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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男子装扮的秋子若,站在样安寺外,望著庄严的寺宇,耳中隐约听见自寺内传出的诵经声,一颗仓皇不安的心,因那低沉、规律的声音沉静下来。[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她双手合十,暗自祝祷著,盼父亲能早日恢复清明神智,即使仍不谅解自己,她亦无悔。
远远地,马蹄踏地扬起的尘沙与声响,将她远扬的思绪拉回,她转首望向声响来处,只见两匹马由远而近,朝著自己所在的方向奔驰。
秋子若在一株大树旁站定,大半个身子几乎隐于树后。
转瞬间,两匹马已至祥安寺外,司徒悦文仍是一派潇洒的高踞马背上。
向来温和斯文的气质,在此刻却增添一股飞扬的神采。他的外貌、举手投足时的优雅、及温煦中带著矛盾的冷凝气质,总让她兴起强烈的作画欲望。
司徒悦文跃下马背,将缰绳交由随侍而来的福安,炯亮黑眸瞬即捕捉到立于树后的身影。
不知是否刻意一身黑衣,但他大半个身子隐于树俊,必是蓄意。
看不清他的面容,司徒悦文以目测估量,他的身材较一般男子更为消瘦矮小,甚至和秋子若的身材相当,是因为双生子的缘故吗?
“你要见我,现在我来了,有什么话你就说吧!”秋子若故意压低声音。
司徒悦文走近她,却被她出声阻止。
“等一下,不要再接近了。”她紧张的盯著他。“你没有忘记和我……我妹妹说过的话吧?不能大靠近我。”
司徒悦文挑眉微笑,果然不再向前靠近。
他凝视著那抹黑色的身影,直接了当地开口:“我看过你的画,希望你能够真正画出属于你的作品。”
“我已经在画我自己的画。”她低声回道。
“用别人的笔法画他人的画,并不真正属于你。何况,你不曾想将自己的才能让众人明白知晓吗?隐藏在别人的画后,你就真能满足?”
“我对出名没野心。”秋子若淡淡地笑。
“画自己的画并不是野心,而是你潜藏的欲望。”
一句话震得伙子若干静心湖起波涛,却还是逞强回道:“不论是不是画我自己的作品,我都能感到满足。”
司徒悦文不以为然地轻笑道:“是吗?但我却在你的画中,看到欲展现自我的欲望——”
“我没有!”秋子若一惊,顾下得压低声音,直接大声否认。
司徒悦文的锐眸忽地一眯,一种怪异的感觉掠过他心底。纵然只是一句话,却勾起他个性中的谨慎。
他将心里一闪而过的怀疑暂且压下,回笑道:“不必否认,你该知道我的监赏目光,绝不出错。”
他的自信让秋子若哑口无书。半晌,她才摇头反驳。“那只是你自己的想法,不见得就代表是我的真意。”
“你这么说,我也无话可说了。”司徒悦文眸中闪过失望之色。
他虽对秋子风的才能惊艳,但会如此执意见他,多半是因为他的逃避,只是人见到了,司徒悦文又生起强烈想栽培秋子风的念头。
没什么原因,只为了秋子风让他有好感,然而不可讳言,他也将对秋子若的钦佩反映在他身上,这样的感觉连他自己也无法解释。
他脑中浮起秋子若清淡温婉的面容,和那双总平静无波,又似古井般的黑眸,心中莫各地又是一窒。
“既然承诺你见面的事我已做到,希望三公子能守信,为老父延医治病。”
见司徒悦文没有坚持,秋子若这才松了口气,再继续谈下去的话,她怕自己会因对他的欣赏而心软、被他说服。
她冀望的是平静的生活,而非众人的称赞。
司徒悦文被她的声音拉回,轻甩了甩头,将脑中那张脸抹去。他深吸口气后,才淡然地笑。“这个自然。”
“谢谢你。”秋子若真心地感谢,她可能需要花上更久的时问,才能为父亲找个好大夫诊治,他却只要一句话就能做到。
“这是我们谈好的交易,你毋须感谢我。”
“但你大可不必提出这个交换条件,而且这对我是件大事,凭我的能力,我真的没有办法……”话到最俊只剩叹息。
“你……任由你爹伤害你妹妹?”
他突兀的问题,教秋子若一愣。
伤害?他是在为她抱不平吗?
“这并不关你的事吧?”她的喉口微紧,几乎是用逼的说出这几字。
“是不关我的事,只是不平罢了!”他垂下眸,撇起淡笑。
“不平?为她被我爹怨恨,还是她的传言……”
“传言不尽可信。”
“但我爹会恨她,就是觉得她真是瘟神啊。”她苦笑,声音低切得几乎令司徒悦文听不清。
“那你呢?你也认为她是瘟神?”
秋子若仍是苦笑,当事实全部指向她时,她能不这么想吗?
“她是不是瘟神,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很自责,不管如何,娘和弟弟总是因为她而死的。”秋子若眸中含哀,强自冷静地说。
司徒悦文紧紧地望著那隐在阴影中的身子,心中的疑惑愈深。
“你很清楚她的想法,可为什么你没有帮她?你甚至不住在家里,只留她独自面对受伤的爹,这太说不过去吧?”
“我……没有,我一直在……”
“你在哪里?你的邻居甚至不认识你,他们根本不知道,秋家有你秋子风的存在!”司徒悦文一双笑眼似在计算,说起话来多了咄咄逼人的强硬。
“我和我爹有些事……所以他几乎当我不存在。”
说一句谎,就必须用更多的谎圆前一个谎,愈陷愈深,指的就是她目前的状态吧。
司徒悦文仅是勾唇轻笑,看不出有没有起疑,但他不再追问。
“这其实不是我该过问的事,抱歉。”
“不,子若要是知道,有人为她抱不平,一定很高兴,”秋子若的情绪,早已为他的一句话而起伏沸腾。
司徒悦文点点头,举手招来一旁等候的福安,福安立即将马匹牵上前,待他轻巧俐落地翻身上马,才道:“我明天会派人,将天慈堂的费大夫送到贵府,为你爹治病。”
话语一落,他一踢马腹,马儿嘶鸣一声,立即放蹄扛奔,转眼已奔出好远,福安连忙策马追上去。
待他们走后,秋子若才由树俊走出,凝望著尘上飞扬之处,久久不动。
会晤结束,秋子若返回家中,才刚进门,就听见父亲房中传来高声咒骂,随即又一阵物品洒落的撞击声。
她连衣裳都来不及换下,就冲进父亲房中,却见父亲由床上翻落地下,无法移动令他更加气愤,大手一挥,只要在他周遭的物品,全被他给拉扯到地上。
顿时,整个房间一片狼藉、凌乱。
秋子若急著想扶起父亲,却被他一手推开,秋祥睁苦铜铃眼瞪她,神智又似紊乱。只是不住放声大吼:“你是谁?走开!”
“爹,我是子若,我是你女儿啊?”伙子若心一沉,父亲才恢复不久的神智,今儿个又陷入迷乱中,这日子要反覆多少次才会停止呢?
“我没有女儿!我没有女儿!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是男人吗?走开,你不要以为我好欺负!走开!”
“我不会害你的,我只是想先扶你起来,好不好?”她轻柔地微笑,深怕刺激到他已然激动的情绪。
秋祥抓紧被子,仍一副防备戒惧的模样。
“地上很冷又很脏,让我扶你起来好不好?”秋子若下死心地蹲下身,好言哄著他。
两个人对峙良久,秋祥或许是真觉不舒服,所以让了步。
“你不要想害我喔,否则我会打你!”
“我不会害你的,把手伸给我。”她保持著温柔的笑容说。
又等了一会儿,他才伸出手,眼神仍是充满警戒。
秋子若将他的手搭在自己瘦弱的肩上,努力了好几次,几乎是汗流浃背才将他由地上撑起,放回床上。
她为他整理奸坐姿,笑著说:“现在是不是舒服一点了?你不要担心,明天会有大夫来为你看病,你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
秋祥仍是惊疑地看著她,恍若看著陌生人的眼光,再次将秋子若千疮百孔的心刺上一刀。
不能失去信心,她安慰自己,将所有希望全寄在明天的大夫身上。
第六章
离开祥安寺后,司徒悦文没有直接回司徒府,反而朝城外的永福镇奔去,只因为他要去查证一件,见过“秋子风”后,在他心中扬起的怀疑。
当主仆俩疾速赶至永福镇,司徒悦文改让马儿在主道上缓缓踱步,一直跟随在他身后的福安,则好奇地四下张望著。
司徒悦文的俊美外表和衣著打扮,极为醒目,让路过的人全为之侧目。
“三公子,杨罗又没说秋家以前住在哪里,这样子要怎么找呢?”
“用问的。”司徒悦文在一间饭馆前下马,率先走进去。
福安一见他进了饭馆,想著自己早已饥肠辘辘,连忙翻身下马,急著跟进去,但才想进门,就见司徒悦文又走了出来。[www.xshubao2.com 新第二书包网]
“三公子,咱们不是去吃饭吗?”
“谁要吃饭,我不过是问个方向。”轻瞥他一眼,司徒悦文哂笑一声,又再度上马。
“啊!”福安苦著脸看著他,主子不吃,做奴才的又怎能喊饿。
无可奈何地,他只好又上马追了上去。
不久,司徒悦文在一条小河前再度下马,当他看见三棵柳树时,随即顺著一条小巷弄里走进去,
根据他刚才打听到的消息,三年前有户秋姓画师就住在这附近,于是循线找了来。
转进巷弄中,几户人家出现在他眼前,其中一间似乎无人居住,有些破败。
他走到那间屋子前站了一会,福安跟著主子也盯著屋子看。
“三公子,这里难不成就是秋家以前住的地方?”
“应该是。”
“啊!公子,隔壁有位老婆婆,我去问问去。”福安瞥见隔壁一名老妪拿著一张小板凳出来,正准备坐在门廊下拾菜叶,忙不迭地冲了过去。
“老婆婆,请问你在这住很久了吧?”
老妪乍见福安,吓了一跳,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又瞥了一身华服的司徒悦文一眼,才点头回道:“住了四、五十年了。你们看起来很面生,不是这里的人吧?”
“我们是从城里来的,想打听一户人家。”司徒悦文走上前,温和有礼地朝老妪拱手。
老妪笑道:“你问吧,也许我会知道。”
“我想擦一户伙姓人家,据说是个画师——”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老妪点头叹了一声。
“知道,秋祥和他媳妇绣娘嘛。他们在这住了十多年,直到三年前才搬走。”
“婆婆记得他们一家共有几个子女吗?”
“秋祥就生了两个孩子,一女一男。只可惜,唯一的男丁在三年前一场意外中死了,连秋祥自己都残了……”老妪说得不胜曦嘘。
“只有两个孩子?没有双生子?”司徒悦文心里的疑惑逐渐解开。
“没有没有,子若是姐姐,子兰是弟弟,两个人差了好多岁呢。只是……谁知道子若会是……唉!”老妪戛然而止,又是一阵长叹。
“她怎样?”
“你不知道,当初子若出生时曾有异象,满室金光,本来我还想她的面相是兴家旺夫之相,谁知却是福厚大过,秋祥夫妻没法承受。”
“婆婆,听你之言,好似认定秋家会有这些变故,全是那个女儿的责任?”司徒悦文挑眉似是不以为然。
“我不是胡说的,子若三岁时,曾有相士看到她,铁口直断地说她是天上文曲星转世,只可惜父母的八字福分大薄,无福消受啊。”
“相命之上所言,不过是无稽之谈,当不得真。”他再次为秋子若反驳。
像他也曾被相七说什么富贵双全,只是姻缘浅薄,一世情缘仅配文星,而此文星必有胎记可辨,若是文星未转世,他将一世孤寡。
就因为相士这么说,所以父母在他还小时,就不断的找寻文星转世主人,擦了二十多年,全然无讯息,他们也就死了心,不再想什么转世不转世的情缘了。
连她的亲朋好友,都以这种眼光看她,更何况不认识她的人,只听传言,会加诸多少无谓的讪笑在她身上?
她那瘦小的肩头上,到底扛了多少的责难与屈辱?
一想到她默然承受他人的指责,司徒悦文的心又莫名揪紧。
“公子有所不知,本来我们也是嗤之以鼻,谁知她十一岁时,她娘为救落水的她而死,三年前则是她弟弟和她爹出事,你说,这能算是无稽之谈吗?而且她在七岁学画,画没多久甚至比她爹还好,这不证明相士所说确实不假?”
“七岁学画?”司徒悦文听到这一句时,嘴角微扬,老妪的说法正好证实他的猜测。
果然,“秋子风”除了不喜出名外,更重要的一点是,她不能出名。
因为秋子若就是秋子风。
“婆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得到想知道的消息后,他心里已有了决定,秋子若的才能,一定要让大众知道。
一个绘画的才女,将会带给画坛多大的冲击,他想看看那个景况。
“这位公子,恕我冒昧问一句,你是不是见过他们父女?”老妪好奇的问。
“是的。”
“他们还好吗?自从三年前他们搬走后,就一直音讯全无,我一想到当初子若才不过十四岁,就心疼啊。”
司徒悦文在心中嗤道,心疼却没有伸出援手?任由她一个年轻女子,承受父亲的伤、和他伤人的恨意?
老妪人虽老,眼却还是很利,看出司徒悦文眼中的嘲弄,老脸微赧地说:“我明白现在讲这些都没有用,但毕竟是十多年的邻居,我是真的希望,他们父女能过得好好的。”
“会的,我会让她不再有后顾之忧,绝对会让她在这世上留名。”他撇唇淡笑着,眼中因有了目标而更加熠熠闪耀。
听到门外有马鸣和吵杂的声音,秋子若走出屋内,才打开柴门,就看见福安正高举手准备要敲门。
“秋姑娘,你出来的正奸,三公子和费大夫就在车内。”福安瞧见她,立刻露出微笑。
就他的观察,这名姑娘对三公子八成有些不同,他自然得客气点,以防将来这姑娘的身分一改,成了他的主子呢!
“他也来了?”秋子若一怔,昨天听他言下之意,她以为他不会再来了,还因此难过了一夜,谁知他竟然会亲自送费大夫过来?
“当然,我们家三公子答应姑娘的事,一定会做到。”福安咧著嘴笑,为自己的主子说好话。
“我不是怀疑三公子的信用,只是没想到,他会亲自送大夫过来。”秋子若连忙解释。
“三公子对秋姑娘的事绝不轻忽,所以连请大夫这种事都亲力亲为,三公子这么在乎一个人,福安还是第一回见过。”福安低声笑。
秋子若颊上生晕,尴尬地说:“不是为我,是为家兄。”
福安望著她,表情有些怪异,还想再说些什么时,司徒悦文已伴著一名白眉白发的老人走近。
“三公子。”
经过刚才福安有意无意的暗示后,秋子若此时都不知该用何种表情面对他,只能垂下螓首福身轻道。
司徒悦文凝视著眼前的秀美容颜,心中有些混乱。
自昨日确定,自己所欣赏的画作出自她的手,除了先前因为她身上发生的事而对她有所怜惜外,现在更增添了几分钦慕之情。
他向来喜欢才女,但与那些女子相处时,他依旧自若,极少会有对她这般复杂难解的情绪。
一个能让他欣赏,又让他心生保护欲的女子,她还是第一个。
只是,这种感觉算什么?是喜欢,还是更深的另一种感情?
他理不清脑中纷乱的思绪,索性不去想,只想著他目前的计画——栽培她成为当朝第一名女性画师,羞愧一票沽名钓誉的画家。
“秋姑娘,费大夫是京城素富盛名的大夫,对令尊的病情应该有帮助。”他不露心中情绪地为她介绍。
“久仰费大夫的大名,只是我没有能力请大夫出诊。”秋子若对费大夫并不陌生,但医术与诊金常是相等,她自然请不起。
费大夫慈眉善目地说:“老朽已老,药堂早交由徒子徒孙去经营,外传我的诊金昂贵,实是误会,那全是老骥已老的藉口。”
“是啊!若非三公子亲自去请老大夫,只怕费大夫还不肯出诊呢!”福安又在旁为主子歌功颂德。
“福安,你是不是嫌口水大多?”司徒悦文冷淡地横睨他一眼。
“三公子,你为秋姑娘做的事,当然要说给她知道——”余下的话被一记锐利眼光给逼回腹内,福安吐吐舌,自动退几步。
“三公子的恩情,子若永远铭感五内,日后若有需要子若效力之处,就请三公子吩咐。”
司徒悦文眼中闪过一道光芒,瞬即消逝,他微笑地摇头道:“秋姑娘,这是我们先前谈好的条件,谈不上什么恩惠。”
话是这么说,但如果能利用她为了父亲的孝心,也许他的计画不费吹灰之力就可完成。
“姑娘,不知病人在何处?”费大夫虽说久末出诊,身为大夫,对病患总有一份仁心,若遇上怪异的病症,也是种考验。
“我爹在里面休息,不过他的神智有些迷糊,如果对诸位有什么不礼貌之处,尚请见谅。”她先将父亲的情况说了一下,让费大夫心里有准备。
“我明白,麻烦姑娘先带我去看看令尊。”
“费大夫、三公子,请随我来。”秋子若侧身让他们进了柴门,又引他们进屋中,住父亲的房间走去。
她才一开门,一只木杯朝她迎面而来,她一个闪避不及,木杯直接击上她的额头。
“啊!”她一个低喊,手反射地按上伤处,顿时感觉一道热流由掌中流下。
司徒悦文一惊,连忙越过费大夫急速地走近她。
看著她额上细细的血痕,他俊脸一沉,眼光射向坐在床上,手上还挥舞著枕头吼叫的男人。
“恶鬼!坏人!坏人!走开!走开!”秋祥瞪大眼看著他们,张牙舞爪地鬼叫著。
“他常这样对你?”司徒悦文拉下她的手,拿出怀中的白帕替她按住伤口,语气有些怒意地问。
“他只是失去理智,见著我有时会生气扔东西罢了,没什么!”她早已经习惯了,只是没想到她忘了将矮几上的杯子收起,就被他拿来砸了自己。
“你就这样任他丢、任他骂?”司徒悦文不悦的盯著她。
“他是我爹,而且我向来小心,今天是因为见著费大夫太兴奋了,才会忘记防备。”
这是真话,以往父亲扔她东西,她十次总会闪过七次,即使没有闪过,也因为他以前只拿得到衣眼、被子、枕头等丢了伤不了人的东西,所以今天受伤还是头一遭。
“费大夫,麻烦你先为她上药。”司徒悦文瞧她洁白的额上,划过一道血痕,看著就倍觉刺眼。
“不用了!这不过是小伤,不用劳烦费大夫包扎,请费大夫先为家父诊病。”
“花不了多少时间的,我还是先帮姑娘上药,令尊就先让他冷静一下再说。”
费大夫是个明眼人,从司徒悦文对秋子若的态度看来,这姑娘可不只是寻常的朋友。
福安站在门边,暗想主子嘴上虽不说,但举手投足间,明显流露出对人家姑娘的关心。
司徒悦文瞪著愣在门边的福安,冶声道:“你杵在门边做什么?还不移开。”
福安这才发现自己堵在门口,里面的人要出来也出不来。
“是、是,马上离开。”他一动,里头的三个人才离开房间,来到前堂。
“将费大夫的药箱拿过来。”司徒悦文交代道。
福安得令,连忙奉上背在自己身上的药箱。
费大夫俐落地将秋子若额上的伤口清理上药后,笑道:“姑娘放心,这伤口等愈合了,也不会留疤。”
“多谢费大夫。”
“好了,我进去看看令尊。”
“可是他现在神智不清,有些狂暴……”秋子若担心父亲会伤了费大夫。
“放心,我不会有事,你忘了我是大夫吗?我有办法让他安静下来的。”费大夫自信地笑。
“我陪你进去……”
“你爹看见你会激动,你还是在外面等著吧。”司徒悦文打断她的话,说中她的伤处。
伙子若不能否认,只能苦笑。
“三公子说的对,我就不进去,一切有劳费大夫了。”
费大夫和善地笑道:“姑娘放心,我会尽力的。”说罢,扛起药箱,迳自走进秋父的房间。
“在他神智不清时,你一个人要怎么照顾他?”司徒悦文看著她额上的伤,忍不住问道。
今天只是木杯打中额头,若他日是更锐利的物品时,她就不只是受这一点小伤了,万一伤到她的手,那该如何是好?
“他只有在不舒服的时候,才会对每个人大吼大叫,所以王嫂有时会过来帮我。”她轻笑道,脸上毫无怨怼,只是一片平静。
司徒悦文没有说话,只是用深沉如夜的眸,直直地盯著她看,看得秋子若两颊泛红,低垂了螓首。
望著她羞怯不自在的表情,他微微地扬唇,半晌,才开口道:
“我看他的情况比想像中的槽,只有一个邻居帮你实在不够,索性你和你爹一起搬到司徒府,一来府中有更多的佣仆可以照顾他,分担你的责任,另一方面,他能够有更好的环境休养,对他的身体、情绪都会有帮助。”
要她搬入司徒府,是早就在他脑中计画好的,只是一直想不到好藉口,现在,她父亲的病成为最好的理由。
这么做的目的,自然是要让她有多余的时间可以动笔,不至于为父亲的病情而心力交瘁。
即使是再有才能的人,若是为琐事缠身,久而久之,原本澄明的心也会钝,一旦心有障碍,下笔就再也不能空灵、有神,而会流于世俗。
秋子若闻言,只是呆呆的看著他,似乎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而福安却是表情夸张地目瞪口呆。
让他们父女住进司徒府?这还真是前所末闻。
福安心想,虽然三公子曾说,他对秋姑娘没有异心,但为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人做到如斯地步,他说啥也不会相信。
更何况秋姑娘还拥有三公子极欣赏的才能,他真不知三公子此刻,心里在盘算著什么主意?
“如何?同意我的提议吗?”
“这……我们与三公子非亲非擦,怎么能住进司徒府?不合礼数的。”秋子若低垂的长睫轻扇,然后抬眼看他,摇头道。
“怎么不合礼数?孟尝君门下食客上千,谁说他不台礼数。”司徒悦文拿出折扇,展开扇子扬眉轻笑。
“可三公子不是孟尝君啊,就算你是,但我却没什么才能,没有那个能耐当你门下的食客呢。”秋子若听了他的话,好笑地说。
“我的确不是孟尝君,但我自认是个识才之人。虽然你没有才能,但是”秋子风‘有。“他蓄意强调秋子风的名字,惹得伙子若身子微微一颤。
“三公子……”
“我只希望秋子风能用心绘画,不需要担心琐事,所以,你放心地将一切都交给我,我绝不会让你后侮。”
他的话像承诺、像示情,听得秋子若心儿微颤、脸儿潮红,但她知道,他只为了自己的才华。现在他不知道秋子风和秋子若是同一个人,要是他知道他如此激赏的画者是个女人时,又会如何?
毕竟这个世间,有才能的女性,只会惹人白眼啊!
“子若,我希望你能答应我,好吗?”司徒悦文温声软语,凝视著她的眼有抹说不出的光芒。
子若?他竞如此直呼她的闺名?
秋子若脸上红潮又起,为他过于亲昵的称呼:心剧烈地狂跳。
“我……”停了半晌,她才嫣红苦脸直视他道:“好,我答应你。”
她不能将自己“秋子风”的身分说与他知,但若他真的喜欢她的画,她愿为他而画。
生平第一次,她愿意为一个外人,展露她的才华,无怨无悔。
第七章
一早,司徒府中扬著一股,与往日不同的喧嚣气氛。
仆奴们交换的视线、消息,全部围绕著昨夜三公子突然带回府中的父女身上。
当然,主要谈论的对象是女儿。
他们听到三公子带女子回来,还当她会是什么天仙美人,但见著人时,说下上是失望或是理应如此,那女子只算得上中等姿色,她的气质不似小家碧玉,比无大家闺秀的严肃。
轻淡温婉,像夜空中的星尘,独自闪耀光辉,却不夺目抢眼。
“那姑娘和三公子,是什么关系啊?”
“不知道,三公子没说过,没人敢乱问!”一名有点年纪的厨妇说。
“是啊!别瞧这三公子向来和颜悦色,他的行事作风还真让人猜不著。”另一名家丁附和道。
“我看只有福安知道,他最近跟著三公子东奔西跑,八成知道内情。”
“去问问吧?”
“问他?算了吧,那小子滑溜得很,问不出话的。”
其中一人转向一直不发言的小丫头道:“对了,禾儿,你不是被派去侍候秋姑娘吗?有没有从她口中听说什么?”
被点名的禾儿,刚来厨房拿热茶和早膳,不料却成了众人追问的对象。
“秋姑娘很安静,几乎不说话。”她照实回答。
“是吗?没关系,她一定是人生地不熟,时间一久,她肯定什么话都会对你说了。”
是吗?
禾儿可不这么想,据她看,那姑娘是有心事都往肚里吞的人,而且她总觉得她眉宇带忧,连笑起来都有点忧郁呢。
“李大娘,我还得给秋姑娘送热茶和早膳,迟了就不好啦!”她可不想怠慢了三公子的客人。
李大娘迭声道好,将准备好的早膳放进托盘,再捞起热水注人已放好茶叶的瓷壶,顿时茶香四溢。
“这茶好香,不是凡品吧?”
“是三公子交代的碧螺春。”
众人听闻,眼晴全亮了。碧螺春可是三公子最爱的茶种。
禾儿见众人又开始七嘴八舌起来,连忙拿起托盘,捧起瓷壶先溜为妙。
才踏进芙居,就见秋子若站在廊边,望著廊外正开得灿烂的芙蓉迎风摇曳。
“秋姑娘,你起床了啊?”禾儿急忙迎上前笑。
“你一定饿了吧?早膳我替你端来了。”
秋子若温柔地笑道:“不急,你慢慢来,我想看看这花。”
看花?禾儿瞄一眼见惯的花朵,点头笑。“这芙蓉花是很美,但若比起灿幽小筑里的芍药,就显得太淡了。”
“芙蓉尚雅宜淡,芍药重色宜浓,各有各的美。”秋子若轻笑。
禾儿眨著眼盯著她直瞧,没料到她对花还有一番见解,不愧是三公子的客人。
“秋姑娘真是个雅人,说的话都和我们不同。”
秋子若愣了一下,微腆地笑。“我哪是雅人,只是想到什么就说罢了。”
“能让三公子另眼看待的姑娘,可不多呢!”禾儿摇头说。
不多?那表示不只是地—人了?
她才这么想,连忙摇头将心中泛起的酸涩,压人心底深处。
她明白,渴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最后只会更痛苦。
已经没有人疼爱,她又何必折磨自己……
她在心底安慰自己,更是告诫自己,别有不实际的奢望。
“秋姑娘,进房用早膳吧?”禾儿尽责地招呼她。
“禾儿,你直接叫我的名字吧,也不用服侍我,我不是三公子的客人……”
“怎么不是?三公子特意差人将芙居清出来,也是为了姑娘啊!”
听她言下之意,这芙居似乎不轻易让人住进?
“这芙居……有什么特别的吗?”
“其实芙居之前是柳公子来小住时的居所,所以在寝房旁还另有一问画室,那画室有一扇正对芙蓉花的窗户,秋日时景色相当美丽。”
“画室?你口中的柳公子,是指柳飞宇吗?”她的眼中进出兴奋的光采,期待的问。
“秋姑娘也知道柳公子?”禾儿诧异地看著她,心中愈加钦佩。
“多少知道一点,我可以去看看画室吗?”
“现在?不等用了早膳再去吗?”
“我不饿,可以吗?”她现在只想去看看柳飞宇的画室。
“可以是可以……”禾儿的话还未说完,就见秋子若一脸欣喜的拉住她。
“在哪里?画室在什么地方?快带我去!”
“就是隔壁那扇门……”
她才刚指了方向,秋子若立即拉起裙摆,漾著笑直往隔壁走。
禾儿没想到如此沉静、温柔的秋子若,竟也会有那种无法遮掩的兴奋表情。
秋子若推开紧合的门扉,甫开门,顺著阳光随即看到一朵朵姿态各异、或含苞或盛开的荷花,迎面而来。
她先是一惊,定眼一看,才发现是一座白墙上绘了满满的新荷,逼真的好似这些花儿,正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在鼻端久久不散。
“这……是飞柳公子的画……”她惊诧地看著墙,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令人震撼的画面。
她的手指微颤地在空气中,随著画上的花办线条走,细细看著柳飞宇的运笔、和他的墨韵、构图。
“一花半叶,淡墨欹豪。”秋子若喃喃说著。
禾儿见她大受震撼、痴迷的模样,只觉她著实与众不同:再听她念著自己听不懂的话,更加有些摸不著头绪。
“秋姑娘,你在说什么?”
秋子若听若未闻,仍是沉浸在这幅墙上的水墨花卉之中。
“秋姑娘……”禾儿还想说话,却在瞥见司徒悦文时噤了声。
“三……”她正想出声问安,却被司徒悦文摇手阻止,示意她先离开。
禾儿抿著嘴儿偷笑,福了福身退出画室。
司徒悦文静静凝视她看著墙上画时的表情,她的手不自觉顺著画上的每一勾勒而滑动,是那么专注而认真。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落在她身上,有种遗世的美丽,那种由内心散发出对某件事物的热爱神采,教人著迷,让人几乎想永远就这样看著她、守著她。
司徒悦文发觉,看著她陶醉赏画的模样,竟有种意外的嫉妒从心里泛起。
他嫉妒那吸引她全副注意力的画作,更嫉妒让她出现那抹痴迷神情的不是他。
察觉自己的想法时,他无是一怔,随之扬起苦笑,能说他是自作自受吗?
他喜欢她的才华,所以想让众人知晓,然而,一旦她成了知名的画家,会有更多的人占据她的时间,分散她的注意,他将成为众人之一,不能独享她的专注。
即使他有自信,她对自己绝对不同于其他男人,但……世事难料啊!
尤其尚不知,对她的喜爱是否深到有独占欲,这样看来,自己对她的感觉,又似乎称不上是爱……
司徒悦文想著又忍不住自嘲暗笑,谁料得到一向果决的自己,在遇见她之后,情绪起伏反覆地教他自己也觉好笑。
“你喜欢那幅画?”他甩开烦人的思绪,决定开口提醒她,自己的存在。
低沉带笑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将她沉迷的心神震回,秋子若心慌地忙转头,望著他的秀美容颜上,净是心虚与不知所措。
“我……只是看看罢了。”在他含笑黑眸的注视下,她不由得垂下长睫,掩饰她的慌乱。“对不起,我不该擅入这里。”
“不用抱歉,既然让你住在芙居,就表示你有权进任何一间房间。”司徒悦文轻笑,一双眼仍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
秋子若闻书拾眼看他,却又在他灼灼的逼视下嫣红了双颊。
他怎么如此看她?是她脸上沾著什么吗?伙子若不安地轻咬下唇,忍不住伸手覆住自己的脸颊。
“你摸脸做什么?不舒服?”他笑眯了眼,明知故问。
“没、没什么!”她连忙放下手,扯起一抹笑道。
“这里原先是我为一个奸友安排的屋子,不过,我觉得现在你比他更适合住在这里。”
司徒悦文不再逗她,走到一扇窗边,将窗子推开,瞬时入眼的是一塘的芙渠,与室内墙上的荷花相辉映,顿时令人有置身池中央,被满满的荷花包围著的错觉。
“好美!”秋子若忍不住走近窗边,与司徒悦文并肩站在一起。
所有的惊赞,最终只化为一句形容词。
“是吧?偏我那朋友只说一屋子的花,让他眼花撩乱,怕自己会成为悲春伤秋之辈。”司徒悦文挑眉笑著提起柳飞宇的反应。
秋子若闻言轻笑出声。“听起来飞柳公子是个有趣的人,真想认识他。”
不过是一句无心称赞,却让他心下涌起莫名的疙瘩,让原本有意介绍两人认识的司徒悦文,忽地念头一转,打消了这个主意。
这感觉……是否就是占有欲?
刚才才想自己对她并无这种怪异的情感,谁知不过瞬间,就打破了他的自以为是,就像老天在嘲笑他似地,给他当头棒喝。
他侧过头,深深凝视她的侧颜,好一会,眼中划过一抹光采,眼神益形温柔,唇边的笑意更深。
没有听见他的回答,秋子若转过头看他,又见他望著自己微笑著,嘴角的笑容隐含一抹自得与笃定,好似明了了什么秘密。
他的笑容和眼神,诡异的愈来愈教她紧张,她下意识地退了几步,和他拉出些距离。
司徒悦文看著她的动作,只是笑了笑,栘开视线转向书案上。
“如果你喜欢这里,所有的东西你都可以任意使用。”
她随著他的视线落在书桌上,望著文房四宝,血液中对绘画的渴望开始翻腾,然而却还是强自按撩下来,至少不能在他的面前,展现大多喜陡。
“我想我可能用不到吧!”
司徒悦文抿唇轻笑,收起手上的折扇道:“来这里不一定要画,府里的藏书也不少,如果喜欢,可以来这里看看书、抄写佛经。”
他不急著逼她承认自己就是秋子风,反正人已经在芙居,迟早会有机会让她自露马脚,到时就可以务正言顺的留下她,总而言之,她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不论是画或是人……
他莫测高深地笑起来,笑得秋子若头皮发麻,心儿打颤。
他……知道了什么吗?
“对了,你和你父亲搬进司徒府的事,‘令兄’知道吗?”他轻松自若地刻意问道。
“我有告诉过他,他知道了。”秋子若垂下头,黑眸泛起心虚的波澜。
“他还说……为了报答你,他愿意为你画……”
司徒悦文先是一怔,没想到她会主动提出。“真的?”
“是的。”她拾首浅浅地笑。
“‘他’不是不愿具各吗?怎么会改变心意?”他好奇她的转变。
“各字只是一个代表,只要不让他出面,他会一直画到三公子不收为止。”秋子若望苦他,藉由另一个身分,将她的感情表露出来。
“真的决定了?”司徒悦文紧紧盯著她,认真地问。
“是,真的决定了。”
“为了我而画?”
“是,为了三公子而画。”她羞怯地一笑,两颊染上浅浅地红霞。
“子若……”他轻叹口气,眸光倏地一暗,他的心激烈地动荡著,因为她的理由。“不会后侮?”
秋子若眨了眨眼,瞅著他的表情有些怪异。
“他不会后侮,只是……怕三公子会后悔。”她轻咬著唇,半晌才回答他的问题。
“我为什么会后悔?”他不解地挑眉。
“因为,也许他不如你想的有才华,也或许,他的才能只是短暂的,终将江郎才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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