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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杰诧异地说道:“咱们不是已经改革开放了吗?连美国都和中国建交了,怎么国际上对我们还有这样严格的技术封锁?”
“毛主席说过,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这句话永远都是对的。”卫景文说道,“不管我们做出什么样的姿态来,在帝国主义的心里,永远都是对我们存有敌意的。”
林振华拍拍马杰的肩膀,笑着说道:“小马,适应这一切吧。以后我们还会遭遇形形色色的歧视、制裁、打压、遏制,没有人希望看到中国顺顺当当地崛起。要想在这个世界上有地位,有发言权,只有把自己发展起来。等咱们有了钱,这些鼻子翘得比眼睛还高的西方人,会哭着喊着求中国人买他们的产品的。”
“到那时候,咱们根本就不用买他们的产品了”马杰愤愤然地说道。
正在他们聊着这桩可气的事情的时候,旁边传来了一个声音:“几位先生,请问你们是从中国大陆来的吗?”
这句话是用生硬的汉语普通话说的,几个人都奇怪地扭回头去,只见在他们的身后,站着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黑眼睛,黄皮肤,是亚洲人的样子。
“老先生,请问您也是中国人吗?”林振华问道。
“是的,是的,我是华侨。”老人说道,他的普通话说得很不标准,听起来很累。
听说对方是华侨,大家都产生了几分亲近的感觉,卫景文问道:“老先生,您怎么称呼?你是在法兰克福本地居住的,还是从其他国家到这里来参观装备展的?”
老先生道:“我叫乔海,我就是在法兰克福本地居住的。我在这里,已经住了30多年了。”
“这么说,您是在解放前就出来的?”卫景文道,说到这里,他觉得有些不对,连忙抱歉地解释道:“哦,对不起,老先生,我们习惯说解放前后了,您可别介意啊。”
乔海笑着摆摆手道:“有什么介意不介意的,我在政治立场上既不亲共也不亲蒋。我只知道成王败寇,既然共产党得了天下,那当然要按共产党的说法来说了。”
“老先生,您老家是哪的?”韦东齐问道。
“我是湘平省的。”乔海说道。大家这才恍然,难怪此君的普通话说得那么别扭,想想公司里那几位从永禾农机厂过来的职工,普通话也是这个味。
“哎呀,那咱们算半个老乡啊。”韦东齐高兴地说道,“我是江南省的,我们这位林经理和这位卫老师也都是江南省的,咱们两个省是邻居啊。”
乔海也非常高兴:“是吗,这真是他乡遇故知啊。我外婆家就在江南省,所以我也算是半个江南省的人呢,我还会说江南省的话呢。”
说罢,他果真操着江南省的口音说了几句方言,结果林振华等人一句也没听懂。南方省份大都有这样的特点,隔一条河,两岸的方言差异都很大,乔海的外婆家离丰华县差着一百多公里,方言是完全不同的。
尽管如此,大家还是一下子亲热了起来,乔海热情地邀请道:“各位,既然大家都是老乡,我能不能冒昧地请各位到寒舍一叙呢?”
众人都为难地看着林振华,在海外遇到一位热心的华侨,当然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但要说到去人家的家里做客,就未免不太合适了。一则大家对于这种事多少还有一些忌讳,虽然国家的政策已经放得比较开了,但像韦东齐、卫景文这些年纪比较大的人,对于海外关系这个词还是有些心有余悸的。第二点就是大家也没空去串门,他们一方面要销售自己的产品,另一方面要采购设备,时间是非常紧张的。
“老先生,您的盛情,我们心领了。不过,我们这次来,任务比较紧,恐怕就没有时间去贵舍拜访了。”林振华咬文嚼字地说道。
乔海点点头:“哦,可以理解,可以理解。你们这次是来采购设备的吧,我刚才在旁边听到你们好像是遇到了点麻烦,不知道方便不方便说给我听听,也许老朽还能够助你们一臂之力呢。”
“其实也没什么。”林振华说道,他简单地把想从ALK那里购买一套电炉而遭到拒绝的事情向乔海说了一遍。
乔海听罢,点了点头道:“这不奇怪,这家ALK,一向是很排斥中国大陆的。他们经常资助一些反大陆的政治团体,这件事我们华侨都知道的。”
“原来是这样。”林振华道,“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必去求他们了。”
他的话虽这样说,但语气中多少带了点失望之意。乔海毕竟没有白活这么多岁数,哪里听不出这个年轻人的意思。他问道:“怎么,林先生,这个电炉,对于你们非常重要吗?”
马杰插话道:“是的,乔老先生,我们正在开发的几项新产品,都需要用到一些特种钢材,材料的配方和冶炼工艺我们基本上都已经解决了,就是设备还没有落实。这个电炉对于我们来说,的确是非常重要的。”
乔海道:“这样吧,我去问一问。如果可能的话,我以我的名义买下来,再转让给你们。这种电炉只是ALK不愿意向你们出售,如果你们能够买到,运出德国倒是不受限制的。”
韦东齐与林振华碰了一个眼神,林振华点点头道:“这样也好,如果老先生能够帮助我们买到这个电炉,我们可以给您付一些佣金的。”
乔海淡淡地笑道:“林先生,说佣金二字,就太小瞧我乔海了。我帮你们,完全是因为你们是从祖国来的,说这些黄白之物,就太辱没我乔海的一片爱国心了。”
林振华闻听此言,连忙向乔海微微地鞠了一躬,说道:“乔老先生,请恕小子冒犯之罪。我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乔老先生勿怪。”
乔海不介意地说道:“哪里话,林先生也是按商业规则做事嘛,老夫可以理解。”
乔海说罢,离开林振华一行,走向ALK的展台。他找到赫迪拉,开始向他询问起电炉的情况。林振华等人站在不远处看到,赫迪拉向他们这个方向指点了一下,似乎在跟乔海说有关红色中国一类的话,接着,乔海便开始与赫迪拉吵了起来。他们是用德语在争吵,这一行人中,只有马杰学过几句德语,但也不精通,听不懂他们在吵什么。
少顷,乔海满面怒容地走回来了,一见林振华便说道:“这个ALK公司,实在是太可恶了。他们看到我是中国人,非要我和他们签订一个协议,说这台电炉只能限于在联邦德国境内使用,不得转让给德国境外的其他机构。这样的要求完全就是违反法律的,我要告他们去”
236破烂王
236破烂王
“算了,老先生,不必去惹这个麻烦吧。”听到乔海说要去告ALK,林振华冷静地说道。
林振华不了解德国的法律是什么样,也不知道乔海说去打官司能不能赢。但无论最终的结果如何,这场官司都会给汉华重工带来麻烦,外交部和外贸部恐怕都不希望中国企业在海外去打这种官司的。
除了担心麻烦的这点考虑之外,林振华心里还有另外一个想法,那就是一种强烈的自尊。既然ALK用如此歧视的方法对待中国企业,林振华又何苦非要去买ALK的设备呢?死了张屠夫,不吃混毛猪,难道这个世界离了ALK就不转了?
“老先生,谢谢你,我们不需要这个电炉了。”林振华说道,“大不了,我们自己造一台就是了。”
“对,我们自己造一台就是了。”马杰也帮腔道。
跟着林振华混了这几年,马杰也学到了林振华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觉得天下的困难没有一样是不能解决的。其实,要自己造一台电炉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只要能够解决石墨电极、氩气吹管等一些关键部件,余下的问题就都很简单了。
乔海用欣赏的眼光看着林振华和马杰,点了点头道:“后生可畏啊。我这几年,在装备展上接触中国大陆来的采购官员,也不止一两个了,像你们这样有骨气的,还真是不多见。”
林振华觉得暴汗啊,乔海这话,虽然是夸了他和马杰,可是一竿子可把高祖兴的手下全都撂倒了。负责采购设备的官员们是什么德行,林振华也是心里有数的,虽然不说大家都不怎么样,但其中患了软骨病的,还真不是一个小数目。
“乔老先生,也不能这样说吧。有些官员,可能也不是什么骨气的问题,主要是对技术方面不太了解,为了提高国内的装备水平,他们应当是忍辱负重,被迫向人低头吧。”林振华解释道,家丑不外扬吧,有些丢人的事,在国内丢丢也就罢了,丢到华侨这里来,就太没面子了。
乔海理解林振华的意思,他点点头说道:“嗯,林先生这样解释,倒也合理。也罢,既然你们不想要ALK的这台电炉了,我也就不再和他们纠缠了。对了,林先生,你刚才说到可以自己造一台,你们有几成把握?”
卫景文插话道:“我觉得难度不大。ALK的这个电炉,主要是自动化水平比较高,能够实现温度的精确调节。我想了一下,电路方面的问题,我完全能够解决。不过测温元件、大功率管之类的,有点麻烦,目前还是需要进口。这些倒也不是什么敏感元器件,应当能够买到的。”
乔海呵呵一笑,对林振华问道:“林先生,既然如此,我送你一台旧电炉,你们直接在旧电炉上改造,不是更简单吗?”
“你送我们一台旧电炉?”林振华的眼睛瞪得滚圆,“老先生,你是干什么的呀?”
乔海笑道:“这个问题,等你们到我那里去了,自然就明白了。怎么样,各位这回愿意到寒舍去坐坐了吧?”
林振华暗笑,这老爷子还真是挺有意思的,转了半天,居然还是没有放弃那个邀请大家去做客的念头。不过,既然乔海说了能够送他们一台旧电炉,那么他们也就值得去看一看了。
展览期间,林振华一行是不能走开的。一天的展览结束之后,林振华向高祖兴请了假,带上自己的全部随员,浩浩荡荡地随着乔海往他家去了。乔海开来了一辆商务车,把林振华等人拉上,开向法兰克福郊外。
“这就是我的工厂,我家也住在这里。”
商务车停在一处小院落外,乔海跳下车,指着院落向林振华等人说道。
“乔氏废旧金属回收公司。”马杰读着院子外面铭牌上的德文,对众人翻译道。
“废旧金属回收?”舒曼嘀咕道,“那不就是废品收购站吗?”
“姑娘,你说得对,我就是一个收破烂的。”乔海乐呵呵地说着,上前叫开门,引众人进了院子。
一进院子,大家便知道乔海所言不虚,他果然是一个收破烂的。只见这个院子面积不小,满院子里分门别类地堆着各种废铜烂铁,几名亚洲人模样的工人正在那里拆卸着一台废旧的机床,把上面的零件一个一个地卸下来,随意地扔在边上的一个筺里。
“别动”马杰看到那台机床,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大声地喊道。
几名工人都吓了一跳,诧异地望着马杰。马杰没有理会他们,而是用手摸索着那台机床,啧啧连声:“天啊,这是一台高精度磨床啊,你们怎么能用榔头来拆解呢?”
“乔老先生,这是怎么回事?”林振华向乔海问道。
乔海解释道:“这只是一台废机床而已,我是当废铁买进来的。我让工人把零件拆下来,然后回炉熔炼成钢锭,再卖给机械厂去作为零件的坯料。我这个厂子,有好几台电炉,就是专门用来熔这些金属的。你们如果想要自己改造电炉,我送一台淘汰下来的给你们就是了。”
在他们说话间,马杰已经把那台磨床上上下下看了个遍,他抬起头问乔海道:“乔老先生,你说这台磨床是废的?我怎么觉得它还相当完好啊。”
乔海道:“它的电机已经烧了,导轨也磨损了,精度大幅度下降,所以原来那家厂子直接就当废铁卖给我了。”
马杰道:“什么,这就当成废铁了?电机烧了,换一个就是了,实在不行,自己把线重新绕一遍也没多难啊。至于导轨就更简单了,重新做一根换上不就得了。这样一台磨床,如果是全新的,要十几万美元呢。而修理一下,就算是换一根进口导轨,也花不了几千块钱的,为什么不修啊?”
乔海道:“这就是在德国了,德国的人工贵得要死,修这一台机床要花的人工费,够买一台新的了。所以,这种淘汰下来的旧机床根本不会有人去修,都是直接当废铁卖掉的。”
“我们要啊”马杰忍不住叫道,“林经理,咱们把这台磨床买下吧,我利用业余时间来修,保证能把它修得像新的一样。”
林振华走上前,握着磨床上的几个手轮转了几圈,点了点头道:“的确还能用。当废铁真是太可惜了。”
说罢,他回过头对乔海说道:“乔老先生,你看这台磨床能不能转让给我们?在德国它不值什么钱,我们弄回去,好好修修,可是能够派上大用场的。”
乔海连连地点着头:“真不容易,有你们这种精神,中国何愁不兴旺啊。林先生,你如果对这种旧机床感兴趣,我这里可不止这一台呢,你们看,我库房里还堆了几十台,都是各家工厂淘汰下来的,你们如果能够运走,就全送给你们了。”
“真的”马杰眼睛闪闪发亮,“乔老先生,你快带我去看看。”
这一行人中,除了舒曼之外,其他人都是技术迷。走在乔海家的破烂堆里,众人像是走进了一个宝库一般,满眼看到的都是好东西。这些废旧机器与装备展上的新机器相比,当然显得又脏又乱,有些还锈迹斑斑,但它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价格上便宜得惊人。
一台市场价三万多美元的数控铣床,只不过是油路系统损坏了,便被当成废铁扔在乔海的院子里,乔海说,他买进这台废铣床的价格是200美元。马杰拍着胸脯向林振华表示,他完全能够把这台铣床修好,花费超不过1000块钱。
还有两部高频电炉,不知是哪里损坏了,现在也静静地躺在废铁堆里。乔海表示,如果林振华喜欢,不用花钱就可以拿走。韦东齐和卫景文凑上去研究了半天,发现其中的石墨电极、吹管和控制电路都是完好无损的。卫景文暗中估计,光是把控制电路上的一些关键元件拆下来,也得值几千美元。
除了完整的设备之外,那些废铁堆里的小零件也同样让人眼热,那些精细的轴承、滚珠丝杠之类的,拿回国内就可以作为进口设备的备件,可是在这里,却是被随意地扔在地上,等待着被熔炼成钢锭的命运。
“都是好东西啊”韦东齐赞不绝口,“这样的设备,如果我们能弄回去,找几个老师傅拆开,除掉锈,重新擦油,换上损坏的配件,完全不比进口的新设备差。至于比咱们原来的国产设备,那更是好了不止一个档次了。”
“还有这些电路板,上面的元件都是能用的,有些元件在国内想买都买不到。”卫景文也说道。
林振华回头对乔海说道:“乔老先生,如果我把你这一院子东西都买下,需要花多少钱?”
乔海道:“这些都是废铁,值不了多少钱的。你们看中了什么,直接拿走就是了,还谈什么钱呢?”
林振华摇摇头:“不行,我一定要跟你算算钱。乔老先生,我看中的可不是一件两件,而是你这里所有的东西,甚至于还包括你未来能够收到的东西。我想请你当一个经纪人,专门负责替我们收购德国工厂里的废旧设备,你看如何?”
237爱国不分先后
237爱国不分先后
乔海听到林振华的这个建议,没有马上答复。他想了一会,然后说道:“林经理,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实,我也曾经动过这样的念头,觉得这些都是很好的设备,稍微修一下就可以重新使用的。不过,要在德国雇一个能够维修这种设备的工人,花的钱比买一台新设备还贵,所以这个念头也就放弃了。林经理说的把这些设备运回中国,再找工人进行维修,这个想法实在是非常好。”
“这么说,您是答应了?”林振华问道。
乔海摇摇头:“我刚才想了一下,我把这个院子里的旧机床设备送给你们,或者卖给你们,这都不成问题。但如果未来要长年累月地收购旧设备,然后运往中国,恐怕不能不引起海关的注意。德国有不少人是非常排华的,尤其是反对中国大陆的政府,如果这件事引起他们的注意,日后麻烦恐怕不会少。”
“这应当无所谓吧?”林振华道,“这毕竟是一些报废的设备,这是有据可查的。你报关的时候,就按废钢铁申报就可以了。据我所知,国际间进行废钢铁交易,应当是允许的。”
乔海道:“可是,你们不是钢铁厂啊,你们是机械厂,收购这么多废钢铁,于理不合吧?”
马杰插话道:“这还不容易,林经理,咱们回去就成立一个和乔老先生一样的企业,叫废旧钢铁回收公司,不就名正言顺了?”
林振华眼睛一亮,笑着说道:“小马这个建议好,不过,我倒是有一个更好的主意。”
“什么主意?”乔海问道。
林振华道:“乔老先生,您介不介意和我们建立一家合资企业?就叫中德合资乔氏废旧金属回收公司?现在中国政府在大力鼓励招商引资,您如果能够到大陆去投资,肯定会得到上宾的待遇。最重要的是,您把旧金属拆解的业务放到中国,利用中国低廉的人工成本,这个道理是能够解释得通的。这样一来,您把收购回来的废旧金属运往中国的生产基地,就完全合情合理了。至于到了那边之后怎么处置,我想,德国政府就管不着了吧?”
“妙”韦东齐率先拍掌叫绝。现在德国企业到中国投资建厂的不少,乔海如果愿意去投资,在德国是不会引起别人注意的。而一旦在中国有了一家生产基地,那么从德国运输废旧设备到中国去,就是母公司与子公司之间的交易,不涉及到中方的企业,麻烦就少得多了。正如林振华所说,这些废旧设备到了中国,可就由不得德国人说三道四了。
“乔老先生,如果真能如此,我保证您这家回收公司利润比现在高出十倍以上。所有能够翻新使用的设备,我们可以按您收购价加上运费之后的两倍甚至三倍向您付款,这不比您现在在这里拆卸这些设备熔炼要更赚钱了?”林振华继续坚定着乔海的决心。
乔海没有吱声,犹豫了许久,才讷讷地说道:“林先生,你说的这个建议,的确是非常好。可是,我也有一些隐情,不知当讲不当讲。”
“老先生请讲。”林振华道。
乔海道:“不瞒各位,先父原来是国民党的高官,在内战期间,是杀过共产党的。正因为这个原因,我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回去过,我怕共产党不能容我们这些人啊。”
此言一出,众人都沉默了。当时还是改革开放之初,尽管国家的政策是鼓励海外侨胞回国投资,但这个政策会不会有反复,谁也说不准。尤其是涉及到前国民党高官的后人,会不会有秋后算账的事情发生呢?
林振华是有先知先觉的人,他当然知道国家的政策是越来越宽松的。再过几十年,慢说这种早已脱离了国民党的前高官家属,就是国民党主席,不也能够堂而皇之地在大陆考察,享受着被称为“连爷爷”的荣誉吗?
唯一让林振华觉得犹豫的,其实只是乔海本人的政治立场。他迟疑了一会,对乔海问道:“老先生,既然如此,您为什么还要帮我们这些大陆人呢?”
乔海道:“先父与共产党的恩怨,是在抗战之前结下的。抗战之中,先父带领的队伍,也曾与八路军并肩作战。抗战结束之后,先父看不惯国民党劫收大员的丑陋行径,多次仗义执言,得罪了不少人。后来,先父觉得国民党气数已尽,不愿意给国民党殉葬,这才带着我们全家到了德国。”
林振华又问道:“那么,令尊后来对于大陆政府,是什么态度呢?”
乔海道:“先父一直说,他的心既不偏共,也不偏蒋,他只爱生他养他的这片国土。他还说,不管是共也罢,蒋也罢,谁能够让国家繁荣富强,他就支持谁。你们不知道,因为国家贫弱,我们这些海外华侨在国外根本就没有地位。我们家最早住在这里的时候,其实在周围也算是一个有钱的人家,可是,周围那些德国本地人,即使是扫地的清洁工,对我们也是趾高气扬的,根本就看不起我们。”
“现在还是如此吗?”
乔海道:“这种情况,持续了很多年时间,直到有一天……我记得很清楚,那是1964年10月的一天,我们大清早起来,突然发现周围的邻居看我们的眼神都变了,态度里不再是那种蔑视和高傲,而是有了一些尊重甚至讨好的意思。那个傲漫的德国清洁工,原来从来都不扫我们家门口的地,可是那天早晨,却把我家门前扫得干干净净的。”
“这是为什么呢?”马杰奇怪地问道。
乔海眼睛里泛着泪光地说道:“我们一开始也不知道。先父叫我到报亭去买了一份报纸,我看到报纸上用大字在头条上登着一条新闻……中国成功爆炸了第一颗原子弹”
林振华等人的心也抨抨地跳了起来,这是他们第一次听到海外华侨说起这件事情。尽管已经是时隔20年的事情,但大家还是被深深地触动了。
乔海继续说道:“我记得,在我把报纸递给先父的时候,先父泣不成声。他说,自从他加入了德国籍,就以为自己已经与中国没有什么瓜葛了。可是,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永远都是中国人,无论你的国籍写的是什么地方,你的黄皮肤和黑头发是改不掉的,在人家眼里,你永远都是中国人。”
卫景文点点头,说道:“老先生说的没错。犹太人费尽心力都要重建以色列国,就是因为他们从二战的大屠杀中明白了一个道理,无论你有多少钱,无论你在当地居住了多少年,身逢乱世的时候,在人家眼里,你就是外国人。在这个时候,只有你的祖国能够保护你。”
“是的,是的。”乔海赞同地说道,“这也是先父说过的话。从那以后,他就一直跟我们说,但凡有一点可能性,就要尽量地帮助祖国富强。祖国富强了,我们这些海外华侨才有地位,才能挺起胸膛做人。至于说你的祖国是什么社会制度,外国人其实是并不在乎的。”
林振华说道:“老先生,有您这句话就足够了。大陆对于海外华侨的政策是一贯的,那就是爱国不分先后。不管政治立场如何,只要爱国,一切都可以谈。这样吧,这一次与我们同来的,还有外贸部的一位副部长,明天您到展会上来,我给您引见一下,让他给您讲讲相关政策,这样您就放心了,是吗?”
“好的好的,我明天一定去。”乔海意气风发地说道,“各位,如果大陆的政策真的允许我们这些人回去投资,我一定照林先生吩咐的那样,回去投资建立一家合资企业,专门向大陆转运废旧设备。我也想再回故乡去看一看了,先父一直有一个遗愿,就是想埋在故乡的土地上。”
看看天色已晚,乔海把众人带到一家餐馆,请众人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然后又用商务车把他们送回了住地。临告别前,马杰拉着乔海的手,千叮咛万嘱咐:“老先生,您可得把那些机床替我好好地保护起来,千万别再用榔头去砸了。”
卫景文也凑上前交代道:“老先生,您让人帮我关注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废旧的电子设备,不管是坏到什么程度,只要里面还有元件,就千万帮我买下来。”
“没问题”乔海说道,“其实,德国本地的废旧设备是非常多的,过去我这个公司的消化能力有限,很多设备我都不愿意收。如果林先生建议的合资公司能够成立,那么再多的废旧设备我也能吃下了,就是不知道你们要不要这么多了。”
林振华呵呵笑道:“没事没事,再多的设备我也要。实在多得没地方放了,我大不了送到子弟小学去,在小学里建个实验工厂,让汉华厂的娃娃们从小就学机床。”
送走乔海,林振华让手下人回房间去休息,自己直奔高祖兴的房间。他约了乔海明天到展会和高祖兴会谈,事先他肯定要向高祖兴汇报一下这件事情的。
走到高祖兴的门前,林振华正欲抬手敲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愤怒的吼声:“都是混蛋,简直就是一群败家子”
238败家子
238败家子
林振华听出在屋里骂人的正是高祖兴,他迟疑片刻,打算暂时回避一下。在领导骂人的时候撞进去,是一件自讨苦吃的事情。谁知,没等他转身,门就打开了,一名外贸部的工作人员灰头土脸地走了出来,见到林振华,那人问道:“怎么,小林,你要找高部长?”
“呃……高部长心情不好,要不我改天吧。”林振华说着就打算开溜。
“别别。”那工作人员一把拉住林振华,“你赶紧去劝劝部长吧,他现在就看你顺眼。千万别让他生气,他血压高,不能生气。”
“我说,你们惹了领导,不能拿我去当开心果吧?”林振华压低声音说道。
他们俩在门口这一番支吾,屋里的高祖兴已经听见了,喊了一声道:“门口是小林吧?进来吧”
那名外贸部的工作人员冲林振华扮了个鬼脸,林振华只好无奈地进了门。
屋里并不只有高祖兴一个人,机械委的朱晋文也坐在沙发上。高祖兴满脸怒容,朱晋文的脸上则是一种复杂的表情,有些许的恼怒,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可奈何。
“小林有什么事吗?”高祖兴看到林振华进来,对他问道。正如工作人员说的,现在高祖兴就是看林振华比较顺眼,虽然正在气头上,但对林振华还是和颜悦色的。
“嗯,也没什么大事。”林振华说道,“只是我们今天接触了一个华侨,他有兴趣回国投资,又担心政策多变,所以,我想替他来向部长打听一下政策方面的事情。”
高祖兴简单地问了几句情况,然后说道:“像这样的情况,你可以告诉他,完全不必担心,我们共产党人的胸怀是宽广的。爱国不分先后这句话,过去适用,现在和将来也永远都适用。”
“我明白。”林振华道,“我向他说的也是这个意思,他明天会到展厅来,我想请高部长亲自把这话向他再讲一遍。”
“没问题。”高祖兴说道。
朱晋文在一旁插了一句:“小林,你刚才说,这位乔老先生是打算和你们汉华重工搞一家合资企业,经营范围是废旧金属回收。我想知道,你们一个这么大的重工业企业,怎么搞起收破烂的业务来了?”
林振华嘿嘿笑道:“朱厅长,您可别小看这个收破烂,收破烂也能收出大业务呢。”
“我就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说说吧。”朱晋文道。
林振华知道这种事情要想瞒过上级领导是不可能的。未来此事一旦能够办成,大量的二手设备将从海关入境,他不把话事先说清楚,海关是不会放行的。德国人脑子是一根筋,中国人可都不傻,谁看不出这些设备运进来肯定还能派上用场的?
想到此,他便把自己与乔海商量的瞒天过海之计向高祖兴和朱晋文都说了一遍,高祖兴问道:“小林,你们这算是拣洋垃圾啊,这些垃圾拣回来,能用吗?”
林振华道:“高部长,您可不知道,这些东西绝对是好东西。其实旧设备回收翻新是一个非常有利润的行业,只是西方国家的人工成本太高,做不出利润来。把这些东西拉回中国来进行翻新,未来我们拿来自用也好,或者再转卖给第三世界国家也好,都是一本万利的事情啊。”
朱晋文道:“这个事情我知道一点,西方国家的设备更新速度也很快,有很多东西用了不久就扔掉了,其实拣回来修一修完全可以用的。高部长,你不知道,咱们有些留学生到了国外,就拣人家扔掉的旧电器来用,都是很好的彩电、冰箱之类,一分钱都不用花呢。”
林振华道:“两位领导有所不知,有些废旧设备的回收,不但不用花钱,反而还可以挣钱呢。像西方国家的一些旧船,如果在他们本国拆解,得到的废钢铁的价值,还抵不上拆解时候付出的手工费用。结果,这些船就一直无法得到处置。如果我们愿意把这些船接收回来,人家还会给我们付钱呢,这叫垃圾处置费。”
高祖兴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些笑容,他对林振华说道:“太好了,小林,你把这个经验总结一下,我们安排人专门调查一下欧洲、美国、日本市场上的废旧设备情况,多搞几个这样的废旧设备回收公司。让这些资本主义的废旧设备,为咱们的社会主义建设发挥点余热吧。”
朱晋文对高祖兴说道:“看到小林,我就想起咱们年轻的时候啊,那时候可真是艰苦奋斗,连一颗螺丝钉都要从垃圾堆里刨出来回收利用。”
“没错,艰苦奋斗的作风,什么时候都不能丢掉”高祖兴总结道。说到这里,他又想起了让他郁闷的事情,他拍了拍桌上的一份报告,恼火地说道:“看看小林,再看这些败家子,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
这是林振华第二次从高祖兴嘴里听到败家子这个词了,他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人、什么事,让一向脾气还不错的高祖兴如此恼火。他看了看朱晋文,用眼神请示自己是否可以插嘴。朱晋文给了林振华一个肯定的眼神,林振华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高部长,出什么事了,让您这么生气?”
“你看看我们刚刚统计上来的这个单子吧。”高祖兴把桌上的报告递给了林振华。
“我合适看吗?”林振华接过报告,先怯怯地问道。
“看吧。”朱晋文道,“本来对你这一级干部应当保密的,不过,你也不算是外人了。看看,然后说说你的想法。”
林振华这开始翻看手里的报告,原来,这是一份中国代表团在装备展上采购设备的统计表,上面列着各省市区以及各部委与外商签订的各种引进项目的汇总。他翻着翻着,不由得也血往上涌,怒火中烧:“什么整整52条彩电生产线这帮人想干什么呢?”
“这还只是这次装备展上的订单呢。”朱晋文轻声地说道,“包括此前各省市和各部委单独与外商签订的协议,今年一年,咱们全国要引进130条彩电生产线,形成年产8000万台以上的彩电生产能力。”
“开什么玩笑啊”林振华嚷嚷道,“年产8000万台?咱们全国才不到3亿个家庭,这相当于3年时间我们就可以在全国普及彩电了。国内能有这么大的购买能力吗?”
关于各地盲目引进、重复建设的事情,林振华在国内也有所耳闻,但他听说的,只是一些个案,不像高祖兴、朱晋文这样能够站在全国的宏观角度来看。现在听到这样的数据,让他也觉得有触目惊心的感觉了。
“要不怎么说这些人是败家子呢”高祖兴听到林振华的话,大有找到了知音的感觉,“不光是这52条彩电生产线呢,还有20多条冰箱生产线,10多条摩托车组装线。总之,什么东西挣钱,大家就一股脑地往上扎,也不怕重复建设。都说咱们国家的外汇短缺,咱们辛辛苦苦,靠着卖石油、卖煤炭才挣来这么点外汇,这群败家子就这样糟蹋”
“这个,咱们外贸部难道不能干预一下吗?从总量上控制一下,量力而行嘛。”林振华建议道。
高祖兴说道:“我这不正在和朱司长商量吗,我请他们机械委出面来协调一下,最起码,同一个省就不用引进两条生产线了吧?还有,已经有生产线的省市,也不应当再引进第二条线了吧?”
朱晋文摇摇头道:“事情哪那么容易啊。现在讲究简政放权,扩大地方的自主权,各地方现在拥有了独立的投资权,人家想投什么项目,我们只能提出意见,但不能代替人家进行决策。现在各个地方政府都看中了彩电这个大市场,都想从这个市场上抢利润,别说我们机械委管不了,就是计委来了,也是白搭啊。”
“那就只能让他们引进了?”林振华很白痴地问道。
“还能怎么样?”高祖兴道,“我们外贸部也管不了,现在外贸权也下放了,各地只要有外汇结余,他们想怎么用,我们是管不了的。一个个都是封疆大吏,省委书记亲自到外贸部来谈判,一说就是某某项目是关系到本省经济发展的骨干项目,你让我们外贸部怎么敢拦着?”
“好家伙,130条彩电生产线,这建成之后,市场上的彩电该比白菜还便宜了吧?”林振华说道。
朱晋文叹了口气,说道:“如果这130条线能够建成投产,也就罢了,毕竟还能生产出东西来。而事实上,这130条线根本就不可能全部建成。”
“为什么?”林振华有些意外。
“你以为有生产线就能够建一个彩电厂了?最起码,需要搞基建吧?要搞基建,钢材、水泥都是约束,今年全国的新开工项目非常多,钢材和水泥的供应肯定要吃紧的。”朱晋文说道。
“这倒也是。”林振华点点头,他的汉华重工也在搞基建,他知道钢材和水泥是如何的短缺。幸好他们还有出口创汇项目在支撑,省里优先保障他们的基建需求,否则,他的化工设备基地根本就不可能如期建成。
“还有第二点,130条线如果投产,一年元器件的需求是多少?目前国内的元器件厂商根本提供不了一年8000万套彩电需要的元器件。尤其是彩电玻壳,国产玻壳连1000万套都保证不了,这就意味着我们每年需要进口7000万套玻壳。”朱晋文说道。彩电生产不归机械委管,但朱晋文毕竟是高层领导,对于相关的数据也是了如指掌的。
林振华心念一动,问道:“那么,冰箱呢?是不是压缩机也该面临着严重短缺的局面了?”
高祖兴点点头:“现在国产冰箱的压缩机一半以上来自于进口,如果这20多条生产线再投产,压缩机的短缺局面会更加加剧。如果加大进口量,这就意味着国家的外汇又在浪费在这些配件上面了。”
“国家在这方面,真的没什么调控政策吗?”林振华试探着问道。
朱晋文道:“我刚才和高部长商量了一下,回去以后,我准备向我们主任汇报一下,争取与外贸部一起,向中央报一个文,要求实行玻壳、压缩机等主要配件的进口配额制,一年就限制进口这么多,你即使有外汇,我也不允许你多进口,唯有如此,才能煞住现在这股乱投资的风气。”
“那不是意味着那些彩电厂和冰箱厂要停工待料了?这个损失也是非常大的呀。”林振华提醒道。
“慈不掌兵。”高祖兴道,“我们不是没有向地方政府发过相关的提示,可是我们怎么说,人家也不听,现在只能让事实来教育他们了。”
“真是太乱了。”朱晋文摇着头,“都说搞商品经济好,我看还是计划经济更好。计划经济下,最起码大家不会这样乱来吧?”
高祖兴道:“老朱,你这个提法可不对啊,和中央文件相冲突了。咱们就事论事,商品经济还是要搞的,不过,咱们毕竟是搞有计划的商品经济嘛。”
林振华觉得脑子有点晕,作为一个后世来的穿越者,他天然地认为计划经济是僵化的,不合时宜的,只有市场经济才是促进经济发展的好制度。可是,听二位官员这样说,似乎计划经济也有它的优越性,最起码不会导致这种同时引进上百条彩电生产线的错误吧?
“小林,我和高部长今天说的这些,你自己听听就行了,不要外传,明白吗?”朱晋文也反应过来了,想起眼前有一位基层的小干部,这些高层的牢骚,还是限制在高层之内为宜,让基层的同志听去,影响不好。
林振华呵呵笑道:“二位领导放心吧,我听话从来都是这个耳朵进去,那个耳朵出来,记不住的。这种国家大事,有你们领导关心就足够了,我只关心我们那个小小的汉华重工就好了。”
朱晋文点点头道:“小林,国家大事,还是需要关心一下的。说实话,也就是你还太年轻了,应当在基层再砺练几年。如果你年龄再大几岁,我真想把你调到机械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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