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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平额头不知不觉已经渗出冷汗,百般思量后,终还是重重点头答应,匆匆起身。
她掩了袖中玉章想从昭阳宫正门登辇,却被殿门外内侍嚣张拦住,断喝道:“公主殿下,皇上请公主殿下和太后娘娘一同休息几日!”
畏缩的升平还没等退回脚步,独孤皇后已经在她身后沉沉厉声命令:“给本宫掌掴他!”
升平身边随侍的宫人自然不敢掌掴服侍皇帝的内侍,但升平可以。
升平仿佛来不及思考为什么掌掴,掌掴的后果会如何,已经抬手扬过去,半个手掌清脆地抽在那名内侍的面颊,激得硬生生地疼,“本宫乃是堂堂大隋朝公主,你是个什么东西,胆敢留本宫在此处休憩?”
那内侍见状,顾不得脸颊疼痛,赶紧伏地不起,“公主恕罪,这是皇上的旨意!”
“那就叫皇上来亲自跟本宫说!”升平刹那面沉似水,板起的面容仿造平日母后训斥宫人的模样,十分倒做到了七分像。
那内侍见状果然迟疑,想了想才斗胆询问:“公主殿下可是回栖凤宫?”
“本宫回哪里又与你何干?”说罢,升平怒气再起,踩过那内侍匍匐在锦毯上的手指,转身爽利,直接起驾。
不料那内侍匍匐爬至凤辇前,拽住马的缰绳不肯放手。
升平立即拔下身边宫人发鬓上的扁钗刺向此人,那内侍不躲不闪依旧不肯避让,他定是不曾想到娇弱的升平公主的脾气会如此暴烈,之所以胆敢百般违抗升平,不过是欺她软弱。
见升平将扁钗几乎戳到自己双眼,那内侍才不得不躲到一边拼命叩首告罪,“公主殿下饶命,饶命!”
升平怒喝:“滚!”
凤辇立即起驾回栖凤宫。坐回车辇,升平才察觉自己掌心已经腻满汗水,双腿不住颤抖。
栖凤宫石阶之上,永好早已驻足翘首期盼,远远见凤辇过来,立即吩咐随侍宫人准备升平常用物品。不料升平下辇,脚步不等停稳先是掌掴于她,狠狠一掌,打得永好抚住右颊,半晌回不过神来。
还来不及争辩,升平已经命人将永好捆上,扔于自己脚边。
被突然捆缚的永好也不喊闹,缄默不语的她只是直直望着升平的动作,心中狐疑。
升平盯住永好双眼故作厌恶道:“母后不说,本宫倒还真不知道。连日来做了多少龌龊的事你自己清楚。如今你也别在本宫眼前当差了,都去了大家一起干净!”
永好呆呆望住升平,升平则一动不动地回视永好。两人视线相碰触,升平脸色别扭,立即先行移开。
骤然,永好尖叫求饶,“公主饶命,私卖凤钗东珠是奴婢的错,只是奴婢父亲在宫外遭遇水灾没了生计,奴婢偷盗东珠私卖也是迫不得已,公主殿下念在永好进宫服侍您十年的分儿上,饶过奴婢一次吧!“
升平推开永好挣扎猛扑上来的手,反复用丝帕擦拭自己的纤细手指,憎恶道:“平日里本宫给你的赏赐也不少了,你怎么这样见不得半点好东西?那千年东珠全大隋朝也只有两颗,父皇赐给母后与本宫各存一枚,岂料竟被你偷了私卖,如此侮辱了圣尊赏赐还想本宫保你么?拽出去先打了再说!”
踉跄被拖走的永好就在侧殿教训,脱去中衣,竹棒击打双臀声音在栖凤殿内回响。主殿上端坐的升平始终握紧怀中那枚玉章默念:永好,是我对你不住,只是,我已经再没其他办法……
永好再次被行刑的内侍拖上来,刚刚好端端的人如今已经变了模样——鬓发松散,衣裙血染,人踉踉跄跄地跪倒在升平面前。升平勉强支撑自己俯下身,蹲在永好身边,替她掖好散开的衣襟时,悄悄放玉章进怀,惨然道:“以后去了训教司好生为人吧,本宫会关照她们对你免于惩罚,也算是不枉我们主仆一场。当日舅父还曾夸赞你忠诚可嘉,如今看来,也是笑谈一场了。”
永好抬眼看着升平,半晌才郑重地点点头,“公主保重,奴婢与公主殿下只能来世再见了!”
殿外行刑的内侍早已经站在一边,单等二人说完便架了永好离去,升平状似因幼年玩伴背叛而心感悲戚的样子,整个人扑在榻上哭泣,双肩不住颤抖,手勉强掩住脸。
她虽没抬头,却仿佛首次才看清永好坚毅的眉眼,将那一眼深深印刻于心。
成与不成,只此一役,一切全靠永好了。
是夜,没有永好的陪伴,升平辗转反复难以入睡。昭阳宫那边再没有任何消息;大兴殿新登基的皇帝杨勇仍在忙于筹备登基大典,兴奋难眠;东宫太子妃为照顾委屈啼哭的皇储,辛苦不迭。
偌大皇宫,入夜竟无一人入睡,可见,注定风雨来。
濒危涤尽南柯梦(1)
接下来的几日,永好始终没有消息。胆战心惊的升平只道是永好已经在出宫时被杨勇等人发现,连同玉章被处置掉了。
她哀哀地望向窗外,越发绝望。于炭火上煎熬也不过如此,每时每刻,她都无力稳坐安心。
猝逢惊变,升平知道杨勇碍于独孤家的势力军权,自己和母后的性命必定无虞;但杨广是否能平安,父皇能否能提前回朝,怕是杨勇早已经在心底做出决定了。
升平靠在榻上喘息苦笑,此刻瘫在床榻上的她,根本已经失去了所有抗争的力气。
母后的期望最终还是落了空,永好没有带来舅父的救兵,玉章也没有换回父皇母后的自由……可见朝事并非总是顺遂如意,即使有心调兵遣将,也需看时机是否配合。
突然殿门外有宫人仓皇禀报:“公主殿下,太后病重,请公主殿下前往昭阳宫探望!”
升平心头顿时抽紧,耳边嗡嗡鸣响。独孤皇后病重多日,虽然已呈沉疴症状,但宫人并不至如此慌乱,莫非……
升平跌跌撞撞地奔上车辇,赶赴昭阳宫。昭阳宫外徘徊不定的宫人,见到公主凤辇,悉数围住,纷纷跪倒恸哭。升平抢先跳下凤辇,顾不得皇家公主端仪,直奔昭阳内殿。
端木秀荣去了以后,独孤皇后身边又换了一位服侍嬷嬷,见到升平公主驾临殿内,慌乱跪倒参拜不迭。升平对此不加理会,疾步走到榻前,发现正殿长榻上竟然空无一人,立即回头厉声急问道:“母后呢!”
不等嬷嬷作答,屏风后已经悄然转出一人,朝她深深施礼,“公主殿下,老臣有礼了。”
升平定睛看清来人,强忍心中震惊,盈盈下拜,“舅父什么时候入宫来的,母后呢?”
独孤陀垂首笑笑,表面上是君臣主幼的谦卑,眼中眉间隐隐却是对升平的无比憎恶,所幸不曾过多表示,又压低了眉眼。一心牵挂母后安危的升平,自然不注意他心中的不屑和鄙夷。
两人错过身,独孤陀只对升平轻声说道:“二殿下不日归朝,请公主殿下多加忍耐。”
独孤陀语意阴森,激起升平心底阵阵寒意。她动作僵硬,还来不及扭头再问,身着内侍棕色长袍的独孤陀,已转眼消失在宫门口。
不知独孤陀是怎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进入皇宫内苑的,更不知他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禁军把守的城门的。如今看来,怕是连亲兄弟也早在独孤皇后身边预留了眼线,以备不时之需。
又是一个不信之人。一次惊变,升平曾经自幼生长的宫阙,似乎处处皆是不可信的虚伪笑脸。
第十一章濒危涤尽南柯梦
高阔大殿上的锦毯似乎骤然变了颜色,阴森冷风卷起金纱垂幔,沉沉暮暮泛着透人肌骨的寒冷。升平心中不禁悲凉,万千纷乱思绪还来不及整理,想起母后安危,遂先行整理衣裙入内殿查看。
脚步悬于半空还未落下,陡然听见一声惨叫惊呼,殿门外宫人纷纷跑进内殿查看,升平立即回头呵斥住欲向前扑的宫人,“不许进来!”
宫人领命停住脚步。升平强稳住心神心中默念:母后,你等等阿鸾……半句话还没等思量完毕,泪水已先行滚落。身子虚软得直立不起,一跤跌倒在地,再没有一分力气爬起。升平只觉得自己的心肺像被掏空了般,勉强撑住身体,扶着墙壁挪进了内室榻边。视线所及——独孤皇后已经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并无半点生息,黄钱纸一般的面色在昏暗宫灯照耀下阴森骇人,泛青的嘴角滴滴答答流淌着乌黑血丝。
濒危涤尽南柯梦(2)
在幼时,升平曾偷望过如此可怕景象——那个死亡多时的宫人,嘴边也是涎了黑色血丝,黄了脸躺在御花园百花丛中,丑陋诡异的景象她只消瞧一眼便终生难忘。幼时的永好却是知晓一切,她说那是服毒而亡,说完便蒙住升平的双眼再不让看。
于是,升平从小便知,服毒后的死相太过难看,将来若非无力生存,定不能如此。不想今日,母后却选择最难看的方式,结束了自己尊贵的一生。
升平觉得眼前猛地发黑,双膝顿时失去力道跪倒在床边,满腔的话却连丁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后冰冷僵硬的尸身,丝毫动弹不得。
命宫人前去太医院请御医进宫诊治,久无消息;命人通报前朝忙于登基大典的新君,也无人赶到。空荡荡的昭阳宫,数十名宫人静默跪伏在地,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却没有一个人赶来吊唁。
刚刚舅父才走……他说,杨广不日归来。
看来是他亲眼目睹了妹妹服毒,又亲手送了妹子一程吧?
独孤皇后的衣冠整洁,寝具如常,服毒了结残生,想来也是她乐于的。
想必就在升平赶来的片刻,她已经与舅父从容话别,当舅父允诺定会带广儿归来时,她才会自行服下鸩酒含笑离世的。
独孤伽罗和独孤陀都是杀死大隋独孤皇后的凶手。为了权势,为了皇位,诛杀自我,成就百年。
升平想到此处如堕冰窖,手脚都已僵硬得听不得使唤,浑身抖如筛糠。
谁能料到,为了杨广能归来,母后居然做出最后的决断——用自己的死换来儿女的生。
也许,在她看来结束自我是痛苦终止,却未必知道,她的结束于升平恰是煎熬开端。
跪麻双腿的升平苦苦等待前朝赐祭奠灵堂的消息,奈何苦等整整两个时辰,太子杨勇才放御医前来昭阳宫探望查看。御医的诊断已然不必再看,所有人从他们忐忑惶惶的神色中都可看出结果。
其实不用说,升平也早已知晓。她的手始终攥着已经僵硬的母后手腕,一分分消失的温热,一分分离去的亲情,她用心能感触到。
怕是在舅父离开之时,母后已经先踏入黄泉了,她终还是晚到了一步。升平摇摇欲坠的身体被身边宫人搀扶住,痴痴愣愣的。御医站在一旁踌躇地颤声回禀:“回公主殿下,皇后娘娘薨了。”
升平似才被人唤醒般,颓然跌坐在地上,掩住面孔不住呜呜哭泣。一时间宫内大小宫人都效仿升平公主放声恸哭起来,随之哭声传出宫殿,昭阳宫外上上下下一干宫人等更是趴伏在地,长跪不起。独孤皇后待她们并非宽厚,她们的哭泣更是为了自己。
树倒猢狲散,新君最忌惮的人已经悄然离世,她们随侍能否存活世上便看新任君主的善变心意了。连悲恸也不能尽情,这便是天家。
独孤皇后身后仍有诸多丧礼事宜需要打点,升平挣扎起身,抑制住心中悲伤,筹备丧仪,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力做任何事。举哀的衣衫妆配,宫殿布置,奠仪注示,处处难以操控把握。此时有人忙,也有人躲,随处可见慌乱行走的宫人,却无一人肯上前帮忙。往日辉煌庄严的昭阳宫,如今早已乱作一团,俨然一派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飘摇景象,全然喝叱不住。升平公主终究不是即将登基的新君,宫人哪敢靠前为其做事。
半日后,新君缓过繁忙,才有了动静。杨勇先是率领一干妻妾从容不迫前来,浩浩荡荡好大的排场。前首随驾的侍从还没等入门,高氏怀中的皇储啼哭声已经远远可闻。那稚嫩声音穿透笼罩着巍峨宫殿的阴霾,听上去甚是凄厉。高氏对孩子的喧闹不管不问的态度,更是让升平不悦地眯起双眼。
濒危涤尽南柯梦(3)
灵幡飘荡中,高氏抱稳怀中皇储,扑通一声跪倒在灵床前,畅畅快快地悲恸。哭至难过处还不忘拽着升平的裙角,“太后娘娘薨了,还请公主节哀吧。人道是福祸无常,生死之事更是听天由命。”
升平不动声色地收回被高氏拽住的裙摆,恍惚看向新君杨勇。
新君杨勇昔日与升平嬉闹的笑颜,被落日光晕笼罩成金塑雕像,像极了为了社稷奔忙的父皇,他透过皇冕前的珠帘,高高俯视曾经为大隋建立奔忙半生的独孤皇后。他的眼角没有泪,也不说话,镇定如常的神色,甚至不像是往昔母后唾骂窝囊的那个儿子。他终于还是成了帝王,或许不管是谁,只要头上的皇冕戴上了,有了皇帝气派,再窝囊也会变得威仪。
新君杨勇给独孤皇后下跪,但他跪得是那般的不诚心诚意。杨勇在打量四周,仿佛在仔仔细细地寻找什么。与他别有深意的目光相触,升平心头顿时打了一个寒战,她突然发现,自己居然能够看清他万千思绪中的一处——那处最肮脏的地方。
一拜,二拜,三拜,人还来不及站起,杨勇已经开口逼问:“阿鸾,母后薨逝,你也需多多节哀,只是你来昭阳宫时可曾听见什么看见什么吗?来,告诉勇哥哥好吗?”升平记得,成年后,太子哥哥对自己从未如此和颜悦色过,更多的是,被她气得涨红脸颊的无奈和埋怨。
升平定定地望住杨勇,冰凉双手隐藏于身后,互相抠住的指甲狠狠压下去,激起钻心的疼痛,假意装作自己不曾听懂他的问话。
独孤皇后最后时日虽然无势无位,却是杨勇即位的最大绊脚石,最大心头患。独孤皇后对杨广和升平的喜爱远远胜于太子杨勇,他当然不会不知。只是废黜长子立次子为皇储会使国家不稳,外加高相从中百般阻挠方才没有实现。
如今独孤皇后故去,杨勇的顾忌阻碍已除,除了需要提防独孤皇后再有其他口谕,他已是稳坐大兴殿,趁乱做皇帝了。
升平知道杨勇的龌龊心事,所以缄口不言。她头也不抬,满心腻烦道:“母后说了,也没说。”
目光高深莫测的杨勇听闻升平的回答后,微微淡笑,“阿鸾,勇哥哥知道阿鸾和二弟十分要好,不如你先把实情告诉勇哥哥,届时勇哥哥招二弟回来便是。阿鸾告诉勇哥哥,母后的玉章你可曾看见?”
母后一生与父皇齐头并行,拼尽全身力气给儿女留下帝位疆土,却忘记同样大的权力在儿女身上会将他们陷入怎样的生死决断。没错,就是生死决断!
当初,五位皇子会由谁来担当储君,独孤家的态度始终犹豫。郎中令,大司马,朝堂和所有大隋朝兵马尽在独孤家掌握中,皇上虽然能号令三军,但独孤氏的玉章同样也可以。帝后并称二圣的结果就是权力均分,当年是对独孤氏权力的保证,如今是束捆住杨勇颈项的绳索。他已经偷盗了皇帝的虎符,当然更想要那枚皇后的玉章。
杨勇此刻身上已经被宫人披上一身白衣,冠冕全素,升平更是被嬷嬷围上了白色的披麾,银装素裹。可是冰凉的颜色并不能湮灭杨勇眼底的炙热,更不能抚平升平眼底的伤痛。
杨广得独孤陀拥戴已非一日,杨勇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等杨广平安归来,再双手奉上皇帝宝座。穷途陌路的他,眼下最需要的就是父皇母后一个名正言顺的拥戴,一场名正言顺的兄弟自残。
杨勇的目光与升平相触,杀机隐隐可见,嘴角所噙的笑意也冷冷的,“阿鸾,如果你不说,勇哥哥这就送你去找二弟。”
濒危涤尽南柯梦(4)
升平哀哀地望着昔日的同胞兄长,此刻却如同陌路人。她用力咬住下唇缄默不语。
不是升平不想说,而是不屑与违背人伦的人开口。
手足情长终究抵不过万里江山,一腔子同父同母的血液更比不上手握生杀大权的尊贵权势。再想拿兄妹情意来触动帝王心底愧疚,也是不能够了。
升平只想苦笑。事已至此,笑是最难言的痛苦。
杨勇终于被升平耗尽耐性,拂袖站起大怒,指着升平的鼻子唾骂:“杨鸾!不要以为父皇回宫就会为杨广做主更宫,父皇其实早就想杀了他,你以为他还会平安回来么?休要做梦了,他恐怕早就死在阵前,只不过他的死讯你现在还不知道罢了。”
“杨勇,别忘了,他是你的弟弟。”升平面容沉寂,生平第一次没有用哥哥两个字称呼杨勇。
“弟弟?他是我的敌人!从出生就开始跟我争抢父母疼爱的敌人!”杨勇的冷笑让升平心寒如冰,再看不见从前被太子妃训斥时的萎缩。
“来人,把公主囚禁栖凤宫,没有朕的命令终生不得出宫!”杨勇一声喝令吩咐,身后已经冲入几个侍卫,他们不同于内侍,皆是佩剑全甲。原来杨勇早已经准备好决断所有了。
“杨勇,别忘了,父皇仍在,你无权将我禁足!”升平面如寒霜。
“阿鸾,你知道父皇为什么迟迟不来么?你当真以为是朕囚禁了父皇他老人家?”杨勇冷冷地讥讽。升平迟疑片刻,不敢轻易接话。
真相太残忍,残忍到甚至连升平自己都不愿意相信。也许此事并非是父皇唆使杨勇动手逼宫,但母后的薨逝确实让父皇快慰了片刻。
升平咬唇,强抑制心中痛恸,“杨勇,此刻无论你怎样狡辩,我都不会相信!”
“父皇与朕心中厌恶母后母族跋扈朝堂已久,二十余载不能发泄,死后晒着尸体便是所能做的最大羞辱。独孤陀虽然手握重兵,但没有虎符不能随意擅动,他入宫与朕分辩又没有胜算,所以只能吃亏闷在肚子里无可奈何。再加上独孤家拥戴的杨广久久不归,他们此刻想谋反也没有借口!”杨勇的笑容缓缓刺痛着升平,她从未想过共同创立大隋的母族与父皇终有一天会走到反目成仇的田地。
升平回身,留恋母后犹如生时的面容。刚毅如此的母后永远不会料到身后竟然留下如此多的纷争,更不会料到……
算了,不想看了,再看也不过是知道更多的丑陋内情而已。升平陡然紧闭双眼,泪水瞬时夺眶而出。
皇宫里太多肮脏龌龊让人不齿,让人心寒。她无力阻止任何人不觊觎皇权,也无力留下任何人不贪恋江山。
了悟的升平缓缓转过身,用目光逼退杨勇手下的侍卫。他们退一步,她上前一步,她上前一步,他们再退一步,杨勇和侍卫面对不怒不悲的升平恍然有些错觉——仿若那个躺在升平背后的独孤皇后已经附在她的身上,威严、凌厉,一双眼眸刹那夺人心智,根本不容置疑。
升平扬长而去,临近昭阳宫宫门时她回头张望。杨勇站在母后身边,面容已经模糊,人更是漠然无声,全没了幼时那般憨厚。
幼时,杨勇会给升平临摹父皇催要的课业,还会带她偷拿杨俊的顽石,还会为她寻来民间的新奇玩意。诸事只要有升平的参与就不会被父皇责骂,所以即使年纪相差许多,他也从未丢下她。直到杨勇被立为皇储正式迈入朝堂,杨广才接替了兄长照顾升平的职责。第二书包网 www。shubao2。com
濒危涤尽南柯梦(5)
真正的过往常常因回忆而觉得痛苦。升平心中一阵大恸,再掩饰不住凄意怆然,终于肆意掩面痛哭。
恩离慈别。母后那日叮嘱的话此时想起,升平突然领悟话语里的凄然。正是无情显露的真相让她开始学会懂得沉默,默默领悟宫闱中的厮杀争斗,领悟诸多无法告与人知的背后真相。
凤辇上悬挂的凤嘴铜铃叮咚作响,听闻铃声,经过的宫人沿路纷纷下跪。她们还不知道此时此刻发生在昭阳宫里的阴谋,她们仰望的还是太上皇和皇太后最娇宠的升平公主,当今皇上最疼爱的幼年妹子。
白衣飘飘跪满宫墙间的甬道,发鬓上白菊插满。原来高氏早将志哀的丧服准备好,停尸半日才拿出来给皇太后举丧。
想母后盛名一世,到头来也不过是数千宫人为她白衣举哀,升平恍惚苦笑,木木地靠在车旁发愣。
宫车行至栖凤宫,远远瞧去宫门已经被涂上白漆,素白垂幔伴随阵阵冷风飘拂,冷寒入心。
升平步下车辇,踏在石阶上回首,铁甲侍卫已将栖凤宫宫门围得水泄不通。才不过半日,她从高高在上的当朝公主沦为新君膝下落魄囚徒,风光不再。
升平在宫人里寻找,随侍宫人见她环顾不语,上前轻声提示,“永好被公主罚出去了。”
是啊,永好也不在。升平垂眸,颤颤的指尖扶住宫门门环上的赤金兽首。
大兴宫开始鸣钟了,长长哀悼的九声,代表了母后峥嵘的一生。
升平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原本她万分笃定——杨勇即使登基,也不会伤及她与母后。如今看来也是错估了。
升平应该会永远记得自己十八岁这年的今晚——暴雨倾盆,骤风卷袭。看来,苍天也在为独孤皇后的薨逝鸣不平。
升平亲手为母后的丧仪做了几身白衣素裙,刚换上身,就被溅上雨污水渍,再换,整整换了三身,依旧被瓢泼大雨污损。直至最后,她全然没了力气再换,穿着被染脏的素裙,脸色苍白,不吃不喝。
门外是三层身披甲胄的侍卫,如今,连只避雨的燕子也难在栖凤宫飞进飞出。就这样,她被亲生兄长囚禁在栖凤宫,或许,囚禁她的人还有远在行宫的父皇。
明明她骨子里的血液和他们相同,但不能相融。皇家血脉一向是各自为尊,谁都无法成全别人。
父皇忌惮母后,厌恶杨广,所以才会给杨勇机会,让他来切断杨广的粮草供应。
杨勇则谋算父皇,憎恨杨广,想要借机成全自己一箭三雕的伎俩。
升平靠在玉璧纱屏上,如今已经想通一切,神色淡淡,似是什么都不再关切,什么都不再去想。未必是真的看空世事,只因为她知道多想无益,除了徒增泪水之外,对政局根本于事无补。
杨坚远在行宫根本来不及平定太子杨勇的叛乱,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机会,甚至也提不起精神去清理叛乱。据行宫的宫人说,皇上接到独孤皇后饮鸩薨逝的消息后,骤然病倒,不能言语。
杨坚一手造就了眼前局面,他不能诛杀叛乱逆子,但不意味着别人也不能。
据说,得以逃脱的郎中令独孤陀已暗自散播消息并传遍前朝——皇后娘娘之死甚是诡异,太上皇之病极其可疑,多为有心人狠毒加害所致。
单凭他一句话自然没人相信,但是被杨勇放还的朝臣百官们亲眼目睹了大行皇后丑陋诡异的遗容,远在行宫的皇上更是莫名患病,得悉内幕的升平公主在大行皇后薨逝当日便被新君无情幽禁,无异增加了谣传的可信度。
濒危涤尽南柯梦(6)
此刻满朝文武都纷纷揣测:究竟是什么迫使新君背弃亲伦痛下毒手?为什么会不顾独孤家的权势,先鸩杀大行皇后除之而后快?
这些诡异举动,栖凤宫不会不知晓;可即便知晓,升平仍无力趁机做任何事,她只能安于囚禁,苟且保全生命,松开指尖,任日子缓慢滑过。
从囚禁那日至今,她始终不哭不闹,任凭宫外朝堂变换,依旧坚持淡然。因为她笃定,笃定杨广会归来,笃定那个人再回来时,天地已改。
杨勇命人在行宫照拂太上皇,只许不足百名宫人随侍;命人给前方将士拟圣旨,因征战无功,勒令首将自缢;命人削了独孤家的军权,独孤陀长子领全家待罪;命人严密督察朝堂重臣,维护旧党的一律祸殃九族。
杨勇控制了京城皇宫,控制了朝臣口舌,也控制了昔日王权的主宰者,当然,也自以为控制了远在他乡的心中梗刺杨广。
消息传入栖凤宫,升平手中茶盏坠落在地,摔个粉碎。没想到,杨勇的动作会如此迅速,只怕再等几日,等来的不是杨广罹难便是父皇驾崩的消息。杨勇一心一意想要登上皇位做皇帝,少了独孤皇后再没有人能够阻拦他的疯狂举动。
升平纵然不甘心也必须等,每日眺望,盼望把自己解救出困境的人快些回来。可栖凤宫就像铁桶般死寂,一天一天过去,杨广没有任何消息。每日,升平都像被人扼住喉咙在等待自己的末日。
如今登上皇后宝座的高氏再不屑礼佛,她言语讥讽地警告升平——若再不交出皇后玉章,来日便是白绫三尺赐死。升平从高若辛越发犀利并肖似母后的眼眸中可以窥出,正一点点勒紧自己脖颈的白绫,早已悬挂在栖凤宫,身边随便一个宫人都可以勒死她。
升平以为,自己会死在杨广带兵回京的时候。毕竟他离她千里之遥,杨勇离她却是步履之内。可死寂的栖凤宫真的迎来杨广时,她才明白,自己彻底低估了他。
杨广归来那日,天清云远,像极了两年前他走时的模样。
魂牵梦萦的他终于出现在栖凤宫门外,跌跌撞撞的,全没了往日温润的儒雅风采。
升平很想站起迎接广哥哥,却不能。因为她早已被身边随侍的宫人用白绫勒住了脖颈。
杨勇暗授圣旨,安插在升平身边的宫人负责对她行刑。若是杨勇此次能夺位功成,升平尚能做上一日安稳公主;倘若杨勇夺位兵败,升平将是第一个牺牲在杨广面前的祭品。
杨勇说:阿鸾,你放心,朕会留你的全尸给二弟,来恭贺他重返大兴宫。升平知道,杨勇说得出做得到。此刻三尺白绫映衬着升平身上的素白衣裙,晃得她眼花,几乎被勒断气息的身子虚软得厉害。
逐渐勒紧的白绫卡在皮肉里,肺腔憋得闷疼,却吐不出一丝气息。平日里,面容温婉的宫人此时化作了夺命判官,如期领旨结果升平的蝼蚁性命,一脚踏在升平身上,将她拖到自己面前,双手毫不停歇,再度用力勒紧。
独孤皇后故去整整十日,杨广终于再次回到升平面前,明明只差片刻,他们就能相见。升平竭力挣扎着,扯开颈项白绫的束缚,留出须臾空隙,干哑着嗓子呼喊:“广哥哥,救我!”
最光滑的白绫也是最坚硬的夺命利器,升平被那名宫人忽然勒紧颈上白绫,声如蚊蝇,根本传不了多远。升平绝望,痛苦地闭上眼,放弃呼喊。
也许,他们此生情缘浅薄。他终不属于她,她也终未有亡国。再喊也是无益,他和她最终错过,从此生死两安。
短促的惨叫声听在耳中犹如催命。升平的气息已渐渐微弱,眼前影像也渐渐昏花模糊。突然,颈项白绫一松,气息涌入,她不住地呛声咳嗽。
突然有人猛地抱紧升平,她却感觉不到任何温暖。他冰冷的手指用尽全部力气,才能拽开缠绕在她颈项的白绫。
升平横卧在杨广的怀里,虚弱的她此时已经挤不出笑容。杨广声音颤抖,轻轻呼唤,仿佛害怕自己稍稍用力,怀中的人便断了气息,“阿鸾,阿鸾,睁开眼看看,我回来了!”
凝住的眼眸再次活动,想笑还是笑不出来,升平只从喉咙里憋出嘶哑的一句,“你回来了?”
银色甲胄,白色帅袍,全副武装的杨广,全身上下没有一点血污伤痕——呵,真是一场兵不血刃的逼宫戏码。升平扯动嘴角,想给杨广些宽慰。杨广不等升平说话,已经将她用力抱起,直奔内殿。
杨广紧抿薄唇,烈日淬炼过的深深肤色几乎看不出他是否已经怒容满面,他的眼中满是惊怒和懊悔,黑色双眼里,升平孱瘦的身子如浮萍般柔弱易折。杨广紧紧抱住升平,埋首在她的颈窝,声音低沉痛恸,“阿鸾,我回来了。你再不用害怕。我发誓,此生再没有人敢囚禁你,胁迫你。”
杨广的眼神坚定不容质疑。升平几乎死在自己面前是他一生都不想再感受的痛楚,升平今朝受罪一分,他便在来日弥补十分。因为他知道,若非为保全他的性命,她完全不必如此惊险受难。只要她投靠杨勇,献出玉章,便可得到长公主的尊贵封号。
杨广狠狠搂住升平,用温暖唤醒她僵硬的身体,“阿鸾,我一定给你一座昭阳宫。”
“广哥哥,你也会害怕是么,你的声音为什么在颤抖?”升平勉强笑了笑,眼前视线已经被眼泪阻挡,一片模糊,微微合拢,泪水顺着脸颊冰凉地滑落。
他怕,她又何尝不是?
升平很想告诉广哥哥,两年多的时间,她被迫长大,原来有些东西真的就像他所说的那样,并不好看。
可惜,她已说不出来。
拱手河山讨谁欢(1)
宫事虽然惨烈,但于世间百姓来讲,不过是无关痛痒的稗官野史罢了。
杨广从不对升平提及自己是怎么杀回的京都,又是怎么联合逼杀太子杨勇的九宫禁卫军。
等待升平的,不过是天下举哀时,社稷庙堂中房陵王房陵王,杨勇死后的封号。恭礼贤让的谥号而已。
据说,杨广率领大军逼退叛军后,两军在大隋边界河东河东,李渊长子李建成和四子李元吉起兵之处。对峙,此时后方粮草突断,杨广所领一干人马根本无力继续征战,甚至连维持生计都困难。而此时叛军首领李渊得知杨广此时进退两难,生怕一时逼急杨广最终将自己赶尽杀绝,竟派人修停战书秘密送达大隋前锋营。
杨广原本傲然不肯受降,奈何独孤皇后薨逝的飞鸽传书随后跟到,他知道此刻在大兴宫中升平被杨勇禁锢,若再不回还,升平生死难定。但就此受降又觉降了自己的皇家威严,唯一办法就是受降李渊,命其退守关外,并定下盟约,就此划地为界,十载不得再犯。
李渊虽并不甘愿就此降伏大隋,但也并不想与胜利之师迎头硬碰,只好派二子李世民与杨广阵前缔交盟约,就此与大隋结好十载。
李渊为保全军力,不敢趁乱截断杨广退路,这一决策未必正确;但杨广没有乘胜追击,为了升平贸贸然归来,却是大错特错。李渊就此扎下大军缓歇征战疲劳,对大隋境内异动虎视眈眈,寻求机会以谋东山再起。
杨广携带三千精兵率先连夜悄然回还,大部则继续停留边疆缓慢回行,给杨勇以假象,一列人马奔及京城时分独孤陀已经策动文武朝臣暗里奉迎。
杨勇这厢仍在为几日后的登基大典做着黄粱美梦,杨广那边早拿出独孤氏玉章,调动京郊十万守卫大军,围困住大兴宫中所有趁乱劫宫的逆贼们。
杨勇手中是虎符,杨广手中是玉章,所不同的效用是,那十万雄师本就是姓独孤的,杨家的天下向来由独孤家支撑,有朝一日也必然是独孤家来倾覆。或许,杨勇永远都不清楚自己究竟败在哪里。
杨广入宫时,数千兵马浩浩荡荡,不费一兵一卒,连石弹火器都不曾使用,守卫大兴宫的御林军片刻就换成了杨广的心腹人马。
大兴殿上,兄弟相遇,面对不肯离开皇帝宝座的杨勇,杨广鄙夷得连瞧都没瞧一眼,他所担心的只有升平。他身着甲胄,匆匆赶到栖凤宫,迎面却看到升平濒死的一幕。
第十二章拱手河山讨谁欢
杨广说,他此生最为庆幸之事便是皇帝宝座于他不是那般重要,若他再与杨勇纠缠片刻,怕将与升平就此生死相隔。可升平心底也知,若不是因为杨广,杨勇也不会真的下手杀她。
那名准备勒死升平的宫人,被杨广十步之外掷剑穿心而死。杨广思及升平险些被身边宫人加害丧命,更是迁怒于所有栖凤宫的宫人,数百人或入狱拷问,或就地棒杀。据挨不住拷问的宫人讲,杨勇曾说——若叛贼杨广入宫,便缢死升平;若杨广在大兴宫外战死,升平则可在栖凤宫内颐养终年。
升平不想让杨广看见自己眼底为死去的杨勇涌起的泪水,她低垂视线,默问自己:“太子哥哥,你为什么不杀我?”
那三尺白绫其实是留给杨广的,不是留给升平的。倘若杨广的心上人换一个,升平便不会遭此罹难。
太子杨勇还是升平那个憨然不善言辞的兄长,皇位上的他虽不舍权势,却也没忘记兄妹骨血亲情,可他对拥有同样骨血亲情的父皇、母后以及兄弟却没有心慈手软。也许,只有她这个亲妹妹,没有跟他争抢——争抢宝座,争抢权势,争抢天下。
拱手河山讨谁欢(2)
父皇被围困行宫时,已经中风,瘫倒在龙床上,整个人昏昏沉沉,闭着双眼,口涎横流,连被杨广遣人接回大兴宫也不知晓。
杨坚与独孤伽罗争斗三十余载,最终结果是一死一伤。曾经的开国帝后戎马一生,晚景如此凄凉,怕是起兵之初他们不曾预料到的。
杨广以杨坚的名义颁诏,罢黜行宫中被围困的禁卫军,并煽动满朝文武朝臣弹劾父皇昔日重用的旧臣,亲拟旨赐死丞相高颎全家,并为独孤家平反洗刷冤情,尊独孤陀为大司马兼左相,命独孤陀两子延福、延寿执掌兵权。
如今朝事全都是由杨广一手操控,他甚至无须经过杨坚首肯,便拿了父皇的手,压着御玺狠狠按下去。
至此,大隋四方民众八面属国,除差个坐上龙床的仪式,所有的一切已是杨广的囊中之物。
养伤时,升平问杨广为何会放弃大军独自回来。杨广说,因为她。升平相信——大概尘世间,再没有人会像杨广那样真心待她,即便血缘至深的其他几位哥哥,也不曾为她改了天地。杨广也不惧怕朝野内外非议,甚至把高氏留给升平生杀予夺,以平心中愤恨。
“若阿鸾说放了她呢?”升平蹙眉,不敢往昭阳宫内走。升平休养了几日,刚刚恢复些许体力,杨广便叫她去昭阳宫处置高氏。她还不想面对,也不知该如何面对高氏这个女人。
升平的背后是负手而立的杨广。他剑眉冷目,一身蟠龙雪衫在风中衣裾飞扬,虽然低头宠溺含笑,却使得升平茫然恍惚。她总觉得杨广似乎变了什么,感觉是那般陌生,心中细细纠察,偏又似那个人。
“阿鸾说放,我一定放;阿鸾说恨她晒尸母后该千刀万剐,我就将那贱妇处以凌迟。”杨广轻描淡写地许诺,神色波澜不惊,如今的他似乎不再是当年温文尔雅的晋王。
听得杨广暗示,升平不由倒吸口冷气。高相家虽然已经败落,但高氏此刻尚且未卸位,身份仍是前太子妃,若为忤逆大行皇后一事,大可将其贬为庶人,或废至冷宫,若是凌迟……怕是于理不合。
升平迎上杨广探究的目光,喃喃道:“朝臣怕是不许吧,此举会不会滋生非议?”
“你在担心我?”杨广低头凝望升平,轻声耳语,气息拂在耳畔,激得她一颤。
两年时光带走升平往昔青涩,如今的她已经娉婷窈窕,眼波含羞清丽,他也是英挺傲然,双眼笑意深深。
杨广修长的手指抚过升平的眉尖、脸颊,从前淡淡清苦的草药香气被壮年男子阳盛气息掩盖,升平也因此羞红了脸颊,不知所措起来。
担心吗,其实不必——
杨广远征荒地两年,又曾在大兴宫中隐忍十余载,他的温润儒雅只表现在父皇、母后和升平面前,如今他佩银钩宝戟便可上马杀敌,携御玺皇冠亦可朝堂论社稷国策,应付国事如此游刃有余,怎么还会需要她来枉费心思担忧?
升平轻轻摇头,别开羞怯视线眺望昭阳宫感慨,“母后才离开昭阳宫不足月余,换了凤座上的人,此处竟像变了天地,似乎让人不那么亲近了。”说到此处,升平淡淡垂了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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