关键时刻他总是身先士卒,碰到困难总要说上几句恰到好处的话来,稳住人们的情绪。实验工作遭受挫折,大家的情绪受到了影响,他就笑着说:“试验,试验嘛,就是这个道理。”大家明白首长的意思:锲而不舍地将试验进行下去,最后的胜利就在前头。知识分子成堆,人们容易产生骄傲情绪。碰到这种情况,他诙谐地对大伙儿说:“我们大家都不要当演员上镜头啊!”大家听了,都笑起来:不要表现自己,要戒骄戒躁。
在核武器研制基地的爆炸物理实验场,人们经常看到在组装炸药和插雷管时,卢院长拿着一个小凳子,在边上坐着,既不说话,也不动手,微笑着注视大家操作。同志们看到在最危险时刻领导亲临现场,沉静地陪着大伙儿作业,心里踏实多了。
这位军人出身的高级领导,具有朴实坚韧的品质,总是以博大的胸怀实实在在地关心着大家。此时正是国家经济困难时期,科研人员每餐一碗清水菜汤一个馒头。时间长了,同志们的体质不断下降,浑身浮肿没力气。卢院长就组织一些人到湖里捕鳇鱼,进山中打黄羊,在草原上种土豆,不仅改善基地人员的生活,还用火车运往北京,改善首都同志们的生活。他风趣地对身边同志说:“这叫做前方支援后方。”
从第一枚原子弹的试制到氢弹研制成功,无不倾注了他的滴滴心血。
六时整,我国自己制造的第一枚核弹从井底升起。
塔底下,在卢院长跟其他领导和科学家们注视下,操作人员进行交接签字。
随着起吊命令下达,卷扬机起动了。一位工程师坐在吊篮中,伴着原子弹,在人们紧张注视下,缓缓向空中升去。
然后,卢院长和祝副院长最后一次登上塔顶,绕着原子弹进行最后一次检查。他们抚摸着它,代表全国亿万人民祝福它,向它告别。
两人站在塔顶凝望东方的地平线,那轮耀眼的红日下边是北京。他们耳中似乎响起毛泽东主席洪亮而豪迈的声音:“我们中华民族有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能力!”两人眼里漂起了泪花……
第二章荒漠忠魂(3)
他们驱车返回主控室,交出开关钥匙。
零时到了。
中央控制室的空气凝固了。自动控制系统的仪器全部启动,灯光闪烁,传出了倒计数的信号:……“五,四,三,二,一,起爆!”
不是一响,而是连续不断的轰鸣。
一个明亮的巨大火球,卷起地上的烟尘,热浪滚滚火光灼耀。
大气被数千万度高温光焰剧热,骤然膨胀掀起狂风席卷大地所向披靡。强大的冲击波在原野上迅猛扩展开来,雷霆万钧排山倒海,秋风扫落叶般摧毁沿途的一切。
烈焰裹着烟尘,连同被熔化的土壤产生红色气团,向着空中升腾。
升到四百多米的高空,翻滚的深红色浓云烈焰渐渐形成一个巨大蘑菇状的炽烟火云。
蘑菇云继续向高空上升、扩展,炮伞取样的高炮齐发,穿云取样的飞机起飞。
惊天动地的巨响之后,几乎同时横扫万物的冲击波刚过不久,蘑菇云还在高空中翻滚着,老董和战友们就准备出发了。
临出发前,部队首长在前进庄临时搭起的营门前为出征战士们举行了隆重的送行仪式。
在雄壮的《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行曲》的军乐声中,车队出发,各参战部队出击。
一辆辆坦克载着全副防护装备的战士往试验场区隆隆驶去,军用卡车运送科研人员向着场区的监测点前进。
车队进入试验场区,他们看到一场浩劫之后的惨烈景象:扫荡一切的冲击波已把现场所有的构筑物荡平,飞机、坦克、大炮已经焚毁,被冲击波吹得七零八落,房屋变成一片瓦砾,砖木结构建筑已经烧焦,路沟被砂石填平,试验动物的一面被灼焦,奄奄一息躺着。一眼望不到边的原野,沙土疏密相间,高低起伏,变成巨大的波浪而定在大地上。
此时放射性尘埃发出的能够穿透钢板的高能射线,似无形的利箭,万箭齐发,正在穿过他们的躯体。抱着赴死的决心,他们一个个跳下军车,奔向各个监测点采集数据。
电话铃声骤响,把他们从追忆中唤回。
七时多,试验场接到通知,载着氢弹的飞机正从基地机场起飞,向着试验场上空飞来。
指挥部的喇叭响起,飞机正在接近试验场……一架银灰色的轰炸机拉着白烟飞到了试验场上空,载着氢弹在人们头顶上盘旋。
天空万里无云,轰炸机轰响着在空中绕圈,空气特别闷热。
进入第一圈飞行……,进入第二圈飞行……,进入第三圈飞行……。望着空中盘旋的飞机,人们的心跳快停止了。
硕大的氢弹牵曳着巨伞从高空往下坠落,大气凝固了。
撼天动地的轰鸣中,飓风狂飙席卷地面,巨大的蘑菇云在空中不停地翻滚,越滚越大,壮丽的红云烈焰映照大地,向着高空升腾。
地面上,“毛主席万岁”的欢呼声,与空中的轰响汇成一片滚雷,在戈壁荒原上久久回响。
试验结束,人们兴奋地返回距试验场地区还有十多公里的临时宿舍,吃惊地看到宿舍的所有门和窗户都被撕裂般推开,氢弹的冲击波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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