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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夜深目光缥缈,微微一笑:“好,明天不看了。[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他伸手抚了抚心脏的位置,能感觉到疼痛也好,至少证明他还活着。
在停车场时,他又一次遇见温暖,但这一回,她从他身边擦过,面无表情,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悲伤地微笑,这样,很好。
星期天,细雨霏霏,枫城的春天多是这种烟雾蒙蒙的青灰色天气,温暖穿好婚纱等在蔷薇花园。
这一场婚礼,她只通知了父母和舅舅一家,离婚一年便准备再婚,男方条件又相当好,虽然婚礼举行得仓促,但父母还是乐观其成。
小表妹赵子墨对当伴娘特好奇,一定要过一回瘾,现在客厅里都是她咋乎咋乎的声音。
此时此刻,她的心反而宁静如同风平浪静的海,在雅风那日顾夜深的态度,让她对这场婚礼能起到什么作用,已不抱希望。
电话在床头柜上响起,直到对方不屈不挠打第二遍,她才慢慢过去接。
“温暖,我们这一边,马上要出发。我想再问你一遍,如果顾夜深不来阻止,你真的不会后悔?”电话彼端,韩哲再一次确认她的想法。
那一日,她忽然说要和他举行婚礼,却是希望用这样孤柱一掷的方式迫顾夜深回心转意,他由一瞬间的欣喜转为全身寒凉,近乎趁人之危提出条件:“如果婚宴结束后,顾夜深从头到尾都不来阻止,那么,这场婚礼,就是真的,你就真的这样嫁给我!”
认识她这么多年,爱过她这么多个日夜,每一次他都差一步,旁人也许认为他爱得不够坚定,不够全力以赴去争取,谁也不知道,除了中学时代那一次是年少懵懂逃开,其余每一次放弃,不是因为他不是她想要的幸福,就是她身边已经出现更适合她的人。
而且,母亲童素馨经常说:“看着所爱的人幸福,也是另一种拥有。”他一直秉承这样的信念,只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
但这一次,他终于感到了不甘,于是用了这样趁人之危的方式逼迫她。只不过,他做不到更卑鄙,早已在发请贴时拜托继姐南风琳直接告诉顾夜深这一场婚礼的真实面目。
如果顾夜深来阻止,他听天由命;如果不阻止,对温暖,他就再也不会放开。
温暖静默片刻,声音平静无波:“过来吧,韩哲,我知道这一次是我自私任性,不管结果如何,我会为我的任性负责。”
万豪国际大酒店第七层,是这次婚礼举行的地点,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新郎新娘以及南风瑞、童素馨站在门口笑着恭迎宾客。
童素馨的心情是复杂的,一开始听说韩哲要娶温暖,她自是高兴得合不拢嘴,但当韩哲告诉她这场婚礼的真相,已经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是一桩已预计到有人可能阻止的婚礼,也就是说,即将有一场笑话要闹,明知道这样,她还是愿意支持儿子。
本来,这事是瞒着南风瑞的,但韩哲坦白的时候被他听到,他极力自然阻止,阻止不成便要挟:一旦这场婚礼成为笑话,韩哲就必须与朔城南宫世家联姻,否则,朔城的亲朋好友,不会有人来参加婚礼;而如果这场婚礼没有南风家的亲朋好友参加,即使最后成功,他娶的这个人,也不会被南风家承认。
韩哲希望这场婚礼最后能成真,自然要有亲朋好友的参与,是以,他答应了南风瑞。
这实在是一桩勒在悬崖上的婚礼,能成,自然最好,不能成,韩哲面对的就是一场笑话,以及,一场身不由己的联姻。
宾客陆陆续续入场,顾家一行人到达的时候,温暖状似从容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痕,下意识地探望他们身后,然而结果只是失望。
顾夜深没有来。
顾家长辈们目光复杂,南风琳拍拍她的手背,勾了头轻叹一口气,什么也不能说,顾康康挺着大肚子和北堂寂走最后,望着她只是无语,眼里有泪花,也硬生生被逼回去。
最后的最后,宾客几乎全部入场,南风瑞和童素馨也已进去招呼,温暖仍钉在原地等待着。
韩哲倒是气定神闲,已经预见到了两种结果:婚礼顺利进行,尽管这次做得不地道,但温暖会属于他;婚礼被阻止,他就要娶南宫家的千金,但娶的那个人不是温暖,那是任何人也没了分别。
终于,一身银灰色西服的顾夜深与纪如瑾相携而来,温暖瞬间失了神,垂在两侧的手不由自主握紧,毫不掩饰望着他。
他从容与韩哲握手,笑意不达眼底说“恭喜”,像普通的宾客一样,然后,他站到她面前,修长的手伸过来,她恍恍惚惚伸手去握,他抿了抿嘴,却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只轻轻抽出手。
她迅速抓住,紧紧地攥着,沉痛哀伤地望着他,他目光深深看不见底,一簇隐忍的痛楚瞬息即逝后,稍一用力,终于挣开她冰冷的手,转身进门。
温暖望着他决绝的背影,知道这一次,他再也不给机会,而她,再也回不了头。
顾夜深入场后,忽然顿住脚步,皱紧眉头,纪如瑾见状询问:“夜深,是不是又头痛了?”
顾夜深摇头,“来之前打过止痛剂,可以撑一段时间,不会轻易发作。”
“那你……”瞥见他右手抚在心脏的位置,纪如瑾顿时明了,“夜深,明明对她说一句恭喜都不能够,明明亲眼看着她结婚会心痛,你这是何苦!”
顾夜深放下手,伤感微笑,却不开口说什么,应酬性地与熟识的人招呼后,选了最远的一桌坐下。
婚礼有条不紊进行着,司仪将气氛一拨一拨推向□,温暖僵硬地笑着,眼神已经空洞,只在不时望到顾夜深的方向时,才有各种情绪汹涌在双眸。
韩哲自始至终都在笑,两颊是浅浅的酒窝,如梨花一样澄澈。
这场婚礼对于他来说,就像是高空走钢丝,一旦摔下去,就绝无生还的可能,因为一旦出状况,他和温暖从此再无机会。
是以他决定,无论今天会遭遇什么状况,能走到哪一步,他便诚心诚意当这个新郎到哪一步。
在人群里扫到顾夜深,他一直坐在那里,端着酒杯,缥缈如轻烟般笑着,心里隐约感觉,他今天虽到场,却似乎绝不会阻止婚礼的进行。
这个认知一起,心底便不可抑止冒出丝丝喜悦来,以至于将戒指套到温暖纤长白皙的手指时,他的手都是轻轻颤抖的。
抬头,却看到她异常复杂的笑容及空洞的目光,刚冒出来的喜悦被生生压了下去,她在发怔,他只得轻轻出声提醒:“温暖,该你了。”
她方如梦初醒,慌乱将戒指往他指上套。
颤抖的动作,沁骨冰凉的指尖。
顾夜深隔着热闹的人群远远望着这一幕,胸口一直窒闷着,恍恍惚惚中,眼前的景象仿佛是曾听过的一首歌。
你让他用戒指把你套上的时候
我察觉到你脸上复杂的笑容
那原本该是我付予你的承诺
现在我只能隐身热闹中……
张宇的《曲终人散》,多么贴切此情此景,多么契合他此刻的心境。
眼睛胀胀的痛,他仰头喝酒,辛辣与痛一齐卡在喉咙,他缥缈地笑着,似夜晚月色朦胧。
韩哲望着终于被套上的戒指,幸福在胸口洋溢流淌。
有人起哄新郎吻新娘,她眼里明显闪过一丝慌乱,垂了头来掩饰,司仪以为她害羞,说了更多煽情的话,引得一些年轻宾客不依不饶,他伸指端起她的下巴,轻轻吻上去。
这是他,做梦都想要攫取的甜美。
宾客起哄声更大,他克制着自己,只轻轻贴了几秒便移开,因为,他吻到了她流到唇角的一滴泪。
他巧妙地侧过她的脸,轻轻拭去那一滴泪划下的痕迹,她投给他一个抱歉的眼神,他微笑着摇头。
尔后几乎是下意识地去看顾夜深的反应,却发现他已低下头,像喝白开水一样喝下满满的一杯白酒。
宾客齐齐朝新郎新娘举杯祝贺敬酒,他随着一众人站起来,连续饮下三杯,知道她在望他,他不着痕迹避开视线,不能再往台上看,多一眼都是痛。
我跟着所有人向你祝贺的时候
只有你知道我多喝了几杯酒
我不能再看你 多一眼都是痛
即使知道暗地里你又回头
顾夜深坐下后斟满欲再喝,坐在一旁的纪如瑾拿下他的酒杯,“夜深,已经好几杯了,不要再喝。”
他怔了怔,余光瞥到温暖的目光再次投过来,便也不强要,只低头说:“好。”
新郎新娘已经开始向宾客敬酒,温暖不能喝,伴娘赵子墨自告奋勇代替,活泼聪明的她不但酒量好,插科打诨也很在行,谈笑间,一些酒便免喝了。
很长时间后,才到达顾夜深这隔得最远的一桌,他们敬了桌上所有人,最后,才轮到他。[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温暖已经换下白色婚纱,着一件大红色旗袍,云鬓高挽,发髻上插着红色新娘头花,双耳垂着红宝石耳环,唇上涂着鲜艳发亮的口红,脚上亦是与旗袍同一系色的红高跟鞋。
她一身都是红,红得顾夜深端着酒杯的手都在颤抖。
这一次,温暖拒绝赵子墨代喝,吞下早就准备好的解酒药,拿啤酒斟满玻璃杯,他面沉如水的绝情,证明他们再也没有可能。
她望着他哀伤地微笑,眼里只剩悲凄的绝望。
凝视良久后,她轻启朱唇:“一敬,愿君体泰安康长寿与天齐。”
举杯仰天而尽,再倒满。
“二敬,愿君与有情人终成眷属。”
饮尽,再倒。
“三敬,愿君……”声音陡然低下来,没有人听见她说什么,除了顾夜深,他听见她如梦呓一样的低语。
“三敬,愿君心似我心,卿不负七年相思情。”
顾夜深仰头连续喝下八杯白酒,才使得眼泪没有当众流出来,喉咙火辣辣地灼烧着,燃烧着心口说不出的痛。
银灰色西装成功遮掩住他苍白的脸色。
他举着最后一杯酒,对上她的杯。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过来,很多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都顿了话语,停下手中的动作,只是这样望着。
温暖眼里噙满泪花,只强忍着不让它们往下掉,待终于可以说话了才又开口:“夜深,喝完这一杯,我们从此就是别人……”
她闭眼,饮尽,眼泪终于忍不住纷纷而落,放下酒杯,转身离开。
顾夜深喝完最后一杯酒,心脏痛得快要裂开,眼里只有她最后的一身残红。
我终于知道曲终人散的寂寞
只有伤心人才有
你最后一身红残留在我眼中
我没有再依恋的借口
休息片刻后,他让纪如瑾去和韩哲打声招呼,默默走出宴会场,回头再望一眼已恢复热闹喧嚣的大厅,眼里只有满满的一片红,那是温暖离去时最后的背影。
从此是别人。
原来这就是曲终人散。
他缥缈哀伤地微笑着:“暖暖,我们最后那么遗憾,最后,那么无关……”
转身走了数步,衣袖被人紧紧攥住。
顾夜深缓缓转回身,她沉痛且留恋地看着他。
韩哲站在不远处,目光悠远深长。
好像过了很长时间,又好像只是思绪停顿了一瞬间,他笑如轻烟、似薄雾:“暖暖,不用送了。我和如瑾下午三点的飞机,将移民美国定居。”
温暖面色陡然苍白,与一身红形成鲜明对比。
她的手颤了一下,最后手指慢慢地、慢慢地、一根根松开来。
“夜深,从此以后,你真的就再也不是我的谁……”
电梯到达底层,纪如瑾继续去地下停车场取车,顾夜深径直出了酒店,春天的细雨夹着冷风迎面扫来,他不管不顾,随意选了个方向慢慢地走着。
酒量还算好,喝了这么多杯还都很清醒,只有一点点眩晕,但头部开始隐灼痛起来,然此时此刻,头部的痛与心里的痛相比,一丝一毫都比不上。
远远的路边停了一辆高级轿车,伤感的歌曲在斜风细雨里飘飘荡荡落入耳内。
原来这就是曲终人散的寂寞
我还想等你什么
你紧紧拉住我衣袖又放开让我走
这一次跟我彻底分手
……
一瞬间,他的脚步便更加慢下来,只感觉眼睛胀胀地痛,滑过鼻根的水珠,已经分不清是泪水抑或是雨水。
高级轿车内的人似乎特别钟爱这首歌,结束后,又重新播放。
他听着这首哀伤的歌,头部灼痛,眼前却回闪着刚才在宴会厅里看到的场景。
你让他用戒指把你套上的时候
我察觉到你脸上复杂的笑容
那原本该是我付予你的承诺
现在我只能隐身热闹中
他们交换戒指的画面,她哀伤复杂的笑容,无不刺痛着他的眼和心。
我跟着所有人向你祝贺的时候
只有你知道我多喝了几杯酒
我不能再看你 多一眼都是痛
即使知道暗地里你又回头
宾客起哄新郎吻新娘,他再也不能看,多一眼都是痛,只能一杯一杯喝着酒。
我终于知道曲终人散的寂寞
只有伤心人才有
你最后一身红残留在我眼中
我没有再依恋的借口
她来敬酒,她说:喝完这一杯,我们就是别人。她转身离开,留给他一身残红的背影。
原来这就是曲终人散的寂寞
我还想等你什么
你紧紧拉住我衣袖又放开让我走
这一次跟我彻底分手……
离开宴会厅,她紧紧拉住他的衣袖,最后又放开让他走。
“夜深,从此以后,你就真的再也不是我的谁……”
他终于知道曲终人散的寂寞,原来,这就是曲终人散的寂寞。
旋律仍在重复,心脏,头部,同时传来阵阵尖锐的抽痛,他不得不停下步伐,再也走不动一步。
(以下第一种非正式结局,悲剧。不能承受者,马上点右上角“X”,既然讨厌顾夜深了,那我就当一回后妈,把他卡嚓了吧。不过反正也是免费放送,看看也无妨呵!嗯,下一更,是正式结局,不会让人太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天地间一片泫然欲泣的青灰色,忽然,他高大的身影像落叶般静静滑落,倒在空旷的街道上,那一幕,就好像是舞台剧的最后一个场景,染上了悲剧色彩。
凉风细雨肆意而过,他再也看不见,再也听不清。
天地间,万籁俱寂。
二零六零年。
四月一日,愚人节。
西山公墓。
细雨霏霏,松柏青青。
温暖棒着一大束鲜花,步履蹒跚,沿着湿漉漉的水泥路朝墓地深处走去。
雨水沾了她的衣,湿了她的苍苍白发,她不紧不慢。
最后,她停在一块墓碑前。
顾夜深之墓
墓志铭:夜深暖暖爱
吃力地蹲下身,将鲜花放在墓前。
颤抖地伸出如枯枝般的手,轻轻抚过墓碑上那张年轻的遗照。
他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五官很深刻,如刀削般利落,目光沉静内敛,却又隐约有一阙霸气,唇角弯着淡淡的弧度。
她伸出另一只手抚上自己布满皱纹的脸,苍老沙哑的声音在墓地的斜风细雨里轻轻感叹着:
“夜深,你看,你还是如此年轻呵……”
半个世纪以前,他的容颜就这样永远被定格。
那么久远的事,她还记得起多少呢?
记忆力真的往回长了。
曾经,他和她谈论过这个问题吧,都一致同意“记忆哪有往回长”。
是她太过愚钝吧,竟然没有发觉他的不寻常。
如果不是有人告诉她,也许,她真的会被一辈子蒙在鼓里。
是谁告诉她来的?
对,是骆琛。
前些天还跟老头子下过棋。
依稀记得那一年,她跑去久城制药厂。
骆琛一开始骗她:“我跟纪如瑾离婚了,别跟我提起她!”
怒气冲冲的。
她不信,赖着不走。
他抓狂地蹲在墙角画圈圈,最后告诉她真相。
“顾夜深头部受过伤,有凝固血块漂移至记忆神经中枢,如果动手术,会造成失忆;但他拖延了手术时间,血块粘附在脑动脉血管上,不动手术会被疼痛折磨至死,动手术成功的几率只有百分之二十。”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他那样残忍地推开她。
他怕,因为他的猝然离开,她会像失去童耀一样,悲伤得无法自抑。
她终于明白他的爱到底有多深。
不见底。
他的爱深不见底,所以把她交给韩哲。
后来,后来她干什么了?
是了,要求韩哲跟她结婚。
她想逼他亲口告诉她,让她陪他一起。
可是他没有,一直拿纪如瑾当借口,到最后都是,还说什么去美国定居。
其实,她都知道。
婚礼结束,他离开,晕倒在大街上。
送去医院抢救,脑动脉大出血,手术失败。
她看他的最后一眼,是在酒店的走廊。
他笑如轻烟、似薄雾:“暖暖,不用送了。我和如瑾下午三点的飞机,将移民美国定居。”
他去世的消息,顾家瞒得紧。
既然他们都不希望她知道,那她就当作不知道吧。
五十年,她当他活在大洋彼岸。
五十年,她第一次来这里看他。
当年的那场婚礼,因为他的不阻止,成了真。
既然他希望那场婚礼成真,就顺了他的意吧。
五十年,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她享受着最平凡的俗世之暖。
五十年,她家的老头子,叫韩哲。曾经那个浅笑有梨涡的少年。
头顶的雨忽然停止,她抬起头,看到雨伞下另一张被岁月的风霜雕刻过的苍老容颜。
他朝她伸出干枯的手,目光温和地笑着。
她勉力露出一抹飘乎的笑,伸出手想牵上他的。
触及他的指尖,手臂忽然无力垂了下去。
枯瘦的身体倾倒在水泥地面。
双眼,悄无声息阖上。
天地间,万籁俱寂。
松柏青青,她再也看不见;
风声雨声,她再也听不清。
只心里闪过最后一丝残念。
顾夜深。
五十年前,你走的时候,痛不痛心?
五十年后,我紧赶慢赶,算不算迟?
结局+新文预告
天地间一片泫然欲泣的青灰色,温暖站在万豪国际酒店七楼的窗口,望着烟雨蒙蒙中伫立的银灰色人影,眼里刻划着深深的痛,紧攥的双手,指甲陷入肉里,丝毫不觉疼。
韩哲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温暖,你去吧,把他留下来。”
温暖缓缓摇头,正欲转身走开,眼睛忽然睁得大大的,只觉世间万籁俱寂,凉风细雨在窗外肆虐而过,她再也看不见,再也听不清。
视线里,那道银灰色人影忽然像落叶般静静滑落,倒在空旷的街道上,那一幕像是舞台剧的最后一个场景,染上了悲剧色彩。
“韩哲,快叫救护车!”
仁爱医院。
救护车风驰电掣将已经昏迷的顾夜深送进急救室,温暖随同韩哲一起跟着救护车来的,她站在急救室外,整个身体都不受控制地抖着。
身上一暖,韩哲已脱下他白色的新郎礼服披上她,她这才感觉到冷,身上还穿着最后那一身红色旗袍,在奔出酒店的路上,已经被细密的雨淋湿。
她目光复杂望着韩哲,他只安慰地拍拍她的肩:“我马上回来。”
几分钟后,他转了回来,手上已经多了一双棉绒拖鞋,温暖才发现,原本脚上的高跟鞋在奔出酒店后不知道被甩到了什么地方,脚上只有薄薄的丝袜,医院走廊的瓷砖地面沁骨冰凉。
她穿上后,还来不及说谢谢,纪如瑾领着一众获悉消息而心急如焚的顾家成员赶来,得知正在抢救中,都一时失了语。
顾康康握紧温暖颤颤发抖的手:“暖暖,哥让我们大家都瞒着你,实在是无可奈何;把你推开,他心里比谁都痛,实在是他这个箔…”
“康康,不说用了。”温暖打断她,虽然全身发抖,声音听起来却甚是平静,“我早已经知道了。”
顾康康愕然:“你早就知道!什么时候?”
“一个星期前。”温暖已经开始镇定,回忆起那天去见骆琛的情形。
她站在外面等候秘书小姐的通传,几分钟后,秘书小姐出来:“小姐,骆经理请您进去。”
她进去后,尚未开口,骆琛已一脸不爽:“你要做的催眠治疗,现在找我也没用。”
有点被他的模样吓到,她小心翼翼:“骆琛,我不是来做催眠的,如瑾……”
话未讲完,骆琛又怒气冲冲:“我跟她已经离婚了,别在我面前提到她!”
他愤怒的表情、笃定的语气,以及近乎不修边幅的模样,她几乎就要相信并且转身离去,可是,看见他办公室的墙壁上有“久城制药厂”的字样,脑子里灵光一现,脱口而出:“我不信!骆琛,我不信你们会离婚,去年制药厂出事,如瑾还为你各方奔走,你们感情好,我看得出来!”
骆琛神色有异,半天才冷冷淡淡地说:“信不信由你。”
她还是不信:“如瑾说倾城是顾夜深的孩子,可她的眼睛和鼻子都特别像你……骆琛,拿你们的离婚证书给我看一下,这样、这样我就会彻底死心,好不好?”
骆琛的表情已经有些古怪,半天后才无奈开口:“算了,我自作主张告诉你吧。顾夜深头部受过伤,有凝固小血块漂移至记忆神经中枢,如果动手术,会造成失忆;但他拖延了手术时间,血块已经粘附在脑动脉血管上,不动手术会被疼痛折磨至死,动手术成功的几率只有百分之二十,就是这样。”
康康叹气:“那你……”跟韩哲结婚,到底是什么用意?算了,“哥只是因为爱你。”
温暖何尝不知道。
她知道顾夜深爱她有多深,只是他不该在她表白后还看不到她爱他有多深!
急救室的门被打开,医生护士鱼贯而出,顾家大小立刻围上前,邹医生宣布:“病人已经清醒,家属暂时不能进去打扰,事不宜迟,马上要转移至手术室。”
半个小时后,顾夜深被推出来,他微微地笑着,用眼神示意家人不用担心,然后,他的视线里出现温暖已花了妆的容颜,双眸顿时闪过三分慌乱,二分抱歉,五分心痛。
最后关头,还是让她知道了……老天真是残忍。
温暖平静地望着他,与他的视线在空中胶着,推车经过她时,她握住他的手跟着一起走,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微微地笑着,唯美而哀伤。
直到被推进手术室前,她又紧了紧他的手,“夜深,你不能在骗我爱上你之后出事。如果你不活着出来,我恨你一辈子。夜深,我等你出来……”
顾夜深逼退涌上鼻间和眼眶的酸涩,回以慢慢一笑。
手术室的门缓缓被关上,等在外面的人已经开始焦虑不安,忽然,安静的走廊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走廊尽头,五个服色各异的人匆匆忙忙往这边过来,为首的穿一身笔挺的西装,气场强大,左右两边是穿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最后是两名穿制服的警察。
都只认得穿西装的是枫城W。D传奇总裁陈原野,独北堂寂望着他身后穿白大褂的医生以及护士小姐。
医生高且弱,却看似弱不禁风,面色病态般苍白羸弱,只一双凤眼灼灼发亮。
护士小姐有一张明媚动人的脸,大而闪亮的眸子如星辰璀璨,一副很有精神的样子。
北堂寂眼睛不由亮起:“大哥,大嫂……”
陈原野与顾敖招呼后询问:“进去多久了?”
“五分钟不到。”虽然还弄不清楚他的来意,顾敖却几乎是条件反射作答。
而在一众人未回过神来时,陈原野与瘦弱的医生交换一个眼神,作一个手势,两名警察已破门而入,里面只传来轻微的动静。
一分钟后,两名警察铐着面如死灰的邹医生从手术室出来,众人目瞪口呆,许蔚然第一个反应过来,大惊失色拦住:“警察同志,这位医生正在给病人动手术,你们抓走他,要出人命的!”
“这位太太,请勿妨碍我们执行公务。”其中一位警察严肃开口。
另一位紧接着补充,意味深长地:“不抓他才要出人命。”
许蔚然懵了,北堂寂拉开她:“妈,夜深不会有事,刚进去的那位医生,是我大哥,北堂阡墨。”
一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北堂阡墨,乐城北堂家族长子,不爱商业爱医学,赫赫有名的外科手术医生,但又不仅仅是外科医生。
传说他最擅长的是做各种手术,但有一个怪癖,无论是看病或者动手术,必须且只能有他的妻子阮星辰在一旁当副手。
他的一把手术刀舞得出神入化,速度快、精、准,手法巧、活、细,普通医生做到百分之五十成功率的手术,他至少可以做到百分之九十八。
但他和他妻子的行踪一向飘乎不定,北堂家族的人都甚少知道他们的下落,如果放在古代,那便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医侠侣。
北堂寂也曾想过找他为顾夜深做手术,无奈根本联系不上人,他就是这样,一旦隐藏行踪,如果他不透露,任谁也找不着。
现在有他亲自操刀,手术成功率无疑将大大提高。
只是,每个人心中都有疑惑。
邹医生为什么会被警察带走?为什么“不抓他才要出人命”?陈原野为什么会亲自请来北堂阡墨?
此时陈原野从手术室出来,却只默默地站在一旁等候着。
一时之间,走廊里安静得有些可怕。
一刻钟后,手术室门大开,北堂阡墨和阮星辰走出来。
“病人已无生命危险,大约三个小时后会醒过来。”北堂阡墨淡淡地宣布。
众人喜形于色。
温暖悄悄松一口气。
阮星辰在一旁翻着白眼:“这个手术,就是普通医生也能达到百分之六十的成功率。”
意思很明显,到北堂阡墨手里,小菜一碟。
但不明白的是,手术的成功率竟有百分之六十,而不是希望渺茫的百分之二十!
这时,W。D总裁陈原野径直走向顾敖,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下深深鞠一躬:“顾董,很抱歉,是我连累到顾总。”
没有人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没有人相信W。D传奇总裁竟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作这样的举动。
温暖隐隐约约觉得,这跟去年骆琛的制药厂被W。D的竞争对手当成替死鬼那件事有关。
陈原野简单地作了解释,果然是如此,但其中的曲折远不是她所能想象。
邹医生邹庆春,仁爱医院有名的外科手术医生,目前担任外科主任,但他私下里是一名赌徒,为还巨大的赌债,不但私下收病患的红包,还利用手中的权利往医院进假药。
W。D的竞争对手获悉这一漏洞,伺机从中作手脚,想弄出一些事扩大不良影响,邹庆春丧尽天良,在重金报酬的诱惑下,当了内应。
去年,医院因药品问题出了人命,久城制药厂被当成替死鬼,医院隐瞒不上报集团,任由事态扩大,顾夜深顺手帮纪如瑾的忙,把电话打给陈原野,迅速作了妥善处理。
随后,陈原野对医院进行整顿调查,警方亦有介入,直至一个星期前才查到邹庆春,但在证据不完全充足的情况下,未打草惊蛇。
另一方面,陈原野意外得知顾夜深的病情,感恩于那一个及时的电话,一直在联系与他交情匪浅的北堂阡墨,直至昨天晚上才从大洋彼岸传来消息,他立即亲自去请。
与此同时,警方又查到邹庆春在事发之前,一直被人穷追不舍要赌债,无力偿还,致使一双儿女被绑架,功败垂成后,没拿到任何报酬还债,儿女被残忍撕票,心理开始变得扭曲,一直伺机报复让他拿不到钱的人。
得到情况后,他和北堂阡墨立即回国,没想到,赶来医院时,遇到的竟是邹庆春正要给顾夜深动手术,真是千钧一发!
“幸好及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叱咤风云的陈原野亦心有凄凄焉。
而走廊上的其他人几乎都像是从鬼门关里走过一趟似的,无不全身冒冷汗。
明明有百分之六十成功率的手术,偏偏被邹庆春认定为百分之二十,很明显他已经知道顾夜深是打那通电话的人,心里已经扭曲的他,只要在手术中稍动手脚,就能让顾夜深死于手术失败……
他们无不庆幸陈原野和北堂阡墨来得及时,更庆幸,上一个星期因为温暖要结婚,顾夜深果断地推迟了手术时间,否则……
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纪如瑾悄悄离开,她没想到,他只是帮她一个忙,就差一点被置于死地,幸好手术成功,她也功德圆满了。
半个小时后,顾夜深被推回加护病房,温暖站在门口默默地看一眼睡颜安静的他后,转身,对一直陪在身后的韩哲:“我们走吧。”
“你,不等他醒来?”韩哲有些惊讶,他没想到,顾夜深把她推给他,是这样一种无可奈何。
温暖平静地笑笑:“韩哲,他没有阻止,所以那场婚礼是作数的,我们明天去登记。”
韩哲愕然。
她大喊“快叫救护车”、在众目睽睽之下冲出宴会厅、不顾一切奔向倒在斜风细雨里的人,他以为,这场婚礼,就以这种方式被阻止了。
其他人都沉浸在手术成功的喜悦中,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两悄悄离开,出了人流熙攘的医院大门,温暖才又开口:“韩哲,酒店那边……”
“那边没事,不用担心。”韩哲打断她,“有人处理,我先送你回去,一身都湿了,会感冒。”
“好。”
韩哲手机响起,低头去掏,是母亲打过来的,询问他这边的情况,待通话结束,他才注意到温暖已默默跟随人流往路边走了很远。
正要大步追上去,忽然,他大惊失色,视线里,温暖扔下披在身上的白色礼服径直往路中央冲去,奋不顾身抱起一只被雨淋湿的白色小狗,然后,他听见刺耳的刹车声,人群里惊恐的尖叫声,最后,他看见一抹向地上扑去的红色身影……
顾夜深在三个小时后醒来,仍处在手术后的极度虚弱中,他看到父亲如释重负,看到母亲喜极而泣,看到叔婶姑姑发自心底的欣慰,看到康康笑中带泪,甚至北堂寂都像松了一口气,所有人都在,唯独,没有看到温暖。
眼底是掩不住的失望,他闭上眼,心里苦涩而闷痛,她不说,等他出来……是生气了,还是,真的就那样,结婚了?
许蔚然见他才睁开眼又闭上,立刻急了:“夜深,夜深!快去叫医生过来!”
顾夜深再度睁开眼,轻轻摇头。
陈原野亲自指定后继观察的医生很快过来,仔细作了检查后宣布:“病人一切指标正常,现在最需要的是多休息,还请给病人留出空间。”
知道他终于平安无恙,一家人都如释重负,略略坐了片刻后,都离开病房,第二天各归各位忙自己的事,只留许蔚然一个亲自照顾他。
顾夜深总是呆呆地望着窗外出神,有人进来便迫不及待朝门口张望,但每一次,眼里的光亮都瞬间黯淡,直至一个星期过去后,他终于彻底失望。
暖暖,不会来了。
不敢开口问,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他已经没有资格。
他和她,终究逃不出宿命的安排。
如果不推开她,他会提前动手术,然后,在人为的手术失败中死亡,与她天人两隔,让她再尝一次失去的痛苦;推开她,他却活了下来,她从此成了他的别人。
原来他就是,一只丢了幸福的猪。
许蔚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她不忍心说出真相。
小堂妹顾昭曦随母亲一起来看他,他问:“昭曦,囡囡还好吗?”自从他住院后,不得不把囡囡交给昭曦照顾。
昭曦可怜巴巴:“夜深哥哥,囡囡……囡囡它……”她哇的一声哭出来,“我把囡囡弄丢了!”
顾夜深闭上眼,老天连这一点念想都不留给他。
直到出院那日,顾夜深才在病房里无人时问顾康康:“康康,暖暖她……”
顾康康迅速别开脸,努力克制住一瞬间涌上喉咙的悲痛后才说:“她和韩哲在婚礼第二天去美国了,大概会移民定居……”
她眼睛红红的,再也说不下去。
移民定居美国?
听到这几个熟悉的字眼,不知道为什么,顾夜深心里突的一跳,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当初以为自己会死,也是这么对暖暖说的……
试图拨打她的电话,传出的只是冰冷的机械女音:您所拨的的电话已停机。
彻骨的凉意袭上心扉。
他恨不得在手术意外中死亡。
出院后,为了方便照顾身体恢复,他回了顾宅居住,暂未恢复上班,深居简出,偶尔,会在开车经过蔷薇花园时,将车速放缓,只是并没有勇气侧头去望一眼温暖曾住房间的阳台。
原来有一种痛,叫覆水难收。
春日的黄昏来得早,晴朗的天气,夕阳也早早沉入建筑群,顾夜深漫步出了顾宅,踽踽独行至附近一座休闲小公园。
每天黄昏,他都会到这里的大草坪里走一走,这个时刻青草格外茂盛,一大片绿油油的,周围还有各种应季而开的春花,绚丽多姿。
他站在草坪附近的人工湖边,背影萧瑟落寞,与灿烂春景形成鲜明对比。
直到有小狗“汪汪”叫着在脚边乱蹭,他来慢慢回过神,低头看时,一只白色小狗正亲热地攀上他的裤管,仰起头吐着粉红的舌头望着他,眼睛亮亮的,模样分外兴奋。
几乎是同一时间,顾夜深晦暗深邃的眸子亦亮起来,他弯腰抱起小狗:“囡囡!”
囡囡见到主人亦格外兴奋,低声叫着直往他脸上蹭,他搂着软软的一团,露出多日来的第一个笑。昭曦说把它弄丢了,但是现在它白白净净,身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显然被好心人收留起来。
仿佛有轻微的脚步声在背后响着,他转过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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