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点击/收藏到桌面
    阴凉的夜风明明自她面前扑来,她却觉得背脊阵阵泛寒,如倚冰雪。[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妖神……兰青?」江湖人终于开口。

    「同伙么?」面具下的男人问。

    那声音清凛凛,是她记忆里渴望的声音,却似乎又有所不同。她记得,兰青的声音是温暖的,总令她安心啊!

    「不,我跟陈七郎不是同伙……」那人硬着头皮道:「你这是破坏江湖规矩,得受公众制裁的!」「制裁?」面具下的男人似笑非笑:「都死光了,谁能传出去,又如何能制裁我呢?」两名江湖人咬咬牙,道:「你真以为你能打得过我们吗?还是,你许愿成真,天下无敌了?」「把白绢拿出来。」「那白绢,让江无浪拿走了……」华初雪低声提醒。

    「白绢呢?小姑娘。」长平顿觉颈子被冰冷的五指掐住,喀喀作响着。兰青……这是兰青?

    「白绢不在她身上啊!」华初雪叫道。

    「那就在你身上了?」华初雪立时闭嘴。明明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见,但就是觉得这兰家家主正转头看着她。

    「……兰青……你……还认得出我吗?」长平费力地说着。

    身后的红衣男人听得她念兰青二字时,思绪一顿,五指略松,嘴里仍道:

    「先把白绢交出来。你长辈手脚利落,能在众人眼皮下放在你身上,也算是一流高手了。」「好,你要我就给你!」长平摸索着宝贝袋子。

    白绢是被无浪硬塞的,没有放入夹层,她避开白绢,自夹层里掏出一物。

    「我拿给你。」她摸上他另只手背,手背上凹凸不平的触感令她心惊。兰青,兰青,吃了多少苦头?

    「什么东西?」被塞进他手里的不是白绢。这是在耍他吗?面具后的美目一眯,欲置她于死地。

    他亲眼所见,白绢落入她怀里,自一具尸体上取物太容易!

    长平本要喊「我是大妞」,但喉头被紧掐,颈骨发出将要折裂的声音。

    她试着往身后挥拳,触及他的面具。

    哐啷一声,面具落了地。

    下一刻,她被强劲的力道一甩,整个人滑行出去,背部蹭上刚灭的焦柴,她闷哼一声,紧紧咬牙翻身避开热流。

    华初雪忽然喊道:

    「兰家家主,你要再前进一步,我马上亮起火折子!到那时,你的面貌将无所遁形!」黑沉的夜里,传出愉悦的笑声。

    「你点啊。」他催促着。

    不点,还有一线生机,但点了就全部阵亡,华初雪自是明白这道理。

    前任家主兰绯天生貌丑,成为家主后终年戴着吓人的鬼面具,妖神兰青坐上那位子后竟也继续这样的习惯,由此可见,兰青的面貌必有不能看的秘密。

    华初雪是聪明人,当机立断丢了火折子。

    「真聪明啊。」华初雪屏息,妖神兰青正停在她的面前。「华家庄里的人?」「是……」那声音偏清冷,清冷的人她也见过,却没有遇过这种随时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华家庄有女子吗?」「我是唯一的。」她咬牙。

    「原来是那个‘唯一’啊。今年几岁?」「……十七……」她心跳如鼓,不知为何他对她起了兴趣。

    「十七么?」他笑了声,转向那倒地的老实姑娘。

    现在乌漆墨黑,谁也见不着谁,但他之前就看见这叫长平的生得老实,脸盘儿略宽,眉间也宽,是个‘返璞归真’的古朴相貌,不算丑,就是不太合这江湖味罢了。

    他负手慢步来到她的面前。道:

    「嗯?拿出来,你就少受点罪。」「……兰青……你真的不认得我了吗?」她挤出声音。

    他嘴角上扬。「十六、七岁的姑娘,发育还不全呢,我哪认识?」「难道你一生之中,连一个十七岁的姑娘都不认识?连个从小看到大的人都不认识了?」她怒了。

    兰青一顿,思绪全停,没法思考。

    当他回神时,慢慢摊开掌心。方才,这老实姑娘塞进他手里的……他心里轻颤,凑近鼻间一闻,原来是腌过的蜜饯。

    刹那间,有着些许疯狂的面色骤变。长平挣扎起身,摸到泥地上被锦布包住的方盒。这盒子是放在无浪包袱里的,准时刚才她落难踢飞,这才滚出来。

    「兰青!」明知她不会见到他的脸,兰青还是狼狈连退几步,不顾一切极快拾回他的面具。

    她以为他要离开,又气又急,错过这次,再见无期!

    「兰青,鸳鸯剑在这,它可以证明啊!」她大喊。「兰青,我是大妞!大妞啊!」空气中瞬间出了异样气流,有人长剑出鞘!兰青回首,本是惊慌的眼色流露杀气,掠前扣住那正被夺去的鸳鸯剑盒。

    「这是许愿成真的剑,你放手!」正是其中一名江湖人。

    「你想许愿?下地狱去许吧!」兰青使力拨开刺盒,盒里剑身弹向空中,他不去抢,精准掐住对方颈骨,一个使力,对方骨断气绝。

    接着,他听见她衣料被剑刃划破的撕裂声。他要对付的,本该是另一个杀向大妞的汉子,偏教抢剑的人给挡住。

    「关大妞,你体内的剑给我!」兰青听声辨位,将手里蜜饯凶狠弹出的同时奔前弯身托住长平的腰身,正要引她退后,稍远处的华初雪点亮了火折子。

    那蜜饯,深入那汉子的眉心,而汉子还紧紧撑着大刀不放,显然至死也要一窥关大妞体内的许愿之剑。

    长平胸前的衣衫已被割开大半,里头的肚兜若隐若现,她双手还死扣着刀锋,硬是挡住致命的力道。

    兰青心中大凛。他出手要是再慢点,她十指定会被尖锐的刀锋齐切而断。

    兰青见她双手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极快封住她的穴道,硬是一指一指摆开她的手指。

    明知她正密切注视他的面具,但他不理,直到他把沾血的大刀丢弃,一脚踹开尸首,才慢慢抬起眼。

    那是一个不喊疼又一脸倔强的年轻姑娘。

    他目光略低,落在她腰间的宝贝袋上,袋口露出白绢一角,他抽出来一看,果然是他要找回的白绢丹青。

    白绢上,是大妞幼年的相貌。他垂目注视良久,再徐徐看向眼前这死盯着他不放的小姑娘。像么?怎么他一点也看不出来?怎么他一点喜悦之情也没有?

    「把手包一包吧。」他终于开口。

    「兰青,你终于肯认我了吗?」

    8

    子时刚过,鞭炮连串爆开,一大一小坐在旧屋前的长凳上,小的那只比去年高了一点,还是一身大红毛衣裙,她看着没有星星的夜空,目光又落在那扇老旧的门。

    『要喝点热茶么?』大的那只继续磕着他的瓜子。

    『兰青说我跟小牛一样健康,我不冷的。』『嗯,有好的身体是件好事。我差人连送三封信,提及你因祸得福,会说话也比以往聪明了,但兰青没有响应。今年你该死心了。』『……师父,兰青说,只要我希望,他就会一直在家等我的,每年正旦他都会陪我的。』『他说过这种话么?只要一个人还没死,那么,他说出的话随时都会被自己违背。兰青还没死,他的诺言自然可以被自己打破。』小的那只沉默了。

    良久,她才问道:『为什么呢?我以为兰青会跟我一块生活到很老,师父,兰青不喜欢生活,不是吗?』『妞儿,能在江湖里留到最后的,既不是功夫高强者,也不是德高望重的前辈,而是像兰青这种人,他天生适合江湖。』『我不懂。他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再适合也是不喜欢。』她赌着气说。

    『嗯……我年初曾跟他打过照面了。没有说话,就那么一面。』她迅速转向他。『兰青好不好?他怎么不跟师父说话?他没问我么?』他看向天空,答非所问道:『妞儿,兰青的眼睛,已经跟兰绯一样疯狂了。』她的个性倔又闷,简单地说就是不讨喜。如果有师兄弟欺负她,她多半不反击;若有好东西给她,她也不会给她认为不重要的人,她只会分给今今跟兰青——这是兰青教她的。

    她记得,有一年,她得到一盒珍贵点心,她收着不吃,想等兰青回来后给他吃,接下来的每一天她总是小心察看那些点心,怕兰青晚回一天,那点心就失了味道,她想一块跟兰青吃。

    最后,是今今跟她抢夺那盒发臭的点心,一把丢了,她才彻底觉悟。

    兰青不会回来了!不管她再如何假装点心没有坏,兰青都不会回来了!

    长平捂住发痛的眼眸,但她的双手更痛,痛到连骨头都像被人砍成七、八十截,她咬牙闷哼一声,微地张眼,看见双手被青色长布包得实实在在。

    青色长布是她的衣衫,是她特地换上的新衣,要给兰青看的啊,是谁撕下她衣裳的……蓦地,她想起野地的杀人夺剑、似火的兰青……她猛然起身,门外已是天白,又低头一看,自己只着破碎的衣裙,覆着陌生的女衫。[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这间小房,蛛网四结,只有床的附近稍稍清理了下。她愈见愈眼熟,心里一激动,翻身下床。

    她双手筋肉抽错,但她不理,迅速套上那陌生女衫,疾奔出门。

    门外,是残破不堪的庭景。杂草丛生,没有人打理过,泥地的颜色偏暗红,仿佛被大量鲜血洗过……她心里扑通扑通地跳,走了几步,看见本该高悬门户如今倒卧在杂草间的小匾额。

    平安居。

    『大妞,这是你爹特地请大师写的,平安居,保你一生平安。』关家庄!这是关家庄!长平迅速回顾四望。

    她记得她记得!娘细细跟她解说平安二字的意义,那时她听不懂,只知爹遗憾她的出生,只知娘疼她!

    『看,大妞,那树有百年了哦,等你长大后,也一定还在,等你成奶奶后,方还是会陪着你,代娘守着你。』美貌妇人抱住她,笑着说。

    她看向左边早已被寻宝剑的贼人砍成数截的老枯木,热气汹涌入眼底。关家庄、关家庄,自十二岁后,最常浮现她脑海的,是最后那一夜血流成河的记忆。

    长平闭上热得发酸的眸子,任由回忆蔓延。

    本是腐朽染血的庭园,在她眼皮里化为绿意盎然,一幕幕在她周围流转——『我这孩子啊……』关长远虽是语气无奈,但抱起她的动作仍带着疼爱。『是有点遗憾,这两年你嫂子定要再怀个聪明孩子,以后也好照顾大妞。』美丽的少年在看向她时,黑眸抹上温柔。『傻一点也没什么不好啊,不会害人。来,大妞,兰叔叔抱,兰叔叔就爱你这种单纯又傻气的性子……』上一刻是凉亭里兄弟俩闲聊的场景,下一刻她娘亲却随着她爹走出屋子。

    『远哥,我总觉得,兰青有点问题。』『有什么问题呢?』『在江湖上他的名声……』『他那样的遭遇绝非他所愿,你若这样疑他、看轻他,我们又跟那些糟蹋他的人有什么两样?』关长远看着大妞学走路,摇摇摆摆地走出平安居。

    院门外,美丽的少年对着大妞作出噤声的动作,美丽的眼眸里读不清的思绪,大妞看不懂。

    现在她懂了。

    轻风扫过她年轻的面容,她张眸走上斑驳剥落的老廊,被青布包扎的掌心轻轻抚过灰色的烂墙,回到她先前的小房。

    房口的旧门已塌,四角也早就腐烂了,她站在门口一窥本该是小孩儿的睡房。

    关长远站在门口,对着房内抱着大妞的妻子,叹道:

    『说叫长平吧。关长平,既然不能为关家显名声,那就盼她一世平安吧。』他与她同时步进小睡房,父亲不曾回头看她一眼,身影逐渐淡去。

    她来到小床前,娘亲抬眼笑着,也随着父亲而消逝。在她眼前,小床早已残破,她目光下移,落在娘亲倒地的地方。

    地上,仍有擦不掉的血迹。

    她低眼良久,又望向角落里的衣箱。

    『你只要记得一件事……你兰叔叔不是人!不要相信他不要接近他!他是条毒蛇,害死我们的毒蛇!』『大妞,你记得,你只要相信你自己的眼睛!谁也不要相信,只信你的眼睛就够了!就算你再傻,你只要认真去看,终究会明白一切的!』她轻轻抚过衣箱,忍者掌心刺痛,轻声说着:

    『爹、娘,我平安回家了。长平十七了,平安到家了。』箱子有些沉,她记得箱里不只小孩衣物,连她的玩具都在里头,奶娘的小女儿对她的玩具全无兴趣,但她一人玩得很快乐,兰青会在旁看她玩,偶有童心时陪她一块打鼓。

    长平心头一动,迅即转身,一抹红袍就在门坎后飘扬。

    红袍的主任一见她回身,直觉挪开眼,随即又拉回她的面上,淡淡注视着她。

    『醒来了啊。』他道,慢步跨过门坎。

    这声音,听起来毫无感情。如果刚才她没察觉,兰青会在门口盯她多久?

    兰青面上带着鬼面具,明明遮住半面,只露出水墨眸子与鼻唇,但却隐隐透着……她有点迟疑,这叫风情吗?

    今今对月饮酒时,偶尔会有一种连她都动心的风情,但,兰青这有点像又不像,她没见过,心头却是忽然轻痒着,心浮气躁起来。

    『别一直盯着我。』他道。

    『兰青……』她本想问为何他不回家,但又改了话:『你变矮了。』兰青闻言,唇角略挑。『我哪矮了?高你一个头不止呢。』不,不是这样。在她记忆里,明明兰青比师父还高大,明明兰青比师父还温暖,但,现在兰青不过跟师父一般高,兰青一身红衣……一点也没有像师父那样的温暖。是她记忆出错了吗?

    兰青又笑,上前几步,拉好她的衣襟,又替她系妥腰带。

    『瞧你,要这样出门还得了?华家姑娘爱美,这衣服对你来说还真复杂了些。』这色彩鲜丽的衣裳完全不配大妞的相貌,衣比人美,说出去只怕穿衣者满面羞愧了。

    他近身时,陌生的男人气息混合着异香扑面,长平只觉这气味不难闻,她很是喜欢,可是,以前的兰青身上香味只让她安心,不像现在……总是有一种浅浅的渴望呼之欲出。

    『大妞,这几年,你过得好么?』他柔声问着。

    她抬眼对上他美丽的眼眸。

    『怎么了?你不是会说话了吗?瞧,记得这里是哪里吗?』『我家。』美丽的眼眸波光潋滟,随即迅速褪去。他又笑:

    『原来你还记得。』『我都记得。兰青,你变了好多。』她目不转睛。

    『你不是也变了吗?我瞧你时,还真认不出来是大妞呢。』『女大十八变,我老想着,一定要在十八岁前找你,不然,你会认不出我来的。』长平轻声说,拉过他的手。

    她当没看见他的手指抗拒地动了下,轻轻捧起。他手背上肉疤交错,果然她没看错,连一点光滑的皮肤都找不着。

    『兰青,痛不痛?』『哪还痛呢,都几年前的事了。』她没抬头看他,自腰间宽袋里费力捻了颗蜜饯塞进嘴里后,又拿一颗递到他面前。

    兰青盯着那蜜饯一会儿,才笑着张嘴含住它。

    「我没料到鸳鸯剑会是你送来的。那叫无浪的男人是谁?云家庄的?」「无浪来自归隐之岛。」「是么?」云家庄主事者退隐后,多在归隐之岛度过余生,世间少有人知道岛在何处,后人虚传那是神仙境地。云家庄对大妞算很好了?竟然让她入归隐之岛。

    「那……你学医如何了?必是小神医一个吧。」他笑。

    「我学武,不学医。」他眨了眨眼。学武?那……也没有差。只是跟他连年来的揣测有点出入。

    「你好好休息。那叫无浪的,再晚些会来接你,鸳鸯剑我已拿到,你们可以一块回去了。」长平闻言,猛地抬头。「难道,你想索回去?」他还是笑着。

    忽然间,长平生气地打向他的手。

    他眼一眯,立即袍袖翻飞,将她震开来。

    她的腰撞上衣箱,直觉双手去抵,掌心才碰到箱面,整个身子便痛得弓了起来。

    她忍痛的能力极高,咬牙闷着气,转头看向他。

    「我不爱人碰我。大妞。你也长大了,男女之别你早该懂得了。」他淡淡地说着。

    「这倒是。」男人的声音自庭院里响起。兰青头也没回,注视着长平,长平却是越过兰青的肩,看着走进房门的无浪。

    好奇的华初雪,以及昨晚那个叫兰墀的青年跟着无浪一块现身。那兰墀手里提着被污布包裹的东西,血渗透了污布。那形体……是人头?

    「男女有别啊!这里就是长平你幼年住的小房间吗?真可爱……」江无浪笑眯眯地,皱眉看向她的双手。「受伤了?严不严重?」他心疼地问。

    长平看着他,有点沮丧地说:「不严重。」她一直在等兰青问她伤势,但……原来,会问她伤势的是无浪,不是兰青。

    江无浪摸摸她的头,轻叹:「没事就好。我回到营地,你早不见了,真是把我吓掉半条命,幸亏跟着兰家娃娃来……」他对上兰青的眼,笑容满面:「在下江无浪,她是……长平。」「也是关大妞,对吧?」华初雪插话。

    江无浪挑眉,望了长平一眼。那眼神像在说:你怎么说漏了嘴?容后再算账。他又笑:「既然话都说开了,那我就直白地说吧,云家庄托我送鸳鸯剑过来,正是今天。初十相约关家庄,送出鸳鸯剑,从此再无纠葛。」「这是自然,你们随时可以走。」兰青没看向她。

    「就算只拿到一把真的,也可以吗?」长平忽道。

    兰青终于瞟向她。江无浪虽还笑着,脸色却有点沉了。「长平。」「还有一把,在我身上,兰青要吗?」兰青微地一怔。

    长平目不转睛,有点怒道:「世上传说,另一把剑就在我身上,这话是真的,兰青要的话我可以给你。」语毕,她以手臂要蹭开衣衫。

    「长平!」江无浪扣住她手臂。「你别胡来。你忘了么?鸳鸯剑,不是你心爱的男人,怎能交给他?」他这话一出,表示真有其剑。兰青美目瞬间出现戾气,冷冷的望向长平。

    一旁的兰墀面色本就偏白,闻言,更加惨白,他看了那红袍背影一眼,只盼自己此刻并不身在此处。

    「怎么说?」华初雪不知将有的下场,好奇地问。

    江无浪微微一笑,又瞥向那鬼面兰青道:「你们没听过吗?何谓鸳鸯剑?自是鸳鸯才能合成一对剑,也是一对夫妇才能共有。这是云家庄自汲古阁第三道大门后发现的秘密,也是这两年才发现。长平身上是有,但,她是个姑娘,你道,看见她身子的,是不是该负责任呢?」「那我是姑娘,我看长平的身子,总也可以吧。」华初雪追问道。

    「你是说,你想得到鸳鸯剑?」「我……」华初雪及时闭嘴,觎向那默不作声的兰家家主。要抢剑,她哪比得过杀人不眨眼的妖神兰青。

    兰青心不在焉。幼年大妞哪来的鸳鸯剑影子,但,关长远确实跟她提过鸳鸯剑的事……是真的在她身上么?

    他从没看过她的小身子,她逃亡时才两岁多,头三个月逃都来不及了,他怎会顾得她是臭是香,到后来她人小笨拙,四岁前都是李今朝帮她洗的……李今朝没有发现大妞身上有鸳鸯剑?

    怎可能?到底哪来的剑?他又对上长平清亮的双眼。他记不清她幼年容貌,却还记得大妞的眼睛可爱带傻气,哪像现在清明得一如关长远。关长远、关长远,像关长远那样正直的关长平,他看了就想杀人。

    「……长平?」他重复低念。

    「我本名长平,乳名大妞。」「是谁告诉你的?」「爹亲口说的。」兰青闻言神色遽变,所幸面具罩住他所有思绪。「两岁的事你还记得?」「嗯,都记得。」「都记得清清楚楚?」「一事都不漏地记得翔实。」兰青停顿良久,嘴角微扬:

    「我料得果然不错。兰家祖上曾有例子,痴傻的人,一朝忽地醒来,变得绝顶聪明,你果然不愧为关长远之女呢。」长平一直看着他,问道:「兰青,你是希望我聪明还是不聪明?」他笑道:「长平,你聪不聪明与我无关了。云家庄当日与我有协定,将真的那把鸳鸯剑交给我,从此双方再无交集。长平,人的身子里不会有剑,你最好别见人乱传,打乱我的计划,你回去吧。」说到最后,语气偏冷。

    他叫她长平,而不是大妞。长平心里发凉,相遇前她紧张又害怕,五年多不见兰青,不知兰青过得好不好,不知那一年牢灾是不是真如纸伯伯所说会让他留下病根;是不是入师父所说,兰青变回本性了。平常纸伯伯他们说兰青坏话,她一直都在听,却是不信居多。

    他们疼她,却毫不留情把兰青拒于门外,那是因为他们没跟兰青相处过,她跟兰青处了十年,她用眼睛看了兰青十年,所以,兰青的本性是什么她最清楚。

    现在,终于相见了,她依旧紧张又害怕,再加手足无措感……面前这兰青跟她记忆里那个温暖的兰青不同了,是以前兰青都在骗她,还是当年她人小以致记忆有所出入?

    「就此别过吧。」她眼里映着的陌生兰青如此说着。他自始至终都很和气,和气里却没有任何感情,难道真是她当年太小,没有识破兰青在做戏?

    她对上那双美丽冷艳的水墨眸子。那美丽的眼眸迅速移开,转身即走,红袍扬起,她直觉伸手,却抓了个空。

    就此别过!

    「兰青在河岸被人带走时,东西散了一地,里头正有一匹少女用的柳色布,我想,他是回程想给你的惊喜。」李今朝柔声说着。

    「嗯,今今,我等兰青回来时穿给他看,他看了一定欢喜。」她垂头低看包扎在双手的柳色布。兰青根本不记得了,那柳布,她一直收在箱子里,她想让兰青看他亲手送她的布穿在她身上的模样,可是……他完全没有印象!就这么无情地走了!

    江无浪轻咳一声,摸摸她没扎辫的长发。「关长平,不是都说好了吗?你答允你师父,只要兰家家主认不出你,你就回庄里。现在可好,你自己先泄密了,这样吧,我替你保密,但你得先陪我绕一绕,玩够再回去,好吧?」他等了等,没等到她反应,他暗声叹息,柔声道:「你承认另一把剑在你身上,依他个性,没有当场杀你取剑已算是念旧情。长平,你也看见他是怎么杀人的,他已经不是你心里的兰青了。」她不语。

    她目光朦胧地盯着双手上渗满污血的柳色布,接着,她透过十指,看见足前干涸十五年的血迹。

    那夜,娘将她塞入衣箱,就这么倒在这里走了……她慢慢跪在地上,轻轻擦着那早黑的血迹。

    「……无浪,十五年前你在做什么呢?」江无浪站在一旁轻声道:

    「十五年前我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成天吃喝玩乐,是个无忧无虑的小胖子呢。」「是吗……十五年前我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娃娃,十五年前我娘就倒在这里,我们同样度过那一天,为什么命运却大有不同呢……我只知道她疼我,可是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她有点迷惑,低语:「师父说我爹死后,抢剑的人找不到鸳鸯剑便把他分尸。无浪,我听了心里很痛,可是,我也知道若是云家庄任何一人遭此待遇,我心里同样会痛。」江无浪轻叹一声。

    她又低声道:

    「再给我多一点日子,再给我多一点日子了解你们,我一定会哭出来的。」语毕,忽地在血地上用力磕了几个响头。

    「长平!」江无浪吃惊,本要脱口「脏」,但及时闭嘴。那是她娘的血,子女跪母天经地义。

    但那响声是在太过巨大,又令他想起长平乖巧的个性里有倔气的一面。他等着她磕完三次头,正要扶起她,她又出乎他意外地冲出去。

    「长平!」长平一路狂奔到前院。兰家马车已备好,十来名着黑衣的兰家弟子正准备上马,而那一抹血色红袍已入马车。

    「兰青!」她大叫。

    过了一会儿,那车帘才掀了半开,鬼面探出的同时,昌平已扑到马车,让兰青着实愣了一下。

    「兰青,我跟你走!」兰青思绪全停,他目光落在她额上鲜血,她靠他靠得极近,她呼吸急促,几乎感染了他,令他不只心跳加快,还隐隐带着推开她的冲动。

    他勉强笑道:

    「你胡扯什么?」「我跟你走!我知道你拿剑做什么。你要引那个害你的兰绯,我可以帮忙!」「你能帮什么?」他上下打量她,失笑:「一见你,就知你的底功极差,差也就算了,天生资质不如人,又能帮我什么?」她踏起脚尖,再朝他靠近些,近到兰青本能的屏息了。

    他注意到她为了站稳,双手抵住车厢两头,昨晚大妞双手抵剑,剑刃几乎入骨,可以说是手伤极重,现在她在干什么?

    兰青眼一瞟,又见那青色包扎的布隐约已渗出血,他再一转回,她鼻头已在出汗。

    他心里浮燥感更重。

    「我可以帮你。另外一把鸳鸯剑在我身上,兰绯迟早找上我!不!他已经找过我了!」兰青一听她公开坦诚她身上有鸳鸯剑,暗自咬牙,幸亏兰家弟子并不近身,是以没听见这话;接着,他又听见兰绯出现在她生命里,眼露精光,问道:

    「什么时候?」「除夕夜。有人敲我们家的门,那人易容过,身形跟你差不多,身有底子,他一见师父就离开了。师父半年前得知兰绯还活着,提起这事,怀疑那人就是兰绯。他来找我,一定是想挟持我或杀了我来对你示威。你一天没有引出兰绯,我就一天得不到安宁,那当然是跟你走比较安全了。」语毕,也不管他是否同意,双手一撑硬是翻上马车。

    兰家弟子没见过这么蛮横的姑娘,而且还是对家主蛮横,一时之间呆立原地不敢动弹。

    兰青直觉避开,任她翻进马车。她渗血双手还撑在地板上,他手指一动,下意识要扶她一把,忽地,有人托住她的腰身,轻松送她入马车。

    兰青看向车外,目光冷冷道:

    「你们这是在蛮干么?」江无浪哈哈一笑,有点无可奈何地说:

    「没法子,长平她就是这性子。也不知道这是天性还是谁教的,说乖的时候真的很乖,倔性一起,就跟个野蛮人一样,连她师父的账都不买。」那语气带点宠腻,兰青多打量江无浪几眼,再转回长平面上,试着挖掘出这两人间到底有多深的羁绊。

    这长平……明明记忆里他对大妞充满感情,为何看着这张老实的少女脸,他会一点感觉也没有?

    他神色自若,笑道:

    「好啊。既然你想跟上来,那就一块走吧,但,你会有什么下场,我可不负责哪。」

    9

    当卫道鞭炮响起时,她正在厨房做着唯一会的炒蛋。她匆匆把饭菜端上桌,然后来到门外长凳,一如往年那般等着兰青回家吃团圆饭。

    今年过年,师父有事离城无法陪她,她却不是很在意。每年师父怕她一人寂寞过年,主动陪她守岁,但她要的,并不是师父陪她。

    她仰头看着黑漆漆的天空,偶有远方烟火,让天边有了七彩的光芒,微微映亮她的小脸。

    今今曾说她毅力好到令人讨厌,不知道什么叫死心。其实,她一点也不清楚自己的毅力好不好,她只是想等兰青回家。

    也许,兰青明天就回家了,她老这么想着。等到了明天,她又想,也许兰青下一刻就要回家了,所以,她不想死心。

    可是,都过了三年,兰青为什么还找不到家门?

    敲门声遽起。

    她眼一亮,立刻跳下凳子。虽然她能说话了,但她一点也不喜欢说话,是以她没有在第一时间问谁。

    刚过年,人人都吃团圆饭,会出现在这破小屋的,自然是兰青了!

    刹那间她心袒溢着激动,正要直接闭门。忽然地听见师父的声音——「嗯?哪儿的人?找这户人家做什么?」停在门栓上的小手停住。

    「既然找错人家,那就请吧。」不是兰青吗?不是兰青吗?她的小手慢慢垂下。为什么呢?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如果她被困一年,她一出来第一个想看的定是兰青,她以为兰青也是一样的。至少,这里还有今今,就算他不看她,也会来看今今。今今是兰青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难道他一点都不想今今吗?

    今年的冬天怎么这么冷,红色冬衣一点也不保暖,不然,为什么她连身体里都凉了起来?她紧紧抿着嘴,忍住喉头涌上的哽气。

    她怕师父闭门进来看见她的狼狈,哑声说着:「师父,别进来,现在别进来。」她没哭。她拼命张大发热的眼看着夜空。她没哭,现在她没有资格为自己哭。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的烟炮声渐渐没了,她全身由内到外都好冷,兰青说她跟小牛一样健壮,但她想她快生病了。

    「大妞,天亮后,搬回云家庄吧。」「我不想去云家庄,兰青会回来,家里没人他会失望的……」「他不会回来了。」门外的人终于讲白了:「现在的兰青,看见你,只会杀了你,他怎会回来呢?」马车朱漆,轻风一扬,车窗黑纱飘扬开来,车内的兰青趁此一睹外面景象。

    那结实又普通的骑士少女正是大妞。以前的大妞,哪会骑马?去云家庄习武,也不过是强身健体,哪像现在行走江湖……兰青目光又落在她腰间的流星锤,很不以为然。大妞习武资质劣等,流星锤多半是装饰,她一身繁琐的彩衣美裙,谁见了都知道那样的彩衣不适合她,就连他看了,也只感好笑。

    原来,他花十年养的一个孩子,是个处处不如人的孩子。

    长平仿佛感觉到他的注意,往车窗一看,嘴角微翘。

    兰青下意识挪开目光。「长平,你这计划想了很久吧?」江无浪骑到她身边,顺道替她拉过缰绳,轻轻在她手腕绕了一圈,以免伤到她的掌心。

    长平没有吭声。

    不吭声就表示她真有此心。江无浪哎呀叫一声:

    「我养你几年,你这忘恩负义的小家伙!」「对不起,无浪。」「我这关很好过的。」江无浪笑道:「来来。」长平微地往他靠去,轻轻撞着他的额面。

    江无浪咧嘴一笑,他就喜欢长平这带点孩子气的亲热举动。他眼角一瞟,对上车纱后的男人,那男人轻蔑的目光移了开来。

    「虽说你承诺你师父,兰家家主认不出你,你就跟我回去,但我想,他也知你脾气。这兰青有什么好,也不过是养你十年,好歹我在你面前也晃过五年,每年你生日,还是我亲手下的厨。」长平一向口拙,与其抬杠半天,还不如只说一句:

    「无浪做的菜,是一流的。」「比兰青做的还好吃?」「当然。」果不其然,无浪笑得灿烂,像个孩子一样。归岛上的人都很好,可是,都不是跟她相处十年的兰青。

    春夏秋冬天天相处,除了那段替今今寻药的日子,兰青都跟她在一块,那样温暖的兰青,她难以忘怀。如果今年是分离的第十年、二十年,也许她会忘记兰青,可是,现在才五年,那样回忆历历在目,她怎能忘怀?

    她下意识又寻下车纱后的男子。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兰青?她想搞清楚。也想知道兰青是不是过的真的很如意?是不是真不想回家了?

    半年前兰家主动联络云家庄时,她多高兴,以为兰青回家了,她要收拾包袱先回家,哪知,他只是索讨鸳鸯剑来诱当年未死的兰绯。

    只要关大妞肯给鸳鸯剑,他愿从此与云家庄、关大妞划清界限。划清界限……她低头看着她的宝贝袋里。无浪早已替她换过伤布,那被撕下的柳色布已经收入她的袋里。

    当时师父询问过她的意见并暗示她,一旦鸳鸯剑交给兰青后,世人将会把注意力转向兰青,这对她来说未尝不是好事,毕竟,相信人身是剑身的在少数。

    只要兰青要,她就给,这就是她的答复。只是,她想来看看兰青,来确定兰青是否真如师父所说,已经变了……就算、就算兰青想杀她,她也要亲眼看兰青过得好不好。

    思及此,她又看向车纱后的鬼面男子。

    他没有看向这头,与车内华初雪正说着话。她仍是直直盯着他,愈久愈是入迷,明明鬼面罩了上半脸,但裸露的嘴、美眸,让人移不开眼,甚至……觉得看到天荒地老也不生厌,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心头逐渐发热,蔓延全身;她下意识吞了吞口水,竟有想要一口吃掉兰青的粗暴渴望……「长平。」江无浪连喊两次,见她没回应,轻轻拍了下她的头。

    她回神,转头看向他。

    他抛了个媚眼。

    长平一怔,唇角扬起,眼里有了笑意。

    「动心吗?」江无浪面不改色地笑问。

    「不会啊。」她只觉得很好笑。

    「你还小呢,别太快长大啊。」江无浪看看她有些发红的脸,对兰青那种练有邪功而生的媚态感到十分不屑。男人嘛,不凭自身魅力去迷人,却以这种媚态去蛊惑小女生,实在太没道德了。

    他又道:「你道,那个华初雪,怎会让兰青邀上车呢?」长平心里一凛。轻声道:

    「兰青说,这一路上,总要个华家庄记事者,记下这一路上的……」「华初雪连个数字公子都称不上,要她记事也真是为难了。你啊,看起来老实,但该明白的都明白,是不?」江无浪依旧笑道。

    将要腊月的北方天空,总是灰蒙蒙的,积上一层又一层的厚云。眨眼间,雨自乌云里落下,由小转大,远方开始打起大雷来。

    江无浪哎呀一声,代手伤的长平拉过缰绳,勒住受惊的马匹。

    他利落翻身下马,回头见那些兰家弟子训练有素,马儿一点也不受惊,他哈哈一笑,打开车门一问:「兰家主子,借个地方避雨吧。咱们可不像你家子弟兵是铜皮铁骨。」兰青淡笑道:「来者是客,上来吧。」马车宽敞足容七、八人,江无浪一把扶起长平,让她不费力进入马车,接着,他再把缰绳交给兰墀,撩袍跨入车里。

    「不好意思,弄湿了马车。长平,坐过来点,我替你重新包扎吧。」他细细割开她手上湿透的伤布。

    兰青见状,自车柜里取出绣着飞鸟的红色毛巾。华初雪在旁看了,咦了一声,脱口问:「那是刀伤药吗?」车柜里,小小的白玉瓷瓶散发清淡的药香味。兰青瞥她一眼,又对上长平的目光,江无浪在旁不动声色。

    兰青又看向那白玉瓷瓶,半天,他才合上柜子,没有取出瓷瓶。

    「那刀伤药,不是一般人可以用的。」他眼若春泓,对着华初雪笑道:「将来你若受了伤,这刀伤药倒是可以免费赠你。」华初雪蓦地脸红了。

    江无浪笑眯眯地接过毛巾,别有用意道:「多谢兰家主子。」他取出云家庄的伤药,均匀涂在长平的十指与掌心上。

    兰青本事调开目光,而后又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见骨伤口上。事隔一天,伤口没有迅速收缩,可见云家庄的刀伤药没有好到哪去。

    长平低嘶一声,兰青又撇开脸,不想再看下去。一看她忍痛冒汗的表情,就知那伤药不含麻药。

    「好了好了,不痛不痛。」江无浪摸摸她的头,帮她自宝贝袋里拿出一颗蜜饯,送到她嘴上。

    她一口含住,把脸埋进红毛巾里咬住。

    「再忍忍,过两天会好转。」江无浪有一下没一下拍她头顶安抚着她。「没有麻药,对你比较好。」他有意无意瞟上那放着 (:

    ) ( 妖神兰青 http://www.xshubao22.com/1/1115/ )

小技巧:按 Ctrl+D 快速保存当前章节页面至浏览器收藏夹。

新第二书包网每天更新数千本热门小说,请记住我们的网址http://www.xshubao22.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