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花朵朵 第 5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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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在努力,拼命,疯狂而旺盛的成长。他们把明天的期待写在脸上,写在花上。花样年华,真真切切的花样年华。

    我在山村里路遇一个小女孩子。她的屋檐也有破脸盆种的太阳花。她对我说,她以后要做个医生,因为山村的卫生太差了,有很多人莫名其妙就难过地死去了。我当时边听边看着那些屋檐上的太阳花,那个破裂生绣脸盆,上面那些支离破碎的白底蓝花,眼睛一下子出现了灰色。我把这段偶遇写到了中学作文里。可没有人相信我叙述的真实性。大概他们是觉得我把作文当小说写了。

    今天属于八月。我在南方。我千里迢迢打听一个女孩的消息。明知这样的打听是徒劳无功可还是努力追寻。事到如今,我还没缓过神来。我努力把对话语气控制得平静而漫不经心。轻微,或者试探性的询问她的病情,生活,感情,以及最近一切。想起见面那天,我在她身后站了足足五分钟,那时的我,样子一定很丑吧。所以我要站五分钟,培养情绪,然后发短信给她,让她转身看过来。

    我在电脑前咬着手指,和学医的朋友讨论那个病。如果我的生活真的小说化,我多么愿意她在我睡醒的一刻,告诉我,这只是她开了个小玩笑。我们之间的对话,感觉畸形而莫名其妙。我问到她的BF,问他们相识的过程。这大概是段来不及考虑的爱情。过分轻易与随便。当然我不能评价。我只知道她没把自己的病告诉他,她觉得没必要告诉他。然后她说了句有点触动我神经的话。

    她说:其实你不明白的。女人有时特别自私。不想让自己成为某一个人专属的。

    恩,大概我是不明白吧。我只知道她好久没有谈恋爱,满以为自己可以饱满地爱。结果发现事与愿违。事实上,她在和我说一些事情时,我只是在羡慕她BF。我总觉得爱情,本身都是脆弱善变的。年轻的爱情更始懵懂与盲目。而这一起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爱情,若是建立在一些大背景下,则会变得可靠与耐磨。例如病痛什么的,也许病痛,只是一个人的感觉,但是一旦出现了病痛,责任的高度会大于个人偏好。作为男人,是应该全心全意去照顾对方的。而这些照顾,又让双方有了更多的经历,共同的经历,这些经历以后会成为愈久愈值得怀念的细节,两个人在一起,回忆是多么难能可贵。有什么比年老后回想起来那段日子是共同度过更加幸福呢。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她不告诉他。用她的话来说,为什么要告诉一个任何忙都帮不上的人呢。随后,她补充一句,大概是觉得他不是适合知道的人吧。我故意问她,那为什么你会告诉我。她说:不知道。或许你太细腻了。我又没人可以告诉的。我笑笑。我只知道,她最近得了病,把头发弄卷了,我觉得样子应该很好看吧。

    我也许就是一个生活在回忆里的人吧。我们的对话扯到新书的签售,说到我的字体。她说我字不好看。我当场生气。我觉得自己的字比她的还是好看一点。我就故意逗她。有时回想起来,时间过得真快。离我们那次在酒吧碰面,在桌上用卫生纸写字,已经很久很久了。幸亏我们都记得。只是我记得她的字迹,她忘记了我的字迹。

    我们说了十分钟不到。她要回家了,我才晓得她在网吧。当我知道她今天心情不好,又喝酒了,十一点才吃饭,一个人从酒吧回来,然后去了网吧。我当时真的很生气。但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像老太婆似的,喋喋不休地唠叨。说实话,我开始讨厌自己。

    我让她回去睡觉。以后再也不要喝酒,不要抽烟。我让她正经点。她说她很正经。她说她会听话做一个健康的女人。她永远都不明白我为什么会那么着急吧。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没力去控制一切的时候,我看着我一个比较友好的阿姨被这个病折磨得要死要活。因为这个病是个戏剧的病。治疗这个病的药会引起呼吸系统的损害。所以千万不能有感冒。得了这个病,一旦感冒,就是两把刀子在桶你,这样的话,你就更加疲惫与恍惚了。

    她下线前一秒,她说,她要回去睡觉了。她明白我意思了。我说好,乖。我突然想说某句话,但我还是谨慎了一点,冷静下来,说了句,我喜欢你,后来补充一点,我喜欢一秒前听话懂事的你。

    五分钟前,我重新去了洗手间,我又洗了次脸,我让自己稍微平静点。那些白色泡沫流淌在洗脸盘里,浴室的灯光泛着点点的蓝色。看着洗脸盘,会看到白底蓝花。白底蓝花,那么斑驳,那么苍白。

    《葵花朵朵》 窗  台

    窗台

    每到一个房间,你最喜欢的地方,永远是窗台。

    透过窗台眺望,仿佛从一个世界穿越另一个世界。那种身心的放松妙不可言。

    刚出生时,你住边沿地带,凌驾于天桥附近的一群破烂小屋成了你的归宿。煤球、垃圾箱、尿壶与废弃脸盆上的陌生植物构成了你眼中的全部。那时候的窗台是朝着大街。你太矮,没办法爬到窗台去看外面的世界。你只有把耳朵贴在墙。听墙外的世界。卖早点的吆喝声,行人的步行声,车辆来回的喧嚣声,那时的窗台你是用听觉去感受的。

    幼稚园,小学,初中。你在旧楼,三十二平方米的地方。你的书房只有八平方米。干净整洁,书桌、书柜、钢丝床。你的窗户开在书桌上。你把路途拾获的半截吊兰养在塑料瓶里,兰花竟然发芽盛放。那个窗户有浅绿色的窗帘,风从外面进来,兰花瓶里的水澄净清明。风生水起。

    你喜欢把灯关上爬在窗台上看对面的居民。三楼的房子。上夜校的女孩每天都要抱着厚厚的书上下爬动。她的爸爸是退伍军人。她的妈妈有点人格分离。初三的时候看到他们的争吵。老女人用刀把自己手指砍下后从窗台里跳了下来。女孩的爸爸来不及挽留。那女孩比你大八岁。现在也许已经成为人妇。只不过当年的情景触目惊心。老女人友好亲密地分开双手拥抱着大地,只不过她的前额有鲜血汩汩流出。

    没有人会飞。

    高中。搬离旧楼,去了新楼。新楼在马路旁边,但因为行人不多,倒显得安静宁和。房子在七楼。习惯性地看遥远的山,惨淡的浮云,守候城市的塔,楼下的幼儿培训班,茶楼,药房,网吧与音像店。人烟不多,各个商店分工起来倒显得合理与明智。包罗万有,却不繁复。邻里关系比较好,不会相互抢饭碗。

    你在家通宵画画打字。通常是两者交错进行。写字前要选适合心情的音乐。接着一场关于文字的爱情应运而生。一路奔波过后往往是天色已亮。

    你把窗帘拉开会看到对楼的居民。那是和睦的五口之家,一对老人,年轻的父母与稚气的独生子。通常你停止文字时,时间恰好是五点十分的样子。夏天的清晨亮得很早。你就会看到对面的老人。老人总是起得很早的。你坐在窗台上偶尔喝水,抽烟。和对面的老人打招呼,暗示是否要把手中的烟送过去。老人对你笑。而他的老伴则让他换鞋去晨运。你依稀感觉到他们内心那些曾经年轻的爱情如今依然蠢蠢欲动。恩,其实,最好的事情就是和喜欢的人一起走路。好长的路,当她走不动时,把她背在身上,依然不停行走,直到累倒在地上,看着对方,像少年一样微笑。

    你的早晨以文字的结束开始。却又以梦乡的序幕结束。洗澡,然后睡觉。让暖暖的阳光照在你的脸上。你缺乏温暖,手指冰凉。通常一觉醒来后已经是十一点。

    十一点,摸索着,半清醒状态站起来。跌跌撞撞。一拉开窗帘,你挠着蓬松混乱的头发就看到对面的孩子。那四五岁的小孩站在阳台上走来走去。他的奶奶,也就是去晨运的老人捧着一碗稀饭等他安静下来好喂食。小孩一看到你拉开窗户就会在你面前大叫:“你妈妈呢?你妈妈呢?”他大概是觉得这个问题有意思。你通常摇摇头。他就继续说:“我妈妈上班了,你妈妈也上班了吧。”你笑笑,仿佛每个人都年轻过,都稚气过。你小时也经常盼爸爸妈妈早点回来。

    现在,你每次回来,都会看对楼的生活。看他们的世界。他们仿佛是你小时候的缩影。你的爷爷奶奶,你的爸爸妈妈。对楼的小男生很有意思。有一次,你下楼买酱油看到他,他和奶奶在楼梯玩耍,一看到你就问:你妈妈呢,你妈妈呢。仿佛这是你名字一样。

    奶奶会拍着他的小手说,没礼貌,快点叫哥哥。小男生通常躲藏在老人大腿后面偷偷看着你笑。如果你早有准备的话,会给他糖果。如果你没准备,那就只会过去摸摸他的头。他头发柔软,脑袋可爱。摸上去感觉机智伶俐。

    其实,你早就知道透过窗台看别人的生活是不礼貌。只不过对于一直呆在家里安静成长的你来说,这样的窗台,无疑是你与外界接触的一个通口。如果没有窗台,你想你还不可能看到人与人的故事。幸亏你只能透过窗台去看人与人的故事,窗台对于缺乏免疫力的你来说,无疑这又是一个避风港。而你一直狡猾地,在这样的安全地带里,一次又一次的用心去看周围的世界。比所有人都珍惜,比所有人都小心。因为你只能从窗台看到外面。不像某些孩子可以走出去。甚至飞出去。

    《葵花朵朵》 跳舞女郎、号手与麦丽素

    跳舞女郎、号手与麦丽素

    跟你说悄悄话。

    我昨天很早就睡了。你推荐的电影已看,还听了几个话剧的原声。表演到了一个极点就叫大师化。我终于明白当初为什么你在现场死命打我手机了。我还真想不出那个看起来文静瘦弱的女孩子竟然有那么大的爆发力。我在房间里想象她舞台上的表情。还有那个男人,身材瘦小却感觉硬朗的男人。纱布纠缠的手臂,他躺床上。

    早上以冲刺的姿势抱着被套闯入浴室。我闭上眼希望是热水,果真是热水,实在太好了。我把被套扔到洗衣机里免得被水淋湿,然后就躺在浴缸里了。身体像漂浮在河流里似的。昨天看你日志,看到有人说到麦丽素了。你现在已经不吃麦丽素了吧。在我的读者因为我有吃麦丽素的癖好欣喜疯狂时,我只能悄悄对你说,我之所以吃麦丽素是因为你喜欢吃。这样想来,他们的疯狂和我无关,和你有关。

    你把麦丽素分给我,把快乐分给我。你让我随便拿,一包麦丽素只要两块。我看看你,挑一颗,含在嘴里,美美的。把吃剩的麦丽素给你。把多余的快乐还给你。

    我有点无病呻吟。事实上没有人知道我为什么不快乐。有人大大咧咧地打电话给我说她很了解我。对于小女孩,我是清心寡欲的人。我只是奇怪,为什么总有人说了解我。可是,连我自己都不了解自己。原来我的无病呻吟来于自己对自己的陌生。

    我在混乱的房子里做自己的东西。从广州回来后的第一天我就是失眠。画了跳舞女郎。她扎了大大的蝴蝶结,她不是兔子女郎,她只是跳舞女郎。可我那些亲爱的观众一直觉得我在画一只兔子。世界上那么多生猛的兔子,为什么我还要画兔子。我的兔子再画就死翘翘了。在我想和她拥抱的瞬间,她撞到了我的膝盖。兔子是不能撞的,不然就会晕过去。我的兔子失去了记忆。所以我不怜悯她了,她把我当成树桩。我不怪她。

    我只是在画跳舞女郎。她热情奔放,穿着夸张的高跟鞋,在半空中跳跃。悬浮的时候,她的小腿是弯起来的,如果落地时她还是这样,那么我的跳舞女郎就会跌得残废。这有点残忍。我忘记画她着地的姿势。只画了她半空的样子。有个多年的观众说我的画收敛了很多,我的含情脉脉在人物的五官里。我的漫不经心在画的细节里。我把自己感觉到的疯狂与张扬画出来了,画在没有人可以看到的地方。

    除了我自己。

    这是很自私的行为。我感觉自己的性格也开始掩饰起来了。在不同人群里装不同性格。这想起来可是很恐怖的事情。我却乐此不疲。我走在路上,假装是外地人一样问路,我观察他们对我的冷眼与鄙视。我想告诉他们,自觉高傲的人必然会被人踩在脚下。但是我没说,就这样吧,挺好的。人与人相处是一门学问。诚然,自以为是的我仿佛已经把这门学问练习得游刃有余。前天,有女孩问我,你是不是从来没有谈过感情。从来没有恋爱过。看来我的修饰真是炉火纯青了。

    你就笑吧,笑吧。不过不许说我虚伪。我最近有点疲惫。

    说到跳舞女郎。她累的时候会坐下来休息。空调很凉,她穿的裙子很单薄,可她一点都不冷。我的手抱着枕头。她的手却是耷拉着,我看到手心的眼睛,她的腿很细,长长的如一根绒线,高跟鞋仿佛也变得潮湿柔软,不再突兀锋利。跳舞女郎寂寞姿势就是把是手放下来,呼吸。她喝水,抽烟,只是不说话。风从她空洞的裙角流过。我想起一个词,半吊子。我的半吊子是指无所谓的意思,看细水长流,花开花落的那种,半吊子,不在乎,也不忽视。

    跳舞女郎表演的时候,需要号手演奏音乐。事实上,我和你都做过号手。从六年级到初二,我们都是出色的号手。我们的指挥是个兔子一样的女孩子。上星期她在我楼下呆了半小时。我的手机没电,收不到短信。当我收到短信时她已经走了。我已经三年没看到她。每次喝夜茶的时候我都想到她。甚至有人怀疑我对她有意思。那些同学,真是有趣极了。

    我们是怎么当上号手的。我小学就一直想当的,因为制服很好看。只不过老师从来不会看上我。她是个没有儿女的音乐教师,喜欢女孩子多过男孩子,我只有等待。六年级换了个音乐老师,她一下子就看上了我。让我去练气,每天我就靠着墙壁吸气,呼气,收腹、挺胸。那时候我遇见你。你在一次训练中过分劳累,缺氧,脸色发白,嘴唇发紫。我看到你趴在洗手槽里呕吐。我有点难受。你笑笑,给我吃麦丽素。吃点麦丽素就好了。补充一下营养。哈哈哈。你笑起来。继续练习。

    进行曲其实是我最喜欢的。比出旗曲很退旗曲都要好听。足够纠缠连绵。多多多多,多唆多唆,米米米米,锐多锐多。不好意思,我已经荒废了我的音乐天分。所以我只能勉强靠一些象声词翻译一下我们当时老吹的曲子。说到音乐。我们是截然不同的。初一时,我们继续集训,老师在讲台上给我们强调很多音乐的知识,说到音乐的重要性。她说台下同学有谁喜欢音乐的请举手。结果就我和你没举手。

    她问我们原因。我说,我五音不全,音乐测试从没及格过。你说,我只喜欢自己的音乐。现在想起来,你真拽。老师当时也没责怪我们。只说我很自知,你很自信,都是不错的孩子。那个老师如果你记得的话,你应该会觉得她很逗吧。她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XXX,你再不认真信不信我一巴掌把你踢出去。嘿嘿。真是充满想象力的。

    我在去年回来的巴士上看到了她。她样子没变,小心翼翼坐我旁边的座位。我说老师看起来很年轻。她很开心,我们长大了,她依然在培育正在长大的人。她像合法的见证者,永远年轻。我有时觉得她很伟大。我的收敛与温和,又一半是她磨练出来的。她总是叫我们注意纪律。给我们准备营养品,说号手是很累的。你再次炫耀你的麦丽素,牛奶加巧克力,好吃不贵。

    我在北京也吃麦丽素。很多超市都有了。麦丽素的价钱永远是两元。

    我昨天梦到自己给跳舞女郎买麦丽素。我的小号在给我小声加油,让我别紧张。我的麦丽素就放在我礼服的口袋里。跳舞女郎在舞台上跳舞。后来她变成了一只兔子,原来那些蝴蝶结是她的耳朵,我只是站得太远看不清楚而已。她跳着跳着。晚会结束后,我去找她。结果却被人抓住了我的手,他说你出了点意外,在洗手间。我看到你呕吐的样子。我问你怎么没吃点麦丽素?你说你怕我忘记买了,又或者是买了忘记带了来了。你是怕我和跳舞女郎的约会不成功,所以把买给自己的麦丽素让给我。

    我没说什么追出去,我找我的跳舞女郎。我的跳舞女郎不见了。她成了黑夜里的一只兔子。我回到洗手间找到你。突然想和你抱抱。我们走在大街上大口大口吃着麦丽素。像醉酒的水手。我们说很多话,很多胡说的话,很多悄悄话。

    你偷偷贴着我的耳朵说,其实我也喜欢跳舞女郎。嘿嘿。我还想着在婚礼上伴奏呢。用小号演奏婚礼进行曲。我笑笑。你加油。我不和你争。

    事实上,我只和我自己说悄悄话。

    《葵花朵朵》 我看着你

    我看着你

    下午两点的时候,我听一首歌听哭了。事情是这样的。蝴蝶让我推荐几首歌曲给她。我把自己觉得适合她的歌曲列了个表,推荐给她,顺便下了首歌。我下的是首翻唱的歌。是男女对唱的。我只有四个字来修饰它。歇斯底里。男人唱得歇斯底里,女人唱得也歇斯底里。于是我就在这样的同一个歇斯底里的音乐中睡去了,醒来时眼泪就出来。

    我真的受伤了。

    向来所有不善言辞的人都是经历过一场伤害的。经历过一场病痛的人,他就不会随意和人家打赌,开着事关生死的玩笑。目睹过车祸的人,过马路时必然比任何人都小心谨慎。另外还有承受过打击的人。他年少气盛的锋芒就是一次又一次被磨平。终于他成为一个不善言辞的人。从沉默到交际家,再到沉默。前者是真的腼腆,后者则是疲惫后的腼腆。

    很多时候,我光着上身感受着阳光的燥热。音乐继续播放。如果你细心去品读每个音符,你会觉得音乐的前奏真的很漫不经心。像生活里的淡淡体温。很多时候,我习惯侧着身子看楼下的行人。两层楼之间的小巷子。道路笔直,视线反倒会无限遥远,延伸。手中没烟。这几天家里没人,我可以抽烟。我从不在家人,或者陌生朋友面前抽烟。因为他们看过太多的人抽烟。

    还是不习惯让他们将自己和其他人联想到一起。

    我告诉你。我在看楼下的男人。那个五十岁的男人。他得了一种病。一种毛病。他的手出现了很多斑点,红白的一片,偶尔抽搐。我的视力很好,所以我可以清晰看到他手上的皮肤。他还有一种症状,就是夏天会发冷,他穿的是长袖衬衫,背心和长裤。他的交通工具是一辆单车。有点残破的单车。这个男人在我很小的时候送过水果给我。在我一次忘记进食晕倒昏迷的意外里。我已经三年没和他说话。因为他会比任何人都关心我。足够的关注,于是少了话语。

    我很喜欢他。我很喜欢看他。我小时候就很喜欢坐在台阶上看他。问他谷子和沙子的区别。问他,我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家。他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那是我的哥哥和姐姐。我觉得我会这样一辈子看着他。不和他说话,只是看着他。想着他的事情。每个人都是一个迷。我想知道他的故事,但我不问他。

    事实上,每次我观察他的时候,我都在想,我以后会不会变成他。那时候,我的身体只剩下骨架。我每天需要喝大量的水。我吃很多的东西,但肌肉却收缩得厉害。我后来选用一把拐杖,支撑着自己走路。我开始给身边的小孩子讲故事。晨运,看着周围和我一样老了的人。

    我每年假期都是很失望。准确地说是失败。我已经有两年,或者三年,没看到奶奶了。我自作聪明,把工作放在最前面,但我的效率和我的小情绪有关,我总是无法把时间安排过来。每次回家看奶奶的计划都夭折。

    我只有一次又一次的靠在窗边,看楼下的老男人。他骑车去接他的老婆。他们夫妻是和我本无关系的一对,但是却从小就爱着我。若我是他们孩子,我也会小嫉妒我,甚至争风吃醋。但是他们善良的儿女却和他们一样关心我,照顾我。姐姐,现在已经是一个孩子的妈妈了,我也已经成年了,但她竟然一有好吃的东西就先想到我,而不是自己的孩子。我有时候都觉得惭愧。还有哥哥。哥哥是个很腼腆的男生,他也快结婚了。有一次我在楼下碰到他,他见到我总是彬彬有礼和我打招呼。口气看来还是把我当成小孩子。

    就是他,陪我一起玩,拉着手陪我过马路,陪我去看金鱼。我总觉得,关于我的故事应该是这样的,上天也总是很照顾我。我还没出生前,我是有个姐姐的。她比我大一岁。如果姐姐现在还在的话,她一定是大眼睛的,而且手指也很好看的。或者,如果她也是出生在七月,一定有非凡的才华。但是我的姐姐没有活下来。她出生没多久就因为脐带失血过多远远地离开了世界。

    上天对她的不公平,换来了我的幸运。独生子女的时代,姐姐的生存权利被剥夺了,让给了我。于是我才来到这个世界。而上天一直把我当成宠儿,又安排了那么多人关心我。安排他们做我的哥哥或者姐姐。一直以来,我都是不让人放心的。不让所有人放心。

    但是,我不会表达什么。我知道他们的关心。所以我只有偷偷看他们的生活。看街角小巷的世界。看老男人瘦小的身子,破旧的单车,洁白的长衬衣,骑在单车上载着阿姨的摇摇欲坠;看抱着孩子散步的姐姐;看插着口袋走路,去单位上夜班的哥哥。

    一切的一切,我不知道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他们知道我在看着他们。因为我一直惦念的姐姐也没有让我知道她在看着我。我只有在梦里看到她。但我看不清她的相貌容颜。她对我来说是那么近那么远。

    《葵花朵朵》 绿色椅子

    绿色椅子

    我为今天里的一片刻平静欣喜若狂。我的假期马上结束了。还有四天,我就要回北京。我梦见自己抱着厚厚的课本在长满梧桐树的小道上急行。我总是记不清课程表。我总是赖床。跌跌撞撞。我不敢看路上的行人。我一定难看极了。眼皮臃肿,皮肤干燥,嘴唇很苍白。有时在路上,我亲爱的小凡同学会给我一根烟。我通常不要。

    我的大学总是要忙很多事情。找兼职,玩文字游戏,通宵画插画,找房子,做饭,买水。有时我觉得在我乱冲莽撞时会碰到你。你就站在楼梯上抱着书等着我。我的大学孤独得需要两个人一起完成。这应该就是我的失败。

    今天的气温有点焦躁。我打了四个喷嚏,有人在想我。看到短信里有朋友发来的话,她说,我想吻你。我笑笑。这篇文字就为我那一刻的平静而生。我拿着杯子在阳台上喝完所有的柠檬水。暗恋和早熟,都是让我感觉欣慰的东西。那种小心翼翼和那种张乱,实在太有意思了。暗恋的原则是永远不告诉她。永远不告诉她。偷偷看着她的身影,她的举止。至于早熟,大概就是年纪小小就模仿大人的行为。约女孩去看电影,用质地良好的纸张写着我喜欢你。

    我起床时候打电话给朋友问了时间。今天是24号。我马上就要启程了。我想,要是我明天买一张车票,我应该还能赶得上时间,我应该可以看到你,在假期尾声,夏季结束之前。你应该会去村口接我吧。帮我拿行李,带着没有方向感的进入村子,拉磨的水牛、成熟的甘蔗、碧绿的稻田、错落有序的几家小店。操地方方言的村民。你的生活真的已经融入了他们了么。

    我一直不放心。想念你的时候,看什么都觉得像你。我坐你的学生吧。我现在神经质得凌晨一点准时收看《多啦A梦》,看大雄和静香,今天的片子是关于胖虎汤。胖虎做了难喝的汤。而多啦A梦给了大雄一种可以把很难吃的食品变得美味家口的粉,只要洒在上面就可以吃得津津有味。我们一年级的时候做过饭。在你家,你把冰箱里的鸡蛋全打了,满满的一大盘,我们炒了一早上,然后吃得饱饱的,走路都走不动了。

    我估计我爸爸一辈子做的最有价值的两件事是:他早晨喜欢读圣经与羊皮卷里的句子。以及他曾经对我说过他退休后要回去家乡做个山村老师。前者让我品性收敛,后者让我找到共鸣。我很早就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生活与创作。现在想到你在一个陌生的村庄做教师,我的欲望又加强了。农村的孩子会不会把老师叫成先生。

    你的生活应该从早晨七点开始。当我在一个城市里无病呻吟时,我很难想象你在一个荒凉的村庄扮演一群孩子母亲的那种角色。要知道,亲爱的,你比我小九个月呢。你要做很多事情。家访就不用说了。你还要兼顾语文数学与音乐美术。你身体不好,就没接体育的课,你其实是想全部课程都包揽下来的,对吧。你还是像过去一样,不会爱惜自己。

    我打了五个喷嚏了。有人在想我,但,应该,不是你。

    我的文字出现了摇摇欲坠的幻觉。我其实暗恋过一个农村老师。她叫苏。我一向觉得叫苏的女孩都有有种特质。那年我十四岁,我比她还高一个头。她是我堂弟堂妹那一拨孩子的老师,教语文。那年,她分配来我奶奶的村子,那条村子叫芹竹村,传说当年解放战争时,闹饥荒,全靠芹竹的竹笋才养活所有人。于是,因此命名。

    我的爷爷,当年在田野那边建了个池塘。他有在池塘上建了一个草房守池塘。房子旁边有粗壮的香蕉树,果实丰收,香蕉树丰满而性感。风从香蕉树的巴掌叶里吹来,呢喃似的。爷爷的池塘里有好多鱼,而我只喜欢跑到他的草房里安静独处。爷爷喝的酒叫莲花白酒,卖相跟橘子汽水的瓶子一样。我有事没事就在爷爷的房子里偷酒喝,口袋里有从屋檐偷下的生花生。边剥花生边喝酒,不亦乐乎。爷爷房子里有牛皮鼓,若有人偷鱼可以即时通告。除了鼓,就是书了,农村孩子用过的习题册,爷爷的诗书,还有他的中药图解,破破烂烂的一堆。我就一张一张整理,我的爷爷放牛去了,那时他还健壮,可以去放牛,拿着镰刀去挖草药。现在他的身体已经有点疲软了。

    我那个假期就在爷爷的草房里度过。在草房的缝隙里偷看对面田野的女人。一个年轻女人在收割。稻草迎风起浪,她的身影若隐若现。我记得当年堂妹他们不知什么时候也钻进来了。我就问她那个女人是谁。堂妹说那时她们新来的语文老师。刚高中毕业,分配过来的。我问堂妹她叫什么名字。堂妹说,叫苏。于是年少气盛的我就不要脸的喊起来。苏。我大声的叫,苏。

    我当时感觉刺激,每次叫完都要把草房的窗子拉下。后来堂妹出卖了我。她直接声音高亢地来了一句:苏老师我哥叫你。我当场就脸红了。你一定没看过我脸红的样子。当天晚上,我吃饭时和爷爷奶奶说到苏,他们说苏老师还不错,挺勤快的,快要结婚了,对象就是隔壁村的一个男人,我弟弟妹妹他们学校的校长。我听了,竟然有失恋的感觉。

    请原谅我当年的无知与轻狂。我现在说起这事,只因为你身上应该有苏的影子。你会不会像她那样安分地在村庄里呆一辈子呢。我总在想这个问题。

    我最近越发感觉城市里身心的疲惫。我极少出门,我的窗户每天都下雨。我很累的时候,就想去一个安静的山村做老师。穿着干净朴实的衣服,和一群孩子在一起,走路的时候,他们会跟在我周围,稍微年幼的,我会搀着他的手,我用五音不全的嗓门给他们唱歌。唱我小时候学会的儿歌。

    池塘的水满了,雨也停了。田边的稀泥里到处是泥鳅。

    我想我的天真烂漫也会重新浮现在早已麻木疲惫的脸上。我想我应该会成为孩子王。我小时候很淘气,在奶奶家砸过猪圈,把火炭扔进鸡窝里,和小狗打架,我小时候可是人人讨厌的小霸王。现在感觉真实很遥远的故事里。你的学生里会不会出现和我一样淘气的男生。那个淘气的男生会不会喜欢你。我有点吃醋。

    我前天去了小学后山。那里有很多坟墓。我们从小都是怕怕的。我绕了很多路,终于绕到建筑工地边沿那个小石凳那里。我找到了我们以前种的桐油树。它已经很高很高了。叶子绿油油的,树干很粗,可以支撑我爬上去。我就扶在树上朝你的方向看去。看着青春看着你。请不要忘记,我们曾经计划用桐油树构造的那个绿色椅子。躺在上面,闭上眼,一个舒服的夏天,糊里糊涂,过去。

    《葵花朵朵》 理发店

    理发店

    我的生命在一点一点地消逝。我的头发却以反方向,拼命生长。

    我马上就要离开南方了。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的休整与归顺,应该是最恰倒好处的。临行的日子我们家又开始了战火连绵。今天早上我玩了个冒险游戏。我的风扇不转了,我开到最大档,然后把手指放进去使劲去推它。慢慢的,它才转了起来。我看电影的时候就贴着风扇吹,抱着被套。我有点冷。我转身想擦看手机短信时把椅子推翻了。我的风扇被砸得支离破碎。我惊醒了在沙发上睡觉的妈妈,她一进门就骂我是败家子。我想都没想就把椅子也砸了。

    本来,这并不是什么大事。本来,这完全可以平息的。不是么?

    每次回家必定要去的地方就是理发店。理发店在我对面楼层的一楼。也就是邹同学住的那一楼。我在北京基本是不修理头发的,每次都把头发留得乱糟糟地回来再修理。理发店有很多流光溢彩的东西,各色洗发水,头发的成色,还有那些干净整洁的金属工具,这都是我喜欢的。我每次进去就让理发师给我稍微把头发剪短一点,修薄一点就好了。

    我的头发有点卷。但是理发师不建议我做头发,他到觉得我头发自然点比较好。另一个原因是我头发很黑。我笑笑,无所谓,我也没想过要做头发。我就靠在椅子上让他温柔的手在我头发间游动。我欣赏一切细心专致的男人。他的举止会让我着迷。其实,我只是希望有一天,我面对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时也可以做到这样的细致专注。

    理发店有很舒服的氛围。虽然那只是一个下岗工人开的理发店,但是我很喜欢。那个男人是主要劳动者,他的妻子是打杂的,也就是帮客人洗头的而已。他有两个孩子,一个孩子念小学,一个孩子高三。我每次修理头发时会和他说话。说他最近的生活,他已经把我记下,因为我每个夏天结束时都会出现,安静地坐在他跟前,让他有熟练的手法把我留了一个夏天的乱头发去掉。

    头发不修理的话,我会像一只松毛狗。我妈妈说我像阿飞。但是,哪有我这样笨手笨脚的阿飞?昨天煮鸡蛋的时候把鸡蛋烧焦了。

    我喜欢和理发店的男人说话。尽可能赞美他的动作。我会问到他儿子的学业。我们想老朋友一样交谈。他比我大二十岁,但是我们却能一起体验生活的坎坷与生命的挣扎。没什么比这样默契地对话更有意思。我离开南方那年,他理发店开张。现在已经有两年了。我看到他而儿子一点点成长。个子,五官,声音,都开始发生变化。他的下巴隐约也有胡子了。我喜欢看他,感觉他又被我记住了。

    他是那种很乖的男孩子。喜欢吃番茄酱。没有私房钱,每次要买番茄酱都要问妈妈要钱。关键是他每次要钱都被我看到。真的很巧。他妈妈是个有点苍老的女人。每次都是吩咐他要买小瓶的,不要买大瓶装的,说什么大瓶装的有货假。他也会点头答应。出门时不忘回头取笑一下妈妈说,是有假货不是有货假。没见过你那么笨的。应该是大瓶装的很多假货,什么叫货假啊。你真笨。

    我看着镜子,看着自己头发一点点减少,冷不丁笑出声来。我对理发师傅说:你这个孩子真好玩。理发师笑笑:哎呀,孩子大了,会顶嘴了,不乖了。我没说话,我只是觉得这样的幽默玩笑还是不错的。至少我从来都不可能跟我妈妈开这样的玩笑。我通常还没说话就被她一尺子打下去了。

    她用打毛衣的织针打我,我受不了的时候就一把抢过她所有织针一下子折断了。我站在墙角说:打吧打吧,织针都没有了,看你怎么打我。从那时候起,她就说我是败家。我仿佛是她一辈子最大的错误。

    今天我们又吵架了。我妈妈和外婆关系不好。我不知道她是不是遗传了外婆的脾气。但是我反倒喜欢外婆多过她。外婆的坏脾气是因为外公的早逝导致她多年守寡才变成这样的。而我妈妈呢,她仿佛一直都是这样。

    刚才一秒钟之前。我突然很想看到外婆。我很想亲她额头一下。她已经足足十年没见我了。妈妈很少让我去见外婆。我每次说要去见外婆她都是有很多理由。我记得外婆对我的好。当然这样的好我是不能告诉妈妈的。我在外婆家喜欢去抓小鱼,但是没东西养。外婆找不到瓶子就拿着镰刀去把一个粗壮的竹子砍了,让我把小鱼养在竹筒里。我曾经很努力地去挽救外婆与妈妈的关系。但通常我还没说什么话,我妈妈就露出反感与不屑。至于外婆,她只是冷冷地在一边抽烟。外婆是唱戏的。我小时曾经被她的通宵唱戏吓得哭了一夜。我最后一次去看外婆是我四年级的时候。一个下雨天,我呆在外婆家看她唱粤剧,她唱得心酸伤感,我看到她那些忧伤的表情一下子就哭起来了。我毫无礼貌地对外婆说你是怪物。

    我们小时候总是那么出口伤人。长大后才感受到那些隐忍的痛。其实,我很爱外婆的,很爱她,像爱奶奶一样爱着外婆。而我现在却只能从舅舅口中轻微地打听外婆的消息。真的希望她一切安好。

    我写到这里,真的写不下去了。我心痛得快要窒息。我想说的最后一句就是外婆,我很想你。外公,我也很想你。没有你们,就没有我,生命的赋予其实是一个感恩的过程。如果外婆你在我跟前,我会很认真的吻你一小口,学着我小时候的表情,刚出生时的样子,轻轻地,甜甜地,吻你一口。至于外公,我从来没见过你,我爸爸都没见过你,当然如果你在我跟前,我会用干净的剪刀帮你修理一下头发。我想看到你穿中山装的样子,很斯文很斯文的样子。我还想看你穿清瘦的白衬衫。我把你打扮好后,我就会去给外婆化妆,我要给她梳理头发,扎上好看的发饰。

    来来来。我给你们拍个合照。你可以帮我当成照相馆的师傅,或者理发店的小杂工。我爱你们。

    《葵花朵朵》 尾生与香水

    尾生与香水

    今天是阴天。昨天我的风扇被我摔坏了,现在没开风扇也不觉得热。我自欺欺人。早上八点的时候,我回想起昨天我们夜里的讨论。我觉得我们没救了。什么时候起,我们变得那么实际了。

    我们看中的房子被别人抢租走了。我们若找不到房子便即将流浪。你别笑。我说真的,别以为流浪是好事。听起来很浪漫,实际上却是痛苦不堪。前天爱米同学说下期杂志要做一个关于居住环境的专题。她说你想想,要是有住鸟巢的人那多有意思。是的。有意思的更多,有人住天桥底下,有人住防空洞,有人住废气工厂,还有人住纸皮箱里。但是我们真的可以这样么?我觉得缺乏安全感的我们是不可能住那些地方的。万一有坏人怎么办。

    昨天听到你的事情,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你最爱的猫儿要去荷兰了,你把郁金香当成了自己的名字。不用想,这又是一个关于思念与等待的故事。有时,我宁愿你放弃。我说这些话时你却非要坚持。好吧。我再次眼睁睁看着你往坑里跳。我不仅没拉你还要答应你推你一把。我刚才找了个房子。过几天我们去看。十平方米的样子,有简单家具,可做饭,洗澡,上网,我在考虑要不要床。如果不要床的话我们可以直接打地铺。我考虑要不要把我的LOMO照片都带过去,贴墙上,稍微也有点像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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