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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早上五点出发。换上行装。走出迷惑森林,我会遇见昨天夜里卖爆米花的中年女人,她把我当她儿子。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我吃她的爆米花吃了三年。她不知道我为什么微笑,为什么哭泣。她每天看到喝了啤酒的我就会叹气。我会抱抱她,说,晚安。接着我就笑起来。她的身体很小,样子一般,其实她长得真像我妈,我最近喜欢说不规矩的话。例如我会说,这样的艺术品真是俗得发芽了。例如我会说,阿姨你长得真像我妈妈,看起来活得真苦,真命苦,都快发芽了。
幸亏身边的人都不介意我的胡闹。他们只是疑惑,发芽?什么发芽啊?我才想起,恩,他们不知道我的毛豆,原来我的迷惑森林只有我自己知道。
好吧,继续说我的迷惑森林。我是个猎人。一个老去的先知曾经告诉我很多打猎的技巧。结绳、陷阱与蛊惑。我在我的森林里看到相貌较好的女孩,她有好看的鼻子,一副不知世事的样子。我在森林里行走,不让她发现。我曾经对她感觉很糟糕。她的出现影响了我的生计。我用锋利的毒箭来吓唬她。后来她就走了。我的森林一夜之间消失。像是一场劫难,所有的树木都倒塌了。于是,我只有重新种植那些树木。好让动物藏身,好让我存活。
我依然在森林行走。观察每棵移植过来的树,看它们成长的情况。没多久我又遇见了一个女孩子,她叫TE。她对我即将在森林里搞的一个活动感兴趣。我打算把小木屋改造成一个阳光充足的休闲地,提供画纸和颜料,我邀请森林里所有的生物进来画画。画你的心情,你的故事,你的已知和我的未知。我看到TE同学的样子。相信她是个对艺术深有体验的人。用她的话来说,在学校里,她念的是油画,专修睡觉。我心想,这就对了,进入迷惑森林的第一步骤就是要睡觉。放松你的身体,平缓你的呼吸。闭上眼睛,你放心,我不会偷吻你。
我和TE同学在交换了作品后变得兴致盎然。其实,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成就艺术品。正如我在酒吧里和无知的小孩子说的那样。就算你画一个很幼稚的图样,你不会布局,甚至也不会上色。但你只要把你的白纸,所有空白的地方都填满那个图样,你的画纸就成了一个艺术。重复的无规律性会让你的画抽象与费解。那些观众会觉得那是上层建筑。
我和TE同学幻想着若干月后的展览。除了画作外,我们还可以增加一些装置。我们应该尽量把空间弄得好玩点。我觉得最好是能让所有的观众都能找到一个看起来是共享,实际却是很私人,很有归宿感的空间。正如我的迷惑森林。
我昨天又去了迷惑森林。我是那里的主人,当然要每天都进入一次。我看到TE同学在教我油画的调色。我看到一群画画的孩子。我看着他们的脸觉得日子真好。我拿出信纸写信。想把我的心情告诉那个相貌较好的女孩。她带走了我整片森林。此时,我们应该是在做着毫无干预的事。我的圈子,她的圈子,隔得真远。我只有写信,但信件传递的时间需要一个星期。这是我很信任的邮递员告诉我的。他一本正经地说:正常情况是一个星期,也就是七天,不过像你这样的情况,我不敢担保,毕竟你的信没有收件人地址,而且,我也无法及时通知你,要知道你是个猎人,而你现在,竟然头脑发热得写信给一只兔子……说实话,我觉得这个老头,这个腰骨有毛病的老头,说话一本正经得让我很反感,小心我给你一拳。哼!最后那个邮递员说,这样吧,你可以把她的样子画出来,我把她的样子贴到森林每个角落,她看到后如果想见你,她就会第一时间来找你的。你看这样行么?
我不说话了。算了。我把邮递员想成可以说个谎话哄我的娱乐人士。我以为他是那种可以随意制造喜剧或悲剧的小丑。我一相情愿地以为他至少可以骗骗我。森林又不大,送一封邮件干嘛非要说成那么坎坷。接着,我就不说话了。真的一点声音也发不出了。我在森林里寻找风筝,但这个森林,树太多,从来没有人放风筝。
《葵花朵朵》 三十五岁的保护色
三十五岁的保护色
因为朋友介绍,去听一个人文方面的讲座。内容大概是关于伦理道德之类的。那是一个诺大的讲堂,古典建筑,酱红色的木柱,半圆形的玻璃窗,色调柔缓的天花还有从外面透进来的那些凝动翠绿的树影。讲解的是一个女人。
她的样子很有气质,说她有气质,并非敷衍。那种感觉是难以用文字语言所阐述表达的。她的名字,也会让人联想很多。单姓唐,会让人想起那时候洛阳的牡丹,还有各种手工精细的编织。她名瑗,一个和玉石有关的文字,这一切都让她给人的感觉带来一丝唯美主义的色彩。
如果她不主动公布自己的年龄的话,我想我是一辈子都很难猜度出她的真实年龄的。她坐在台上,大大咧咧地说着自己昨天刚过了三十五岁的生日。我掐着指头一算,也是六十年代的孩子了。她在进入主题前,至少强调了三次这个生日。她与其他女性不同的是她并不在意人家知道她的年龄。相反的,她会觉得三十五岁是一个相当有意义的节日。她以前也或多或少地从一些女性朋友口中,知道岁数的增加对生理心理所造成的影响。她的朋友比她大一点,于是就对她说,你还没有过三十五岁生日,你就不会理解这样的是一种怎样的心情。现在她真的到了三十五岁了,她也仿佛真有那么点明白了。她笑着说,我知道区别了,没有过三十五岁之前,我是站着讲课的,现在我都要坐着讲了,前不久,小腿出现了点肌肉方面的问题,恐怕也就是冲着我的三十五岁生日来的。
在她讲着这些的时候,台下的人,至少都是挺认真听着的。她说,她到了现在,才发现每天注意生活规律是多么的重要,至少她很清楚地发现,自身衰老的速度明显减慢了。她觉得,如果现在是二十五岁的话,她会是不那么无所顾忌的放纵自己的生活,但是她现在已经三十五岁了,她只能从自身的体会中告诉我们要注意生活的规律。
她在北京的一个近似的一个郊区住。因为一直单身,所以她很努力地学习家务,同时,她也承认自己的家务做得极差。按照平常,像她那种客观上需要别人照顾的女子,是很容易得到细心男人的爱慕的。这样的爱慕,其实是指男人在这样的女子面前,往往会很主动的去照顾她。但是她一直单身,她相信自己能照顾自己。她注意营养,有节制的饮食习惯。她从历史上著名大学毕业后,一直从事教育,她以前讲课,是坚决不用话筒的,在她看来,用话筒或多或少会让自己的音色不太真实的表露在听者面前,她说希望的只是双方情感上最真切坦城的交流。但是现在她不能这样了,她的喉咙里长了小小的息肉,她甚至还恐慌过那是厄运的预兆,但是经过医生证实后,她知道那是很小的一点点息肉,只要做一个小手术就能治疗。但是她还是怕,手术让她联系到的是痛苦,于是她选择药物治疗,将医生配好的药,装在漂亮的瓶子里,随身携带。
她是一个注重细节的人。每天把时间安排得好好的。但是因为工作的关系,每次都不能按时吃饭。结果晚饭和午饭一块吃了。接着便黯自感伤。她发现自己本身是一个不太有自觉性的人,在那场所谓瘟疫弥漫在城市的时候,她曾经叮嘱她的朋友,定时打电话给她,好让她早起早睡。在那段时间,所有人都是很恐慌的,只有她很安然。她真实觉得,那段时间,因为客观的环境因素,而让她年轻了一点。
她叫我们要相信自己,能将事情做好。她记得自己曾经路过某一个地方,发现了那里很新鲜的红辣椒。于是买了三串,辣椒是用绳子牵连在一起的,那天她买了回家就没有管了。接着第二天,她不经意发现辣椒都缠绕在一起了,因为那些红辣椒看起来都是一样的,所以她不知道从何入手。她以前面对一撮绳子,是使劲扯,使劲拉,让所有的结都拧到一块,最后把线头剪了。但是她发现这时候不能这样了,这样的话,辣椒全都糟蹋了。于是不忍心,所以耐着性子去解绳子。后来也终于解开了,她恬然一笑。
想起买辣椒的原由,颜色是次要的,她说喜欢的只是一种状态,每一颗辣椒所表现出来的很饱满的状态。而她一直也是努力让自己很饱满。这是一种本质上的感觉,会让人显得很精神。那种感觉是衣物服饰所不能给予的。她的衣着打扮其实也很简单,准则是,不要落伍,也不会过于前卫。她不会穿什么拼贴黑底红花的露单肩连衣裙来显示自己的性感,她说性感是小女孩子的事情,她已经不小了,她所在乎的是人生阅历所产生的美。但她一直是积极开放的,她拒绝颓废和阴郁。她青睐自然,色调也稍微柔缓一点,例如丝袜所体现出来的古朴,质地上带着一点点苍老的未来,但依然不失类似鲑鱼肉色的粉橘色调,这些带有迷幻色彩的味道会让她很欣赏生活。
她说等自己四十岁那年,还会期待某一场爱情。她不会结婚,享受的只是爱与被爱的过程,她还是会和街边所碰见的小女孩一样会一边吃着廉价的黑咖啡冰淇淋一边吃着薯条。她补充一句,黑咖啡并不是苦的,因为做成冰淇淋的时候,会在它的表面加上薄薄的一层巧克力,吃起来的时候,感觉很好。
她的讲座持续了两个小时。她所要告诉我们的并非是如何按时吃饭按时休息。她所期待的只是让我们懂得如何把握自己。有时候一个人的性格修养还有生活中的小细节能支配人生的一切。当然,她不强迫我们能把握她所讲解的全部,她知道我们之间有差的,至少年龄上,这样的差距是鲜活的。她无法回到自己二十五岁那个青春年华,她知道人生就那么一辈子,回不去也不必惋惜。
以前看一些朋友写的文字。不经世事的小孩子,老在强调自己的颓靡。今日看来,或多或少有着愚昧和无知。而刚过三十五岁生日的她,则因为自身对生活的检点与尊重,获得了一种保护色。像歌词所说的那样,她躲在花园里沉思,突然间disappeared,花儿总是她的保护色。这样的一个女子,会生活得很随心,畅快,我行我素,甚至成为一种灵动的自由。
做为女子,她终究会和花有关系。而我眼前的她,是一枚绽放了三十五年的花,因为某一种魔法,她获得了一种保护色。因为这种保护色,花不会苍老,花芬芳依旧。
《葵花朵朵》 民工叔叔与俄罗斯少女(1)
民工叔叔与俄罗斯少女
站在镜子前,我终于成为妈妈所说的民工叔叔。
没有修理的胡渣,鸟巢一样的头发,爱理不理的表情,把蝴蝶送的吊坠挂在脖子上。简单的衣物,其实没什么好与不好,走廊上一站,走廊上的镜片浮光略影把自己的样子照得不像人。GUCCI香水在空气中漫溢。我想念的却是CHIRS1947。
记得清晨上课出门前,那个男人给我挂吊坠时的样子。真是可笑之至。我们踮着脚,两人之间只有5厘米。我让他赶紧的,帮我弄好。那男人笨手笨脚地用手在摸索着。好不容易把我的链子扣好。我笑一笑。原来当两个人距离特别接近时,一切的语言行为,在潜移默化中,都会变得暧昧。无论男女,无论老幼。我告诉他抽屉里有苹果,饿了可以吃。记得吃饭。
我说完出门。给女王发短信。告诉她我已出发。我的女王在散步。她从贫民区走到富人区。散步后回家休息,然后等着接我。我问那个男人,我就这样跑去见女王会不会很冲动。那个可怜的男人看着我说,是很冲动。我笑笑,没关系。我是明白了。不就是推了几个合同么。本来今天的计划是先去看左边,然后去影视公司谈一份合同,最后是谈长篇出版的一些细节。我点着头对那个男人说,呵呵,不就是几份合同么。合同可以另外找时间谈。但约会的心情难得。我说,亲爱的,今天晚上你就一个人在家了。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寂寞。其实,他不知道,我并非冲动。我突然去见面,只是因为我答应过女王。她想见面的时候,我就会出现。
先是928支,然后731。十里堡与静安庄是两个目的地。我在731上跌跌撞撞。买票后和阿姨说谢谢,然后找一个角落逮着。车在行驶。我抓着扶手,坐在我跟下的是一个小女孩。她有漂亮的大眼睛,睫毛超长,穿着上世纪四十年代的女学生服装。手里抓着一个手推车。手推车是空的,上面放了一个小塑料袋。后来,我知道她是个俄罗斯少女。她在我身旁唱俄罗斯民谣。后来,我发现她是个中俄混血。她唱完俄罗斯民谣后开始唱中国歌谣。那时候,非空调车里有清凉的风从玻璃窗缝隙里钻进来。一丝丝凉意思,在那些稚气的歌声中,你能感受到青草的味道,绿野仙踪。我偶尔看两眼她,她的眼神略微慌张,有一点敌意,她惊讶地看着我的脖子。我的脖子上有女王的吻痕。
731在朝阳北路堵车。我的女王已经散步回家。俄罗斯女孩继续唱歌,她的歌声引起了周围混乱人群的注意,大家对她都有好感。除了那个不耐烦的售票员。我讨厌她鄙夷的眼光。我听到我的俄罗斯少女她在唱:“小弟弟,圆脑袋。小弟弟,圆脑袋。”我仔细一看,才知道她是对着后排座位唱的。那里有她的中国母亲,和她的弟弟,她的弟弟也是大大的圆眼睛,睫毛依然漂亮。接着,我看到了让我欣慰的事情。公交车本来就人压人,声音混乱。女孩子的声音被人潮湮没了。她便站起来,在人群里穿行,她走到后排给她弟弟唱歌。我站在一边看着。惊讶地发现那些让位的乘客,惊讶地发现女孩的座位惊讶没有人去争抢。乘客在关注着俄罗斯女孩和后排的婴儿。他们的目光深情而专注。我看到他们眼神里那些幸福的味道。
我的女王让我下车不要乱走,她来接我。她走在高高的天桥上,我看到她长长的头发还有牛仔裙。女王的手乳白而柔软。我搀着她的手过马路。路边有风味独特的小吃,我们路过贫民区和富人区,然后上了楼。女王的房间在三楼。对面都是破旧的房子,很有老北京的味道。那是城市的一角,陈旧与新鲜并重,高楼与平房并存。我在楼梯口的那些信箱与三元牛奶投递箱里感受到浓烈的生活味道。
女王是个爱干净的女孩。用命令的语气让我换靴子。让我洗澡。我突然想说,其实我很喜欢她的沐浴露的味道。让人惊喜的是女王用的花露水和保湿水和我用的牌子一样。强生与屈臣士。不过,保湿水,我的是海洋味道,蓝色包装。而女王的是粉红色的。
《葵花朵朵》 民工叔叔与俄罗斯少女(2)
女王的房间会让人有家的感觉。光线温暖柔和。柜子里摆设整齐,化妆品、电影杂志、音乐唱片、食品,摆放得有条不紊。我从浴室出来时,女王正坐在地面修饰着一盆绿色植物。她穿洁白的睡裙,头发依然很长,我开始喜欢她的侧脸。女王要是看到我这样说,一定又要责备我过分博爱了。女王在我跟前吹长笛。她今天的情绪不对,表现不是很好。但我心满意足地笑。女王表现再不好,也比我强。女王接着补充说,其实你不知道,我还会一样乐器,那就是钢琴。我说我当然不知道,你没提醒我。
女王又开始陆续给我说绵长的故事。她觉得我是个倾诉欲极强的巨蟹。而她认识的巨蟹都不会有那么强的表达欲。跟着,她就说,其实我是最正常的,别人都是不正常的。女王的故事仿佛情节曲折,而且人物众多。但女王总是欲言又止,最后总是会说,其实她想找个人说说,但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我们在通宵的夜里神经质地拥抱。只是我们谁也不属于谁。于是我们不说话。看电视。然后刷牙。躺在床上不说话。女王一直想哭。她觉得自己忘记哭的感觉了。怎么都哭不出来。她惊叫着,我竟然连流眼泪的感觉都没有。女王再次试图引导我使用暴力。我把她的脖子掐得死死的,一分钟后我松手,女王像溺水的鱼拼命呼吸。女王觉得这不爽。我第二次掐着她脖子时她就把嘴和我对上了。我们谁也不呼吸。我把时间持续了3分钟。女王的手脚开始挣扎。她不说话。我把嘴巴移开后她就哈哈大笑。我说,我真怕自己一失手把你掐死了。她说,不会的,我会挣扎的。我说,不,你不会挣扎的。我们的争论不了了之。女王背对着我朝着墙就哭了。我从她背后搂紧她的腰身,她把头埋在枕头里死不服从。
我在那一刻就感觉透心凉的悲哀。我靠着她的耳边说:女王,女王,你怎么了。女王不说话。她重复着,有时候真的觉得很累,什么事都是我一个人扛,什么事情都要自己面对,有时候我真的想要死。我不知道怎么说。我和女王都是那种理想主义者,不顾很多人意见跑来北京,狼狈地生活。我们面对的问题基本一样。例如房租。在遇见女王之前,我们幻想做情人。在遇见女王之后,我把她当亲人。
我们抱着睡觉。干净而美好。女王清晨总是很早醒来。我听到女王哭了。我想把手放到她口里让她咬我。她不肯。接着天就亮了。窗户一打开,我就看到了对面的楼房。那一刻,我顿时想到了上海。那些苏州河旁边的老房子。那里平实的居民。想念那时和善的老人每天给我准备好的早点。那时候我在一个老人家住,他们把我当成自己的孩子。虽然是简单的牛奶泡饭,但我实在是想念了。在我看到对面楼房的瞬间,我就对女王说,其实这里挺好的,生活味很浓。女王笑笑,走到楼下时,她给我看那些破旧的轿车,轿车的轮胎深深陷入泥坑里。女王说,那车不知道停了多少年了。小院里有晨运的老人。他们把大沙发摆放在路边就那样懒洋洋晒起太阳来了。
女王说,这里都住着老人。老人对那些生活里的侵入者都很介意。女王刚搬来的时候老被那些居民注视。不过现在好了。因为大家都熟悉。女王送我回去。过马路。我们说着其实只是自己和自己说的悄悄话。女王正常时很漂亮。笑起来很好看。我喜欢。
我在731上,拿着镜子照自己的黑眼圈。我的记事本上抄写着女王的香水。CHIRS1947。
我在731上遇见了那个俄罗斯女孩。她继续唱着歌。她应该是背着书包上学吧。她意识到我,意识到昨天与我的碰面。就不看我了,继续自己唱歌。这次她跑到前排唱歌。唱的依然是:“小弟弟,圆脑袋。小弟弟,圆脑袋。”我努力去寻找她所谓的弟弟。但发现我已经找不到那个大眼睛长睫毛的婴孩了。相反的,我发现她只是对一个年老的老人唱歌。我很奇怪。我问售票员,那孩子到底怎么了。售票员说,我不知道,我对她没好感,她见谁都唱这个歌。她每天都坐这个731。不过,她仿佛是个没有家的孩子。她有点神经质。她仿佛见到小孩子都很激动。她仿佛很喜欢逗小孩子玩。不过通常把小孩子吓哭才罢休。
我在那个时刻呆住了。下车后,我真的像个民工叔叔似的闯进了喧嚣的人群,谁也看不清楚我的面孔。我的俄罗斯少女,大概也是缺乏亲人吧。我想起女王昨天背对着我时的哭泣。亲人。一个陌生城市里我们需要一个亲人。
《葵花朵朵》 初 恋
初恋
想象一下一个女孩钻上火车去拯救一个男人。关于拯救这个只有她知道意思的词语,她制定了一套特别的规则关系。只要男人见面时会主动吻她额头一下,就代表拯救。六点二十,她上了火车,清晨七点五十,她到。城市高温,她穿白色长袖单衣,衣服上有黑色头像,双肩包。包有点脏。
男人通宵未眠,怕误了时间。五点前他在床上发呆,接着爬起,洗了个凉水澡。他下午洗的裤子终于干了,不然他又会着急。他想了半天,最后决定穿衬衣,棉麻质地,浅蓝色细条纹。
男人把时间记错。提早到了车站。他站在天桥下等。几乎要睡去。他打着哈欠,迫不及待用手捂紧张开的嘴,生怕被人发现。女孩在玩一个游戏,男人知道这样的游戏稍不留意就能让她粉身碎骨。如果男人睡过头了,又或者男人不是他,而是其他人,再或者男人有意识开玩笑,一切一切,都会让女孩输得很惨。他只是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一个女孩千里迢迢跑到陌生城市,只为让他能想吻她的时候吻一下。
男人回忆前几天的短信,和自己女儿发着消息。我看到你时能抱你一下下么?女孩竟然问着当年他接女儿飞机时女儿问的问题。他觉得有意思。但是现在,他还在等。天桥拐弯出口出现了一个接一个的人,女孩却没出现。火车已到站十分钟。
他重新核对最后的短信。白色长袖单衣,衣服上有黑色头像,双肩包。包有点脏。没错,可没有这样的人。接着他在出口看到一个身材娇小的孩子,她家了衣服,是浅蓝色的长袖外套,女孩样子很小,看起来只有12岁。他忍不住想起自己女儿,她看起来比女儿还要小一点。他眼神有点木讷,游离。最后还是用手帮忙提起了白色塑料袋,袋里有雨伞,泡面,甜食,牙刷,他有点反感,提着这样的白色塑料袋无论如何在视觉上都是种错误。
他偶尔回头看女孩。她在躲他。他看,她就闪,然后用微妙的语气问,诶,你怎么可以这样看着我。他不说话,继续走。他有点反感身边的女孩,头发过度油性,显然是洗发水没选对;接着是黑眼圈,明显昨天在火车没注意休息;最后是指甲,虽然修得还比较整齐,但依然有点灰的色泽。他在思考是否要给她推荐一款更好的洗发水?或者告诉她敷湿纸巾是比较可靠的暂时性祛黑眼圈法?或者告诉她如果她用蓝色或黄色的指甲油一定会好看。他想着,可他什么也没说。
他突然想到女孩来时关于拥抱的问题。哎呀,如此看来,拥抱是不可能的了。他于是想到了拯救的话题。是否应该好好在她额头亲一口了?他正想把她拉近点,可她又躲了。他们朝地铁站去,各行一边。过马路时,她无可奈何要走过他身边,他趁机搂住了她肩膀,交通灯变化的瞬间男人突然把嘴唇靠近她额头,可几点杨絮却不偏不倚飘到她发上。他顺势用手帮她拂去,一脸善意。
随后,他们挤进地铁里。偌大的车厢因人太多而显得狭小。他让她抓住他的腰,一定要扶牢了!他说。担心出入人流会把她冲走。她是一块极度容易化掉的方糖。他有点郁闷。内疚。惭愧。若不是自己随意的玩笑,她一个12岁的女孩怎么会跑来城市呢。他没想下去。手小心地抓着围栏,怕有任何闪失。
出地铁时,他接了个电话。他忘了今天要交的一份重要文件。他画了张乘坐地图给女孩,给她钥匙,然后让她先过去。那房子条件不错,有独立卫生间,可以洗浴,当然他宁愿女孩洗澡后好好睡一觉。女孩点头示意她知道了,让他先忙。他满意地跑出了地铁,跑回家拿文件。
男人从下午一直忙夜晚。八点的时候他陪朋友喝了点酒,买了新的润唇膏选了几件自己的衣服准备给女孩拿过去。他走到女孩住所时,发现女孩正蹲在门口抱膝而睡,他抓起她的手,女孩手心的温度让他自己都大了个哆嗦。他看着插在锁头里的钥匙才意识到自己犯的错误。
他连忙把女孩拉进房里。让她躺在床上。夜很凉,虽然这个城市没有春天,虽然白天最高气温是29度。他用手上的衣服将她捂得紧紧的。可女孩还在哆嗦,她睡着,迷迷糊糊。他把房子里所有的衣服都拿出来给她盖上。女孩的身体成了一座山。后来,他看着还是感觉到冷的她,想都没想,把自己的身上的衣服也脱下了。
有一丝奇怪的表情略过他的嘴角。
他忍不住把女孩从衣服堆里抱了出来,狠狠地吻着她的身体,女孩子纤弱娇小的身体只是他手心的一小片玉。女孩被他的唇弄醒,笑了笑,半闭着眼睛仿佛又睡了过去。他稍微把动作停了一下,眼前的女孩感觉更小了,像11岁的。他愣了愣,就在此时,她用指甲狠狠掐着他的脖子,她的牙齿咬住了他的身体。想象一下一个女孩钻上火车去拯救一个男人。关于拯救这个只有她知道意思的词语,她制定了一套特别的规则关系。
《葵花朵朵》 夏日的风
夏日的风
起床时他感觉一阵温热。窗是淡轻的灰,由远及近的扫地声惊起一群麻雀。接着谷场又安静下来,格子是规矩的,缝隙有绿草。平房里的人还没醒,窗台摆着塑料红盆,破旧的柜子堆砌在墙角,柜子上是残缺的铁桶,不知名的植物在生长。他在洗手间里刷牙,拿着剪刀修着胡子,接着他利索地换上新买的衬衫,白色底子有浅绿色的纹理。他在镜子前一下子想到她,嘿嘿,如果她看到,会不会喜欢,喔,不要喜欢,哪怕多看他一眼都是好的,他觉得也够了。
他摸了摸口袋,一块五,刚好。他要赶六点的电车,然后转地铁,再转电车。他在一个软件公司上班,程序设计。他预计今天还能看到她。她和他一样要赶最早的电车,然后要去拿报纸。她最近的工作就在地铁站里卖报纸。一卖就一天。他有时会帮她买一份报纸。他看了看手表。六点的车,人不会太多,这样他可以坐在她后面,就算人多也没关系,他会让坐,这样他又可以站着偷看她了。他想着,咯咯笑。
五点四十五。他在等车。车六点来,他巴不得车来慢点。今天早上他没看到她,她不会有什么病了吧。不过……呃……今天会不会是她例行检查的日子。他没来得及想车就来了。这破电车,太讨厌啦!竟然提早到站了。他走上电车的那一刻依然没看到她。
他在车上,频频回头。路口没有她,越来越模糊,渐渐消失。他仿佛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着急。他的手心出了点汗。他试图开着窗,风从口子里进来,温热的。他有点生气,把窗安好。接着又重新打开。连他自己都不耐烦了。努力让自己坐定了。他这样对自己说。如果她在,看到现在的他又会不会嘲笑呢?
她以前住他楼下。他记得那时自己还是学生时自己就住那个小房子。房子是租的,下面是个复印店。他那时求职,老要去打印简介,于是歪打正着就溜到一楼的房子。一楼的房子,客厅放着复印机,薄利多销的生意只能祈祷细水常流。店里有个病恹恹的老妇人,皮肤臃肿,而且褶皱,仿佛在水里浸泡多时。她老了,脾气却不怎样。他见过老妇人和顾客的吵架。那是一个白领抱着一大裹文件去复印,最后埋怨店铺里的机子复印不好,文件里都留下一条长长的墨水印。她让老妇人重新印,老妇人不肯,接着两人争吵。那天他在打印一份个人资料,实在看不下去就帮白领付了复印的钱。两人平息时,他看到房间里有个穿睡衣的女孩谈出头来,像刚冬眠完的刺猬一样。女孩撇他一眼就进房去了。他记住了她拖鞋摩擦地板时的滴答声。
随后的日子他仿佛总能遇见女孩。女孩总是一个人散步,在附近的幼儿园,隔着围栏看着里面嬉戏的孩子。幼儿园是色彩丰富的地方,滑梯,圆木马,弹球床,他觉得女孩像孩子,尤其她看到孩子从滑梯上溜下来然后扑腾地着地时的那种兴奋又紧张的表情。那段时间,他总是怀才不遇,一次又一次面试,一次又一次失败。他有点灰心,垂头丧气,但每次看到她,他就会想方设法让自己开心起来,微笑。
他有段时间仿佛找到份安稳的工作。那天,他拿身份证去复印。那次,他仔细地观察过小店的摆设。挂钟正下方是老式电视机,只有八个频道。电视机对面是个黑沙发,沙发的表皮有点磨损,里面的黄海绵透了出来。沙发的右边有盆绿色植物,茎很粗,叶子修长,一枝五片。植物用木盆养着,像酿葡萄酒的木桶。木桶上的墙壁有颗图钉,挂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有条小鱼,自由自在。那次,他自作聪明,故意把身份证落下。结果却是老妇人交还给他的。他阴谋未得逞。
运气好的时候,他会和她擦身而过。她的身上有种莫名其妙的味道,她穿着黑色的裙子提着热水瓶去水房打开水。他碰到她几次。同样的裙子,没多久他发现傍晚五点,她,总会换上黑色的裙子去打开水。一天只打一次开水。她打完开水会去买一个苹果,她把苹果放在手上,慢慢走着,走三步,转圈,走三步,转圈,不知是欣赏自己的影子还是欣赏苹果的影子。她笑着上楼,和下楼的他擦身而过。
他开始买苹果。不吃,只是买。她一定喜欢吃苹果。他这样想的。每次他拿东西去复印总是要带着苹果。但他没有机会。他的苹果开始腐烂了他还没和她说过半句话。他想了想,把苹果埋到地里了,不在别处,就在幼儿园的附近。他觉得她的生活总是很隐秘。她躲在房间里,于是那片白色的门帘后的东西就成了秘密。这时他希望有阵风,风能把帘子吹开,吹出房间里的世界。他一想,风就出现了。真的就来了。
传说女孩是被风从上床吹下来的。她太瘦,风一吹就倒了。午夜的时候她被风吹下来,脑着地,昏迷过去了。她落到地面,手却护着苹果。一夜之间,她忘记了一切。
她的生活不再深居简出。她的脑子还是受了点伤,动作笨拙,她找了份工作,只需要收钱,找钱,她在地铁站里卖报纸。每天只需赶六点的电车。晚上再赶六点的电车回来。她的生活有规律。
他辗转多次,终于找到份好工作。每天也是赶电车。最近他加了工资。他的认识的一个朋友要给女友准备生日礼物,是一架钢琴,他想都不想就把工资给了朋友,他欣赏这样的男人。他只给自己留下了一百,省用一点,刚好一星期可以买一个苹果。为此,他有点得意。
她不再深居简出了。他有更多的机会。坐车时,他喜欢坐她后面,看她梳的辫子,看她的背。他一直闻不清楚她的味道。她的精神有问题,总是说着不着边的话。下车时她总是匆匆逃跑,他从来没和她并肩走过。车站离住的地方是个三岔口,虽然有路灯,但还依然危险,很多时他想护着她,他看过她在马路中央失魂落魄的样子,像受惊的兔子。他很心疼。
今天。他没看到她。他有点碌碌无为的感觉,对着电脑发呆。下班时他突然想买份报纸,他在地铁站等了很久,没看到卖报纸的。后来他匆忙赶车,傍晚六点的电车。
他在电车上睡着了。他想做梦,可梦是清白的。无辜得像幼儿园里偷糖果的那些孩子。他迷迷糊糊下车。他的跟前有个瘦小的女孩。穿着工作服。应该是清洁公司的。她皮肤不好,很瘦。走路低着头。过马路时,他把手插在口袋里,慢慢走着。交通灯完全失去作用,开车的司机都是不要命的动物。突然有辆卡车急转弯,他猛的扯住了跟前女孩的手。女孩的工作服被他扯开了,露出了锁骨,“小心!”他说着。女孩却突然回头白了他一眼。女孩继续走着,口里嚷着难听的话。
他站在马路中央。失神地看着对面。马路上车辆在行驶,他有点迷失了方面。声音呼啦呼啦地从四周涌动。他感觉自己被一种东西牵着,他有点跟不上。他在跌跌撞撞间看到黑色裙角里的双腿。热水壶里水垢摩擦着瓶胆咔嚓咔嚓的,还有一个声音,赶紧的,我妈等着吃苹果呢。
《葵花朵朵》 同 类
同类
K、P、Y三个男人在房间里。K和Y躺在床上,他们是对床。P在床下写字。今天他们三人偷偷拉了电线。P在写信,房间拉了电线能用上灯,所以他能写信。文字落下前P叮嘱自己一定要小心,至少不能让她看出自己的糟糕。也不能让她看不出自己的糟糕。这有点麻烦,怎样才能写得轻松又能让她明白自己的思念在蠢蠢欲动?他写写停停,把铅笔咬在唇边,像一只啃木头的老鼠。他写了份草稿,摘抄时又否定了。他想,无论如何,一个通宵,怎么都能搞定。
八点喝下的茶叶把K弄得失眠。他躺床上,不说话,怕打搅P。春天来了,如此伟大的季节。K知道P在写情书。爱情总是美好的。虽然白天的时候K有点郁闷。
K记得自己是抖动着放下电话的。他的声音模糊得自己都听不清,充满了亢奋和惊喜。天呀!她竟然约他了,在公寓楼下的花圃里,那里有张长木凳,适合坐下来说话。K十二点过后就到公寓那边了了。灰色鹅卵石小路竟也光润圆滑得像年轻的爱情。他约过她三次,都是石沉大海。今天她竟然约他了。K出发前特意打扮一番,挑选了比较得体的外套。戴圆边帽子。看起来很善良。善良是他唯一的武器。
K在花圃溜达,哎哟!不晓得买煎饼的小贩怎么溜公园的。嗨!这个不知时务的家伙竟然打搅人家约会?真不明白保安是怎么守门的。K在长凳边站着,没坐下,怕她看了觉得没诚意,堂堂一大男人呢!城市初春的太阳已经热辣辣,小贩看着K,笑着说,嘿!哥们真有魄力。K撇了他一眼,不敢生气,怕公寓上的人看见。K张望着那套公寓,白花花的墙,阳台上挂着她的睡衣,描有蓝色碎花的吊带裙,她穿起来一定很漂亮。
房间里静悄悄的。三个男人的房间。K想到白天的事就更加失眠。P的那盏台灯摇摇欲坠,光线支离破碎,他在思考怎么写一封信。信半是可有可无的,一个电话就可以搞定,但毕竟这没诚意,况且电话里他的话疙疙瘩瘩的。还是写信吧。P眉头一皱,重新将笔掰在手里。K仔细听着P的动作,这是他感觉自己脚有点累。他拍拍小腿,有点酸,估计是今天站一下午的缘故。他揉一把,捏了下,被里肢体隐藏着,在运动,他侧眼一看。呀!Y也在揉小腿。K动作大了点,Y动作也大了点。嘿嘿。这个小男人,也不知道今天到哪去了,该不会跟我一样站一下午吧。K停下动作,Y也停下来。K低声笑了笑,你怎么跟着我呢。
P还在写信。K还在失眠。Y不说话,仿佛已睡去。清晨时P终于把信结束,他只写了一句话:昨天下午我失约了。对不起……
《葵花朵朵》 女 儿
女儿
我收获了个廉价音乐播放器,像密林里潜行的猎人收获一只冻死的野鹿般一样开心。可见这的确是个讨人喜欢的机器。它具备一个机器所需的功能。也是唯一的功能,那就是播放。
我的世界于是重新进入真空地带。我像一个穿着靴子在肥皂泡里行走的人,月球漫步。我又开始自私而疯狂的大笑大哭。没有音乐那段日子,我已经从烦躁中尝试回归宁静。而现在我再次进入自己的喧嚣。天边有绚丽、诡秘、高深莫测的色彩,我在北京即将入夜的片刻路遇季同学。她烫了卷发,我笑她是牧羊女,她朝我做鬼脸,奇怪的牙齿和嘴角,我失神地说着,诶,香水也,你也用香水,可惜我鼻子已经失灵了。当我想起是CK时,她已经走得好远。朝我说,你怎么老听那么多旋律的音乐呢。而且你喜欢的旋律都是一个调子的。我说,恩,是的呀。我喜欢黄舒骏的《梦游》,现在在听万芳的《夜照亮了夜》,我觉得我是懂钢琴的。所有人看过我的手都会这样说。
最近我开始学乖。做个安分守纪的孩子。情绪不低落,看书,画画,定时吃饭。我从来没有如此规律过。我的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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