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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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试验结束,人们兴奋地返回距试验场地区还有十多公里的临时宿舍,吃惊地看到宿舍的所有门和窗户都被撕裂般推开,氢弹的冲击波威力居然这么大。[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不久,冯学顺接到林平山来信,得知他们搬迁大三线的消息,核国防的另一个重要战场正在展开。

    二

    几年严酷斗争环境的磨练,冯学顺渐渐成长为一名技术骨干。

    一次新的核试验开始了。这次冯学顺要执行地下深井试验的取样任务,用钻机打入地下爆心钻取典型样品,技术难度很大。

    最近一段时间,人员少,任务重,多项实验准备工作同时进行。为了在试验前完成这些准备工作,他每天没日没夜加班加点。临到试验开始时,他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为了不错过执行这次任务的机会,他隐瞒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在大部人员撤离试验场后,负责执行最后一项取样任务。

    就在进行放射性随地下深度变化探测的紧张过程中,由于过度劳累和高原反应,他感觉自己的心在狂跳,头痛欲裂,眼睛忽然看不见了,身不由己地堕入无底深渊,仿佛掉入了一个密闭的地窖里,空气越来越稀薄。他倒在芦苇圈成的满地粪便的临时厕所边,感到透不过气来,拼命喘气张大口吸入干臭的空气,觉得自己的心脏在焚烧中就要爆裂。

    不知什么时候,忽然从地窖上一滴一滴淌下清凉的水珠,水珠滴入他的口中,慢慢地那发烫的心脏开始感到一股清凉,视力渐渐恢复。

    冯学顺在蒙眬中感觉眼前有一个人影,是一位战士正在用军用水壶往他口中喂水,给他服急救药品。他想起了正在进行的深井试验取样,转过头一望,看见战士们正在收拾设备,准备撤离。他想到任务还没有完成,赶紧强撑着坐了起来。

    部队的李排长见他苏醒就走了过来。他问李排长为什么要撤离。

    李排长说:“老冯,你心跳每分钟两百多次,已经昏迷一个多钟头了,测井卷扬机的电机也烧了。我们看测不成,只好等你醒来后撤离现场。”

    老冯向他解释:“李排长,测定井中放射性随井深的变化,对钻探取样有很大的指导意义,能不能让战士们坚持把它测完?”

    李排长听他这么说,连忙叫大家停止拆设备。说完之后,他看了看烧毁的电机又发起愁来。

    第二章荒漠忠魂(4)

    老冯也想到电机烧毁的事儿。看着眼前一群年轻的战士,忽然想到了一个土办法,就对李排长说:“咱们能不能用人拉?”

    李排长一听这办法不错,连忙组织战士们排成一行,准备用人拉。

    冯学顺明白,用人拉必须采取与电机相同的节奏操作,才能取得准确的数据。怎么办?跟李排长一起琢磨了十来分钟,他们决定组织大家先进行反复演练,直到符合要求了,才开始正式测量工作。

    冯学顺就这样凭着顽强的毅力,在战士们配合下首次记录到多年从未测得的爆心锅底放射性分布数据,取得放射性随深度变化的图谱。

    试验结束,冯学顺住进了戈壁深处的一二零医院。

    在医院里,他碰到了大学的班长孙春祥。冯学顺问他怎么住进医院的,孙春祥讲了一次与死神搏斗的经过。

    他们基地的设施在核燃料卸料过程中,设施大厅里忽然响起了尖啸的警报声,控制屏上一排排红色信号灯不停闪烁起来,现场顿时变得非常紧张。他们检查各种仪表的指示,发现设施大厅的放射性水平突然急剧升高,值班人员紧忙查找原因,最后发现卸料机械出现故障,正在卸出的高放射性核燃料卡在通道中出不来了。

    如果不能把卡住的高放射性核燃料及时卸出,整个设施可能报废,基地工作就会陷入瘫痪。

    操作人员采取各种应急措施,希望能尽快恢复卸料系统的功能。

    基地领导、总工程师、专家,都亲临现场指挥。人们提出了各种应急技术方案,反复进行试操作,始终无法用远距离操作系统把故障排除。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再延误下去就会造成严重后果。

    最后,他们只好作出了人工排险的决定。在总工程师指挥下,一个突击队组成了。孙春祥就在这个突击队里。

    他们穿着防护服,戴上防毒面具,以赴死的决心,冲入了放射性极高的运行大厅,直接站到设施的上边,硬是用人力把卡住的高放射性核燃料推出卸料孔道,送入传输槽里。

    “这次罕见的超高放射性剂量操作,两位同志牺牲了。”孙春祥说着;涌出了泪水,“中央派来飞机,把三人送往北京治疗。其余人员也受到严重伤害,抢险工作一结束,全部住进了医院。”

    冯学顺来到医院,孙春祥已经住院一个多月。尽管他自己感觉好多了,但医生告诉他,由于经常大剂量接触辐射,他的白血球已经不到三千,免疫功能很差,如不注意,还会诱发别的疾病。

    傍晚,他们走出营地,爬上东边一座小山。

    两人站在山上回望,营房的灯光一点一点亮起。四野空旷寂寥,只有远处的哨所,孤零零浸在朦胧的暮色里。抬头仰望,星斗一颗一颗从天幕闪了出来。戈壁吹来的夜风,吹拂着脸颊,感到丝丝凉意。

    这无人区,没有一声鸟叫,一息虫鸣,只有从沙砾中偶尔发现的动物骨骼,才证明这里曾经有过生命。骆驼蹄印早已无踪无影,只在不远处尚存一片枯死多年的胡杨林。天气极度干燥,粗大的树干千百年不倒,似一群不屈的勇士,在夜色中依然挺立执勤。

    “老孙,你的身体不允许再这么拼命了,往后还是要注意!”冯学顺望着孙春祥瘦削的头部剪影说。

    孙春祥笑了:“哥们儿,把你自己管好就成了。”

    “我的底子好,很快就能恢复的。”

    “你后悔过吗?”孙春祥突然问。

    冯学顺摇摇头:“我听一位参加过第一次核试验的校友说,他临出发前,心里念着一首古诗: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是啊,伟大的事业会感召出壮烈的情怀。”

    冯学顺的眼睛潮湿了,他看到孙春祥的眼里也闪着泪光。

    此时,雷永宁正站在黄河支流青水河边。

    面前是滔滔的河水,背后是一望无际的高原荒漠。稀疏的青草,星星点点的野花,生长在贫瘠的沙原上。这里的草地远远望去,似一片草原,走近一看,都是黄褐的沙土,马蹄踏过,溅起一团团沙尘。他们的研究室已经从北京搬迁到这荒原上,不远就是核燃料制造厂。

    长期劳累和忧愁,天天加班到下半夜,还夜夜失眠,他瘦下来了。两只眼睛大大的,眼珠上布满叶络似的网状血丝,两颊塌瘪脸色蜡黄。已经三个星期没刮胡子了,胡茬子有几个毫米长。穿着一件帆布工作服,几个星期没洗,一块块污迹,机油、锈斑、尘土、泥垢。

    他和同事们正在研究新的核燃料生产工艺。没有详尽的技术参考资料,只是凭着国外发表的科技文献上零碎的信息,他们开始新工艺的研究工作。

    工作刚开始很顺利,照着文献资料介绍的原理完成设计,边摸索边实践,设备制造厂终于造出了第一台样机。安装到车间试运转,却出现了一个几乎无法逾越的障碍:制造样机的材料在运行工况下承受不了巨大的应力断裂了,拆开设备检查,是材料强度不够。这是他们最初设计时没有预料到的。先后更换了各种已知的高强度材料,结果都一一无情地爆裂。

    此刻他心里很憋,不仅因为工作失利,还有对远方人儿的思念。滔滔东流的河水把他的心绪引向了北京,黄萍就在那里。

    第二章荒漠忠魂(5)

    黄萍医学院毕业后,被分配在北医第二附属医院工作。她一毕业,雷永宁就向上打结婚申请报告,同时积极筹备结婚。

    一个月后,领导找他谈话告诉他,组织经过调查,黄萍的姨妈一家在印度尼西亚做生意,有海外关系,不能批准他们结婚。雷永宁正在参与一项研究工作,是绝密级。

    两人经过了多少日日夜夜生离死别的痛苦折磨,流出的泪水要用碗论杯才能盛下,一个美好的姻缘最后化作水中月镜中花。

    不久,他的研究室搬迁到这个荒原上,紧张的工作挤压着对黄萍的思念,他尽量让自己不去想她。实在没法排解,就到河边注视无情无声流去的河水,生活竟然跟滚滚东流的黄河水一样,无情而且无法逆转。

    第三章苦战云岭(1)

    一

    江南腹地的玉峰山,峰顶高耸入云。[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从山脚到山顶,人们依次可以看到亚热带、温带、寒温带、寒带,呈垂直分布的植物群落。山底长着荔枝香蕉龙眼,半山腰楠木香樟从峡谷直插云天,板栗云杉箭竹杂生在陡坡悬崖之上,各种名贵药材繁衍于高山峡谷深处,猴群戏耍在苍松野藤上下,蟒蛇出没于草木岩隙之间。靠近峰顶,雪松的枝梢在冷飒的雾气中滴着晶莹的水珠,偶尔传来一二声乌鸦冷凄淡漠的叫声。

    山顶白雪皑皑终年不化,银白的峰顶刺破云层在阳光下闪耀,玉峰山因而得名。云雾在山腰缭绕,徘徊流荡似大海波涛,人们难见庐山真面目。

    这里就被选作八二六军用核动力项目的模式核反应堆基地,对外称三二一基地。周玉茹、林平山他们被安顿在玉峰山余脉的山岭丛林中。在山岭上可以看到寒水江从玉峰山的峡谷中自南向北蜿蜒朝着他们的脚下流来。

    寒水江昼夜不息年复一年的冲刷,形成了一道道高山峡谷。云雾飘荡在河谷中,与谷底的水流若即若离,浓云密雾中时时夹杂着雨点,当地老乡用一句谚语来形容这地方的:“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

    他们来后发现,这里是汉族与少数民族杂居的地区。竹楼木屋砖房混杂,稀稀落落散布在高山深谷坡坡坎坎上,零星散块的红壤坡地上种着玉米红薯芋头。一些少数民族直到解放才脱离刀耕火种的原始耕作方式。汉民种地,使的也是他们在古书《天工开物》上才能看到的老式犁杖。

    来这儿以后,黄春花这些携家带口的人,有的住在老乡家中,有的在用泥土夯成的“干打垒”土房里。鲁忠平、林平山一帮单身汉就安顿在生产大队的空粮库中。单身职工要走山道步行五里多路到基地本部的食堂去就餐,有家的就自己生火做饭了。

    在他们的心目中,这深山迷雾的最主要伴生物是蚊虫成灾。

    大概是由于玉峰山的庇荫,这里一年四季老天都要淅淅沥沥往下洒着忽大忽小的雨水。天阴潮湿,衣服洗了晾晒几天也不干。

    黄春花家分得一间干打垒的土房,匆忙盖起的房子质量低劣,外边下着大雨,屋里就要下起小雨。碰到下大雨,她只好拿出水杯、饭碗、脸盆,放在床上、桌上、地上,接着雨水。她爱人老田在家还好些,碰到老田出差,她一个人又要哄孩子,又要接雨水,外边雷声响得像天要塌下来,她吓得只好扔掉水盆,抱着孩子缩到床角里。

    她在上海郊区长大,后来到北京大学念书,尽管在北方农村参加过“四清”,对阴湿的南方山区,仍觉得很不习惯。

    一天晚上,她正在哄孩子睡觉,忽然看见一只像猫一样大的黑乎乎的动物正在屋角觑视他们。她紧张地对老田叫:“快!一头野兽钻进屋来了。”

    老田赶紧抄起一根棍子,那黑家伙立即从屋角窜出。老田大笑:“是老鼠。”

    看着老田把大老鼠赶走了,小黄惊魂甫定,说:“这里的老鼠怎么这么大?”

    “我听说这里的老乡还提着死老鼠走亲戚,人家可是把老鼠肉作为美味佳肴呢。”

    空气湿度大,气温稍高,人们就觉得溽热难耐。鲁忠平、林平山、朱成宜这帮年轻人睡在不透风的库房中,更觉奇热难当。他们只好脱下背心,光大膀子睡在仓板上。天一擦黑,一群群带花纹的大脚蚊子在屋里盘旋嗡叫,轮番往人身上扎。他们抱着蚊帐,在溽热与蚊叮之间实在难于抉择。

    鲁忠平体胖,总是最早登床入睡。他伸开双腿正欲蒙眬进入逍遥梦乡,忽然觉得脚趾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大叫一声急忙把脚缩起。

    林平山拿手电朝他脚下照去,只见一条四寸多长又粗又亮的蜈蚣静静地伏在地上。他赶快拿起鞋子把它打死。鲁忠平让林平山拿手电来照一下脚底,发现脚趾上已被扎出两个红色的小眼,那蜈蚣还没来得及往里注入毒液,他顿时冒出了冷汗。

    不光夏天蚊子多,到了冬天蚊群依然欢实,而且还有新的麻烦。有一回,朱成宜正要往被窝里钻,竟从被里爬出一条蛇来。它伸着懒腰慢悠悠往屋外游走,朱成宜吓得脸都白了。此后他每次睡觉前,都要使劲拍打过床铺才敢钻被窝。

    他们每日上班必须在山坡的羊肠小道中穿行。清晨走在雾气浓厚的云杉马尾松与丛丛灌木交织生长的树林中,时时在脚前脚后有四五尺长的竹叶青、锦花蛇从草丛中蹿出急匆匆向路边滑去,吓得周玉茹、黄春花几位江浙姑娘吱呀乱叫。

    林平山见了,对她们说:“不用怕。你们把脚步放重些,只要不踩着它们,不会咬你的。”

    听他这么说,她们干脆手握一根竹竿,敲打着路面战战兢兢往前走。

    这一带是雷区,碰到雨天,四周雷声不断,响声烈得吓人。食堂把猪圈修在树林边上,一个响雷就把个大肥猪劈死了。

    一天午后,外边下着大雨,大家正在办公室里看书,忽然朱成宜用发颤的声调叫道:“对面有雷!”

    大家赶紧抬头往窗外望去,对面五十米外的树林中,一个橘红色的发亮的火球正在树梢上下飞舞跳跃。人们纷纷把窗户关紧,一双双瞪大的眼睛紧张地注视着窗外。

    鲁忠平轻咳一声,让自己略为镇静一下,把头贴向窗玻璃观察了一会儿,煞有介事地说:“注意,这是自然界中天然形成的等离子体。我看是进行核聚变的绝好环境……”

    第三章苦战云岭(2)

    他的高论还没说完,一声惊天动地的炸响,对面突然爆开一团烈焰,把几棵松树的树梢点燃了。大雨瓢泼般倾泻下来,火焰很快就被浇灭。

    鲁忠平说他看见迎面也滚来一个火球,两球相撞才爆炸的。朱成宜说只有一个火球。别的人都紧张得只盯着第一个,没注意到有无第二个,谁也无法给他们裁判。

    这里不像北京动力研究所的生活小区,既没菜场,也没商场。那些在家做饭的职工只好循着山道跑到六里外的新兴镇去赶场,指望能买到肉菜油盐。他们到镇上惟一的一条小街中转了一圈,只看到一些农民在地上摆着用稻草扎成一捆一捆的菜秧卖,根本就没有青菜出售。

    黄春花赶场回来,给林平山和鲁忠平看她们买来的根上还裹着不少泥土的青菜秧问:“这叫什么菜?”

    林平山一看,笑着说:“这是牛皮菜。在我们家乡,是喂猪的。”

    黄春花说:“我看在那些菜秧中就这种菜的叶子最大,我们就挑它买了。”

    他们来后不久,一种瘟疫似的疾病逐渐在人们中间蔓延开来,人人都开始拉稀,三天两头感冒发烧,经常拉肚子,个个变得面黄肌瘦,四肢无力,一副病态。一向以体格健壮自吹的鲁忠平,也在连续多日拉稀之后变得脸色焦黄。

    身材瘦小的黄春花幸灾乐祸笑他:“别看老鲁身体壮,还不如我们抗病呢。”

    鲁忠平无可奈何地撇撇嘴,不吭声。

    郑品吾刚从厕所回来,听了这话,歪着因拉稀而变白的脸说:“我最近考证了一下,当年诸葛武侯七擒七纵孟获,那瘴气遍布的沪水就是此地也。”

    林平山一听,老郑把方位说错了。他知道郑品吾爱抬杠,就不吭声,免得让其扫兴。

    他们到医务所去拿药时请教医生。医生说,他们饮水做饭都是用河沟里的水,水中氯离子、镁离子和铁离子含量过高,再加上许多有害细菌,就造成他们发烧拉肚子的症状。刚到基地,自来水厂没来得及建,成千上万人的用水只能靠河沟来解决。

    然而,让他们更加焦虑的还不是这生活上的问题。他们来到基地后,人住进了老乡家,运来的实验设备就被存放在山沟里的一个废弃仓库中。由于实验室还没动工建设,这些没有开箱的设备只好躺在库房中睡大觉了。

    他们弄不明白,当时领导组织大家写决心书,十万火急动员他们装箱搬迁是基于什么考虑。看着堆在地上的这些包装箱,林平山想起在北京的搬迁动员会上同志们提出,实验装置在北京继续运转做一段时间实验,还可以取得大量工程急需的数据。

    侯清德当即喊道:“必须立即搬迁!”

    他对技术问题不懂也没有兴趣,自己到基地后将被提为研究所的副所长,到新环境工作没有实力是不行的。这次搬迁中,为了尽快走马上任,他只好跟先行人员出发,后续人马能否及时跟过来,都不好说。在实力减弱的情势下,他必须把设备拆迁过来以增加实力。

    听了侯书记的话,谁也不再说什么,立即拆卸设备装箱打包。现在看着它们躺在仓库的地上睡大觉,心中的焦虑比身体上的病痛更让人难受。

    这时,军用核动力模式反应堆的设备制造和现场施工正在紧张地进行。一天,研究所科技办公室的老卫来找郑品吾商量说,设计人员正在做核反应堆新控制方案的计算,为了把握起见急需用实验方法进行校验。他问老郑:“你们能不能在近几个月内把实验装置再运转起来?这样,模式反应堆起动就更加有把握了。”

    郑品吾学着洋人的样子耸耸肩膀,然后歪一下脑袋说:“让实验装置运转起来就要建一个带一米多厚重混凝土屏蔽墙的实验室,光大厅就要一千平方米。实验室的土建设计没半年是拿不下来的,然后建筑和安装还得要半年多。你叫我几个月拿出实验数据,不是说梦话吧?你到动力所、物理所和清华大学几个实验室调查一下,哪一个不是这样。这是科学,同志!”

    老卫见他说的都在理上,想不出别的办法来,只好无精打采地返回所里去了。

    反应堆物理实验室要靠核临界中子物理实验装置开展研究工作,不要说行政管理人员,就是那些设计人员中,相当多人也讨厌他们这个有放射性的装置,他们来后就被安置在丘陵末梢远离基地本部的山沟里。基地的人习惯用建筑物在基建时的工程编号命名实验室、车间、建筑群。安置物理实验室人员的这一片建筑被称为“十五号”。

    物理实验室的人来了之后渐渐看出,这里人的观念跟北京的动力研究所不一样。他们在动力研究所时,核反应堆研究工作铺得很宽,各种类型的核反应堆科学研究工作都干得热火朝天。三二一基地是为一项工程任务而建设的,人们只是围着这个工程转。急急忙忙搬迁来,他们的新实验室没有预先列入基建计划内,在科学研究工作得不到重视的氛围中,实验室建设何日开工,谁也没有把握。

    他们的临时办公室就在十五号的山梁上原器材处人员办公的几间平房中。没有实验室,中子物理实验装置的设备没开箱。当地天气潮湿,没有除湿设施,实验仪器也不能启封。他们上班时间做不成实验研究,只能每天看看技术资料,进行政治学习。

    第三章苦战云岭(3)

    一天工间休息,朱成宜走到办公室对面,看到铁丝网围成的十五号征地范围内有不少老乡丢弃的旱地。他想起赶场时买的菜秧,朝办公室里的人叫道:“这些地可以种菜呀。”

    一听说种菜,林平山和几个摸过锄把种过地的人顿时觉得手心发痒,马上表示赞同。这样,既可以锻炼身体,还可以解决买菜的困难。他们就去新兴场买了锄头、粪桶和各色菜籽,学习三五九旅的南泥湾精神,利用下班时间开荒种地,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周玉茹对这些农活没多大兴趣,见林平山他们忙得挺像回事儿,就帮他们锄草、浇水。看这帮尖端科学研究人员每日无事可做,像老农民般挽起裤腿精心侍弄几块菜地,她心里难受。

    “十五号”旁边厕所的粪池从此总是被他们一分钟不耽搁地及时掏空,向粪桶中掺入清水拌匀后拿去浇地。周围的老乡挑着粪桶再来厕所掏粪,看到底朝天的粪坑,再望望地里生长着的萝卜、菠菜、莲花白,只好嘟嘟囔囔走了。

    他们还在住房旁边搭起小棚养鸡下蛋,解决孩子们的营养问题,甚至用刚下的蛋让抱窝的母鸡孵小鸡。

    来基地两个月后的一个下午,侯清德带着政工办的老杨来到十五号,他把郑品吾、周玉茹和林平山几个党员干部找到一块儿,对他们说:“十五号距离较远。为了加强工作,派老杨到你们这里来担任党小组长。”

    接着他指示要加强思想工作,扎根三线树立以基地为家的思想。

    老侯强调说:“这是大是大非问题,丝毫不能动摇!”总算把最后一步棋安排停当,他心里松了口气。

    侯清德打从“文化大革命”蹲“牛棚”独自反思开始,从个人政治需要出发,深感抓实力的重要性。在各支力量中安插自己的人,进可以有跟人较量的资本,退有一批铁杆分子保自己。

    动力研究所队伍搬迁过程中,他开始把自己的人,不管是精兵强将,还是糊不上墙的稀泥,设法部署开来。郑品吾由于研究室里不少同事对他的品质有看法,入党问题一直没解决。周玉茹、林平山,“保侯”战斗中态度暧昧,将来会怎样还不托底。力量部署之后发现十五号还是个薄弱点,决定把剩下的老杨放到这儿,好赖是个耳目。

    事儿安排完,老杨送老侯离开“十五号”办公室。老侯手指夹着烟卷,一边喷云吐雾一边反复关照他,脑中要有阶级斗争这根弦儿。

    周玉茹望着他们的背影,嘀咕道:“我们这儿党的力量又不弱,侯所长派老杨来是什么意思?”

    郑品吾扶一扶眼镜,显出政治经验丰富的神态:“侯所长现在被结合到基地的领导小组了,所里的日常工作今后主要由宋书记抓。老杨在‘文化大革命’初期是铁杆保老侯的,他在离开前派老杨来这儿再明白不过了。”以前,组内有事儿,他找周玉茹研究就行了。现在多了这个老杨,谁要这样的大男人当电灯泡!尽管老侯此举是对他政治上最大的关怀,他却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林平山头一回听郑品吾说对老侯不满的话,不知是什么意思。宋书记是原仪控研究室的书记,林平山跟他不熟,只知道在北京动力研究所的时候,两位领导因为干部解放问题曾经有过矛盾。郑品吾跟“保侯派”混,知道的事儿比他多。经过“四清”和“文化大革命”的历练,林平山从这个举措中多少能感觉出老侯对自己和周玉茹不信任,心里自然对他产生了一层隔阂。

    老杨来后,鲁忠平洞察侯清德这个举措的用意,平日总爱跟他作梗,郑品吾和林平山对他也是不远不近,加上他的业务技术能力很弱,遇事说话不得要领,实际上很难在实验室的工作中起多大作用。侯清德的一番苦心算是白费了。

    郑品吾自从精心谋划把周玉茹安排为自己的“亲密战友”之后,表面距离是靠近了,他感觉她对自己实际上离得更远了。他不择手段往上爬的行为在同学们中引起很大反感。在农村“四清”,周玉茹是领导,考虑到影响对他献殷勤的举动还包涵,眼下地位翻了过来,他虽然混出了人样儿,在她的眼里却成了一堆狗屎。尽管他隔三差五见没人就往她宿舍送腊肠、熏鱼,费大力托人从北京给她买来奶粉,都被她立即放到门外。现在是他惧怕影响,蔫蔫地把东西捡起溜回自己房间。

    重演乡下那出戏不成了,他只好找各种事由叫她一起研究工作。周玉茹公私分明,公事儿随叫随到,一察觉他有不轨的念头,拔腿就走。这女子从学校起就在各种人物堆里周旋,岂是自己这点儿花花肠子降服得了的,郑品吾每次被拒就心里哀叹爹娘没教自己怎么讨女孩子欢心。不过他对周玉茹一直有耐心,四年多时间过去了,对她始终和颜悦色。这倒不是他压抑自己有意奉承,而是看见她心里就滋生一股蜜意。这么多年交锋,他感觉出自己不全是为她的姿色所迷,那股气质实在叫人陶醉。以前在小说中读到穆桂英、樊梨花,自己就想入非非,眼前的她比她们强百倍!

    星期六下午是周末政治学习,大家正在讨论发言,忽然回路研究室老温的孩子小强和动力处刘师傅的儿子小柱子气喘吁吁地闯进办公室来,一边喘气一边叫道:“小军掉粪坑里了!”

    小军是仪表工蔡大姐的儿子,只有三岁多。蔡大姐一听脸色立即刷白,往桌沿扶了两次才站立起来,急忙往外跑。

    第三章苦战云岭(4)

    鲁忠平、林平山这帮小伙子听这情况早已冲到前头去了。

    蔡大姐一家住在山脚下的老乡家中。这里的农民,不在家院中修厕所,只在屋旁修一个两丈多长一丈多宽的粪池,上边遮着一个竹竿扎架稻草覆顶的棚子。人们就在坑沿上蹲着大小便。粪池满时,粪水可以达一米多深。这里没幼儿园,大人上班孩子们就自己在家附近玩。他们听说孩子掉落粪池中都惊恐起来,赶忙往山下飞跑。

    跑到蔡大姐住的老乡家不远处,他们看到小军已经被老乡捞起放在石板上。到了跟前,只见小军静静地躺着,已经断气了。他们只有从老乡手中接过水桶,从沟里提水冲洗小军身上的粪迹。

    蔡大姐好容易跑到,见此情形脚下一软登时昏了过去。跑在旁边的周玉茹赶紧扶住她,跟黄春花一起把她搀扶进屋内放倒在床上。

    林平山拽起小军,鲁忠平动手,两人配合着把小军的湿衣脱了下来,把身体擦干,接过黄春花从衣箱中找来的衣裳给他换了。然后,他们把小军放在一块板上,盖上一条床单。这时医务所的医生也来了,他掀开床单用听筒听了一会儿,再翻开眼皮看了看瞳孔,默默把床单重新盖了回去。

    他们刚把这些做完,小军的爸爸老陈也闻讯从车间赶回来了。他看见小军躺在地上,心如刀绞,蹲下来慢慢打开蒙在儿子头上的床单,用手抚摸孩子的眼睛、鼻子和嘴唇,泪水满脸奔流。大伙儿看不下去了,流着泪把老陈强拉到屋里去。

    宋书记和党办的同志来后,看过孩子,又进屋去安抚大人。

    完了,他把党办的同志和老郑找到一块儿商量善后事宜。

    党办的同志说:“应当尽快送去火化,摆在这里对大人刺激太大了。”

    他问郑品吾意见,老郑表示赞同。

    于是宋书记进屋找小军的爸爸商量火化的事。这时蔡大姐已经清醒过来,她要出去看孩子,大伙儿拦着不让她出去。她在嚎哭中听见要把小军拉去火化,便大叫:“不行!不能这么快就火化。”

    宋书记过去对她说:“这地方不比北京,气温高,放久了不行。”

    她听了还是不依,宋书记只好反复向她解释。

    过一会儿,她抖着手拉开抽屉,挑出几本小人书,抽泣着说:“这是他平日最喜欢看的,给他带走吧。”

    听的人都掉下眼泪,周玉茹和黄春花撑不住,抱着蔡大姐哭成一团。

    这里的农民虽然风行土葬,玉峰山下的玉峰城旁边却有一个火葬场。他们叫来一辆卡车,把小军的尸体抬上车送往火葬场。

    等他们把小军火化回来再到蔡大姐家,看到她已经变得神志不正常了。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孩子死得好惨,一会儿笑着说小军回来了。老陈只是怔怔地坐在一旁淌泪。见此情形,大家决定轮流看护。

    直至一个多星期后,蔡大姐一家才渐渐正常起来。

    这时,郑品吾家里来信说,他母亲得了重病让他赶快回去,就向所里请了假准备回家。

    他临走前召集“十五号”的全体人员开会,宣布他不在期间由副组长周玉茹代理他的工作,急急忙忙走了。

    二

    第二天,大家到江边跟当地农民一起修河堤。每年汛期,寒水江的水势很大,年年要加固堤防。

    傍晚收工,他们走到河滩边的山岭上。

    天色晦暗,云层低得贴着山峦的树梢,河滩吹来的凉风,擦过林子的树叶发出沙沙声响。周玉茹望着阴沉的天,叹了口气:“这样不死不活地耗着,要到哪年哪月?”

    “大形势就这样儿,咱们这些小兵儿又能怎样!”鲁忠平显得情绪低落,似在安慰大家,又似宽解自己。

    林平山看着山脚下星星点点的草房上缭绕着的炊烟,自己的心情就像浮荡的烟雾:“我觉得有点像大学五年级那会儿,有种方向迷失的感觉。”

    周玉茹瞧着他忧愁的脸,问他:“难道就找不到一条出路?”她希望几个男同学能想出点子来,特别是林平山,看过那么多书。

    林平山似乎受到鼓励,对鲁忠平说:“咱们应当到别的所和施工现场去看看,也许会有启发。”

    鲁忠平的情绪仍然不高:“出去转转也行,别抱多大希望。”

    三二一基地分为两个工区。他们来到这里时,承担八二六设计工作的原八二六设计所已经在这里安营扎寨,扩展成规模不小的设计研究院。两个工区中分布着设计研究院的研究所、设计所、运行所和设备工厂。

    南边的工区为八二六的模式核反应堆施工现场,北工区是三二一基地总部和设计所、研究所的所在地。“十五号”物理实验室,属北工区的研究所管辖。

    设计研究院的总部办公楼和设计所的办公室建在较为平坦的坝子上。根据上级要求“山、散、洞”和“靠山隐蔽”的原则,研究所的各个实验室都建在山沟低谷中,周围林深叶茂走出十多米就看不到房屋。

    八二六模式反应堆建设工地在南边距总部上百公里远,隔着崇山峻岭的红水河边深山峡谷中。基地本部在北边的寒水江畔,峡口外低矮的山岭上,玉峰县的公路从南侧擦过。从山岭往远处望去,云雾迷茫中,贯通黔滇的铁路大桥,凌空跨越寒水江峡谷。

    第三章苦战云岭(5)

    两个工区中间是山峦河谷,一条山间公路把两地连接起来。公路沿河谷修筑,中间还要翻越高山峻岭。从总部出发,沿寒水江的峡谷潜行,侧面为严重风化的砂岩崖壁,车往里行驶,沿途经常有被风雨剥蚀向下掉落的石块砸在车前车后。面对寒水江一侧,有的路段是用红泥堆筑的,雨天经常路基崩塌。碰到玉峰山积雪融化山涧发水,汽车翻车事故时有发生。

    林平山和鲁忠平搭司机小孙的大卡车去工地。进入峡谷后汽车在山脚行驶,右边摩天崖壁怪石狰狞,左边峡谷深不见底,只听见哗哗水声在河谷中回荡。他们紧张地挤坐在驾驶室里,一声不吭。

    忽然,前前后后啪啪落下几个石块。

    小孙惊叫:“不好!”右脚狠踩油门,卡车立即往前猛一突进,把林平山两人身子向后抛去,脑袋撞到了后边的铁壳上。

    他们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身后轰隆一声巨响,小孙立即脸色如土,把油门猛踩到底,卡车发疯地狂奔起来。

    林平山回头一看,后窗黑乎乎的,不知是什么东西。见小孙白着脸,两眼死瞪瞪看着前方一声不吭猛开,知道是祸事儿。

    鲁忠平见这阵势,吓得脸色灰白,“妈呀”一声闭上了眼睛。

    卡车一气开进工地停车场大门,站着不动了。

    调度老张从窗内看了觉得很奇怪,就出去看个究竟。他走近一看,车斗里有一块约一吨多重的大石块,车门紧闭着。他打开车门一看,小孙闭着眼睛坐在里边,就喊:“喂!怎么啦?”

    小孙听到喊声,慢慢睁开眼说:“吓死我了!”

    老张望着车斗问:“这石头是怎么回事儿?”

    小孙定了定神说:“我们走到寒水江峡谷,突然听见头顶在往下掉石头。我赶紧加大油门往前跑。猛然听到背后车斗上一声轰响,我回头一看,这家伙落到车斗上了,吓得没命往前开,一口气开回来了。”

    张师傅爬上车斗一看,那块巨石已经把车底板砸穿了,小孙要是再慢零点几秒,那块巨石准得砸穿驾驶室顶棚把他们压成肉浆。

    鲁忠平和林平山两人脸无血色爬下车来,实地体验了一次惊险旅行。

    八二六工地建造的模式核反应堆是实战核动力反应堆的相似体。人们建成模式反应堆后,将模拟实战的各种条件对核反应堆的各项特性进行试验,发现问题再作进一步改进。

    为了执行毛主席关于实现我军现代化的指示,尽快造出八二六装备我们的部队,人们正在夜以继日加班加点进行突击施工。

    八二六工地沿着红水河的一条支流石寨河的峡谷,呈一条长蛇阵铺开。在十多平方公里的范围内集结了上万人的基建队伍。

    模式核反应堆建在靠近石寨河尽头的上游处。这个小河谷地方非常狭窄,除了河口的石寨镇有一片沿江的河滩地外,小河两岸的谷地最宽处也不过一二百米。峡谷的两侧,稀稀落落的云杉马尾松,攀生在严重风化的崖壁上,剥蚀的碎石泥土,不时从山崖的冲沟滚落下来。一条小溪蜿蜒挣扎着,在峡谷底部的堆堆乱石间穿行。地形是够隐蔽了,给工程的施工却带来极大的不便。

    现在正是土建施工的高峰期,白天工地上机器轰响人喊车鸣,夜里白炽灯聚光灯和电弧的闪光,在十多平方公里的地域上汇成一个金戈铁马鼓荡人心的战场,一片绚丽多姿令天上银河为之逊色的璀璨耀目的海洋。

    核反应堆厂房正在进行钢结构安装,焊工们爬在二十多米高的钢架上,头戴防护罩手持焊枪进行焊接作业。弧光闪耀焊渣飞溅,阵阵烟雾往空中升腾。

    山谷中阴雨绵绵,云笼雾罩终年潮气不散,焊条刚烘干,没放多久又变潮了。用这样焊条焊出的产品,会有气孔裂纹,严重影响质量。恶劣的天气使得焊接工作频频返工。质量问题常被上纲为思想问题,阶级感情问题,甚至对毛主席革命路线的大是大非问题,焊工师傅的思想压力很大。为了保证焊缝质量,他们只好攀着脚手架爬上爬下一次次更换焊条。

    山高谷深地域狭窄,工地只有一条四五米宽的公路七弯八拐穿过各个工区和主厂区,绵绵阴雨和人员车辆来回碾踩,道路一片泥泞。工人们白天踩着泥水,顶风冒雨施工,晚上就蜷曲在半山腰阴湿的木板棚里。天气终年阴沉,衣服晾晒不干,发潮的衣裳交渍着汗水,靠体温烘烤着,湿了烘干,干了又湿。

    这交通闭塞的山沟里,没有几户人家,坡地上种植些玉米红薯,生活非常贫困。在窄沟中一下子聚集了核工业几大基建单位成建制的队伍,加上各个协作单位、部队指战员、数千名当地的民工,物资供应非常困难,特别?(:

    ) ( 大漠涛海未了情 http://www.xshubao22.com/0/76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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