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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了笑。T,连他自己,都忘记了他们在地下室的舞蹈,潮湿的地下室,欢腾的人群,仿佛所有生灵的聚会,热闹翻天。T忘记了她的假睫毛,忘记了她的长筒袜,忘记了她的短裙,忘记跳舞跳饿后他们吃的半块煎饼,忘了她中药味浓厚的头发味,忘了曾经吻过她的额头。T把彩色气球吹得很大,用绣花针一碰,乓一下,气球开花。隔壁女人开始在科罗那瓶子里养红色的小金鱼,是绒球,鱼会慢慢长大,直到把瓶子撑破。
《葵花朵朵》 栀 子(2)
阳光较好的日子,T会去画画,把鱼记录下来。T给她写信,写她从来看不到的信。T半夜三点就想到她,但是她已经从他指间流走。T会去二手市场租电脑,然后打字,廉价的电脑,能打字就行。他把文字拿去打印,打印室有个老女人,她身上的肉是松弛的,而且有点浮肿,像喝水喝多的人。也许有一天T也会这样。夏天的时候,打印室有很多性欲旺盛的绿色植物,那些藤状的植物有着丰富华丽的触须,一碰到窗户就会攀延。直到把整个明晃晃的打印室布置得昏天暗地。
老女人在这样的空间里习惯了。她养了一条金鱼,在端口破裂的木盆里,水浅浅的,鱼像搁浅的的船,偶尔挣扎。老女人有一条麻布裙子,上面都是油迹,她的房间里有奶酪发酵的味道,酸酸的,她的冰箱里有很多过期食品,她养了一只野猫,叫二条,因为猫的头上有两道伤疤。她的生活除了种花养鱼就是看新闻联播。每天发生的事情很多,她总能坐在她脱皮的黑色沙发上看得笑出声来。她的床就在打印室里,床单耷拉着,凌乱却安稳。
老女人看过T的信。T在梦里和那个女孩说话,他们在一个潮湿的巷子里讨论栀子的颜色。女孩说她看过蓝色的栀子。T说,栀子是白的,蓝色的不是栀子。讨论的结果,不了了之。没有谁问为什么。因为这是梦,梦永远都让人只捉到一点,却又仿佛什么也没捉到。老女人在打印文字的时候会悄悄的说栀子有蓝色的,有蓝色的。她说得很小声,谁也听不清楚她说什么,T觉得她是个会和绿色植物的交谈的老人。T有时候想说,等阳光好点的日子,等绿色植物爬上半跟窗户的日子,我就来打印室画画,画夏天。
T好久没写信了,也好久没看到老女人。T突然去找老女人是因为他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他把个人资料复印一份然后赶火车。老女人没变,电视频道上永远是新闻联播。世界上每天都发生很多事情。正如昨天。
昨天,T隔壁女人叫了起来,把整个地下室的人都吵醒了。我的金鱼不见了,她说。我的金鱼不见了,她说。她拿着空空的科罗那瓶子大叫,所有人都看到了她瓶子里只有装着柠檬片的纯净水,偶尔还有点苏打汤力的味道。我的金鱼不见了,我的小金鱼。T第一次发现女人的世界里原来还有如此重要的东西,可惜重要的东西只是一条金鱼,仅仅而已。
所有人都看到了女人的慌乱,就在她慌乱中,她的手,的确是碰到了一个瓶子,瓶子落地,里面的金鱼像冰箱里的水产,在地面上弹动了几下,奄奄一息。我的金鱼不见了,她说。所有人都听到她说,也都看到她的金鱼是怎么不见了。T当时觉得很郁闷,然后凭感觉去了酒吧。昨天,在酒吧里,T看到了女孩,还有她身边的那个拿公文包男人,T很反感这样的行头。T看着他们,也许他应该和女孩打招呼,但T什么也没说。上洗手间的时候,他们在走道里碰面,女孩淡定自若的说,嗨,T,你好,我换男朋友了,不是以前那个,是现在这个。T差点笑出声来。好不容易忍住笑声,他离开了酒吧,回地下室的时候,他理智而完美的买下了一盒柠檬片,六元一盒,个小味浓。
T在复印个人资料,资料里有一张画是点缀,是一条金鱼,一张手稿。T很快就要赶火车。他马上要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酒吧,没有地下室,没有24超市的地方。他要作息规律,修身养性,做个正常的人。他拿着厚厚的求职资料离开打印室的时候。老女人拉住了他。“知道么?打印室的栀子花开了。”T点点头,没有回头的意思。“知道么?打印室的栀子花开了。”女人吞吞吐吐地说:“你……是否要……画一下?”T停顿了一下:“恩?”他想了想:“可惜我要赶火车了。”女人用浑浊的眼神看着他:“打印室的栀子花开了。你真不去看了?”T笑笑,说,谢谢,我真的不去看了,谢谢你的好意。T终于离开了打印室。事实上他落下了一张草稿。十分钟后他回到了打印室。“你有没有看到我的草稿呢?一张金鱼。科罗那酒瓶里的金鱼?”
“恩?在窗台栀子花的旁边放着,我觉得应该放在那里。”老女人说着,去厨房做饭,奶酪的味道再次充斥着房间。T走近窗台,拉开帘子,看到那张画,他惊讶地发现,窗台上的花是蓝色的,幽深的蓝,那味道熟悉得让T愣住了,栀子,千真万确的栀子。女人从厨房里出来,给木盆里的金鱼喂食。“你画上的金鱼是绒球吧?和我家的一样。”T看着女人,没有说话。他只是笑,只是笑。
《葵花朵朵》 消失的大眼睛鱼(1)
消失的大眼睛鱼
我在气温变化的日子又开始给你写信。北京忽冷忽热,我真的无法适从。最近出现了很多过去的人,他们本该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是在这个季节即将来临时,他们不约而同跳出来了。我有点伤感。这样的情绪从我中午做新闻节目就开始了。稍微轻柔点的背景音乐,我听起来就感觉伤感。我一直都知道的。两个不在一起的人,终究会变得陌生。重新出现或者遇见时,由于对最近一段日子的不了解,就更加陌生了。
我在北京换了房子后开始电影般的生活。我的邻居,他们的社会成分都很复杂。我说的复杂并不等于肮脏。他们有男男同居,有男女同住。我又不由自主幻想他们是同性恋或者双性恋。他们在狭小简单的空间里自由恋爱,关系暧昧。我想,这恐怕是秋天到来前唯一的一点温暖。
当然,除了年轻旺盛的青年男女外,我还遇见了刚分娩的女人和她的男人。有一次我从超市回来拿着一大堆东西又忘记带钥匙就死命地敲房间的门。我把门框振得当当响。不到一分钟,我就听到了隔壁婴孩的哭声。我这才想起那个还没满月的孩子于是掏了几个大苹果去道歉。结果,我看到了那个身材走样的女人。她对我说,孩子还没满月呢,吃不下苹果。我哦哦哦点头,接着,我、她、还有房间里修理电视的那个男人都一齐笑起来了。真有默契。
最近我的脾气好极了。那个女人的身体不好,头发每天都要掉很多,洗澡时她又不注意,接着把浴室的排水口给堵了。还有那个男人也很马虎与粗心。他洗菜,会把菜头丢进出水管,刷牙一不小心又把牙刷丢进去。结果所有人用水都用不上。每天我都极其耐心的帮他们收拾一切。每天,我一起床,就要把排水口的一撮撮头发清除掉,黑压压一团,有点可怕。接着我要用铁丝把出水管里的脏物勾出来。每天,我一声不吭地做着。我对自己说,亲爱的,你不能发怒。没有什么比这些琐细的事情更简单的了。没有什么比一对刚做父母的男女更值得同情的了。想想看,北京角落,一男一女,还有小孩,他们会相濡以沫么?
我总在他们身上看到爸爸妈妈的影子。也许,他们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吧。租一个不大的房子,苦心育养。
就在那个感慨的瞬间。我想到了我们的大眼睛鱼。我们曾经做过它们的四天半爸爸妈妈。
还记得我们曾经一起的城市?同学少年。青春之轻。那条我们很早很早之前上学必须路过的那条路,穿越了贫民区和富人区。贫民区的房子是瓦黄矮小的,富人区的房子是银白而高大。我们那时经常不听爸妈的话溜到富人区里。每次我们跑到那边,大人就会骂我们不要脸。可是,他们怎么知道我们的大眼睛鱼。
如果你还记得的话,你会想起来,其实富人区的高楼边有一小圈花园。花园里有给他们溜狗的草地还有羽毛球。那时候没有高尔夫,羽毛球成了高尚的运动。我们经常偷偷在这样的花园里漫步。有一天,我们发现了水杉。接着,在这种植物的诱导下,我们深信附近有水源的存在。
当时我们每天都在想那个杜撰的故事。有水的地方就有夜明草,有夜明草的地方就有大眼睛鱼。它们之间是结伴而行相依为命的。这个虚构的故事是你爸爸说的。你爸爸当年是个跟着人家跑腿的律师,不过他生活的另一面是个出色的无线电发烧友。他可以用铁环做成天线。仿佛能听到火星的电波。只不过,后来,淘气地我们偷偷翻阅你爸爸的日记才发现那是个一相情愿的故事。他初中暗恋过的女孩叫夜明。然后,关于夜明草的骗局,不言而喻。
不过,我们那时还是搜获了水源。并发现了大眼睛鱼。原来萦绕贵族公园边上那面水泥墙的底部有一条细小的排水沟。墙有个缺口,墙外面的溪流有泉水汩汩流进。我们就在水流略微干净的地段发现了大眼睛鱼。准确的说是感觉到了大眼睛鱼。很难想象,我们当年冷得发抖的手指竟然能触摸到生命的温度。我们看到大眼睛鱼是那种眼睛占身体比例二分之一的鱼。我爸爸的童年时代也遇见过这种鱼。他们当初管它叫大眼瞪。那名字比起大眼睛鱼未免显得有点生猛。
随后,我们开始计划收养一条大眼睛鱼。我们每天放学就跑到富人区。我们赤手空拳。但大眼睛鱼足够的聪慧灵敏让我们有点焦躁。它们远远看着挥之不退,但一靠近便逃之夭夭。每天我们都把裤腿弄湿把衣角弄脏但依然两手空空。不过我们并不难过。我们觉得这样聪明的鱼才能让我们看到神奇。我没放弃。每天都在努力,而你陪我去富人区的频率越来越少。直到某天大雨。你爸爸接你回家。你终于彻底地把我落下了。
你爸爸当年已经不再跑腿了。他开始跟富人打交道。他开始成为法官。我看着你颜色鲜艳的小皮靴在我跟前跑呀跑呀,忽悠的,就不见了。我愣在原地,手上还保持着说再见的姿势。我想人们都忘记了曾经很看重的东西。你的爸爸,也忘记当年自己是无线电发烧友了吧。不过,我没忘记我的大眼睛鱼。因为,我必须要找到大眼睛鱼。
雨越下越大的时候。我来到了你的楼下。那条排水沟在大雨中显得汹涌澎湃。我真的要收获一条大眼睛鱼。我把希望寄托在它们身上。因为那天清早,我和妈妈吵了一架。我丢弃了她给我准备的雨伞,丢弃了她给我买的早点。我饿着肚子就跑到了学校。结果中午的时候,我爸爸告诉我,她出事了。我妈妈那天到了单位,情绪不正常,她在高空作业的工地上莫名其妙的游魂。同事说危险,让她别走。但她像换了个人似的。接着,天车上那些厚实的金属就滑落了,不偏不倚正好压倒了她。我爸爸在电话里轻描淡写地说。我在老师的位置忍着不哭泣。爸爸继续说,嘿嘿,那是个劫难。他想了下,补充一句,看来你妈妈还是挺爱你的。我说:“我不知道她爱不爱我。但我想,我是爱她的吧。”
《葵花朵朵》 消失的大眼睛鱼(2)
所以,我必须要知道大眼睛鱼。然而,我的凉鞋被吸进了淤泥里,我把腿拔起来时候,它已经找不到了。我花费了大半天来找鞋子。大眼睛鱼离我远远地游开了。我九点回到家后,我竟然看到客厅里的妈妈。这个要强的女人竟然为了省住院费死撑着回来了。她看到我拎着一只凉鞋,想都没想,把凉鞋抢过来一把砸我脑上:又去玩水了?还不鞋弄丢了?你知道一双凉鞋多贵么?你这个死败家仔……我当时整个脑子一片空白。我在算一道题目,一双凉鞋有多贵。
我妈在情绪稳定下来后拉着我去富人区找鞋。那个她从来不会踏足的地方。她努力地,试探着把受伤的腿放进水里,搀扶着墙,慢慢走,慢慢探路。她边走边骂,但又不敢大声,不然被富人知道就会很没面子。我在一边冷冷地看着她。一肚子火。我最后咯咯地笑。我忘记告诉她了,那条排水沟里有很多碎玻璃。那些有钱人喝完了上等葡萄酒就把瓶子砸到水沟里。
我当时在想,那是多好看的瓶子啊。收藏起来养大眼睛鱼多好啊。有钱人真爱糟蹋好东西。哎,好可惜。
事实上,我妈找了两小时后她确信鞋子是早不到了。她平静地说,我们回去吧。我转身,好。事实上,她在第二天就被勒令送去了医院。她的脚要接受消毒治理,污水,玻璃碎片。医生说不及时处理碎片会顺着血液流到心脏,这样你的妈妈就没命了。我点点头,哦,原来这样就没命了。
我真正得到一条大眼睛鱼是在一个中午。我们班通知说明天早上有领导来听课。我异想天开想在讲台旁边放一个养有生物的瓶子。上午放学后我又去了那个公园。我看到漂浮在水中的一个透明气球。我捞起后发现里面裹着两条生动的大眼睛鱼。我把战利品带回学校。满脸自豪。我的课间十分钟终于有了所谓的娱乐。我看着光合作用下的水草在不断地冒气泡我就笑啊笑。你也开始恢复和我的交往。你说我真棒。
我们开始做大眼睛鱼的父母。细心照顾。第二天,我们的生物日记里写着,大眼睛鱼的腹部隆起。第三天清晨,我们发现瓶子里出现了很多小精灵。十几条小型大眼睛鱼在游来游去。自然老师说,生命的奇迹在于最后的分娩。我想,这就是大眼睛鱼的神奇。
我们开始有了重要的共同话题。我们一有空就去看大眼睛鱼。我们把小鱼分到一个大鱼缸里,换了新鲜的水草。不过,第四天下午,我们打扫卫生时发现所有的鱼都死了。关于它们一下子消逝的迷团,我至今仍未解决。我唯一知道的只是:那个透明气球其实是个安全套。
呵呵。有人在公园偷情。我们都不知道。我成长后回忆这个细节,通常被人家当成原创笑话。他们也不会相信两条鱼如何在一夜间分娩出那么多的小鱼。
今天。我想起了大眼睛鱼,想起了你。只因为最近出现了很多过去的人,我以为一辈子不会再遇见的人。例如龙小莫,例如小小,例如TS。
龙小莫说秋天是天使归来的季节。我只当她是胡言。不过,我看到她成长的身影。我在某天上午去买一份北京晨报,搜索上面她的照片。这个卷发的女孩曾经和我那么接近。真好。我们到现在还能做好朋友。
小小前天买了我的书,想起我。想起三年前的事情。而我,只是在半年前从茉莉那里知道她结婚的消息。我想我永远忘不了她的白裙子,在郊区的铁路上飘啊飘。我看到她男人眼中美丽的她。小小看了我书的扉页,告诉我,原来我们认识的人都是一样的。我笑笑。幸运的是她还记得三年前躲在被窝给我说电话。用她的话归纳一下就是:当时她把声音压得小小的,有点担心我在上海找不到下脚的地方,但又不敢大声说话,怕惊动家人。恩。我当时只知道她叫整夏,不知道她叫小小。她说她是小小时,我有点呆滞,问,小小是哪位?记得那年,我住上海长宁区一个普通的楼房里。那里有两个老人,是我初中英语老师的老师。八楼。从阳台往下看能发现瓦房屋顶上嬉戏的野猫。房间奶酪味浓烈。还有遥远的生煎。
在我身心活动够规律起来的今天。我想起你。关键是,每天,我都在想到底谁能陪我吃饭。没有人陪我吃饭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孤苦零丁,感觉是被人抛弃的洋娃娃。我喝高了,喝死了,也没人带我回家。我只好给自己买煎饼。放很多辣椒。吃得狼吞虎咽。
昨天夜晚,我一个人去吃饭。点了一碟素炒油菜、一碗米饭、一瓶雪花啤酒。我吃饭时吃到TS的短信。她说想见我,我说好。吃饭时我问她为什么。她说:“不知道。只觉得自己长大了。想看看曾经经历的那些,看自己是否能坦然面对,然后继续往前走。”我看了后说,那好,你约个时间吧。
我吃完饭后就耷拉着脑袋往回走。少了一毛钱,但还是买了瓶纯净水。回到房间时顺手打开收音机听支亚的无线电声音。如果你爸爸在的话一定能帮我修好。接着房间就停电了。每个房间里的人都走了出来。我看到穿吊带裙的女人光着脚性感的走来走去。我还看到了指甲好看的男人。接着,我又收到了TS的短信: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疯了,我告诉自己要在心里加把锁,把记忆关在里面,可不知为什么,我今天突然想见你了。
我顿时有了受吓的感觉。惊讶,甚至惶恐。我很害怕这样的感觉。于是我删了短信。如果给我重新选择,我宁愿不曾发生。不成熟的感情,不完美的柠檬红茶。安。再见,再也不见。跟着,我再次不由自主想到那群幼小的大眼睛鱼,是不是因为受宠若惊才离开我们的呢?
大概,这篇文字也让人受惊了吧。不好意思,昨天夜里,有人在站台哭泣。
《葵花朵朵》 阳台朝东
阳台朝东,直射阳光只有五分半钟
想一下我们是怎么平静地说起话来的。我坐在731公交上对着窗户就问起自己来。
昨天中午我一回到房间就对你大骂。也许我没有大骂。我只是说这不好那不好。我的鼻子过分灵敏。一进门就闻到了复杂的气味。烟味、汗味、当然还有书柜木头的腐臭味。我找香水,香水没了。我找花露水,花露水也没了。接着,我的神经质顿时就暴躁起来了。我说你几天没洗澡了。你说两天。说完不声不吭地发短信。我说,你洗澡去。你说好,等发完短信。我说不行,你赶紧给我洗澡去。然后我张开双臂躺在床上不说话。我看着天花板的裂缝,听着浴室的水流声。我说,天花会不会掉下来?记得以前我每次说这样的话,你都会说,不会的,天花不会掉下来的。但是今天我竟然开始讨厌你了。我看着窗外的阳光,我洗好的白袜子,天空泛蓝,飞机从阳台角落飞过。我当时就问自己,天啊,你怎么两天不洗澡呢。我抱着脑袋抓着头发想,你怎么可以这样呢。
请原谅我的任性与偏激。请原谅我的变态与神经病。我一直忘了你为生活奔波。我总把你当成我,我以为你像我一样悠闲。
你出来的时候,说香皂没了。我没说话。我说,请你洗衣服去。说实话,我真的很反感满身汗味的人躺在我的床上。我一下子觉得这就是我们的矛盾。我们两个人住,但我们只有一张床。我觉得恶心与别扭。我不习惯晚上我睡,白天你睡。我看到乱乱的被单。突然就站了起来。我说,来来来,亲爱的,我们来谈点事情。我说,现在的情况,也不是说你人品性格不好,只是我太难和人相处。我说,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是你搬,我继续住,二是我搬,你继续住。我补充说,我们住的地方太偏僻,对你找工作也不方便,而且问题的关键是,我们两个人这样住一起,很别扭。你说,好,这个问题我也想过。
三分钟后,你说,你不用搬了,我走,因为我马上要回济南呢。
我苦笑。正如我预感的一样,我在前天就一直觉得我们会分开,所以这几天我都很焦躁不安。在你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说,恩,好。我想了半天问,为什么?然后你给我说你离家出走的奶奶。说这个老人说你不回济南就不回来了。我不知道应该相信这个年迈老人的孩子气还是把你的话当成借口。我只说,好,挺好的,你走了之后我就开始重新布置房子了。我打算把墙粉刷一遍。鲜绿、粉红、把天花弄成明净的白与天蓝。在上面画一朵云。天边一朵云。我觉得房子最好能改成一个能拍电影的场景。情色或色情。要有精致的细节。我说着,想象着一切。你把柔软的枕头扔给我。说,我走后好好照顾自己。我说会的会的,我到时候把重新布置的房子拍给你看。你笑笑,好。
你是第二个离开我的山东男人。每天都有一个山东男人离开我。去年的W,今年的你。他四十岁,你二十岁。这又是个轮回。我说我有点难过。你过来捏我鼻子说不是吧你。我说没事没事。
下午四点。我们说好一起出发,然后分道扬镳。你去买火车票。我去见女王。我开始习惯每天都去见女王。我忘记带相机。忽略了很多精彩的镜头。928支线穿了茶色玻璃,朝外看遥远的房屋、油桐、高空建筑、行人以及傍晚归巢的鸟都成了陌生苍老的电影片段。公交车走走停停。你比我先下车。下车前我不忘叮嘱你买后天的票,千万不要买明天的,等我从女王家里回来我们还有去吃饭的。我在公交车上看着走在路上的你。笑了笑。傍晚的阳光直射过来,让我想起我们房子的阳台。阳台朝东,直射阳光只有五分半。
恩,在你没走之前,房子应该也还是属于我们的。
大概再也找不到一个男人比你更有耐心听我说话了吧。也找不到比你更能包容我的男人。我也承认因为有你,我最近变得不再谨慎小心。我可以尽情的喝酒,可以走在路上发疯。因为我知道你会帮我处理一切,你会保护我。在我最需要别人扶一把的时候,你会给我伸出双手。你的身上会有备用的钱。在我发酒疯踢别人单车时我从不用担心,因为你会帮我赔钱。大概,我也只会在你跟前撒野吧。你永远是中立而善解人意的。你会体谅我的感觉。我可以毫无顾忌地给你说我和任何一个女人的事情。因为你不是女的,你不会吃醋。你理解我为什么在某人跟前用烟头烫自己的手臂,理解我为什么在饭桌上时哭时笑,理解平日文静的我怎么会突然粗口连篇,理解我为什么每个星期去见女王一起。
我和女王之间的事情也只有你是最清楚的。你不会像我妈妈一样,一听到我在别的女人家里过夜就会大骂我没修养。你也不会像爸爸,他仿佛从不关心我的私生活。你只是你,你会像开玩笑地说:放松别放纵。然后诡秘笑笑。你觉得我是个有规矩的男人。
其实,我去找女王的原因和我跟你住一起的原因一样。女王是我在北京的另一个亲人。逐渐寒冷的季节,我是多么多么依恋清晨拥抱的感觉。躺在床上。不说话,只是抱着,把腿交织在一起。搂着她的腰,小心地把脸贴在她的肩膀上。女王有时候会受不了我过分亲近的感觉,会突然从被窝里跳起来说,我不是你妈妈。我哭笑,拜托,我没当你是我妈妈。跟着,我再把她拽进被窝里。女王剪了头发,前面平整的头发帘,后面则是到腰的长发。我会捏她鼻子,说这孩子长得不错。很多时,女王总会比我早醒。我就偷偷会蜷缩在床上看她梳头的样子,她的头发总是被我弄得很乱,掉得很多。昨天夜晚我突然喜欢把头发盘起来扎在后面的造型。感觉很古典,但又不乏气质。她若发现我在偷看她就会来一句:拜托,请不要用这样深情的眼神看着我。真是好玩极了。我当时只是在想,这么有味道的女孩子什么时候才会被人发掘呢?然后从我手上把她抢走。
你知道,和我一起的女人其实都很有潜力。我曾经大大咧咧地说,一个做艺术工作的人最重要的不是看到别人都能看到的美,最关键的是看到别人(连她自己)都感觉不到的美。不过,这样的人的确很命苦。和他一起的女人会一个接一个离开他。这点,你也知道。我还记得通宵和你谈遥滚。说实话,我对摇滚简直是一窍不通,我也不怎么喜欢。因为你要聊,我就半斤八两地跟你说。想起前天我们电台卖票。朝阳公园的什么北京流行音乐节。我们卖8折,120元一张。结果我看到表演乐队里有木马与张震岳,想也不想就直接把票价降到5折了。我对同学说,搞艺术的人不容易。搞好音乐的人也不容易。大家还是多多捧场。
昨天夜里,我和女王说到了你。接着我们就不说话。女王问我到底说了什么语气把你给踢走了。我说也许真的是我的神经质。我说,我只是觉得很难和一个两天不洗澡的人在一起生活。紧跟着,我们发现了一个好玩的事情。原来我和女王一样,都是有轻微洁癖的人。我们都不能允许房间里有汗味。于是每次我和女王见面都是:进房间前洗澡,睡觉前洗澡,亲热后洗澡,出门前洗澡。我想起多年前的一个行为艺术。就是一个人,不停的用马桶的水来洗手。很残忍,很极致。
我在731公交上想起了这两天的点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想想你走了之后我的生活。我十月假期要赶一系列的插画,画展很快就要做了。然后收音机还是我家里唯一的电器。我开始学着使用“热得快”,按照你说的,先拔什么后拔什么。先撤什么后撤什么。我有点笨手笨脚。我还要继续按照计划生活。开始做广播剧。通宵给唱片公司写歌词。我们总是半选择半顺服地寻找着自己的路。
我下车时想起阳台下面的向日葵。那些丰硕果实已经被人收割,我看到的只是苍茫一片。我想起那天你陪我去苍茫的郊区行走,路过铁路时我玩危险游戏。我听到火车前来的声音就爬在地上拿出相机。我听着火车越来越远看着前方。我等着遥远的火车出现。然后声音越来越响,你一把将我拽离地面,我才知道,原来火车是从我后面驶来。我顿时像惊弓之鸟一样强迫自己笑了笑。
你找死啊?你问我。我说,没有啊。我以为火车是从前面开来,没想到是从后面开过的……你当场无语。我觉得你的表情又可爱又滑稽。不过,下次,我就没那么好运了吧。你不在我身边。
我还是不懂包容。恩,前天的歌词里我写着:自从那天你离我远去,我才记得直射阳光的歌曲,阳台朝东,直射阳光只有五分半钟,我们的幸福很短,只怕平淡慌忙。自从那天你离我远去,我才想起寒冷清晨的温暖,阳台朝东,阳光直射只有五分半钟,虚构的爱情很美,只怕行色匆匆……
《葵花朵朵》 合 唱
合唱
你没有喜剧细胞。你是悲情主义者,上演一个又一个生活闹剧。
在一次媒体对话中,你说到了艺术,艺术各领域你都很有天赋,除了音乐,觉得自己大概一辈子都没音乐天分。其实你很喜欢音乐课,最开心是二年级开了音乐课。音乐老师是个体态瘦弱没有孩子的女人,她很耐心,上课时她的手指在钢琴上轻舞飞扬。那时你就很努力唱准每个音符,可你发现自己越不出声,你的分数越高。往往你越努力大声去唱,你都是不及格。
你最喜欢的那个歌曲叫《我们的田野》,因为歌词里的描写和你的家乡一样。恬静美丽。那里有疼你的妈妈。你在钢琴声中放声歌唱,老师突然把音乐停下来,扯住你的衣服让你出门口站着,下课再进来。亲爱的倒霉鬼,你被老师误认为专门捣乱的。你在门口偷看教室里的同学,皱着眉头,自我感觉良好的声音怎么就会被老师误会呢。你偷偷听着别人唱你最喜欢的歌曲。
初中。缺乏幽默细胞的你竟然有了登台的机会。但从小腼腆的性格又让你一次又一次遭殃。你的生活只有碰壁。最记得初一那年,你被老师拉去参与一场话剧的选拔演出。你饰演一个严厉的父亲,而你前排那个高高瘦瘦的小女生饰演一个母亲。你们是夫妻。除此以外还有一个叫Jason的儿子和一个叫Lucy的女儿。你们在篮球场上练了好久,终于上台。结果因为“母亲”过分紧张忘记台词,而你又缺乏默契,最终冷场结束。当老师凶巴巴地问你原因时。你说是自己忘记台词了。你偷偷看了看那个高瘦的女生。只要老师不知道是她出错,她就有机会去参与其他演出了。
你知道她的心愿。她一直想当最终话剧的女主角。所以你要帮她。结果她没让你失望,她最后拿的最佳女演员的奖,你比谁都开心,因为你知道有些人注定能成为演员,不要因她的一次错误就否认了她的全部。对于无法成为演员的人来说,只有自我牺牲与成全。
你稍微成功的演出应该是六年级那次。
那是个小学毕业演出,是全班同学都参与的,是个班级大合唱。你们唱的曲目是《歌声与微笑》。请把我的歌带回你的家,请把你的微笑留下。虽然短短几句歌词你练了好久。虽然你被安排到最后一排的位置,舞台下看到观众最多看到你的头,但你还是努力去练习。你并不想和别的男生一样只做嘴型。
登台那天,你找到花了自己好几个月零花钱借来的皮鞋,同学帮忙借来的不成样的衬衫,还有黑西裤。数学老师给你化妆,你的脸第一次靠她那么近,你竟然发现她脸上有苍老的痕迹。她小心仔细地给你上粉,涂嘴唇,她说,你真是好看的孩子。晚上八点,轮到你们上台,你们拿着纤维绳做成的大红花上台。台下有三分之一是学生父母。你忘了把票扔哪里去了。你不会让爸爸妈妈知道你竟然参加了大合唱。其实在你心中,直到现在,你还是觉得那演出是出人意表的成功,指挥,还有独唱的女生,就连平时自己只顾自己的的几个淘气鬼也很自觉地听从指挥。
可事实上你们只拿了第三名。第一名莫名其妙给了二班。全班同学都很难过,在那刻你竟然感觉到集体的温暖。感动得潸然泪下。一直以来都是孤独的,仅在那次稍微明白同伴是什么概念。回家后,你被家人骂了一顿,妈妈问你又跑哪去玩了?还把脸弄成猴子屁股似的。你没说话。妈妈看到你身上竟然穿着别人的衣服问都不问一耳光扇过去,指着你的鼻子说你干嘛偷别人的衣服穿,没人教过你啊,叫你别拿别人的东西,你就不听,你死也不听。
那天夜晚你把自己反锁在书房里照着镜子,不想说什么。为什么要说呢,就算你说了妈妈也会觉得正因为你参加了合唱,所以才拿第三名的。你的破嗓子,简直是拖油瓶。
长大后,你在一个城市为生活奔波。做一些文字绘画方面的工作。偶尔参与一些电影和话剧的编剧工作。想不到没有一点舞台细胞的你会从事这样的一份工作。你对导演说,其实编剧和导演在舞台上都是缺乏自信的。自信的人完全可以利用自己的身段,动作,语言,还有行为表情来诠释情节与情感。而我们缺乏自我诠释的能力。我们只有利用别人来表达自己。呵呵,听起来有点卑鄙。
请把我的歌带回你的家,请把你的微笑留下。这是你念念不忘的一句歌词。还有谁记得我们的歌?还有谁缅怀我们的歌?那时的满脸稚气与风发意气。在电台主持的一次六一活动中,在贫瘠的山村,你隐约听到那群矿工的孩子唱着《我们的田野》,你不禁和声唱了起来:
我们的田野,美丽的田野。碧绿的河水,流过无边的稻田,无边的稻田好像起伏的海面。平静的湖中,开满了荷花。金色的鲤鱼,长得多么的肥大。湖边的芦苇中,藏着成群的野鸭。风吹着森林,雷一样的轰响。伐木的工人,请出一棵棵大树。去建造楼房,去建造矿山和工厂。高高的天空,雄鹰在飞翔。好像在守卫,辽阔美丽的土地,一会儿在草原,一会儿又向森林飞去。
你在那一刻出神高唱。你记了自己是否走音。你只知道自己曾经是多么多么热爱这首曲子,多么多么想念疼我的奶奶。那一刻,你又是多么多么地像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葵花朵朵》 看海计划
看海计划
凌晨两点的时候,我刚从浴室出来。小智给我打来越洋长途,大概询问了下我的夏季计划。夏天一来,我骨子里就脆弱和敏感。夏天里的感冒是我的计划,夏天里的远行是我的计划。小智大概是想听我说看海计划。
恩,看海计划。大概我们三个谁也忘不了那个的看海计划。
大班,或者更早的时候,中班,我、小智和小C三人总是很好。通常搞小团体。给老师出示篡改过的口供。我们其中一人闹肚子,另外两人就有一致的证明。我们平时还比较听话,能第一时间去挑选玩具。小智喜欢小手枪,我喜欢大笨象,小C喜欢布娃娃。
很多时候,我们在桌面上发呆,常常说一些摸不着边际的问题,例如什么坦克与直升飞机。因为那时我们喜欢看舒克与贝塔。我们的话题通常不经大脑,直到那天小智说了个看海计划。
小智说我们三人应该去看海,走很长的路,小C走不动时先由他背她,累了,再换我来背。小C笑着说看海好啊,她想建一个灯塔每天就在灯塔上放风筝。我说看海好啊,我们还要准备一个竹筏。我说,我们还可以组织一个小家庭,种好多椰子树,我和小智可以去打鱼,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住海边。小C拍手说好,她要养大章鱼和海星。不过后来小智提出疑问,我们两个男孩一个女孩怎么组织家庭啊。我就说,你和小C做爸爸妈妈,我做你们的孩子,嘿嘿嘿,你们要宠我。小C摇头说不行,她要做女儿,这样她就有两个爸爸。跟着我和小智哈哈大笑。
随后的日子,小智从家里偷来了地图、望远镜和指南针。我从我的收藏夹里找来了很多海的照片。小C则每天拿着一本关于蓝色大海的图画书,里面有红色的大章鱼和金色的海星。
我们计划如此美好,但我们从小就感觉到一个真理,计划永赶不上变化。
我们刚上小学。小智随爸爸妈妈去了另一个城市。小C去了城市里的另一个学校。小智把地图和望远镜送给我,把指南针送给小C,小C画了一张大章鱼和一张海星,大章鱼给了小智,海星给了我。
关于小C,我记得三个瞬间。一个瞬间是我把爸爸搬纸皮箱时在楼下的蛋糕店碰到她和妈妈一起买蛋挞。我来不及打招呼。一个是我高二上街买CD时碰到她坐在她男朋友的电单车上和我擦身而过。我没敢看她。一个是朋友生日聚会时碰到她。我们当时隔着三个桌子,她换了男朋友,半推半就地和朋友喝着青岛。我说有事,和朋友交代几句,匆匆离开。
除了小智,我想,应该没有人知道我认识小C了。
小C后来去了一个大学,在大连,那里有宁静和干净的海。小智高三后出国,传说他去过好望角,他是最近从妈妈口中知道我消息才给我打电话。想到大洋彼岸有人念着我多少有点小甜蜜。可我却依稀感觉惭愧。
我把小C曾经送我的海星图丢了,所以我一直没敢去认她。至于小智,幸亏他不在这里,不然他知道望远镜已经成了个空管子一定抓狂。
我曾经努力的把握一些东西,结果却自欺欺人,力不从心。
小智在电话里滔滔不绝给我说他的经历。好望角的风光。我地理不好,小智刻意说到好望角在非洲西南部。我不经意说到了小C。给小智描述了那三个瞬间。小智说他们两人都选择了海,因为他们都没忘记我。我笑笑,问,是吗?小智大叫,拜托,是你这小子销声匿迹好多年了,你学江湖老大啊,消失十几年。我不知怎么解释,我说小C好像换了男朋友,我去年看到的。小智问我那男的是不是个子不高,而且人比较腼腆。我说是的是的。小智哈哈大笑,他说,那个是我们以前的同学,被我们说是鼻涕虫的那个,我让他帮我照顾小C的啊……
我听完当场大叫。差点把整个楼道的人都惊醒。原来如此啊。我一下子觉得这是不是老天给我的生日礼物,我的夏天,喜剧上演。我耐不住性子,一激动就拼命地问小智,小智你什么时候回国啊。要不我们找个时间三个人去看海吧。一起去看海啊。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不敢单独去看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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