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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了丹君之后,到郁泉来找我们。[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清葵冲他点点头。“丹君就交给你了。”
榔头走后,清葵将郁天背在背上,吃力地朝郁泉的方向挪去。下面的官兵已经渐渐蔓延向上,时间已经不多。虽然还记得郁天跟她说的话,可——郁泉中的“出路”又在何处?
她吃力地将他背进了郁泉,一路上还没忘了查探道路。这里没有其他的弯路,只有一条直通泉池。
重进泉池,今非昔比。
她将他放在池边,在洞内仔细搜查,却依然没有能出去的洞口或是机关。唯一一处,是泉水流出来的那个一人半宽的山隙,看上去深不可测。
她站在山隙前往里探了探,能听得水声风动,似乎的确是活路。但这缝隙很窄,要背着他一同进去根本不行。
她正在为难间,却听得身后一声轻语。“正是那里。”
清葵愕然回首,见郁天睁着一对墨眸,静静地看她。
“你醒了?”她连忙回到他身边。
“我怎么会在这儿?”郁天只觉得后脑还有些疼痛,想不起这前因后果。“刚刚我还在前寨山门,怎么——”
“是榔头把你带过来的。”清葵顿了顿。“他也是白棠缁衣卫的人。”
郁天眉头一蹙,立刻起了身。“我得出去,那么多官兵,他们应付不过来。”
清葵拉住他的袖子,欲言又止。
“别——别去。”
郁天看着她的神情,神情渐渐生出些彷徨和悲恸。“他们——”
“别去。你不是他们的对手。”清葵低下头。“如果连你也被他们杀了,那还有什么希望?”
郁天静静地看着她,一片死寂。
“我爹娘他们,是不是——?”
清葵别开脸,闭上眼,咬牙点点头。
他红了眼,呜咽了一声,攥紧了拳头便要往外冲。
“别去!”清葵不顾一切地从后头抱住他细瘦的腰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郁天,你得活着,否则邬寨主,邬夫人,那么多人的牺牲是为了什么?”
“不,你不明白!”他的声音里满是绝望。“都是因为我!”
“我明白!”清葵咬牙,手臂却勒得更紧,丝毫不肯放松。“正是因为你,你更不能有事!”
他的身体一僵,却不再挣扎。
“郁天,活下去。连同山寨里所有人的份,一起活下去。”
这是洞口传来噪杂声,隐约还能听见兵戈相撞的声音,似要朝里头搜来。
清葵松了手。
“他们马上就会进来。你是要让他们的阴谋得逞,还是跟我一起离开这儿?”
郁天的身影在原地僵直了一会儿,终于缓缓地转了过来。
那双水墨眸里满是刻骨的仇恨。
“我们一起,离开这儿。”
清葵望着他的眼,点了点头。
两人从那条山缝里穿了过去,也不知走了多久,忽见前方一丝光亮。
走近了,清葵才发现那是一间石室。石室顶上有些许缝隙,光亮便是从那些缝隙中透出来的。石室里布置简单,只有一张长了绿藓的石床,一面石桌。石桌桌面上刻了棋盘,上面还有一局未尽残局。石床上置了只石瓶,瓶中还插着一枝红梅。红梅开得正好,让这方石室多了些生气。
“现在怎么会有梅花?”清葵仔细端详,才发现这梅花竟然是用红蜡雕成的。
“三年前,我偶然间发现了这个地方。”郁天依然垂着眼,还没有从灭债失亲的打击中恢复过来。“这儿的秘密还不止这些。”
他走到石瓶前,托着它的底部转动了一下子,只听得一声沉重的机关启动声,他们来时的那条路已被巨石封住。
清葵惊愕地望了望那块巨石,又转回他脸上。“这样的机关,不会只是为了保护这间石室而已罢?”
“当然不是。”郁天从瓶中取下红梅,手伸进石瓶里,拿出两颗琉璃石子。随后他又将琉璃石子往棋盘上的某两处一按。
棋盘应声而开,分为两半。底下是一只木匣子,匣中收着两卷竹简。
“这就是你不让我用郁泉的原因?”清葵忽然明白了过来。原来这其中还有这等秘密。
郁天拿起那两卷竹简,神情悲凉。
“这两卷竹简,一卷是记录了这洞穴之后的山谷内阵法的破解集结之道,另一卷则是一种奇特的心法秘籍,名为‘美人谱’。”
清葵微愣。“那你可曾修习?”
郁天摇了摇头。“我曾经看过,这心法共分五层,第一层能让人的内力成倍增长;第二层令人耳聪目明,动静敏捷,能窥四方;第三层能使人看出任意武功之破绽,攻人于不备;到了第四层,能纳人所长,举一反三。到了最后一层——”
“武倾天下,无人能敌。”清葵心下惊憾。
“不错。”郁天沉眉。“可惜我现在内力不足,妄自修炼只会走火入魔。所以——”他面露懊疚之色。“这山洞的后面另有出路,若早知道有此一劫……”
“小天,这不是你的错。”清葵红了眼眶,握住他的手。“谁也没料到会这样突然。”
他默然,深呼吸,掩下痛意。“这石室后面有一条路,可以通向天女山的一个隐秘山谷。这山谷里头布有阵法,不懂解法的人进去只会迷了路,出不了谷。”
“这就是你所说的出路?”清葵叹息了一声。“也不知道丹君和榔头如何了。我之前约他们到郁泉相见,但郁泉也被那些官兵给找到了,不知他们会匿往何方。”
“你之前说榔头也是白棠缁衣卫的人?”郁天忽然想到此事。
“不错。他的衣服上也有一朵白棠。”清葵皱了皱眉,心下疑惑。“但他却说要保护你。”
一面与萧错串通,以湖州官衙剿匪的名义混在其中实行灭寨杀人之事;另一面却派了人特意保护郁天。
“这件事,只有见到榔头才知道了。”郁天抬头望了她一眼。“清葵,这一次连累了你们。”
“这算什么连累?”清葵摇头。“只是我一点儿忙也帮不上。”她说着又红了眼眶。
郁天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伸手抱住她的肩膀。
“所幸还有你。”
两人之间第一次亲密的拥抱,却少了些甜蜜热度,多了些相互支撑扶持的冷静感慨。清葵把头轻轻放在他的肩窝处,微阖上眼。
“我会陪着你。”
少年郁天在失去了至亲之后,隐约地感受到温暖的情意,让他的心也渐渐沉静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不问我?”他轻轻地说。
白棠缁衣卫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他们串通萧错假装剿匪实则灭寨的原因。清葵从头到尾没有问过一句。以她的聪明,其实不难从他的言语中发现端倪。
“这是你的秘密不是么?就连寨主和夫人也不知道罢。”她叹了口气,抬起头来。“你的父亲是谁?夏武帝,还是镇国亲王?”
郁天神情莫测,松开手臂看了她一会儿。“你果然还是看见了。”
“不错。”她垂下头。“第一次在郁泉看见你时,我便看见了。”
两人沉默了些许时候,清葵又开了口。
“我听闻夏武帝被称作天降圣君,正是因为他胸口有一朵青色莲花,据说镇国亲王身上亦有此像,由此青色莲印被视作皇室之血的象征。”
郁天的右臂上,正有这么一朵青色莲花。
清葵第一眼便已看见,当时未往心里去。后来发生这么多事,稍作推理便已心如明镜。他曾经掉落的那只玉蝉,想必正是他娘亲的遗物,被那官员无意中带走,又不知怎地被相关人等发现,所以才招来了这山寨的灭寨之祸。
“我娘,是镇国亲王的妾室。”他说得婉转,却也回答了她的疑问。原来他正是镇国亲王连时棠之子。
至于他又是怎么会落到河里被寨主和夫人所救,那一定又另有一番故事。
然而镇国亲王有怎么会让缁衣卫杀自己的儿子?
“我也不明白为何会是白棠缁衣卫。”郁天神色黯然。“他们的目的一定是我。没想到我连累了一整个山寨的人,还有爹娘——”
“这件事未必是镇国亲王的意思。”清葵连忙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一切等到榔头他们出现,必然会水落石出。”
两人在山洞里待了许久,一直到那洞顶缝隙里透出的光亮渐渐变暗,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启机关,重新从郁泉走了出去。
郁泉里并没有丹君和榔头的踪迹。
清葵走出山洞前,拉住了郁天的手,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他反握住她的手,眼神坚定。
第十七章 破茧重生的莲葵
山寨中,一片荒凉。
断瓦残垣,黑烬遍地,早已成了炼狱之火烧过的荒芜之地。山寨里的人们,连完整的尸首也留不下,只剩下触目惊心的灰黑骨骸,和被风吹散的一片灰白色的砂粒。
温暖的家园成为恐怖的死地,不过短短一夜。
“火,又是火。”郁天惨然而立,跌跌撞撞。[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爹!娘!”
清葵跟在他身后,心揪成一团。
他已经找不到邬寨主和邬夫人的尸骨。这场大火,把所有的罪恶烧得一干二净。
虽然已做了心理准备,郁天仍然几近崩溃。
他跪倒在一片残败之中,痛哭失声。
清葵站在他身后,默然落泪。
“少主。”榔头踩着瓦砾缓缓而来,面色沉重。他外袍已开,中衣衣襟上一朵显眼的雪色海棠。行至郁天身前时,他忽然屈膝单腿而跪。
“对不起,是属下疏忽,才让山寨遭此劫难。”
郁天沉浸在绝望痛苦之中,无暇顾及他。
“丹君在哪儿?”清葵见到他,连忙上前询问。
榔头转头往后。
丹君一脸惊惶地跟在他后面不远处,见到清葵才猛奔过来。“清葵!你怎么样了?”
清葵摇摇头。“我没事。”
“太可怕了。”她的眉眼一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山寨——毁了——他们——都被杀了——”长到十八岁,丹君第一次直面这样可怖的屠杀。对于心性单纯的她而言,不失为一番巨创。
清葵捂住嘴,两人竟抱头而哭。
山风猎猎,整个山寨只剩下这两男两女,在一片沉沉死气中徒留无助。
半响,郁天终于收住了哭声,眼角泛红,眼神却冰寒刺骨。像千年的玄铁终于被磨成了绝世刀刃,刀锋凛凛,直取人心。
“说。”
榔头一愣,随即低头,举手加额,行了个规规矩矩的大礼。
“属下秦峰,白棠缁衣卫之首,直属于镇国亲王。亲王他得知了少主子的下落,特意指派我潜进天堑寨,在确认少主子下落的同时加以保护。谁想到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属下已有所查觉,却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
他愧疚不已,郁天却冷无表情。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是湖州府衙的官兵。”秦峰垂下头。“湖州官衙剿匪,却偏偏在这个时候,还来得那么快。实在……”
“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清葵愤然开口。“这官兵里头有你们白棠缁衣卫的人,你会不知道?还有,萧悔之究竟是什么身份?”
秦峰惊愕。“萧先生?他也跟这件事有关?”
“要不然你以为那些石机关是怎么被他们攻破的?”清葵眯了眯眼。
秦峰仔细地想了想。“白棠缁衣卫如今已分成两队。一队直属于亲王,另一队则属于亲王当年的副将,现在的镇北将军。”
他沉吟了片刻。
郁天冷然一笑。“镇北将军?就是当今镇国亲王妃的父亲徐守立?”
“正是。”秦峰一愣。“难道——”
郁天不语。
清葵听出了些门道,却见丹君一脸惶惶讶异地盯着秦峰,像受了很大冲击。
她拉住丹君的手臂。“他隐瞒身份也是不得已。我们不也一样隐瞒了许多?”
丹君回过神来,恍惚点了点头。“清葵,我-我只是有些不习惯。”
平日里憨厚老实的榔头摇身一变,成了镇北亲王白棠缁衣卫的首领,也难怪她一时之间反应不来。
秦峰继续拱手道:“请少主子随我回北都。”
“我不会回去。”郁天站起身,面无表情。
“少主子,这——”秦峰面露难色。
“秦峰,郁天他的确不适合在这个时候回北都。”清葵忽然出声。“那些屠寨的人,目的是杀人灭口。如果他回北都,身份暴露在那些人的眼中,岌岌可危。”
秦峰略一沉思。“你说的也有道理。但王爷他对少主子思念心切,希望能尽早与少主见面。”
“从目前的形势来看,郁天的身份绝不能暴露。不如让他就此隐去,待王爷他查清真相后再认子也不迟。”清葵道。
秦峰点点头。“好,我这就密信与王爷相报。不知少主决定往何处去?”
郁天走出两步,立于山崖边,长身玉立,衣衫飒飒。
“江湖。”
“是。属下愿誓死相随,保护少主。”
“从此之后,再没有郁天。”他顿了顿,玉容冷清。“只有郁沉莲。”
五年后。
大夏十五年秋。湖州,天女山。
五年的时间,对天女山而言不过只是飞鸟掠过的一瞬,河流激荡溅起的水花重归水面的那么一刹而已。
但对于人世间,已经足以改变很多事情。比如三大派中的越凤派出了一位天赋异骨,风采绰绝的沉莲公子,再比如江湖上渐渐崛起了一个闻者无不神往却为正道所不屑的门派:天水门。
传说天水门的门主,是一位艳绝无双的女子,但凡见过的人无不体酥骨软,魂魄予授。又说这女子虽美,却生性放荡,天水门所收弟子,无论男女都得是个绝色,要是得了她的欢喜,便能做门主的入幕之宾,得享人间极乐。
天水门所修炼的,正是那传说中神秘旖旎的双修采补之术。
而天水门的本部天水宫,正在这天女山中。
那一片不知从何时崛起的亭台楼榭,婉约华丽,飘渺入云。只是这番亭台中却有一片与周围极不相配的灰瓦白墙,朴实无华。白墙中竖了一面旗帜,随风飘荡之间隐隐显出其上“天堑”二字。
而这片灰瓦白墙对面的映水楼台上,香云纱飞舞间显露出卧榻上一弯妖娆身形,那身形似泉水蜿蜒,引人遐思。
其实离得近了,依稀还能看见那五官还保留了当年少女的精致,只是当年那双无神的死鱼眼儿已变得生动含情,幽亮魅惑,眉间更生出了一抹奇特的水纹,扣人心弦。
二十岁的商清葵,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为自己一双异目苦恼的小小少女。
她轻笑一声,额间的水纹微荡。
“真有趣儿。”
身旁一位蓝衣的秀美少年,见她开心,立刻将手中的红提去蒂去核,用指尖小心地送到她唇边。
“门主,用些红提罢?”
她的眸一转,落在少年的脸庞上,唇角微勾,接下了这提子,顺道在他指尖上一咬。
“傅云果然最贴心。”
叫做傅云的少年霎时红透了一张精致的小脸,羞涩地低了头去。
她轻笑一声。
身旁立着鹅黄筒裙的俏丽女子,见此情景却蹙了蹙眉,泛棕的眼瞳生出些担忧。
“清葵,你怎地一点儿也不在意?这等传言,都把你说成什么样儿了?要不让我去教训教训那些乱嚼舌根的家伙?”
“丹君,这江湖上那么多喜欢妄论是非的人,你教训得过来么?”清葵摆摆手。“别理他们不就行了?”
“清葵,你不知道。他们还说——”丹君咬咬牙。“还说天水门三位天水使,实际上就是你的三大男宠!”
傅云秀眉微蹙抬眼朝清葵望去,却见她笑意更甚。“这话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只见她玉臂一伸,将傅云揽腰拉了过来,轻轻捏住他的下巴。“怎么,小云儿不高兴了?”
傅云手足无措,任她将自己揽在怀中,连耳根后颈都红了个彻底。
“门主……”他的声音细若蚊音。
丹君摇了摇头。“得得得,你就调戏傅云罢。就瞅着人家老实,死命儿地欺负。”
“丹君。”清葵媚眼如丝。“难道他们没说,这天水门的副门主虽为女身,其实也是门主的相好,所以才至今未嫁?”
丹君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你-你怎么知道?”
“难不成只有你有消息来源,我却没有么?”清葵忽然敛去了一脸笑意,松开了揽住傅云的手。“云儿,你先下去罢。我有些话同副门主说说。”
“是。”傅云乖巧地应了一声,瞟了丹君一眼,起身退了下去。
清葵懒懒地支起身子,朝她招招手。“来,坐。”
丹君依言上前,坐在她身旁。
清葵对她细细端详片刻。“丹君,你也快二十三了罢。”
丹君一缩,警惕地看她。“怎么好好地,忽然说这个?我跟你说,你要是再让人深更半夜爬上我的床,我就跟你没完!”
清葵捂唇一笑。“怎么着,你不肯嫁人,难道连男人也不想要?”
丹君目一横。“你当我是你么?我可对男人没兴趣。”
清葵神色微僵。
丹君话一出口便已经后悔了起来。“清葵,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事。”清葵摇摇头。“你说得没错,我可离不开男人。若不是有那么多男子纯阳之气的围绕,我的眼睛又怎么能亮起来?”
“清葵……”丹君目露忧伤。“其实你又何苦——”
“我不苦。”清葵打断了她的话。“还是说说你罢。你不肯接受,是不喜欢男人,还是不喜欢我给你安排的那些男人?”
丹君一怔,随即别开脸。
“你还念着秦峰?”清葵微微一笑。
丹君柳眉一蹙。“没有。”
“其实念着也无妨。”清葵叹了口气。“丹君,其实你不用守着我,既然喜欢秦峰,为何不嫁他?难不成你还真想做个老姑娘?”
丹君摇了摇头。“我说过,这一辈子我也是要守在奉主身边的。你没嫁,我也不会嫁。”
“笨蛋。”清葵微微动容。“你这死心眼儿,什么时候能改改?”
丹君眨眨眼。“改不了了。”
清葵笑了一声,从榻上起身,往楼台边栏走了两步。长长的拖尾迤逦而行,在木地板上划出簌簌的声响。
“丹君,你看这山寨,是不是跟从前一样?”
“清葵。”丹君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开口。“你让人重建了山寨,是为了——”
“再过些日子,便是十月十五了。”清葵望着那片灰瓦白墙,微点头。
丹君走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瞧着她的神色。“是郁公子的生辰?”
清葵抿唇不语,笑容渐敛。“丹君,是时候准备些上好的酒菜,招待我这位陈年旧友了。”
“郁公子会来这儿?”
“十五他未必会来,不过十六就一定会。”
因为那一天,是他爹娘和全山寨人们的忌日。
丹君犹豫了一下子。“清葵,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你——”
“丹君,”清葵打断了她的话,目光依然沉静。“我与郁沉莲之间的恩怨跟你无关。你与秦峰之事,我乐见其成。”
丹君勉强笑笑。“清葵,你又在说笑了。我不是说了?你不嫁,我也不嫁。”
涂着妖红色蔻丹的指尖轻轻搭在楠木雕花拦上,略紧了紧。
那场劫难之后,相互依偎的少年和少女,那些温暖坚定的话,为何到如今想起却只剩了苦涩?
“所幸还有你。”
“我会陪着你。”
……
郁天。郁沉莲。随着名字被抹去的,不仅仅是曾经的那个少年。
第十八章 天水门主的男宠
紫衣少年长身而立,腰缚白缎,肩负长剑。
她正要上前,却见他缓缓转过身来,滴墨一般的黑眸隐隐发蓝,却透着疏离冷淡,还有隐隐憎恨。
“都是因为你。”
她一愣,拼命地摇头。“不……”
“若你早些说出你看到的那些事,他们就能逃过一劫!”
“我……”她满心酸涩,拉住他的袖摆。“我不知道……”
“看见你我便心烦。”他将袖摆猛力一抽。“如今你已知道了我的身份,还非要留在我身边,是想攀附高枝么?”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
清葵惊呼一声,睁开眼睛,用力地呼吸了几下子,才将浑身上下忽冷忽热的痛意压了下去。手心握得紧紧的,湿热发腻。
“又发噩梦了么?”
一双温暖干燥的手握住她的拳头,慢慢将它舒展开来。
她侧过脸去,看见墨发白衫,在黑暗中微亮的眸,恍惚了一下子。
“门主?”
他迟疑地唤了一声。
她这才清醒过来,在一片漆黑中对他笑了笑。“成碧。”
“最近这噩梦似乎发得频繁了些。”他的语气中有些担忧。“我去替你取些茶水来。”说着,他便要披衣下床。
“别去。”清葵一把拉住他的手臂。“陪我说说话罢。”
于是成碧慢慢退了回来,半卧在她身侧。
“好。”
“成碧,你来天水门,也有两年了。”
“是。”他似乎笑了笑。“承蒙门主收留。”
宋成碧,曾经是三大派中昆吾派的掌门弟子,两年前武林大会上一鸣惊人的少年英侠,以昆吾九式闻名于江湖。
而那一次武林大会之后,他却行迹全无,再出现在江湖上时,已是天水术使,掌管天水术部。
正道各派无不扼腕叹息,昆吾派的掌门更是恨得牙痒痒。奈何宋成碧声称自己完全属于自愿,并非出于胁迫,他们也只能明里暗里骂几句妖女邪门,将好端端的弟子拐上斜路。
其中的缘故,自然只有少数人知道。
宋成碧自武林大会一鸣惊人之后,锋芒毕露,却招来了自家师兄弟的妒忌。
人心真是很奇妙的东西。小小的嫉妒不满,日积月累会变成巨大的怨恨。武林大会之后,他被人暗算,差点儿瞎了一双眼。
之所以差了那么点儿,是因为清葵救了他。
昆吾派不是不知道那几个徒弟的作为,然而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这件事竟然被压了下来。宋成碧醒来之后,对所谓名门正派作为心灰意冷,索性应清葵之邀加入了天水门。他天资过人,不到一年便做了天水术使,专司各类秘术和武艺的研习和入门弟子的招收教导。
“我知道如今江湖上那些传言很有些不堪。”清葵在黑暗中静静地看他 。“想必你心里也不好受。”
成碧轻笑了一声。“的确不太好受。”
“怪我么?”清葵一只手支起头,另一只手伸向他的脸颊,轻轻拂过他的五官。
他的唇角微勾。
她的手恰恰落在他唇角处勾起的位置上,顿了顿。
“我只怪自己白背了这名声,其实不符。”
成碧忽然双唇一张,将她的手指含在嘴里,舌尖轻触。
清葵只觉得心神一荡,一股热意在体内升起。她迅速地抽回手,调息将这股热意压了下去。
“为何要勉强自己?”他看着她的动作,语气中诸多不忍。“这样苦苦忍耐又是何必?”
清葵瞥了他一眼。“我不曾忍耐什么。”
成碧双目幽亮。“别人或许不知,我却明白得很。你修习的功法是需要借助男女双修方可大成,你却偏偏要执意以一人之力勉强推进,强自忍耐这功法带来的疼痛和欲念。这又是为何?”
“你问得太多了。”清葵闭上眼,背过身去。“别忘了,当年我救你,如今让你与我同眠,也不过是因为你正巧是阳年阴月阳日出生的而已。”
“我当然知道。”成碧仰面躺下,闭上了眼。“从未忘记。”
“怎么,现在你却不满足了?”清葵笑了一声,调转了身子,一双魅目望着他。
即使在这样的黑暗里,他也能感受到那双眸中丝丝缕缕网罗人心的魅惑。
“是。”他情不自禁,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我不想让你一个人受苦。我可以助你。”
“如何助我?”
她没有再闪躲,反而迎上前去,脸庞离他只有些微之距。“与我双修么?”
成碧的呼吸热了热,喉咙里一片干燥。
“只要你愿意。”
清葵细细地端详着他。
与阳年阴月阳日所生的男子朝夕而处,可使魅目假开,这是她偶然间才得到的方法。虽然魅目假开之后能使媚术精进,但毕竟没有真正地打通,对身体有百害而无一利。
其实天水门所修的双修之道,更是一种心法。真正入得门后,无论修习何种功法,均能事半功倍。习武者,可以此道使内力深蕴,身法轻盈。习文者,可耳聪目明,过目不忘。清葵主修的是媚术,借双修之道使媚术精进,原本是相辅相成的路子。
然而她坚持不用男女双修之道,只用个人的阴阳调息法进行修习,再加上魅目假开,才得了如今的后果。那一抹水纹,便是强行修炼魅目而现出的异象。这水纹原本应该只在动欲时出现,如今却长久地印在她的额头上,再难消退。
她的手放在他的胸口上,隔着一层薄薄的单衣,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呼吸快了不少。
“你是想要与我双修,还是想要——我?”清葵的声音轻缓,却带了些蛊惑。
成碧的呼吸一窒。“我……”
没等他说完,清葵已经俯身将头埋在他的肩窝里。
他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皂角香,沐浴过后的味道。他的皮肤滑腻温热,渐渐地,升腾出暗色火焰。他的手指颤抖着,握紧了她的腰。
她却围住他的腰身,唇贴近他的耳垂。“现在,还不是时候。”
成碧眼中的灼热跳动了一瞬,随即更加热烈。
她却离开了他的身体,徒留余温。
“好了,睡吧。”
她背转身去,很快便呼吸绵长,安定地睡了过去。
成碧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无声苦笑。仿佛从头到尾被□灼烧的都只不过是他一个人而已。
天水宫大殿上位,清葵半倚牡丹塌,神情慵懒。丹君站在她身旁,神情肃穆。
殿下立了三名男子,姿容各异,正是外界众说纷纭的天水三使,统领天水三术,药,隐三部。
宋成碧修长俊秀,眸如朗星,容似精雕。他身着玄色劲装,腰间松松缠着一条暗红色长鞭。
“禀门主,术部本月共招收了三十五名新弟子加以训练。其中有五名较为出色者,属下会继续留意。另外,术法方面,属下已经钻研过了门主之前相授的点苍忍术秘笈,可随时挑选合适的弟子加以传授。”
“好。”清葵撑着下巴,唇角微勾。“不若你在此先示范一番何如?”
“是。”宋成碧点点头,随即闭目运气,双手相合,身形微动,竟然消失在原地。
清葵眉头微挑。丹君一声惊叹。
须臾之后,他的身形又渐渐出现在原地,手里却拿着一朵金质葵花簪。
“请主上恕属下冒犯。”虽然他语气谦恭,双手奉上葵花簪,眼神却是光芒夺目,毫不避讳地直视清葵。
丹君从他手里拿下葵花簪,顺便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才回转身把葵花簪递还给清葵。
清葵拈着那一只葵花簪,轻笑一声。
“听闻点苍忍术奇妙,能使人在瞬间速度奇快,甚至掩去身形,我还只当是说笑而已。没想到成碧竟然能从我的头上取簪而不被察觉,果然是奇术。”
宋成碧唇角浅勾。
“不过,我要你找出忍术的克制之法。在此之前,不可将忍术传授他人。”
宋成碧微愣,随即反应过来。“门主英明,属下谨遵。”
“成碧做得很好。”清葵略起身,右手一扬,把那葵花簪又朝他抛了去。宋成碧伸手接下,微讶。
“这个,就赏给你了。”
宋成碧讶色顿去,笑意一闪,将葵花簪收进怀里。“多谢门主。”
另两名男子,一人淡然,一人略羡。
“傅云,你的药部如何?”清葵魅目一转,落到中间纤瘦略矮,面容秀致的男子身上。
傅云,天水药使,掌管药部,负责各类秘药的精制和研究。傅云是南疆人,对各类医理草药有着天生的敏锐,也是清葵当年无意中的收获之一。她魅目假开的方法,亦是傅云的钻研所得。
他听清葵问到,连忙回道:“禀门主,十八种新秘药都已经提炼完毕。”他的音色柔和略低,虽然已努力憋了气大声,却依然算不得宏亮。
“好。傅云,我知道你那儿人手不够。待会儿你跟成碧去,从他新收的弟子里选一些资质不错的带过去罢。”
傅云面露喜色。“谢门主。”
“那些秘药总得有人去试。”清葵转向丹君。“丹君,待会儿传令下去,若有愿意以身试药的弟子,可向药部报备,给予重赏。”
“是。”
清葵朝傅云微微一笑。“辛苦云儿了。若有任何想要的东西,尽可以与我开口。”
傅云望着她,面上一赧。“多谢门主。”
“隐使。”清葵最后问到了最右侧的那名男子。“说说隐部的情况。”
这名男子二十来岁的年纪,眉目温雅,气度从容。
“回禀门主,隐部的五十六名隐者,已有三十名潜伏到了各大门派中,尚未有人露出破绽。二十名信者也已经安排妥当,至于各大派的密报已由录者记录完毕,随时可供门主查阅。”
“好。”清葵目露激赏之意。“萧错,令你掌管隐部,果然是再合适不过。”
男子神情淡定,五官秀雅,笑容却略带晦涩,正是当年的萧悔之。
“门主谬赞了。”
“萧错,还有两件事需要你去做。”
“门主请吩咐。”
“其一,我要潜伏在越凤,昆吾,少阳三大派的隐者尽快找到他们的基本武学秘籍。越凤的《越凤剑谱》,昆吾的《昆吾九式》,少阳的《般若心经》,这三本,缺一不可。”
“是。”
“其二,我要你在剩余的隐者中选些表现优异者,潜入魔门藏音楼。”
自古江湖有正必有邪。有越凤,昆吾和少阳三大正派门道,有天水门这等介于正邪之间的存在,自然也有邪路魔道。而魔道中排名第一的,正属魔门藏音楼。
一介魔门,却偏偏取了“藏音楼”这么个风雅的名字,跟它所做的营生不无关系。
传说藏音楼里,藏了大夏国所有的秘密。只要你愿意出钱,无论什么秘密都可以买到。
光是这样,自然算不上什么魔门。
除此之外,它还有最好的杀手,最邪门的武功,最狠厉的门徒,最飘忽不定的行事风格。
曾有门派崇华,不知怎么惹到了它,竟被它一举灭门,不过短短两个时辰,连个尸首都不剩得,只剩满屋血迹,惊悚慑人。
“门主对藏音楼感兴趣?”萧错微讶。
清葵双目微凛。
“最近江湖上陆续出了些奇怪的事情,想必你们都听说了。”
“门主是说最近那些离奇猝死的事件?”宋成碧立刻反应了过来。
“不错。”清葵垂眸。“那些人死前都有行房的痕迹,且尸首面容枯槁,精血失去大半,江湖上已有传言,说是我们天水门弟子所为。”
宋成碧凝眉。“属下也有耳闻。”
傅云摇头。“这怎么可能?我们传承的双修之术,即使用于采补也不可能把人给采死啊!”
丹君忿忿。“江湖上这些流言,向来没个半分的可信度。”
萧错沉吟一刻。“门主怀疑是魔门所为?”
“我也不能肯定。不过我曾听闻魔门武功邪异,也许会找到些线索。”清葵面色一冷。“总不能让我们白白地背了这黑锅。”
“是。属下立刻挑选弟子,潜入魔门。”
清葵神色舒缓,又露出慵懒沉媚的颜色。“正事说到这儿。明天,天水门会来一位贵客。还望各位吩咐下去,让各部弟子好生相待。”
傅云虽然疑惑却没有发问。反而是宋成碧神色微变,眉头一紧。
“是沉莲公子?”
清葵笑而不语,转向萧错。“咱们共同的故友又要来了,先生可欣慰否?”
萧错垂下眼没有言语,手指却蓦然紧了紧。
第十九章 操纵人心的媚术
萧错走出天水殿,紧绷的身体才稍稍放松了下来。
殿外蜿蜒的回廊,横跨在一池碧水之上。碧水中有黄绿相间的管子草,艳丽的花叶鸢尾,细长的水烛和娇小的水罂粟,却独独没有莲花。
郁沉莲这个名字,是他心头的一抹凉意,更是商清葵的痛处罢。
萧错唇角掀起笑纹,却甚为惨淡。
他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再一次遇到商清葵时的情形。
三年前,在平阳城,他难得的一朝买醉。
萧错素来习惯保持清醒,甚少喝酒,更别说喝醉。但那一日不同。
他喝至半醺时,月色正稀。当商清葵踏着月辉朝他信步而来的时候,他还当自己喝醉出现了幻觉。
“先生,许久不见了。”她朝他蓦然一笑,漫天的星色入眸,让他更觉恍惚。
那时他已经几乎快忘了她,然而这一声轻唤,柔媚的音色,却让他瞬间想起了她的身份。天堑寨中那个来历神秘,言行特别的异眸少女,他一直以为已经死在当年的那场大火之中的商清葵。
她的身后跟着一位异族装束的秀美少年,略带了几分好奇地看他。
“萧先生,我如今来,是想邀请您加入天水门。”
萧错微愕。天水门的名头,他有所耳闻。只是——
“你就是天水门的门主?”
商清葵微勾了唇,魅目微眯。“以先生的才能,这样默然无闻,实在可惜。”
萧错很疑惑,却依然摇了摇头。
“萧某资质平平,恐负了清葵的厚爱。”
“资质平平?”她轻笑一声。“镇北将军青眼有加的弟子,又怎会资质平平?”
萧错僵了僵。
“先生,还记得我从前问过你,你究竟悔什么,又错了什么?”商清葵收去笑意,紧紧地盯着他。
“萧常怀。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是不是有些怀念?”她诡艳地笑着,走近他。“先生一年只有一次会喝醉,也就是三月初七,徐小姐的忌日。”
萧错的酒意,在那一刻才算彻底地醒了过来。
萧常怀,是北都萧御史家的第三子,与镇北将军徐守立的孙女徐悦芝素有婚约。
萧常怀从小拜在徐守立门下习武,与徐悦芝也算得青梅竹马,感情甚笃。萧常怀十七岁时,萧家正式向徐家提亲,定下了婚期。
婚期前一个月,徐悦芝依照俗礼去了北都城外三十里远的祁山白云寺祈福。
其实照理来说,她只需去城内的镇国寺就好。但徐悦芝听闻白云寺对婚姻之事尤为灵验,便瞒了家中人,怀了一颗待嫁的女儿心偷偷地雇了马车前去。
本来一切都很美好。她在白云寺祈祷要与自己的心上人长长久久的时候,根本不会想到自己将会遭遇到怎样的命运。
她遇上了山匪,还是最心狠手辣的那一种。
后来的故事,便很有些凄烈。徐悦芝被山匪□之后,自尽而亡。
萧常怀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随后,他跟随镇北将军的人马,把那一窝山匪狠狠地杀了个精光。然而就算如此,也丝毫缓解不了他心中的痛和恨,还有无尽的悔。之后的几年,他为镇北将军做事,四处奔波,过得相当颓唐。
直到他接到一个任务,潜伏天堑寨,跟镇北将军所带的那队缁衣卫一起协助湖州官衙攻下它。
他没有问为什么。山匪,无论是哪里的,对他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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