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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万多块钱,对我,已是很多了。
我的组织关系被转到了居委会,居委会的书记让伊妹传来话,说:“还是留着党员的关系吧,一年才交十几块钱。”
如果我不犯大的错误,不被判刑,不管我在外面做了什么,只要我每年肯拿出这十几块钱来,我的党员身份就是一种终身制,我和党的关系只剩下交党费这种形式。每年两份的个人总结,支部书记因怕牵连到他,他会自动找人为我编。
说起个人总结,我倒想起,从我入党开始,我就没有写过一份真正的可以称得上自己的个人总结的总结。这是一位老同事教给我的。他看我在填写个人简历时说:“你别什么都往上写!你知道政策咋变哪?将来万一有变,落在文字上的东西,就是证据,你推都推不掉!好的不写,不好的也别写。”
“那我写什么?”
“写什么?……自己悟吧。”
自己悟?什么能永远对呢?毛泽东思想已经证明有错的了,还有什么是颠扑不灭的真理呢?我想啊想啊想……
我的个人总结的基点定下来了,就是少写自己,远离政治,而且,我还找到了一个更简便、省事的方法,就是:抄袭!我从报纸或书里找出一篇文章来,它一定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在哪朝哪代都不会有人批的,然后抄下来,把题目换成“个人总结”,报上。更惊人的是,我那些年报上的“个人总结”,没有一篇退回来的,没有一篇要求修改的,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要求改的——这比我平时写的宣传报道还好应付。宣传报道送给书记,书记还要看看,然后挑出点这不是那不是来。我听一个厂长说:“当领导的,就得会挑!不会挑,就是不会当领导。”
居委会的书记要我给回个电话,我没给回。我还是想退党,想当个老百姓。还有,我在外面又干了坏事:卖盗版书。伊水家的畅销书都是盗版的,我让她卖正版的,她说:“正版的多贵,也不好卖!盗版的便宜,顾客也认便宜。现在盗版书的质量也好了,有的做的比正版的还好呢!”我给她干,她又不听我的,我也得跟着她买盗版书。我一直想作个合法的公民,但老是做不成,老是不由自主地干了坏事。如果我给居委会的书记回电话,他还得劝我别退党啊,这个那个的。党费倒是没有几个钱,我退党,也不是钱的事。我想的是,一旦我做错了什么,将来真出了事,我代表的仅仅是我个人,不是一个组织。
正文 一一五
北京的小区里贴出了通知,让外地籍的流动党员到居委会登记,参加正常的组织生活。组织生活给我的印象就是开会,念报纸,学习的效果也不大,这耳进,那耳出了。这种学习方法相对于千变万化的世界,显得太单一了,不说别的,电视上的节目就够人目不暇接的。而且,我去过组织生活,就得耽误班,一天就拿不到钱。因此,我没有去登记,我也没有和谁说我是党员。
我不和组织上联系了,我的党费也不交了,应该是自动退党了。
伊水把车交给了我,让我开。她可真放心我!
我们在教练场时,学员开的最高速度不能超过每小时二十公里。在教练场上,要求开得慢,是安全起见,如果把这个速度拿到公路上跑,甚至是高速公路上就不太行得通了。我就是以在教练场上的速度上的路。最先引起公愤的是车内的两个家伙。一个是伊水的小叔子尤满,他和我比,是老司机,伊水让他带我一个星期;一个是伊水雇的一个陕西青年廉壁森,他不是司机,但他跟了一年多的车,对车的情况和路面的情况比我熟。
尤满说:“你这个速度不行!在高速公路上,最低不得低于六十‘脉’(每小时六十公里),低于这个了,让警察看见,就得找你。”
坐在后面的廉壁森也给加“纲”:“太慢了!快点开呀!”
催我脚下用力,加大油门,就成了他们的主要任务了。两人轮流坐在副驾驶上,眼睛看着比我看得更远的地方,嘴里不时地蹦出两个字:“加速!”
在他们的催促下,我踩着油门的那只脚,恨不得踩到油箱里去。
妈妈说:“谁再让你开快,你就让他们来开!”
引起另一伙人公愤的是跟在我后面的司机。不管我开得多快,他们也嫌慢,喇叭声频频响起。为了给他们让路,我就把车开到了路边上跑。
尤满又说:“你往边上跑什么?那是人行道!你占了人行道了,是违章!你开的是汽车,不是自行车!你要上路中间上开!”
“我给后面的车让路呢。”
“你管他们干什么?他们爱按喇叭按去吧!你要看前面,别管后面的。他们要想超车,就让他们超!你管好你自己。”
开车和骑自行车是两股劲儿。
我又把车开到了路中,并不太管后面的车了。
我开着开着,就发现了后面的车不管是先来的,还是后来的,“唰唰唰”地,像射出的子弹头,从我的左右两边跑到了我的前面。
我说:“我开得这么快了,他们咋还超车呢?”
尤满讥笑着说:“这还叫快?”
“比教练场上的快多了!”
“是,是比那快。但这不是教练场!”
在京顺路上,遇见了堵车。那些车根本没像交通法规上写的是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而是一个挨着一个,有的前后就差半尺。我怕溜车,怕把人撞了,也怕撞了别的车,每停下来,都要把手刹和档挂上,与前面的车有一定的距离,稍离得远一点,就有别的车夹了进来。
尤满又说话了:“跟上!你这么走,什么时候能到家?别老是给人让!”
我只有跟上,像别的司机一样,紧跟着前面的车,离合和油门很怕踩错了。我们学车时,就有一个学员把油门当做离合踩了,把车开翻了。
又夹进来几台车,我后面的车像比赛一样按着喇叭。
堵了两个多小时,才顺畅了。我的脚踩得又疼又酸。
一辆车开了过来,与我平行时,一个人探出了半个身子,鼻子都快气歪了,向我狠命地挥着胳膊,嘴里像造反派似地喊着:“前进!前进!前进——”这辆车就像鱼雷一样窜出去了。
我的驾驶水平不光是令这些人愤怒,就连我的儿子也加入到了他们的行列。儿子虽然小,但他有修理车的天赋,而且一语道破,切中要害。当我打不着火时,儿子就拿个扳子,在电瓶上敲,还被他给敲好了。从这一点上,我就得出个结论:开车和修车是男人干的活,他们才是这方面的天才。
有人给我起了个外号,叫“肉夹馍(肉加磨)”,说我开车既肉,又磨。
男人爱指挥我,女人也爱指挥我,包括不会开车的伊水。她坐在车上,看着我开车,好象比我本人还着急。一出现什么紧急情况,她“闸——闸——闸——”地叫,叫得我像在夜里见着了鬼。
我说:“那不叫闸,那叫刹车。”我比她还懂得一点,我也该压压她的气焰了。
她不那么喊了,而是换成了“刹车”。
伊水的视力很好,一点五的,在进库房时,她让我从一辆车和树的之间开过去,她说她给我看着。
我说:“开不过去吧?太窄。”
“能过来,你开吧,我给你指挥。”
我说了几次“过不去”,她说了几次“过得去”,在她的自信下,我把车往前开了开。
她招招手说:“再来,再来,往右一点,往右,大了,再往左……”
只听“当——”的一声,我终于把那辆车给撞上了,那车的门子瘪了进去。
“我说过不去嘛!”
她用食指挖着耳朵,“看着能过去呀……”
这个“好”消息像长了腿,把车主招来了。
“怎么了怎么了?有你这么开车的吗?我的车招你惹你了?好好的,你就给我撞?你有没有本呀?咱们找警察去!”
正文 一一六
从我开上了这车,就怕警察。我开的是小面,按照规定,不允许拆座,不允许拉货,这两样我都干了。我也向伊水提过这个,我说咱们能不能不违章?能不能买个既能拉货的、又能拉人的车、还合乎规定的车?伊水斩钉截铁地说:“不能!只能开小面。你说的那种是客货两用的,但是北京的很多路段限制这种车走。太好的车咱买不起。”
所以,我只能开小面,只要我开着它,就是违章。成天干着违法乱纪的事,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一看见警察,我的汗毛都会立起来,草木皆兵。廉壁森也不配合我,他像是挺盼着我出点啥事似的,越是有警察,他越想暴露目标,把他的大头伸过来,巴不得要把玻璃撞碎,好把警察招来。被警察逮着,少则扣一分,多则扣三分,一年就有十二分。超过十二分,还得收上去驾驶证,还得参加学习班。我常年在外面跑,常年违章驾驶,哪儿够扣的?
真是怕啥来啥,我把人家给撞了,理在人家手里,他真要叫警察,我也得由着他。
但我还是采取了挽救措施,我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学的车,还没开上一个月呢,技术不行!你的车门子,我找人给修,咱们私了吧,只要别叫警察就行!”
我撞了人家,我就是孙子了。
这是我从迎阁处学来的,她是个美女,把人家的车撞了,就先下车,“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她的运气很好,被撞的司机都是男性,看她长得迷人,态度又好,火就全下去了,只说了一句“是个女的”,就不计较了。如果碰上个女的,她的那招灵不灵,就难说了。
我长的不太美,所以,就得多下功夫,腰要弯得深,头要点得勤,恨不得眼泪鼻涕全出兵,再扇自己两个嘴巴子,做足了奴才相,才不至于招来警察。
我的至诚感动了那位司机,他说:“行了行了!我看你是个女的,就不叫警察了。你给我把车修好吧。”
别人的指挥,可不能全信了,要自己看,亲自考察,前前后后的地形看准了,再走。
我学的交规是书上的,有的学了,印象也不是很深刻;还有的交规不是一成不变的,随着形势的发展,也在不断地修改、补充。所以,我开车时,也会违反了它们。没有被警察碰着,算平安;碰着了,算倒霉。我对有些知识的掌握,是从警察那里学来的,当然,我也交了罚款,还被扣了分。这样的学习很牢固,可长记性了,出过一把事,就不忘了,更加小心了。
为了甩掉“肉夹馍”的恶名,我提速了,在高速上,最高记录开到了每小时九十公里。他们不是让我开快吗?我开个快车给他们瞧瞧。
可下了车,尤满就向尤湖和伊水告了我的状,说我开的太快了。我也不服,啊,我开得慢不对,开得快还不对,你们到底让我怎么开?
伊江当过修理工,也是老司机,他知道了我开快车的事,便向我、也向那帮人说:“刚学车的人,不能开得太快,头一年,不能超过六十脉,速度一定要在你能掌握的范围内。如果开得快,就容易出事,地下的一快小石头,都能让你翻车。”伊江这个高手也把车开翻过,在高速上,轮胎暴了,一车货和人全倒了,人没受伤。
再没人逼我开快车了。
我的那起事故传得很开,也挺丢人的,我发现我挺烦廉壁森的,就是他给传的。其实,我和他是一样的心理:都爱盼着别人出事。我认识的人出了类似的事故,表面上,我也要去安慰人家,心里却在说:该!咱们半斤八两,彼此彼此了!
表面上搞一套,背地里搞的是另一套,可气不?
一年以后,我的驾驶技术熟练了,车速自然提了上来。两三年以后,我也不怕警察了,真被他们逮着了,也能辩论了。如果不违章,警察也不会找麻烦的,交通秩序的维持,也得靠他们。
我的驾驶证又被警察收走了,原因是我轧实线了。
“警察同志,你不能再给我扣分了,我就剩两分了,你再扣,我下半年就……”
“你违章了。”
“是违章了。罚钱吧,你说多少,我给多少。”
“有规定,我们不直接收钱。”
“那你要什么?”
警察瞅了瞅正热着的骄阳,说:“你给我买两瓶水吧。”
“这好办!”我从兜里抽出二十块钱塞给了他,“你自己买去吧。”我顺手把驾驶证从警察的手里抢了过来,“拜拜——”
这么发展下去,我离土匪也不远了。
警察说:“多了多了!用不了这些……”
警察在后面追着我,他的脚还崴了,一瘸一拐的,“那位女同志,你站住——站住——你给我站住——”
警察笑,我也笑,围观的人也笑。警察的那只脚可把我救了,他追不上我了。
正文 一一七
还有一次,我刚被警察扣了三分,罚了二百元。又被一帮穿制服的人给的堵着了。
一个人问我:“你拉货了?”
“拉了。”车都下沉了,我撒谎也没用。
“你往哪儿拉?”
“有个顾客想要书,让我们给拉过去看看。”
“你有搬运证吗?”
“什么搬运证?”
“拉货得办搬运证。”
“还得办证?”
“你扰乱了营运秩序。”
“我一个人能扰乱了营运秩序?”
“罚款三千!”
“三千?!”我一蹦三丈高,“怎么是三千?!”
“这是规定!”他拿过来条例给我看。
“我刚被罚过。”
我把警察给我开的单子拿出来给他。我听伊江说,如果警察刚罚过,要把单子留好,别的警察再抓住你,他们看到了你的罚款单,就不罚你了,能管半个月。
“你们刚罚了,怎么还罚我?”我说。
“我们和他们是两个部门。”
“你们不是警察吗?”穿制服的多了,我也分不清都是干啥的了。
“不是。”
“你们是啥?”
“路证。”
“路证的咋也来管我?”
“我们就是管车的!你带钱没?!”
“没带!我哪带三千!”
“把车开到指定的停车场去,带来了钱,再提车!你们别求人了,没有用,直接来找我们。”
我干了多少违法乱纪的事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伊水和伊江都在打电话找人,找关系,关系都托到部队里了。一个部队的干事来了,还带来个连长。干事是伊江的客户,每年要给部队配几万块钱的书。配一次,干事都让伊江多开票子,从中多得几千块钱。
干事让我们坐上他们带来的车,干事说:“这个事还得靠连长。我们连长的关系硬啊!”
连长摆摆手说:“哪里哪里。”
干事看了我和廉壁森,“你们经理来了吗?”
“没有。”
“这个事也得求人哪,不是连长管的,他也得托人。你们也说了不算吧?”
我说:“是。”
我和廉壁森是干活的,没有经理的派。
车又被两个人截下了,“哎呀连长,这么不好找你呀!下来下来,吃饭去,我们请你!”
连长也看明白了,我们这儿没啥油水,他下了车,跟他们去了。
干事说:“你们看,他走了吧。现在这个事,没等办呢,得先请人吃一顿哪!”
他给我们安排在部队的宿舍里,住了一晚。
伊江的一位朋友给送来了钱。
我去了路证的办公地点,我跟他们说:“三千太多了,你们能不能少罚点?”
“少罚点?”
“你罚我三千,我得两、三个月开不出资来!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
“罚……一千吧。”
“你是说,我交一千块钱就行了?”
“不行!你上停车场交完了停车费才能提车。”
停车费相对于降下来的这两千块钱,不是九牛一毛了?
我的一句话,倒把价格降下来了。
我和廉壁森去给一个单位的图书馆配书。按照指定的位置,我们趋车前往。
要说北京大嘛,一个地段的人也有指不出该地段的子午卯酉的。我们问了几个人,也没有知道的。廉壁森摸路,从不看地图,他是小学毕业了,初中没念,他说他看不懂地图,靠脑子记。他去过的地方,不用特意背,也能找到。
我刚开车时,基本上不记路,注意力全在车上,碰到路口,就问他:“快点,往哪儿走?”
廉壁森也很果断,用手一指,“给我往里扎——”
可是,好马也有失前踢的时候,有扎到沙子地里的,扎到泥地里的,也有扎到林子里去的,就这么几次错了,其它的都对了。我从不追究他的对错,因为我还不如他那两下子呢,他就更敢指挥了。
这把,我就扎错了,一脚油门,把车扎进了死胡同。
我问他:“还咋走?”
廉壁森猛吸一口烟,敌视着前方说:“废话!调头!”
我们像一只无头的苍蝇,又撞进了另一条路,两边荒草凄凄,快没了人烟。
“廉壁森,咱们回去吧?”
“再往前走,你听我的。”
他的话音刚落,一栋楼房就展现在我们的前面——正就是我们要找的单位。
“廉壁森你真行啊!”我恭维了他一句。
“听我的没错吧?”他的肚子向前探了探。
我们问了保安,保安说:“图书馆在这个院子的最里边,你们顺着这条路走吧。”
我把车开到了里边,见到了我们认为的最后一栋,可它不是图书馆,是宿舍。
正文 一一八
一位颇有耐心的人给我们指点了迷津:“想找图书馆吗?你要先通过这个走
廊,上个楼梯,走一段平道,再下一个楼梯,出了门便是。”
“车能开进去吗?”我问。
“开不进去。两边都是围墙,堵死了。”
“我看见车了,那有。它们是咋进去的?”戴上眼镜,我的视力非比寻常。
“它们是从别的单位进的,那边有门。”
“你们单位的图书馆咋还在别的单位开个门?”
她耸了耸肩,未做回答。
“我们从哪个方向能进得去?”我又问。
“那边儿。”她向西一指。
“怎么开过去?”
“你要先从我们单位的大门开出去,再从那边绕,看见一个铁门,绕进去。”
我们的车上拉的书,就得按照车的路线走。
他们单位的图书馆和宿舍是怎么个关系呢?是先造的图书馆,还是先造的宿舍?院子里的空地有的是,先造的哪一个,不给图书馆留一条进车的路也说不过去呀!
我们绕了大半个圈,也未找到铁门。在我们心灰气馁之际,我们竟意外地发现了铁门,方向与那位女士指引的大致相同。
“开进去!”廉壁森说。
顺着这条路,我们一路顺畅地再次把车开进了死胡同,前方不但连人迹,连狗屎都找不到了。
正当我们商讨对策之际,听到了阵阵的喊声,由远而近。廉壁森做出了第一判断:“喊咱们呢!”
“喊咱们干啥?咱又不认识这儿的人。”
廉壁森下了车。
我从车上的后视镜看到了一个骑自行车的中年男人也下了车,与廉壁森谈着,谈着谈着,就向我这个方向来了。
“谁开的车?啊?谁开的车?”来人问。
“我开的。”我主动下了车,迎了上去,“师傅,请问这里有图书馆吗?”
“哪儿有图书馆?!”
“那个单位的。”我向东指着。
“那个单位的图书馆怎么能跑到我们单位来?!你长脑子没?说,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找图书馆的。”
“谁让你们进来的?!”
“我们自己进来的。”
中年男人从和我们说话起,就保持着居高临下的姿态,而且他和我的对话,使我想起了电影里演的进入敌区的特工,把那个场景放在和平环境下,就很搞笑。
“啊——你还笑?!”中年男人指着廉壁森。
不只是廉壁森在笑,我也在笑,只不过廉壁森比我先笑的,就把中年男人的注意力给引过去了。
我一看廉壁森的笑,坏了!那哪儿是笑哇,那分明是……
我帮各位分析分析他的笑吧。廉壁森的本意是:我们擅自闯入他们的单位,是我们不对,该我们陪个笑脸。可廉壁森所做出的表情极为差劲,他的心里不想笑,他的脸在被中年男人呛白了之后,你想想,还笑得出来吗?而他的脸却硬往笑里做,更为可恨的是,他的右嘴角连着鼻子的右侧的那块皮还斜向上挑了去。这是笑吗?这是讥讽!
廉壁森的“笑”激怒了中年男人,“给我交罚款去!”
“交罚款?交多少钱?”我还没听说进错了门要交罚款的。
“五十!”
“廉壁森,上车!”该我指挥他了,“咱们走!”我启动了车。
中年男人见势不妙,调头就往回骑。
“咱们跟他好好说。”廉壁森还能沉得住气。
“你看他像好好说话的样子吗?成心想吵架吗!眼看着快中午了,咱还没找着地方呢,他还罚款来了,凭啥呀?!”
我加大了油门,超过了中年人。到了门口,大铁门拦住了我们。
“廉壁森,你开大门去!”
廉壁森正要开门,中年男人也骑了过来,他把他的自行车横在了我们的车前。他朝我喊着:“下车!你给我下车!”
“廉壁森,把他的破车给我拿喽!”我坐在车里,发号施令。
“我看谁敢拿!”中年男人摆出了一副要玩命的架势。
“廉壁森,给我拿!”我也发出了狠劲儿,这场恶战势必要拉开了!
正文 一一九
“你下来!交罚款去!”
他不提罚款还好,一提罚款,我就气不打一处来!一个上午,啥事没办,还陪进去五十,回去没法报帐啊,冤不冤?我一天也挣不上五十块钱呀!“谁规定的罚款哪?啊?中央三令五申,不让乱收费、乱罚款,你不知道哇?!”我也修理起他了。
“我不管别的!这是我们单位规定的!交了钱,你再走人!”
“哪章哪条规定的罚款?拿来给我看!”
“给你看?就这么定的!交钱!”
“你说交钱就交钱了?!你咋那么不要脸呢!”人在气头上,是啥话都敢说的。
“我不要脸?你骂人,你骂人,我让你骂人…………”他气得在原地转了一圈。
“谁骂人了?”
“你刚才不是骂了吗?”
“我骂你啥了?”
他的手左指右指,指到了廉壁森,又觉不对,廉壁森和我是同伙。他又转了一圈,没找到能给他作证的人,“罚款!加倍罚款!我让你骂……你知道这是啥单位不?”
“啥单位?不就是几零几几工厂吗?”我没记住那个号。
“这是保密单位!”
“保密单位?哪写的‘保密’?我咋没看着?”
“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啊!”他点着立在一旁的黑板,从密密麻麻的字中指出了“保密”两个字,“看着了吧?交钱去!”
“我哪知道你这是保密单位呀?走错了,我再出去不行啊?”
“行!交了钱,再出去。”
交钱交钱交钱!除了“交钱”,他不会说点别的呀?“难道人错了,就不给改正的机会吗?”
“你别给我扯那个!”
我的嘴唇和下巴有点抖了,这是被他气的。我不能让它抖,我必须坚定,不能让他看出我囊。“你敢保证你都对吗?你敢保证你一生中没犯过错误吗?非得罚款吗?难道罚款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吗?伟人还三七开呢,何况你我一介草民!”
“你尖尖啥你尖尖?”
“我尖尖啥了?我怎么尖尖了?”
“甭跟我废话!上二楼财务那儿,交钱去!”
“我们进来时,也没人拦着呀!”
“没人拦着,你就敢进哪?!”他把一块木板翻了过来,“看见没?‘未经许可,不得入内’,你还说啥?”
“我们进大门时,你在哪儿呀?你也没在门那儿呀!你干啥去了?”
他有些心虚,“你……你管我干啥去了呢!”
再强大的人,也有他的弱项。我抓住了他的把柄,“你作为保卫人员,不坚持你的岗位,你这叫擅离职守!”
“我在这儿了!”
“我们进来时,这儿根本没人!里边要不是死胡同,你还能追上我们呀?有秘密也早泄露出去了!你这叫严重失职!”大帽子给他扣上了,看他还往哪儿跑!
“我……我不和你说了!我说不过你,行了吧?你给我交钱去!”
“交了钱,你就能保证秘密不泄露了吗?”
“我不管!不交钱,你别想从这儿走!”
我们走不出去这个门了?我还真不信这个邪!上班的人怕啥?怕的是自己的不良表现捅到上司那儿去,啥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找领导,当领导的要你们干啥?
我和他沟通不了,于是,我使出了杀手锏,“你们领导呢?我找你们领导!”我是成心想砸他的饭碗了!
“你……你还找我们领导?……我们领导是你随便找的吗?!”
“我们怎么不可以找?”
“你……你找他们干啥?”
“我找他们反映情况,请他们评理,解决问题!”我的话像是炒锅里的蹦豆,嘎嘣嘎嘣的,煞是好听。
“我们领导多了,你找哪个?”
“哪个都行!”
“不在!我们头儿不在!”
“大的头儿不在,小的也行!我就找直接……”我想说“管你的”,又改了,“领导你的。”
“不在!”
“财务室呢?我找财务室的人,让他们给反映反映。”
“找财务室?都不在!”他恨不得把我塞进地逢去。
“好!时间有的是,我等着他们!”
他见我真要等下去,倒心焦了,“你交了钱吧,交了钱,就让你走。”
“我们没有五十块钱!”
“二十也行!二十总该有吧?”
“二十也没有,我没带钱。”逮着他的要害,我还不乘胜追击?丫的,杀他个片甲不留!
正文 一二0
廉壁森见我占了上风,也钻了空子,以调节人的身份出现了。只见他抱着中年人的双肩,往一旁推着,“大哥,你别跟她说了,她一个女人……”中年人的自行车也被廉壁森顺势抬走,大铁门也打开了。
中年男人在嘴上说些“当仁不让”的话,行动上却没做任何阻拦的举动。
我大大方方地把车开到了川流不息的大马路上。
临下班之前,我们找到了图书馆,管理人员问:“不好找吧?”
我说:“不是一般的不好找,是非常极其特别的不好找,快掉进迷宫了!”
“头一次来的人,一般都找不着,我们派个人带路才能找到。你们还真不错,自己找到了。”
啥叫“保密单位”呀?这个图书馆才叫保密单位呢!
我们卖书卖到最后,总是陪钱,连费用都挣不出来了,伊水仍然给我们开了工资。坚持了两个月,她有了想转行的打算。
老家来了个老乡,姓司马,我们叫他小司马。伊水当年来北京时,就是投奔小司马的爱人。现在,他无事可做,又来投奔伊水来了。
伊水决定上一个项目:做盒饭。有个食堂做盒饭,每天中午能订出几千份。伊水给算了一笔帐,按照对半利,一份能挣三块钱,几千份是多少钱?一个月呢?一年呢?做盒饭还不像我们卖书,同样的一本书,一般的读者只能消费一次,再不买了;而盒饭不是,顾客吃好了,还可以重复消费,今天吃,明天还吃。有稳定的客源,就可以坐地收钱。
伊水从报纸的广告中招来了一个厨师,这个厨师的技术应付盒饭是没问题的,关键是销售,我们上哪去卖?
北京的地坛书市正开着,伊水说,咱认识好多卖书的,去那儿定去。
我们装了少半车的盒饭,把车开到了地坛的外面停好。订出的一部分送出去了,还有一部分没有买主。我们几个全部出动,个把一区,挨个摊位定,把剩下的全买出去了。
伊水的信心很大,说这样发展下去,咱们有望。
又连着做了几天,顾客的意见却越来越大,而且还都是来自熟人、亲戚的。最有代表的是邢蝶,因为是我给她送的盒饭,她就向我说,“你看你们做的盒饭,难吃呀!你还做什么肉吃,你做雪里蕻炒豆哇,多好吃!明天做这个,我最爱吃这个菜!你们给的饭也太少了!就半盒!”
“我们在家里装的是满的,到了地方,压下去了。”
她不听我的解释,“像我弟弟的饭量,哪够吃呀!他得吃三盒、四盒!明天,男的再给搭一盒吧!米也不好吃,你做二米饭哪!掺小碴子,多好吃!茄子,我是最不爱吃的了,以后别做茄子了……”
她不断地重复着说,像在与我吵架。
她说完了那些话,像没事了一样,上车时又叫我:“大姐,上前面坐呀,挨着我坐。”
“我可不挨着你坐!我惹不起你,躲着你吧!”
“大姐,生我气了?你别生气呀!我说的那些话,你当我没说。”
邢碟惹得我不痛快,我也惹得她不痛快。
伊水听我说了经过,她没有怨我,而是在电话里向邢蝶说:“我姐说话有点冲,你别怪她啊!我们做盒饭也没挣钱,肉哇,米呀,我净挑好的买的,成本挺高,又订不出去多少,顾客的口味还不一样……”
邢蝶说:“没有没有,我没生气。”
“明天你们还订不订了?”
“订啊!咋不订呢!书市这几天就定你们的了。”
同邢蝶相比,我倒显得很小气了。听不得别人的批评,别人说不好听的,我就不乐意。
邢蝶说:“我这个人吧,太直了!小韩和我说了她的意见,我就说出去了。人家装枪,我就放,以后我可不这么傻了!”
小韩是我们家的拐弯亲戚,她不好直接对我们说,就跟邢碟说。邢蝶的性子急,“当当当”地就说出来了。
从我和邢蝶吵了架,她的一家子对我就有意见,包括她的公公,不和我说话。过后,我也想通了,也不全怨人家,别人提的意见,有我们做的不足的地方。餐饮这一行,我和伊水都不懂,都是外行,伊水的钱花了不少,还不见效益。众口难调,你想吃的,他不想吃。
冰要消,雪要融,再见到邢蝶的家人,我就主动和他们说话,主动上前打招呼,大家也都缓和了,记恨不那么深了。但是我和邢蝶之间不会像从前那样的关系了。
正文 一二一
小韩几次给我们的直系亲属打电话,说我们卖盒饭要她的钱了,挣她的钱了。这话最后传到了我这里,我没有跟伊水说,伊水的脾气是沾火就着,她会直接找小韩去说的。我不想把事态扩大。小韩和邢蝶比,我更欣赏邢蝶的性格,虽然与我没有亲属关系,但邢蝶很公开,她有什么说什么,不像小韩,有话不当面说,自己不得罪人,让邢蝶去说,又向亲戚告状。这样的亲戚有时还不如朋友。
我们请的厨师是离婚的,在他从伊水那了解我的情况后,对我就格外地好,问我爱吃什么,想吃什么,他给做。他还让我的孩子也去,说他给孩子做好吃的。他的形象我看不入眼,就没搭那茬儿。我还是想找能让我有感觉的人。爱,像婚姻中的盐,像作料,没有它们,炒出来的菜不会好吃。
我们做了十几天盒饭,从早忙到晚,最后那天,卖出一半,剩了一半,天太热,拉到家里,饭已经馊了。伊水灰心了,给厨师开了一个月的工资,宣布这个项目下马。
伊水又找了一个项目,做朝鲜咸菜。由她出钱,让我的表妹紫牵到东北老家去学这项技术。
我们参加了一个展销会,但是效果并不好。
我和旁边的一位卖布的说:“这次的展销会差劲透了!”
“非典嘛!”
“非典跟咱有啥关系呀?”
“都在家呆着,谁出来呀!这种大展,我参加多少回了,哪这样过!你抬头看看,除了咱们卖货的,有几个人?”
整个场内冷冷清清的。
我们的摊位前,来了一个保安,在干燥、闷热的天气里,他的样子比较乍眼。
“你戴个大口罩,不热吗?”我问他。
“怎么不热?不戴不行啊!要不队长不让出来。”
“不致于吧?”
“那个楼里,因为非典,死了俩人了!”
“啊?死人了?!”
“那可不!”
“传染吗?”
“传染!说话时喷出来的唾沫星子都传染!”
“真得注意了!你的口罩在哪儿买的?我也想买几个。”
“我这不是买的,是借的。”
“哪有借口罩的呀?”
“我没有哇!这是我的一个哥们的,我出来买一个,再还给他。”
正拿着报纸看的廉壁森说:“撤了一个北京市市长和卫生部的党组书记。”
“因为啥呀?”我问。
“非典。”
“你给我念念。”
他断断续续地念了下来,对个别不认识的字,用“啥”替之。“这还有一个,取消‘五·一’长假了,‘避免人群大面积流动和疫情扩散’。”
“你说,中央下的这个令,是不是说非典挺严重的了?”
“那还用说!我要是得了非典哪,我就到大街上跑,见着好看的姑娘,捧起来就亲!”
他的后背遭到了来自他老婆的一记重拳!
廉壁森笑着,仍然说了下去:“谁让她们长得漂亮了!追她们的人多,我让她们个个得非典,传染得快!”
非典真那么严重吗?
当晚,妈妈见到我说:“伊依,咱们小区也有得非典的了!”
“啊?咱小区也有了?!”
“九号楼和十四号楼的。”妈妈的眼神里有恐慌、严肃和镇静。
“十四号楼?伊水住的那个楼?”非典离我们近在咫尺!
伊水家租的是一室一厅,她生了孩子后,家里比较窄。伊江在该小区里租的是两室一厅,我和儿子就都搬到弟弟家了,与妈妈住在一个屋。
妈妈说:“你赶快给伊水打电话,告诉她别瞎走了!”
“咱小区得病的是啥样的人哪?”
“我刚听说。九号那个楼的,一家三口全得了!”
“可了不得!这非典是从哪疙传过来的呢?”
“有的说是从广东传过来的,有的说是恐怖分子放的毒。”
“真是他们干的吗?”
“国内、国外的都传,谁知道真假呀!你马上下楼买六瓶醋回来,广东那边儿,一瓶醋涨到五十多块钱了!”
“吃得了那么多的醋吗?”
“消毒用。你买时,打开一瓶闻闻,酸不酸,别买假的。从今天起,淘气儿和伊望要天天洗澡,一天都不能落!”
“大姑抱我!大姑抱!我不洗!不洗!我不洗澡!”小侄儿把我当成了挡箭牌。
“不洗不行!这都什么时候了!啊?!宝宝儿,奶奶抱,洗澡去火,消毒。”
“不洗!大姑抱我!”伊望抓住了我的衣服,攀上了我的脖子。
我说:“妈,他不爱洗就别洗呗,弄得他吱哇乱叫的……”
“你懂个啥!一天不洗澡,火得多大呀!得了病咋整?!他爸、他妈不在家,负得起责吗?!”
伊江和弟媳去外地买书了。
正文 一二二
我和伊望都老实了,伊望知道躲不过去,也不再支“黄瓜架”了,抽抽嗒嗒地被妈妈抱进了南屋。没过几他钟,房间里传出了伊望童真的笑声和欢快的戏水声。
到底是孩子,想哭则哭,想笑则笑,可以自由地渲泄和释放,不受任何约束,我们**则很难做到这一点。
伊水叫我,她说:“姐,咱别在一棵树上吊死了!展销会上,那点儿货底子能甩多少甩多少,不指着它了。你带着廉壁森,上河北的这个大学去卖,我和他们说好了。”把地址和电话号码给了我。
九点多钟,我们到了那所大学地点。正门口立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外来车辆一律不许入内。
我们又绕到了偏门,一位慈眉善目的长者迎了上来。
“大爷,我们想进去。”我说。
“对不起,今天不行。”
“我们约好的。”
“那也不行。”
“……我们把车放这儿,人先进去行吗?”
他盯着我们的车牌子,“京C……你们是从北京来的?”
“是。”
“从北京来的,更不能让你们进了!”
“为什么?”
“非典。”
“我们没得非典哪!”
“上边规定的,学校戒严了!”
“学校还戒严?天安门广场那儿老戒严,还没听说学校戒严的。”
“文化部和卫生部的两个部长在这儿检查呢。不让外来的车和人进来,尤其是北京来的。”
“什么时候能让进哪?”
“说不好,这几天是不行。”
倒霉,白起个大早了!
我们返回了家。没等我歇过乏来,就有人敲门。
来人自我介绍着说:“我是你妈的朋友,她和我学过拔罐儿。”
“啊——阿姨您好您好!我听我妈说过,您请坐。”
别的北京话我学得不怎么样,“您”字学得根深蒂固。
我现在说话都串味了,东北话里夹杂了北京话,还掺了点陕西方言。廉壁森的陕西话里也掺上了东北话,他上外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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