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的一场春梦(正式修订版) 第 12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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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谈判桌上,大家相峙不动,却谁也不忍先说出放弃。

    最后,我提出来的一个新的解决方案打破了僵局。那就是由双方出资出人出技术重新成立一家新的公司,先进行局部业务合作,也不伤及我们上市的融资计划。至于新公司的控股权问题,则要通过考察协商后,根据双方所出的资源大小来决定。

    于是在谈判的第四天,双方确定了未来合作的方式,约定下个月签署战略合作意向书,结束了这次艰苦的谈判。

    第二天送机时,江川良在候机厅通过杨洋的翻译跟我又单独沟通了许多。对于未来新公司的业务架构我有许多新的想法和运作模式,我约略地讲了一些框架出来,江川良只是点头,并未表态。

    临走的时候,他跟我握手,他的手干燥而有力。

    跟杨洋握手话别时,她笑盈盈地跟我说:“江川先生刚才告诉我,他非常欣赏你。”我愕然了一下,接着哈哈大笑:“谢谢。”

    跟着杨洋靠近我耳边,轻轻说:“我也是!”说完笑着转身走掉,在入机口时回首冲我挥挥手。

    这座城是片繁华沙漠

    只适合盛开妖艳霓虹

    悲伤的人们满街游走

    打听幸福的下落

    爱情都只是传说

    难开花难结果

    你眼神里的讯息我懂

    像随时准备燎原的火

    那危险的美我曾见过

    也因此留下了伤口

    爱情依然是传说

    就别再触碰

    我荒凉心中还在痛的角落

    别爱我如果只是寂寞

    如果不会很久

    如果没有停泊的把握

    别爱我不要给我藉口

    不要让我软弱

    别再把我推向海市蜃楼

    15

    伴随着几道文件的发放,公司正式将上市提上日程。首先招兵买马,成立上市部,紧接着从各个部门抽调人员组成上市筹备委员会,由老唐和石方担任主任和副主任,我则被任命为执行副主任。

    我在石方办公室笑着骂道:“妈的,说白了就是我是干活儿的。”

    石方也笑:“哪里哪里,应该说我们都是虚职,你才是实权派。”

    我们开始准备公司各项资料,甄选券商和会计事务所以及律师事务所。当然,更重要的是选择风投机构。

    跟风投机构的沟通越来越多,我们的信心也越来越充足。但是至今尚未有一家谈成,原因是我们的报价令许多投资机构都望而却步,不敢轻易做决定。

    我跟石方曾经就这个问题跟老唐探讨过,要不要见好就收。老唐笑道,“不用。我们清楚自己的价值,如果他们目前不决定,等政策越来越清晰,可以折入股份的软要素越来越多时,他们就会发现,我们的盘子越来越大,他们会后悔的。”

    事实证明,老唐的眼光是独到的,也是犀利的。随着对这次高新技术企业上市的风越来越烈时,许多相关部门开始出台规定,针对例如软件行业等原始积累较少,固定资产不多的特殊行业,技术入股和知识产权折算的比例在不断提高。

    许多风投机构后悔不迭后,又涌上前来进行第二轮的谈判和沟通。

    北京的子公司成立后,我们又在全国设立了两个技术研发中心,以三足鼎立之势在技术、市场两方面双管齐下,辐射了整个市场。

    盛世的人员规模已经迅速超过了四百人,作为一个纯软件公司而言,已经相当惊人。分支机构与合资公司也在短短半年内由5个变成了15个,管理难度陡然增加了很多,管理成本更是难以估计。

    但是根据财务送过来的报表以及每个月从我手里签出来的费用单据,我那天整理了一份报告送过去给老唐看。我们每个月的费用及各项成本已经接近三百万,这个数字令我不禁有些心惊胆战。以我们目前的销售额和利润来看,成本预算已经接近临界点,加上下一步新一轮的研发投入和部分公司的并购计划来说,已经十分吃力。而且我们的行业特点注定资金回笼绝非十分迅捷,因为项目周期一般都会较长,所以我们的流动资金明显会出现不足。

    老唐一边抽烟一边用手指敲打着桌面,他在思索。

    “要不要先融资一部分,借助一些风投的力量来帮我们解决问题?”

    “不要!这个时候进资金做这些相当于贱卖!这样,我们跟银行接洽。两件事,东楼,一是谈一部分流动资金贷款,二是要求一部分信用额度。”

    我记下来,并开始思忖如何入手,老唐接着说:“另外,我们马上要介入一个大型项目的招标。非常大。”

    老唐的口气让我摸不准这个项目究竟有多大,“非常大?”

    “对,非常大。目前,F省要进行全省金融系统改造,我们已经介入了前期的需求调研工作将近半年。之所以没有跟你们说是因为这里面的关系错综复杂,涉及的人物十分厉害所以不能声张。现在需求已经基本落实,这次的改造将会有四年周期,总投资额软硬件共有3个亿,第一期就有8000万之多。”

    “而且,已经有两家巨无霸式的公司在虎视眈眈,思索集团和浑源集团。这个项目如果能在我们上市之前签订,将会是我们一个极好的筹码和定心剂。”

    我被一种莫名的兴奋和恐惧缠绕着,说不出话来。

    我和老唐在晚上出席一个企业风云人物颁奖的典礼时,遇到了华总和谭剑铭以及许多熟悉的面孔。大家互相寒暄着,谦虚着,轮流上台领奖并谈获奖感言。我发现的确是大势所趋,今年上台的多数是IT新贵,谭剑铭在我旁边笑着说看来明年他也要投资一部分IT产业了。

    我笑着说好啊好啊,他说你来给我帮忙?没等我回答,他接着说,你小子肯定不肯了,马上上市你就是千万富豪了。我哈哈大笑,心里却被这个从未细想过的数字激荡得振奋起来。

    一切的一切都进行得如火如荼,我们的项目进度,投标进度,并购计划,融资计划以及上市筹备工作都已接近终点。老唐也抽空跟我和石方确定了股份的重新划分计划,明确了我跟石方的占股比例,并且敲定上市前让出去的股份定额,以及骨干人员的股权计划。

    一切的一切都让所有人兴奋着,战栗着。

    IT行业如日中天的形势让其他行业的人员感到不可思议,而业内的人士则热火朝天地准备迎接新的大时代来临。

    这是一个火热的夏天。

    16

    广州的天气,四季不分明,往往春天和秋天总是极不明显地担任着它们的角色,夏天和冬天总是缺乏过渡,缺乏衔接,热着热着,忽然天就冷了。

    17

    经过了一个多月的策划和精心准备,“盛世集团与江川集团战略合作签约发布会暨广州IT行业产业同盟成立大会”在花园酒店如期召开。

    那是一个辉煌灿烂的夜晚。

    江川集团以江川良为首的六人代表团,广州十几家极具代表性的IT企业,广东省科技口和经济口的政府官员,各路风投机构,还有各大媒体的记者,因为这个夜晚聚到了一起。整个会场布置成酒会氛围,所以显得隆重却又轻松。

    各色人等怀着各种目的,衣冠楚楚,觥筹交错,时而低声密语,时而做爽朗会心大笑状,谭剑铭在我旁边撇撇嘴笑道:“喏,这就是所谓上流社会了,闷得要死!”

    会议开始的第一个程序是老唐作发言,然后是江川良作简短发言。之后签约仪式正式登场,完毕后少不了请政府官员讲话。他称今晚是广州IT行业的盛事,是国际性的强强联合。

    在我讲话之前,我按他们的要求先请风投机构的两个代表作了他们的广告。他们自然表示愿意加入到这个轰轰烈烈的事情中来,并表示愿意为广州的IT行业作出他们的努力和贡献。

    接下来我以广州市IT行业产业联盟筹委会秘书长的身份开始讲话。里面我回顾了广州IT产业的起步和发展,讲到了盛世软件的历程,分析了目前的大好形势和契机,展望未来的美好前景,并透露了一个消息,那就是我们准备投资规模庞大的盛世软件大厦,为IT行业提供真正适合软件开发的高档办公环境以及行业契合的研发环境。这个消息立刻在人群中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一时间镁光灯“咔嚓” “咔嚓”闪个不停。

    就在我开始宣读产业联盟的组织结构、人员名单时,忽然怀里的手机哆嗦起来,并干扰了麦克风的信号,我伸手把它掐断,继续我的发言。可是不到一分钟,它又哆嗦起来,并且引起了麦克风的嚣叫。我抱歉地冲下面笑了笑,干脆把它关掉。

    但是紧接着,下面的手机铃声此起彼伏,许多人都先后走远接电话,我看到他们的脸色随着电话开始变得死灰死灰,包括老唐,谭剑铭和华总,甚至江川良。

    我心里有种极不踏实的感觉,整个会场的气氛突然变得十分诡异。我的手有点抖,从怀里摸出手机重新开机,果然在我开机的一瞬间,电话再次打进来,来电显示是北京证券界的一个朋友,我看看下面的人,心里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我接了电话:“喂?”

    对方的声音在电话里火急火燎的:“东楼你丫干吗呢?还掐我电话!”

    “不好意思我在开会。”

    “你还跟这儿开会呢,出事儿了知道么?”

    “出事儿了?什么事儿?”

    这时我才发现会场上所有的人都在注视着我,很显然,他们是希望从我这里得到求证,求证他们刚才收到的消息。

    “我告诉你,现在有内部消息说,创业板的事情要叫停了。你要早作准备……”朋友后面又说了什么我根本没听到,我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十分干涩地重复了几个字:“创业板叫停了。”

    我的声音通过会场的麦克风清晰地传了出去。

    会场上的人没有愕然,只是一片黯然。

    整个画面似乎静止,无声,永远滞留在那一刻。

    18

    酷暑原来可以瞬间进入严冬。

    '第七章 完'

    第八章 繁华落尽

    01

    这个巨大的变故几乎给盛世软件带来了灭顶之灾。

    首当其冲的是利字当头的风投机构,他们全体放缓了洽谈投资的步骤,纷纷四处打探创业板叫停的消息确切性。我想,如果他们一旦得到确切消息,可能会立刻翻脸不认人。

    其次就是银行。他们开始怀疑我们的还贷能力,逐步降低我们的信用等级,并且对我们进行倒计时式的催款。

    这些不久前还捧着钱站在我们公司门口的人现在回避的回避,过来收钱的收钱,全部今非昔比。我终于相信了谭剑铭原来曾跟我说过的一句话:“这些人永远只会做锦上添花的事情。雪中送炭,嘿嘿,绝无可能!”

    杨洋给我电话,问我这边情况是不是真的如传闻中那么糟糕。我说这个消息倒绝非空穴来风,但是盛世还是盛世,没什么影响。

    杨洋叹了口气说:“集团那边要我们放缓关于合资公司的进度。”

    我冷笑了一声:“不奇怪。”

    杨洋安慰了我两句,问我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想了想说不用了,都还好。她没作声,过了一会儿,轻声地说:“东楼,你不要太着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默然了片刻,这是她第一次没有用职务称呼我。她又接着说:“你太瘦了。”

    我笑了笑,心里却十分难过。

    老唐守在F省为那个大项目的招标作攻坚战。

    电话里他询问这边的状况,我这边多数是一些不好的消息,他总是会安慰我,说只要这个项目能够拿下,我们就算不上市,也一样需要这么大的规模,所以务必守住。

    我想跟他讲我的想法,看是否能够暂时缩小规模,降低成本,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因为我听得出老唐故作轻松的口气里充满了疲惫。

    所有的人都还没有完全绝望,都还是希望关于创业板的事情会有转机。大家都在苦苦支撑,谁也不愿意前功尽弃。

    那段时间我接触到所有的业内人士都在传着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看得出大家都在盼望奇迹的出现。也许只是一次冷空气的意外过境,而并不是冬天的真正来临。

    石方按照我们会议的商议结果,到几个省份的客户那里进行巡视和技术支持。实际上是要给予客户信心,所以公司剩下我留守,以至于心里的烦闷无从疏缓和排解。

    晚上谭剑铭约了我出来,开车带我到白云山去吃农家菜。

    晚上的白云山风很凉。

    我们要了一只农家自己饲养的鸡来清炖,炒了一盘新鲜的鸡蛋,点了几瓶啤酒慢慢地喝着。

    谭剑铭知道我最近状态不是很好,所以不愿意带我去那些夜场喝酒,大概是怕我借酒消愁。他看着我,眼睛里有些忧虑。

    我看看他,笑道:“别这么含情脉脉地看着我,我会怕的。”

    他没有笑:“东楼,你要是信得过我,有什么话不妨说出来,别闷着。”

    我接着笑:“没什么,真的没什么,什么事情大家都知道。只不过有很多问题需要自己才能面对,而且很多心情和状态也只有自己才能调整。”我喝了口啤酒,“所以,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谭剑铭拍了拍我的肩膀,什么都没有再说,跟我碰杯喝酒。

    白云山望下去,中信广场在万家灯火中依然耸立着。

    第二天我回到公司时,前台的小姐就跟我说有人在会议室等我很久了。我愣了一下,回到办公室,放下包,想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过去。

    推开会议室的门,原来是银行的信贷处长。我堆起笑脸打着哈哈走了过去,问他为什么好久没去打牌,并眨眨眼说最近新添了很多娱乐项目哦。

    那家伙堆出一副死了爹娘一样的嘴脸,说:“唉!哪里还有什么心思打牌,上面的仆街都快把我逼死了。说什么要紧缩银根,清除不良贷款,丢!”

    我没出声,丢了一根烟给他,自己坐下来把身子舒舒服服地窝在椅子里。

    那家伙接着诉苦:“前不久我的任务还是要把钱贷出去,这没几天任务就变成收贷款了。”

    我冷笑了一下:“所以大哥你前几个月还请我喝花酒,让我帮帮忙,到你那里贷个千把万,今天风声一不对,立刻就拿着刀架兄弟脖子上逼我还钱了。估计今天就算我请你喝十次酒你也不会眨眼睛了。”

    那家伙十分尴尬,但是也十分无奈:“萧总,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不论如何,他说的是实话。的确很多事情本质上怨不得他。我想了想,还是跟他说要他去做做工作,毕竟朋友一场。

    “萧总,不是我不帮你,这次风声真的不对,我劝你有些事情提前作准备。”

    话说到这个份上,算是淡如白水了,我挥挥手,看都不看他:“那我就提醒你一句,我们的贷款还有4个月才到期,这期间麻烦你不要来烦我!”

    那家伙脸上大概红白转换了片刻,走出门的时候丢下了一句:“墙倒才会众人推。萧总,你保重吧。告辞!”

    会议室门关上后,我把脚架在会议桌上晃着,哼起歌来。

    歌声很难听,还不时走调。

    02

    “东楼,我快要疯掉了!”

    石方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气急败坏,或者说心力交瘁。

    我试图安抚他:“是不是客户那边出什么问题了?慢慢说。”

    石方在那边长出了一口气,我听到打火机的声音,大概在点烟。

    “客户这边多数也收到了风,然后人为放大,甚至还跟我讲什么纳斯达克崩盘,软件企业不行了什么的。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我叹了口气:“其实最不应该对我们没信心的就是客户。因为不管上不上市,我们的产品,我们的技术是勿庸置疑的。”

    “可是客户的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你作为一个消费者,如果有人告诉你说某某企业要倒闭了,你还会买它的产品么?”

    我默然了许久,觉得石方的话不无道理。更何况,我们的软件系统还需要后续服务,客户如果一旦对我们丧失信心,会考虑很多很多。

    石方紧接着说:“而且东楼,我们这边的人员估计很快也会出现动荡。这些可都是恶性循环必然会带来的后果。”

    是的,客户没信心,会影响技术人员的稳定,而反过来技术人员流失,客户会更加慌张,如此循环反复,后果将十分可怕。

    我只好跟石方说让他尽量稳住客户,至于人员方面我们近期还是要考虑剥离一部分核心员工出来进行沟通,从各方面保证他们的稳定性,我说这个我来考虑。

    石方叹了口气挂上电话,我拿着电话听着里面“嘟嘟”的忙音发了一会儿呆,感觉忧心忡忡。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老唐忽然出现在我的办公室,吓了我一跳。

    “你不是在F省么?怎么突然飞了回来,招呼都不打?”

    老唐一屁股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呼呼地喘着气,拼命抽着手里的烟。

    难道是那边的项目出了什么问题?我不敢往下面细想。

    老唐把烟蒂掐灭,才开口道:“是几个厂家那边出了问题,我必须得回来。这帮孙子,现在居然要我现款现货,操他大爷,这样怎么做?!”

    我心里不由得一沉。的确,如果上家再出问题,我们的资金链条真的分分钟会断掉。

    一直以来,我们跟几个供货商关系十分良好。由于我们这两年项目众多,给他们带来了不少的业绩,他们也给我们提供了许多便利条件。比如只要10%的定金就可以发货,然后尾数还给到我们三个月的账期。而我们可以从客户那边至少拿到30-50%的定金,这样几个项目同时运作,流动资金完全盘得活。

    现在厂家这种做法,无疑是等于掐住了我们的脖子。

    “还有得挽回么?”我小心翼翼地问头上冒着火的老唐。

    “必须得挽回!这也是我必须要赶回来的原因。我明天一早还要飞回去F省,那边现在也离不了人。”

    我想了想,还是把石方反应回来的情况告诉了他。客户这边的态度决定了如果厂商的事情不解决,问题将会进一步恶化。

    老唐听完之后,没有暴跳如雷,反而安静了下来。

    他把手里的烟盒反复摆出各种状态,过了一会儿,他无声地笑了。

    窗外已华灯初上。老唐的脸上十分平静:“我分别约了他们今晚吃饭和喝茶,事到如今,只能去摊牌了。这么多年的交情,总得给我条路走。”

    03

    我依次去拨那些风投机构代表的电话。

    “陈总,你好!盛世软件,萧东楼!怎么,你在开会?那好我等你电话。”

    “赵先生,你好!盛世软件,萧东楼!你在出差?那好,等你回来再谈!”

    “Garry,hello!This is Raymond Xiao speaking!Sorry,maybe you……”

    “老丁,上次你们说的那个投资比例我想再跟你们谈谈!我是谁?我是萧东楼!”

    “对不起!您拨的用户已转移至小秘书服务,请问是要复本机么?”

    “对不起!您拨的电话已关机!”

    很好!我把电话重重扣上,然后笑着把手里的一沓名片撒向空中。名片在空中像雪片一样散开,无声落下。

    老唐最后的努力只是争取到了三个月的时间。也就是说,如果三个月内盛世软件仍不能给厂商信心的话,他们一定会现款现货。

    “老唐,你不要害我们!我们也是打份工,如果出现太多呆账,我明年就得下课!”这是IBM总代理的老总红着眼睛说出的话。

    老唐争取到三个月时间后,匆匆赶回F省。这个项目目前已变得志在必得。

    老唐早晨在机场给我电话时说:“不论用任何代价我们都要拿下这个项目!只要这个项目中标,其他客户都会放心,厂商是惟利是图的,有奶便是娘。几个亿的硬件采购足以决定每个厂商总代理的业绩目标,到时候不怕他们不重新来找我们!”

    “所以,东楼,你和石方一定要守住!这个时候不要谈什么收缩!我们要给所有人信心,我们只会做得更大!”

    曾经辉煌灿烂、前景无限的盛世软件,如今真的到了除却背水一战再无其他出路的地步了么?当一切还是如同盛宴之时,都有谁在我的左右,如今曲终人散,杯盘狼藉,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坐在这里?

    究竟是盛宴的尾声还是葬礼的序曲?

    抑或这盛宴本就在坟场中觥筹交错,缺了谁都无不可?

    然而事情继续在往更坏的方向发展着。

    随着银行贷款到期的日子逼近,我们不得不继续寻找新的银行贷款来应对流动资金的重大压力。然而,离开政府部门的扶持,软件企业根本缺乏任何可以抵押的固定资产。加上如今IT行业在银行眼里从新贵变成了麻风病人,避之惟恐不及,哪里还会借钱给你?只有个别几家非国有的商业银行,还有兴趣坐下来聊聊,看看有什么便宜可占,但是最终也都会退缩而去。

    各个分支机构的负责人先后打电话来询问公司的近况,同时提出公司上个月的费用报销到现在还没有批下来。我不得不一一安抚他们,要他们少安毋躁。

    不约而同地,在他们挂电话之前,都会压低声音问我:“东楼,公司到底还行不行了?”

    我大声地笑:“当然行!不行我坐在这里干吗?不行我第一个跑了,哈哈!”

    他们也都跟着笑,心事重重。

    客户回款极不顺利。有些客户甚至公开对我们的项目经理和销售经理说要扣住30%的尾款,以防盛世软件倒闭后,售后服务无法跟进,这些钱要用来重新找人来做售后。那天下午我在电话里跟一个客户发脾气,要他按照合同把一百五十万余款三天内打过来,否则的话,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我跟他说:“如你所说,我公司可以不做了,但是这一百五十万换你头上的乌纱帽,我想我还能做到!”

    其实这样的客户所想所说,代表了相当一部分客户的真实心态,只不过许多都还没有撕破脸,但是都在用着打狗棒法的至高心法:拖字诀。

    但是这么高超的武功我却不能用在员工身上。

    上个月的工资已经拖了半个月了,很快新的一个月又将到来,这样的拖法会在员工心里造成极大的恐慌。没有什么比拖欠工资更让他们丧失信心了,我知道已经有一部分人在寻找后路了。

    这天快下班的时候,我让财务过来这边,把战斗在第一线的技术人员和销售人员的工资总额数目报给我。财务按了一会儿键盘,告诉我要一百二十万。我点点头,问其他人员工资总额的一半是多少,不用算我们几个高层的。他算了算,告诉我大概三十万。

    那就是说要一百五十万才能暂时稳定军心。

    我估计电话里的威胁会让那个客户三天内把款打到我们账上,但是如果用来发工资,那么就瞬间清零,接下来怎么办?

    三天后,老唐从F省飞回来,说那个项目负责人因工作安排要出国一周,项目招标暂停几天。于是他留了销售总监凌吾在那边坚守,自己先飞回来。顺便他也给电话石方,要他也回来一趟,我们三个有必要坐下来统一一下思想。

    我们能带给彼此的只有两种消息,一种好的,一种坏的。

    然而好消息往往都只能描述进度和展望美好,而坏消息总是都十分具体,迫在眉睫。

    我们三个都皱着眉头拼命抽烟,远远看去,像三头喷云吐雾的怪兽。

    财务总监敲门进来,告诉我那个客户已经把款打过来了,但是要跟我讲话。我笑了笑,接过手机。为了把事情做绝,逼他打款,我冒险运用了心理战术,不接他电话,其实心里也担心弓会拉断,但是,我别无选择。

    “喂,刘总,谢谢你对我们业务的配合。”

    “萧总,我已经按合同办事了,希望你不要食言,能尽快安排售后服务的事宜。”

    “一定!你放心!”

    “另外,萧总,我告诉你一个消息,已经有几家公司在你们的客户那边做工作,要低价接手你们的售后和二期工程。至于涉及到谁,我不方便说,希望你理解。不过,你们要小心。他们也找过我。”

    我吃了一惊,不过语气还是很平静:“我知道。谢谢你刘总。”最后的道谢我是真诚的,他也叹了口气。

    放下电话,等财务总监出去后,我把这个消息告诉老唐和石方,老唐忍不住开口骂娘。

    我想起了银行信贷处那个家伙临走前给我的话:“萧总,墙倒了一定会众人推的。”心下不禁黯然。

    04

    石方迟疑了一下,开口说:“老唐,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老唐抬起头:“你要劝我收缩?”

    石方点点头:“留得青山在啊!我们目前要做的是梳理一下客户,重点保护一些核心客户,把资源集中起来,包括资金和人员配备。当然,我们还要留出一部分保证F省的那个项目。”

    老唐不出声,回头看我。

    我吸了口烟,下定决心说:“我也是这个意思!所谓壮士断腕,我们也要根据核心客户的分布情况,撤掉一些分支机构,裁掉一部分项目组的人员,重点保护我们的核心员工。否则目前的资金根本无法支撑,这样下去,我怕会有我们控制不到的事情发生……”

    老唐笑了:“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了。但是我不同意!”

    我和石方对望了一眼,不知道说什么好。老唐站起来拍拍我们的肩膀:“兄弟们,知道挖井的故事吧!我们不能做那个功亏一篑的人。你们知道么?如果我们现在一收缩,无疑向各界承认我们撑不住了,那么F省这个单我们几乎可以说铁定出局。客户怎么敢把单交给一个小公司做?几个亿的项目啊!下个月客户就要来视察竞标单位,难道我们搬到一个小地方去接待他们?另外,银行、厂商都在盯着我们,我们必须要让他们相信,我们只是因为大气候的变化遇到了暂时的困难!”

    “这是连锁反应,决不是那么简单!你们俩要想长远一点,好不好?左膀右臂啊!要是你们的目光都这么短浅,我还能指望谁?”老唐眉头紧锁,仰天长叹。

    我和石方面面相觑,想要辩解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我拿起财务送过来的进账单,借着话题说:“可是流动资金的问题怎么解决?”

    老唐接过我手里的那沓纸,仔细询问了我一些细节,然后三人的一致意见是先把大家的工资发了。无论从良心的角度,还是从稳定人心的角度,这都是要放在第一位做的。只是,接下来的费用怎么办?

    老唐说他会继续想办法,另外也要我继续想办法融资。

    老唐在最后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句:“石方,东楼,以后不要再跟我提收缩的事情。我们要想的,是怎么往前走。水已经漫上来了,如果这时候我们往回缩只会淹死得更快!把头抬高,找机会跳出来是惟一的出路!”

    很快我们就明白我们三个在于这一百五十万的运用上是多么愚蠢!

    工资发完后,怨气反而从公司的各个角落里冒出来,好像幽灵一样,迅速布满了空气中每一个可以呼吸的地方。

    拿到全额工资的人开始担心接踵而来的下个月工资能否拿到,拿到半额工资的人开始埋怨凭什么自己吃亏。当然所有的人都在议论和怀疑公司的未来。

    那几天,我走过的地方总会感觉到十分异样。

    谭剑铭一边四处打量一边走进我办公室,甚至进来了还回过头来望外边,我觉得有些奇怪,就皱眉看着他。他坐下来,然后又站起身关上房门,这才又坐下来。

    “东楼,我觉得你这边有些怪异啊。人气散得很厉害。”

    我知道谭剑铭在新加坡的那段日子曾经师从一个东南亚的大师学习过一些命数之说,所以他说出这类话题并不奇怪。

    “我说句不好听的话,东楼你别介意,这就是败相啊!”

    我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他也皱着眉头沉思,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过了半个小时左右,他怀里抱着一个黄布包裹的东西走进来。进来后,他把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我的桌子上,回头关上门,打开黄布,里面是一尊玉佛,只是是何方神圣我就不得而知。谭剑铭毕恭毕敬地对着玉佛双手合十,念念有词。过了一会儿,他把玉佛摆在我的东南方,面色沉重地跟我说:“东楼,这是我师父在我回国时送给我的。希望他能帮你渡过这个难关,最少要保你平平安安。”

    我嘴里骂了他一句,心里却十分感动,甚至眼角开始湿润。

    “等你过了难关,要尽快还给我啊!我可没有送给你!”

    我把最近的一些状况简单跟他沟通,当他听说我们把一百五十万现金发了工资之后,重重地捶了一下桌子,掷地有声地吐出四个字:“妇人之仁!”

    05

    谭剑铭的一席话让我醍醐灌顶,可惜为时已晚。

    “东楼这个钱首先你不能发,在于很多人心里有顾虑,但是就像大家一起面对难关时都会被激发起一种所谓义气。虽然这个东西不会持续很久,但是要尽可能的利用,为你们自己争取时间!一旦这股气泄下来就会变成怨气,再也鼓不回来!你们这次选择这个时候发工资就是自己扎破了这个气球!”

    “另外,还有很多人想走,但是又觉得很亏,自己还有工资没拿,你这一发也会导致很多人立刻离职!”

    “第三,东楼你要明白一点,劳资双方永远是对立面,矛盾永远存在!你今天发这么多钱,在你看来你是把所有现金都给大家发钱了,自己还没拿工资对吧?但是,大家只会认为你拿到五百万,只肯抽出一部分给大家,大家这样想没错,因为这是合逻辑的。”

    “最后,东楼。你知道我为什么说你们妇人之仁么?你们这种心态根本不是做企业!Business is business!无论如何,如果你能把这些钱用在刀刃上,试图扭转局面,然后公司如果重新起来了,这才是真正为员工负责了。否则,你把钱给了他们,每个人解决了一个月的生活费,然后如果公司完蛋了,他们就面临着失业,你说哪个更残忍?”

    我听着谭剑铭的话,总觉得有些地方十分刺耳,但又不知道该如何辩驳,心里实际上十分赞同他的说法。

    “那,剑铭,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会拿出三十万,把公司的骨干员工一个个叫过来谈话,希望他们明白他们才是公司最需要的人!完了之后,按照不同级别给他们一个红包,告诉他们这是公司另外给你们的,工资要等公司渡过这个难关后再补给大家!”

    “你甚至可以告诉他们,就算到了最坏的时候,所有人都可以走,但是只要有你们,我们就有机会重新来过!”

    “至于其他人,理都不用理!你要分化掉他们的立场,明白么?”

    妈妈的谭剑铭,你是天才!

    “所以,你们真的不是生意人,还差很远!”这是谭总的总结性发言。

    06

    一切都如谭剑铭预料的一样,人开始散去。

    一开始是一个两个,接下来十个八个,很快就变成每天都有人递辞职报告上来。

    老唐要求所有人辞职必须在他这里签字面谈。我注意到,面谈的人从每个人两三个小时的谈话到最后五分钟一个的频率。

    老唐的表情也开始从痛心到惋惜,再到漠然,再到冷笑。

    “这个世界四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多的是!只要再好起来,扯起招兵旗,你还害怕没有吃粮人么?”

    最伤筋动骨的是,一些负责核心客户的项目经理也开始辞职。他们很坦率地说自己看不到公司的方向,这些人很多都是盛世软件的老员工,在递辞职报告的时候都流了眼泪。我们三个心里也十分难过。有些人希望公司能收缩规模,砍掉一些质量不高的客户,集中资源保证核心客户的项目进度。因为拿不到工资尚在其次,关键资源不足做不了事情,每天被客户责难的日子真的很难过。

    老唐坚决不同意,并苦口婆心地讲道理,但是没有人愿意接受。

    我们三个惟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跟每一个正常离职的员工签一份证明,答应他们一旦公司好转,会把欠他们的工资和一些垫支的差旅费用全额奉还。

    很多人流着眼泪离去了。他们留下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们都是好人。希望公司能好起来。保重!”

    难道真的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我常常走到公司的大厅,看着日渐空荡的座位,看着还在拼命努力的员工,心里像刀割一般的痛。

    项目经理的频繁换马终于引发了许多客户的不满,继而是纷沓而来的投诉,部分客户已经联盟在业界声讨盛世软件,并准备更换开发商。

    由于人员和流动资金的不足,项目周期的确严重失常,一时间内外交困怨声载道。老唐咬着牙要我们守住,他则彻底扑在了F省的项目上,背水一战。

    老唐出发去F省之前,偷偷卖掉了自己的车,带着20万现金上了飞机。

    石方跟我商量要不要组织一次客户的集会,我断然否定。现在这种情况,把大家召集在一起只会是加速项目的死亡。其次,事到如今,客户不见到老唐,任我们说破天他们也不会相信了。

    接下来我们讨论到项目组人员的差旅费用和公司这边的每月按揭款项,财务说只剩下几万现金,我跟石方商量了一下,每人拿出了几万,暂时维持正常运转。

    晚上我跟石方到西贡吃饭,却发现原先露天的大排档全部撤销,由于市政的规划要求,江边不准摆设商业摊档。没了临江的座位,我跟石方也都感觉索然无味,于是又开车到处游荡。最后,我们选择了一家桑拿会所,进去冲凉后,要了煲仔饭和例汤,穿着浴袍,舒舒服服地吃了起来。

    吃饭的时候我们居然谁也没说话,只是互相询问过要不要辣椒酱或是煎蛋。

    吃完饭,我们把自己埋在沙发里默默地抽烟,聚精会神地看着大屏幕电视,其实我想我们谁也没看进去。

    最近我跟石方即使是单独相处也经常会沉默寡言,并非是大家忌讳什么,而是面对这么大的问题,我们感到十分无力。

    石方又跟服务员要了几根烟,点上后说:“这样下去我真的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的结局。我不怕艰苦,但是我害怕的是,我根本看不清前面的路。”

    我默默抽着烟,边听边点头:“是,我明白。就像上次那谁走的时候说的那句话么,艰苦日子就当坐牢,但是无期徒刑谁受得了,根本看不到希望啊!”

    石方说:“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盛世的未来会怎么样,我想我在这里捱下去,最大的原因是感情因素。这并不理智。”

    我长叹一声:“石方,说句心里话,就连我们如此亲近之人都作此想法,其他人更是可想而知了。现在还剩多少人?我指技术那边。”

    石方眯着眼睛算了算:“目前还有三个项目组是完整的,大概还有60多人。另外零散的还有20多人。”

    我点头,那么,加上非技术还有一部分,各地分支机构也算上的话,尚有150多人。也就是说,不到半年时间,盛世软件就自动萎缩了三分之二的规模。

    手机响,我拿起来看,是华总。

    “东楼,我这里现在有一个项目,你做不做?”

    07

    “我这边集团下属一个单位要做一套内部办公系统,大约总投资200来万,软件占到大概30%,你做不做?”

    我有点意外:“要不我回去商量一下再给您回复?”

    华总沉默了片刻:“其实我是问你做不做?”

    我愣了一下,终于明白:“哦!我懂。”

    华总干脆把话挑明:“东楼,你目前的状况谭剑铭那天都跟我说了。我想这个项目很适合起步,前期投资和流动资金最多需要80万,如果你拿不出来,谭剑铭愿意投资,你只要技术入股和项目入股就行。事实上,这个项目半年周期做完,后面涉及到全集团推广,甚至全国同类机构推广,你考虑考虑。”

    我一时之间有点鼻子发酸,我知道这帮朋友在变相帮我:“谢谢你,大哥。”

    华总叹了口气:“我跟谭剑铭也说到这些,主要看你自己迈不迈得出去这一步了。他说很难,东楼会他妈的捱义气。行了,你考虑一下,尽快给我答复。如果要做,项目招标的事情我要提前做工作。好了,开心点!”

    挂上电话,我擦了擦眼睛。

    (:

    ) ( 广州的一场春梦(正式修订版) http://www.xshubao22.com/2/215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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