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雄赋 第 4 部分阅读

文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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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能如此了。”萧云面无表情,漆黑的眸子拢起一抹忧郁,深沉得近乎空白。

    他担负得太多了,有些本不应该属于他忧虑的事情,却毅然揽在自己身上。

    他想别人事情的时间,永远比想自己事情的时间更长。

    这种人,会活得很累。

    张宝轻声道:“晚上我叫孔阳出来,去会会那个流氓。”

    萧云凝眉道:“你能找到他?”

    张宝微笑道:“在宁州这座城市,还没有人是我找不到的。”

    萧云点点头,淡淡微笑,忽然问道:“小宝,石头上‘昊天’两个字是谁写的?”

    张宝向巨石那边望了眼,轻声道:“我二叔。”

    萧云皱眉问道:“你二叔?”

    张宝笑了笑,轻声道:“宁州市委书记,张至清。”

    萧云怔住,沉默了很久,才轻声道:“真没想到一个官场中人,一个整天浸淫在那个无风已有三尺浪的权利竞技场上的宦海高官,竟能写出如此绝妙空灵的狂草,这需要怎样的一份澹泊心境?恐怕很多所谓的得道高僧也会甘拜下风的。”

    张宝凝视着那两个狂草字,轻声道:“也许,我二叔是为官者中的另类吧。”

    萧云微微一笑,不再进行这个话题,轻声道:“我该回茶餐厅了,你还是回去吧。”

    谁料张宝把心一横,铁定要跟着萧云回茶餐厅帮忙,说什么也不肯回公司。

    萧云一脸无奈,许子衿那丫头正在茶餐厅,两人若见面,不知会碰撞出何种美妙的火花。

    他见张宝如此坚持,也不好再出言反对,问道:“小宝,你真的想去?”

    张宝轻声道:“真想。”

    萧云轻声道:“会很辛苦的。”

    张宝哈然笑道:“不就是端盘递水、拖地抹桌之事吗?我在部队里干多了。”

    萧云看着一副大义凛然模样的张宝,无奈苦笑,心里暗暗为他默哀。

    希望那鬼灵丫头不要把他欺负得太惨吧。

    有些人是可以被时间轻易抹去的,犹如尘土。

    很多人不需要再见,因为只是路过而已,遗忘,就是他们给彼此最好的纪念。

    然而,世上的某些事情,是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即使给你一杯忘情水,也不能换你一夜不流泪。

    张宝在踏入茶餐厅的那一刻,心里无限感慨:上天创造出生命时,之所以要赐予人两只眼睛,就是要让你亲眼看看,这个世界究竟可以残忍到什么地步。那个萦绕了他一夜的小恶魔竟然又一次奇迹般地出现在他面前,他直叹天道不公、世态炎凉。

    时间已近下午,茶餐厅人迹稀少。

    张宝惴惴不安地站在萧云的身后,目光不时警惕地飘向正在工作的许子衿。

    而萧云则静静地看着那小丫头,眼神透澈柔和,嘴角带着那抹清净如竹的微笑。

    那道俏影始终在忙碌着。

    这种粗活本不应是她干的,她的手比玉还美,可她却心甘情愿。

    许子衿转头看见了门口的萧云,展颜一笑,笑比河清。

    “小七哥,送完了?”许子衿走过来,自然地接过萧云手中的外卖篮子。

    “嗯。”萧云微笑地点点头。

    张宝听到这个小恶魔竟然亲昵地叫萧云“小七哥”,顿时愣在原地,尴尬得说不出话来。

    许子衿这时才留意到萧云身后的张宝,秀眉微蹙,似乎在思考着。

    忽尔,她粲然一笑,显然已认出了此人就是昨晚被她欺负的那个奔驰车主了。

    张宝见此情形,心中更寒,脸上的表情像误吃了芥末,极不自然。

    许子衿柔声问道:“小七哥,这位是你朋友吧?”

    这丫头现在知书达礼,与昨晚的刁蛮凌人相去甚远,张宝不禁错愕万分。

    萧云点点头,轻声道:“忘了给你介绍,这是张宝。小宝,这是许子衿,我妹妹。”

    张宝强颜欢笑道:“你好,常听大哥提起你,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许子衿微微一笑,轻声道:“小宝哥,你不记得我了?”

    张宝凝眉问道:“难道我们之前见过?”

    许子衿掩嘴一笑,轻声道:“您贵人善忘,昨晚你才送我回家。”

    “呃……我们之前好像的确有见过面,啊,我想起来了,你就是昨晚那个小仙女吧?”张宝的戏演的不错,边说边留意萧云的表情,看到萧云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并无恼意,心里才慢慢稳定下来。

    “嗯,您终于想起来了。”许子衿轻声叹息道,眼中却盈满笑意。

    张宝冷汗直冒,不知道萧云会怎么想,慌忙道:“一时没认出你来。”

    许子衿轻声道:“昨晚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呢。”

    张宝摸摸鼻子,脸不红心不跳道:“那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许子衿轻声道:“现在的人,就是懒得伸出这只手,你是好人。”

    张宝恢复了军人的爽朗,笑了几声,萧云始终在一旁微笑看着两人,并不出声打扰。

    午后的阳光很炽热,柏油马路被晒得滚烫,许多树叶蜷缩成一团。

    街上人迹稀少,偶尔一只流浪狗吐着长长舌头,缓步经过。

    茶餐厅里,空调送来凉风,让热度在门口止步。

    张宝凝视着嫣然浅笑的许子衿,忽然露出了一个很奇怪的表情,皱着两道黑色剑眉。

    兴许是昨晚夜黑无光,张宝没有看清许子衿的容貌,现在近距离便看出些许端倪来。

    这种赤裸裸的直视,尤其是对着一位女士,是极不礼貌的,也是人际交往的一个死穴。

    按说这种声名狼藉的行为是绝不会出现在一个家教森严的世家公子身上的,这些含着金钥匙出身的上流子弟,从懂事开始,就会接受一系列严格标准的交际技巧,一举一动都要绅士儒雅,能够混到这个层面的,没有点城府和心机根本就是痴人说梦,要知道,这是衡量一个世家大族声誉的标志杆。

    可现在,张宝就是这般明目张胆地直盯着许子衿,让人匪夷所思。

    萧云瞧见了他这个表情,轻声问道:“小宝,怎么了?”

    许子衿也觉得有些疑惑,眸子望向张宝。

    张宝依旧盯着许子衿,沉默了很久,忽然道:“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许子衿愣了下,随即轻笑道:“你果然贵人善忘,刚才不是说了,你昨晚才见过我吗?”

    张宝轻声道:“我指的不是昨晚。”

    许子衿很平静,轻声道:“那是什么时候?”

    张宝轻声道:“以前,一年前。”

    许子衿皱了下黛眉,笑着道:“怎么可能,我以前都不认识你,肯定是你记错了。”

    张宝踌躇了会,轻声问道:“你去年是不是去过波兰的华沙?”

    许子衿摇摇头,笑着道:“我还没有出过国呢,你要是赞助我的话,我就去。”

    张宝皱眉看着许子衿,喃喃道:“不是你么?”

    许子衿轻声道:“我也想是我,华沙,多美的一个城市,我还真想去一趟。”

    张宝低声嘟囔道:“可是你怎么这么像我在华沙见过的那个女孩?”

    许子衿笑着道:“‘向月本无影,临风疑有声。’你不要听见风声,便误认为有别的东西存在。世上这么多人,肯定会有长得相似的。毛主席这么伟大的一个人,还有很多人长得像他呢。再说了,我只是一个高中生,去华沙能干嘛呀?”

    张宝疑惑问道:“你真没去过?”

    许子衿摇头道:“真没。”

    张宝又看了她好久,轻声道:“也许真是我认错人了吧。”

    许子衿轻笑着道:“那肯定是的。”

    张宝轻声道:“那你想不想出国玩玩?”

    许子衿点着头,轻声道:“当然想。”

    张宝笑了起来,轻声道:“等你高考完了,我赞助你去欧洲那边转一圈,怎么样?”

    许子衿一脸兴奋,轻声道:“真的?”

    张宝笑着道:“君子一言。”

    许子衿接着道:“宝马难追。”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像是两个久未见面的老友。

    张宝感觉眼前这个小恶魔,远没有想象中的可怕,至少现在还是像只乖巧的小猫。

    萧云则静静站在一旁,看着许子衿,眼神干净空灵,却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忽然,许子衿笑容敛去,露出了淡淡的哀伤,那伤心欲绝的模样当真是秋风萧瑟,百花凋零,让人见之而心哀,她轻启朱唇道:“唉,人啊,总是很容易被美好的远景所迷惑住,却常常忘了眼前的困境。厨房里面还有好多碗碟没洗呢,可是我的手受伤了,洗不了,我怕老板他……”

    许子衿还没说完,张宝便抢先打断她,一脸正经道:“你怎么不早说呢?我去洗。”

    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说完,张宝就一阵风似地往厨房走去。

    萧云还未来得及叫住他,就看见旁边的许子衿笑容毕露,灿烂如夏花。

    当一个人放松了警惕,就容易受欺负,尤其是面对着一个女人。

    亚当,就是全世界男人的前车之鉴。

    要知道,女人是世上最善变的动物,连自然界中的翘楚变色龙也难以望其项背。

    面对许子衿这个鬼灵丫头,张宝始终处于下风。

    萧云瞪视她一眼,许子衿则一脸狐狸笑容,玉手握成拳头挥了挥,向他挑衅。

    萧云微微摇头,叹了口气,谁叫张宝惹了这个混世魔王呢?

    凡成大业者,必经苦难。

    张宝十五岁那年,就被他家老头子扔进了南京军区最精锐的陆军部队之一“秃鹰尖兵连”,风餐露宿,挨冻挨饿,受苦受累乃家常便饭。在训练场上,他永远都是英姿勃发,一马当先,却从没有像今天这么狼狈不堪过他洗盘子的时候,摔破了不下10个碗碟,惹得在旁边行使监督权的许子衿花容盛怒,粉拳连连。

    萧云秉着大清王朝的处事精神,放俄国和日本在自己的领土上打仗,他则坐山观虎斗。

    张宝好不容易洗完所有碗碟之后,慌忙逃离犯罪现场,其狼狈样实在不忍卒看。

    而许子衿则不顾方才的娇俏形象,笑容花颤。

    直到茶餐厅暂歇的时间,萧云都没有看到老冯的身影。

    问起许子衿,她说老冯在中午一点的时候就出去了。

    萧云有些担忧,不免喟然长叹,修长手指轻轻揉开眉头。

    “走吧。”萧云轻声道。

    张宝如闻大赦,大有抱住萧云狂亲的冲动,那鬼丫头着实让人头疼。

    三人走出茶餐厅时,已是下午三点一刻了,阳光依然猛烈。

    “大哥,那我先回公司了。”张宝边说着,边警惕地看着小恶魔。

    小恶魔则向他报以微微一笑,那笑容美不胜收,张宝却觉得邪恶无比,像路西法化身为伊甸园的毒蛇骗夏娃偷吃禁果时的笑容,赶紧转移视线。这是件颇有讽刺意味的事,作为举世瞩目的张家大公子,多妖艳诱惑的女人,多风华绝代的女人,他都见识过,却从未胆怯,唯独面对这个清丽无伦的小丫头,他竟心生畏惧。

    萧云见到张宝的窘样,笑了笑,轻声道:“好。”

    张宝轻声道:“要我送你们吗?”

    萧云轻声道:“不用了,我们坐公交。”

    张宝打开车门,知道这个年轻人总是设身处地替别人着想,也不再勉强。

    萧云轻声道:“小宝,你这几天和孔阳去飞扬酒吧找找那流氓,找到了,给我电话。”

    张宝点头离开,奔驰车淡出视线。

    萧云和许子衿走过马路对面,上了一辆公交车,回家。

    时值下午,车上的人并不多,安静如斯。

    在车的最后一排,许子衿临窗坐着,手轻托着香腮,娴静地望着窗外的风景。

    “丫头,你回学校吧,明天要上学了。”萧云坐在她身旁,轻声道。

    “嗯,你好好照顾自己,考完试我再来找你。”许子衿收回视线,轻声道。

    “好。”萧云微笑道。

    她安静看着萧云,眼神似乎有一丝不舍,却很好地被她隐藏起来,转头看向窗外。

    “骑车骑慢点,别拿自己当阿姆斯特朗。”萧云嘱咐着,视线也落在车外。

    “知道了。”许子衿轻声道。

    风从车窗的一条缝隙中拥挤而进,吹乱了许子衿的秀发。

    萧云探身将窗关紧,风骤然消失。

    许子衿顺了顺秀发,偏过头问道,“小七哥,你房里的那几块石头是干什么用的?”

    萧云嘴角渐渐弯起,很干净的微笑,轻声道:“那几块石头,可是黄金不换。”

    他的笑容总是很轻很纯,像一片雪花,如一汪清水,清净如竹。

    只是配合着偶尔现出的沉郁眼神,却很有诡魅的味道,如一地狱鬼使,笑看苍生。

    他的气质幽遐诡谲,似一座青山,远望不清,近看不明,却深深吸引着你。

    许子衿很想问问萧云那四年究竟去哪了,可每次话到嘴边,就无语凝咽。

    “大言不惭。”许子衿白了萧云一眼,轻声抱怨道。

    萧云轻笑不语。

    车内恢复安静,一切如旧。

    第八章 白云深处有人家

    午后,黄昏尚未来临,红日已残。

    懒散的余晖从西山上斜射过来,地面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模糊的玫瑰色之中。

    宁州城北最繁华的拱月区,一爿建筑工地里,黄沙漫天,机器轰鸣。

    几座高耸入云的塔吊左右来回摇转,输送着石板钢筋;数台惨灰色的地泵时刻不停地运转,供应着所需水泥石浆;几十辆泥头车往返于工地内外,或将黄泥烂砖运走,或将石子泥沙运来;数不清的建筑工人散落于工地各处,汗流浃背,却绝无怨言,残阳下,无数个黑影拉得很长,头顶上的安全帽仿佛一盏盏点亮的红灯,泛着美不可言的昏黄淡光,点缀着坑坑洼洼的土地。

    一番热闹兴隆的景象。

    此地濒临小西湖,得天独厚地占据着一方幽僻净土,建成后将会成为一个高档住宅小区,名字极其富有诗意,名曰:“白云人家”,取唐代诗人杜牧的“白云深处有人家”之缥缈意境。总面积大得骇人听闻,开车控制在六十迈,兜一圈竟要十五分钟,在寸土寸金的拱月区不可谓不奢侈,管中窥豹,其幕后房地产公司的强大实力可见一斑。

    周国平曾说,我们无家可归,但我们有永远的归宿。

    仔细玩味,这句话绝对可以用来形容宁州平头百姓对于白云人家的无限向往。

    这块宁州的地价标王俨然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将会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一枝独秀,虽然其昂贵至极的别墅房屋让很多寻常人家敬而远之,但绝不缺乏追随者。江浙一带的富人贵族多得如杭州西湖的莲子,比比皆是,他们穷得只剩下钱了,且白云人家从某种意义上说,并不是一个单纯的住处,而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他们绝不会介意从自己深厚的底蕴中腾出一丁点,以换取名声斐外。

    日薄西山,偶尔有鸟飞过。

    在工地外,有一条延伸通往外面世界的宽敞马路,路面上布满了带着黄泥的车胎痕迹。

    路旁栽着几棵刚移植不久的沼生橡树,树冠塔形,如一蓬巨伞,优美大方。

    树叶浓密深绿,那铜枝铁干,像刀、像剑,也像戟,每一阵风过,它们都互相致意。

    一棵橡树的浓荫下,蹲着一位中年汉子,约莫四十岁光景,一件陈旧褴褛的风衣外套,一条沾满泥土的藏青西裤,一双鞋头已破的塑料皮鞋,一派典型的劳苦大众形象。这本是一张算得上俊朗的国字脸,可生活的艰辛让他明显要比同龄人衰老许多,岁月的痕迹无情地铸刻在他沧桑消瘦的脸庞上,凌乱蓬松的头发已有些斑白,皱纹毫无怜悯地爬上了他的眼角处。

    残阳余光透过树缝穿下,照到他脸上,黝黑微脏的皮肤泛起柔和的光泽。

    他蹲在那儿已经很久了。

    他的手指粗糙而布满老茧,左手手腕处缠着几层纱布,白色的纱布被中草药水浸染成屎黄色,右手的食指与中指间还夹着一根极便宜的广州烟,烟点着后未抽一口,烟灰已积近烟头,可他丝毫不以为意,那双总是藏着忧虑的眸子仍执着地直视着前方,工地门口的方向,似乎在企盼着什么。

    树旁有一块大石头,他本可以坐在上面的,可他却宁愿一直这般蹲着。

    因为石头上已经搁着一个黑色小包,还有一瓶尚未开封的矿泉水。

    他的身边还卧着一条黑黄相间的土狗,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耷拉着耳朵,吐着红红的舌头,喘着粗气。它身上的毛很难看,东一撮西一团地卷在一起,像刚刚从沼泽地出来一般,一只红色绢蝶翩然飞过,也未能吸引它的注意,一双褐色的眼睛不知茫然注视着什么。

    忽而,中年汉子那双毫无起色的眼睛露出了一瞥难以置信的喜悦。

    在不远处,从工地里风尘仆仆走出三个人。

    旁边两个人喜眉笑眼,正勾肩搭背地跟中间那个人说着些什么。

    那俩人年纪都不大,青春年少,心里有点乐事都藏不住,脸上的笑容堆砌出稚嫩的恬不知耻,身上那套蓝色工作风衣沾满黄尘,稍微有些乡土气息,却都留着时髦另类的遮眼长发,耳朵上都镶着一颗闪亮的耳钉,一看便知属于那种急于想要摆脱农民身份却摆脱不了的不伦不类,让人看着尴尬。

    而中间那个年轻人的气质迥然不同。

    初次见到他的人,都不会认为他是个建筑工人,建筑工人的头发似乎从不曾洗过,可他的头发却永远整齐干净,清澈空灵的眼神,高挺坚定的鼻梁,骨子里都透出一股如造化钟神秀般的书卷气,不食人间烟火。最让人难以忘怀的,是他那抹清净如竹的微笑,让人心醉,让人迷恋。

    中年汉子起身,扔掉已燃尽的烟头,挥挥手,喊道:“云子,这边。”

    走在中间那人闻言,朝橡树底下望了眼,淡淡微笑,然后向旁边两人点头告别,便向中年汉子走去。那两人显然也看见了树底下的中年汉子,便远远地向他招手,可中年汉子却熟视无睹,转身去拿石头上的矿泉水,两人自讨没趣,怏怏收回右手,向不远处的工棚走去,重新嬉笑怒骂而起,洒下一连串放肆的笑声。

    中年汉子将未开封的矿泉水拧开盖,递给已走到身边的年轻人。

    年轻人微笑接过,仰头便喝了半瓶,看得出来他很渴,稍红的脸庞流淌着淋漓热汗。这种闷热的天气的确会让人渴不能耐,连那条原本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土狗都站起身来,眼巴巴望着年轻人,似乎在祈祷能有些漏网之水滴落,好一尝湿润。

    不过它未能如愿以偿,它的主人,中年汉子无情地把它赶到一边。

    它沮丧委屈地走到另一棵橡树底下,继续趴在地上养精蓄锐,双眼更加无神。

    中年汉子蹲下来,仰头望着这个似乎很普通却又不平凡的年轻人,又点燃了一根烟。

    年轻人放下剩余半瓶的矿泉水,随意地坐在草地上,透过树缝抬头三十度仰望苍穹。

    这年轻人当然就是萧云,这是他的第三份工作,一名建筑临时工。

    虽然收入微薄,但世道艰难,有份临时工作总好过无所事事,游手好闲。

    一缕余晖恰好照在萧云如冠玉般的脸庞,更显俊气,与建筑工人这个职业毫不相称。

    这份工作是中年汉子介绍给他的,他俩是一个工作小组,负责运送石子和水泥浆。

    中年汉子是甘肃兰州人,叫马潼关,跟着他那做包工头的堂弟马锦绣来宁州打零工已经六个年头了,可以说见证了宁州这几年来的发展变迁,可惜的是,他仍然不属于这座城市的一份子,多年申请入籍宁州未果,每年春节过后从老家过来,都会有种似曾相识燕归来的感慨,却没有一种归属感。

    在这座偌大的繁华都市,他不是归人,只是个过客罢了。

    马潼关抽了口烟,轻声道:“辛苦你了,云子。”

    萧云笑了笑,将蓝色工作风衣褪下,放在旁边,轻声道:“没什么辛苦的,只是流多几滴汗罢了。俗话说得好,一个人苦不苦,看看人家萨达姆;一个人顺不顺,看看人家克林顿。如此看来,我还是比较幸运的。”

    马潼关被这句话逗乐了,笑着道:“你呀,什么时候都是这般乐观,就没见你抱怨过。”

    萧云只是微笑着,没有说话,微眯起双眸,望向很远的远方,想起了母亲曾给他讲的一番话:孩子,你将要远行,将有一生的岁月等你去走,但你要记住一点,一定要保持快乐,这是我们穷人最后的奢侈,不要轻易丢掉快乐的习惯,否则我们将更加一无所有。

    马潼关望了眼走向工棚的那俩人,轻声道:“云子,你又帮那两个家伙忙了?”

    萧云回过神来,轻声道:“嗯,我完成了咱俩的任务,还有时间,就帮他们了。”

    马潼关冷哼了声,微怒道:“那俩混蛋总是这样见缝插针,看见就闹心。”

    萧云微笑道:“老马,悠着点,这忙,我可不白帮他们。”

    说着,萧云从怀里掏出两包芙蓉王,抛给了他。

    马潼关愣了下,看着手里的芙蓉王,不解道:“这是?”

    萧云轻声道:“他俩给的,你别老抽那便宜的广州烟了,换换口味,抽点贵的。”

    马潼关眸子有些湿润,轻声道:“云子,我抽惯了便宜的,贵的抽不惯。”

    萧云将视线转回天空,轻声道:“抽着抽着就惯了,你不会一辈子都想抽广州吧?”

    马潼关无神的双目忽然闪过一抹坚毅的神色,果敢道:“当然不想。”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世上没有人不想过上好日子,没有人愿意一辈子都只能抽几块钱的低等烟。

    萧云微笑,转过头望着马潼关,轻声道:“你手腕的伤今天好点了吗?”

    马潼关将两包芙蓉王搁回内兜,轻声道:“有你的那些中草药敷着,好多了。”

    萧云轻声道:“你拉伤手腕的筋,得养些日子,不然年老时,风湿就难免了。”

    马潼关点点头,叹声道:“都怪我自己笨,拉个手推车也会把手腕给崴了。”

    萧云笑着道:“谁叫你非得一人拉两辆?你还真以为‘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呢?”

    马潼关尴尬一笑,说道:“我那天不是想快点完成任务,好回去接小夭放学吗?”

    萧云微诧,问道:“有学校肯收小夭了?”

    马潼关苦笑道:“有就好了,小夭喜欢画画,我在青少宫给她报了个兴趣班。”

    萧云凝眉,轻声道:“找个学校这么难?”

    马潼关无奈笑了笑,笑容有些僵硬,又点燃了一根广州烟,抽了口,发现这烟也没有了往日令人神怡的焦油味,心情低沉阴郁,轻声道:“公立的,条件苛刻,非得要本地户口;私立的,条件倒可以谈,但收费贵得离谱。你说,我上哪给小夭找学校去?”

    底层人家的孩子,尤其是外来雁,在教育问题上多多少少都会受到歧视。

    在城市里,无伦工作条件多艰苦,生活条件多艰辛,这些打工者们都无所谓,仍然是一步一个脚印默默地付出着,但他们抛头颅洒热血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下一代的生活能更好,他们做梦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在城市里成长、学习、工作,跟城里的孩子一样,拥有同样灿烂美好的笑容。

    然而,更多的打工者都是带着辛酸的泪水离开他们曾建设过的城市,不再归来。

    城市梦,对于他们来说,只是如海市蜃楼,看得见,却摸不着。

    萧云轻声道:“小夭快到适学年龄了,还是得尽早找到学校。”

    马潼关弹弹烟灰,轻声道:“我准备干完这个月拿到工资后,就带着你嫂子和小夭回兰州,让小夭在兰州上小学,反正我现在住的那块地方就要拆了,不走也没有地方住。云子,以后有空就去兰州,小夭她最喜欢的就是你了。”

    萧云紧皱着如刀双眉,没想到一天之内就得知曾热心帮助过自己的两位朋友马潼关和老冯都要离开宁州,而自己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真是一种莫大的讽刺,沉默了很久,轻声道:“老马,你回去后,工作怎么办?”

    马潼关抽完最后一口烟,笑着道:“这点你就放心吧,最近这些年来,国家的西部大开发战略很成功,兰州已经有很大发展了,工作机会俯拾皆是。其实在年初的时候,我就和你嫂子讨论过回家乡的事情,她也很赞同。”

    萧云轻声道:“你舍得下这座城市?”

    马潼关抬起头,眯起双眼,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堆,望着远处市中心的高楼大厦,轻声道:“没什么舍得舍不得的,我还记得你跟我说过的一句话,‘候鸟的迁徙,不是为了寻找更好的地方,而是为了寻找更适合的地方’,也许这里本就不属于我这种人。”

    萧云没再说什么,只是淡淡道:“我以后有空一定去看望你们。”

    马潼关扔掉烟头,脸上的笑容真诚而炽热,丝毫不掩饰对于这个年轻人的喜爱。

    两人彼此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此时的阳光柔和得就像情人的手,大地间一片暖融融的景象,就连工地里铺天盖地的黄沙也透出了美丽的光泽,仿似在为无数建筑工人的辛勤汗水而欢呼雀跃。

    工地周围原本只有机器运转的嘈杂噪音,却很突兀地响起了几声震耳欲聋的训斥。

    训斥声是从工棚那边传来的,像晴天炸响的春雷,吸引了萧云和马潼关的注意。

    工棚是建筑工人平时起居的地方,床挨着床,臭挨着臭,各种方言土话在这里聚集。

    在一间竹房前,蹲着几个刚刚收工的建筑工人,吧嗒吧嗒地抽着土旱卷烟,脸上尽是一副望眼欲穿的表情。而人群前,站着一个穿得正儿八经的男人,头发梳理得油光滑亮,身上那套西装一眼便可看出不是什么高档货,右手夹着一个用来装点门面的黑色公文包,手指上还带着两只金灿灿的戒指,一副暴发户的装腔作势。

    他旁边站着一个眼睛水盈盈能勾魂的妩媚女孩,小鸟依人地半依偎在他身边,可那张让人惊艳的俏脸却写满了不耐烦,似乎对于这种臭不堪闻的恶劣居住环境不屑一顾,低着头小心翼翼检查着涂满色彩斑斓指甲油的美甲,那些蹲在地上的建筑工人如出一辙的性饥渴表情更是让她横眉冷对千夫指。

    那个穿戴光鲜的男人正有恃无恐地怒骂着刚才和萧云一起的那两个青年人,骂的话很难听,别人的祖宗十八代常被他挂在嘴边,骂的时候还指指点点,像乐队指挥,而那两个青年人却像泄气的皮球,低头不敢言语。

    萧云看到这个场景,轻笑而起,轻声道:“老马,你堂弟还是那副火爆脾气。”

    马潼关也笑了起来,轻声道:“他呀,当包工头久了,怎样管束手下都有他的一套。”

    此时,工棚外已经聚了不少人,都是冲着看热闹来的,却没有一个出面帮腔,那两个只懂投机取巧的青年的人缘差到什么程度可想而知。一副老板派头的男人估计是骂累了,接过妩媚女孩递来的一瓶纯净水,猛灌了几口,然后扬手招呼她转身离开,没有再看那俩快蔫掉的青年一眼。

    热闹已落幕,建筑工人们却没有一个人肯散去,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女孩离去的背影。

    那小妖精走起路来,挺翘的屁股慢摇轻摆,让这些大老爷们鼻血都快流出来了。

    这位大款相十足的男人走出工棚后,望了眼四周,径直走向橡树底下。

    马潼关看见那男人走过来,连忙起身,笑道:“哟,大老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那男人甩开女孩挽着的小手,走快几步,说道:“堂哥,咱别开这种玩笑行不?”

    马潼关笑道:“你小子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见你一面还难过登天。”

    那男人终于走到树荫下,开怀大笑几声,与方才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判若两人,笑着道:“我这不是跟着我们大老板的屁股后面找点肉腥味吃吗?忙,太忙了,昨天刚从香港回来。今天大老板说要来巡视一下工地,就陪着他过来了。”

    马潼关轻声道:“那现在你不用陪着他到处看看?”

    那男人摇摇头,轻声道:“他说要自己走走,就带着秘书去了。”

    有点姿色的女孩没有跟着她男人走过来,而是走到另一棵橡树底下,两条好看的柳叶眉始终结成一团,对于工地这么脏乱差的地方,实在是厌恶至极,自顾自地掏出一根利群烟,吞云吐雾而起,从头到尾只是轻描淡写瞥了眼坐在地上平平无奇的萧云,便再没有看第二眼的欲望。

    对于她这种现实的女人来说,小白脸在她眼中一文不值,甚至那条卧在地上的土狗还能获得她多几眼的青睐。

    那男人看着坐在地上的萧云,笑道:“云子,刚才的事你都看见了吧?”

    萧云微笑点头,轻声道:“你怒吼天尊的声音,我隔这么远都听得一清二楚。”

    那男人爽然大笑,说道:“我马锦绣平生最讨厌那种拈轻怕重的人,毫无进取心。”

    萧云笑了笑,轻声道:“他们也许是好逸恶劳了点,但人心坏不到哪去。”

    马锦绣赞赏地望着这个年轻人,轻声道:“我知道,但我就是看不惯他们这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懒散作风,咱们出身不好,没有值得炫耀的家庭背景,从大山世界走到高楼世界,需要几代人甚至十几代人的攀爬挣扎,勤劳就是我们唯一的资本,我不想看着跟我混口饭吃的孩子就此垮掉。”

    萧云微笑道:“怪不得别人都尊称你一声马爷,到底是秦汉男儿呀,重感情。”

    马锦绣神采奕奕,得意模样流于外表,从提包里掏出一包五叶神,递给萧云一根。

    萧云摆摆手,轻声道:“戒了。”

    马锦绣也不勉强,将那根抛给一旁的马潼关,自己点燃一根。

    他抽了一口,将烟雾吐出来后,轻声道:“云子,你看我女人怎么样?”

    萧云侧脸看了眼树底下心高气傲的女孩,轻声道:“年纪太小。”

    马锦绣一脸惊异,轻声道:“你咋看出来的?她今年才16,刚上高一。”

    那女人的脸蛋虽然稍显稚嫩,但胸前的两样东西绝对不会让人怀疑她竟还未成年,太壮观了。

    萧云抬眸望着他,笑道:“你上了她没?”

    马锦绣吐出一个烟圈,轻声道:“没上,我打算取她做媳妇,不是玩玩的。”

    先有爱后有性,还是先有性后有爱,就像先有鸡后有蛋,还是先有蛋后有鸡一样,很难说哪种是真理,哪种比另一种更高尚,但由此来判别是否遇对了值得你守候一辈子的那个人,倒是毋庸置疑的。

    缘分叵测,我们无从得知下一刻会发生一些什么,遇见了,就要学会珍惜。

    一直沉默寡言的马潼关苦笑,轻声道:“绣子,这种女孩能跟你过一辈子?”

    马锦绣皱皱眉,扬声道:“当然,我们在香港的圣约翰大教堂立过誓言的。”

    萧云黑白分明的双眸愈发明亮,微笑道:“可你在担心。”

    马锦绣怔住,被人看穿心情的滋味很不好受,狠狠抽了口烟,叹息一声,说道:“我对她是认真的,但我们两人的年龄相差二十年,我已经36了,整整隔了两代,我怕把真实年龄告诉了她之后,会使她失望,不肯和我结婚,所以我想对她说,我只有26岁,云子,你看这样行不?”

    萧云轻轻一笑,淡淡道:“不行,你应该告诉她,你已经46岁了。”

    第九章 白日朱槿与黑夜昙花

    一个小男孩皱着两道淡眉,瑟瑟低声问道:“妈妈,还有第三种选择吗?”

    母亲听到这个回答,愣了几秒,随即轻笑而起,如莲花绽放,纤尘不染。

    黄昏,蹒跚前行。

    它总是像一个春宵轻梦,只在人们心上一掠,留下黑暗的夜,便带着它的寂寞上路。

    幸好,此时它仍在,和煦朦胧的余晖恋恋不舍地缠在树梢,屋顶,河畔,湖面,大桥。

    一群暮鸦驮着日色飞回鸟巢,默不作声,仿佛有什么东西轻轻压在它们的心头。

    它们知道:夜,就要来了。

    橡树底下的三个男人仍在交谈着,马锦绣那包五叶神早已抽空,躺了一地的烟头。

    那个浑身透着娇气的女孩伸了个懒腰,曲线毕露,可惜如此身材只能孤芳自赏。

    她是那么年轻,那么健康,那么样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微风过处,吹起她短短窄窄的碎花裙摆,雪白滑嫩的大腿若隐若现,撩人魂魄。

    她修长的美腿在残阳下看起来更有光泽,更有弹性,尽情展现豆蔻年龄的美妙。

    尽管这里的一切都未能入她法眼,但还是能耐下性子,自在悠闲地等着自己的男人。

    让人吃惊的是,她竟然还时不时地望向坐在草地上的萧云,眼神再没有一丝鄙夷。

    因为她觉得这个人十分有趣,她从未遇见过任何一个像这个年轻人这种样子的人。

    他的样子其实并不奇怪,甚至可以说连一点奇怪的地方都没有。

    夕阳光下,他的脸庞美如昆山片玉,的确能让少女们一看见就会被迷死。

    他的白色衬衫并不华丽,可是质料手工剪裁都非常好,颜色配合得也让人觉得很舒服。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一直凝望着远方的天空发呆,她忍不住也抬头望去,却一无所获。

    最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个年轻人虽然身处此地,但谁也不会将他和一名夙兴夜寐的建筑工人联系到一起,有他在的地方,就好像让人感觉走进了艳阳满天百花盛放的御花园一样。不管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他的样子都不会改变,因为他本来就是这么样一个人,不管在多么艰苦困难危险的情况下都不会改变。

    因此,他脸上总是带着一抹清净如竹的微笑,就算他并没有笑,别人也会觉得他在笑。

    也许,这就是这个年轻人唯一奇怪的地方。

    马锦绣适才听了萧云的那个小建议,觉得精妙之极,重重心事遽然消散,喜上眉梢。

    不怕不识货,只怕货比货。

    世人很奇怪,任何一个人都会带着一颗攀比的心。

    一个人升任高职,做了部长,可能不会庆祝,因为他的同事升得比他更高;一个人乔迁新居,一百多平米豪华房,可能不会庆祝,因为他的同事购买了一幢临江别墅;一个人洞房花烛,妻子是一校之花,可能不会庆祝,因为他的同事娶了环球小姐;一个人出了车祸,受了轻伤,却可能会庆祝,因为他的同事在这起车祸中不幸遇难。

    如果时髦女孩知道马锦绣的实际年龄比他报的年龄小,必定会喜出望外。

    所以,马锦绣笑了,笑得比萧云还要灿烂。

    他也学萧云,坐在了草地上,从提包里又掏出一包烟,不过不是五叶神,而是中华。

    马潼关接过他递来的中华烟,看了几眼,问道:“绣子,你到底抽什么烟?”

    马锦绣腼腆一笑,轻声道:“这些烟都是大老板赏的,他烟多。”

    马潼关似乎有点舍不得点着这根中华烟,轻声道:“这烟得很贵吧?”

    马锦绣将烟衔在嘴里,轻声道:“这是珍品中华3字头,市面上一般买不到的。”

    马潼关抽过最贵的烟只是8块的红双喜,愣叹道:“绣子,大老板对你真好。”

    马锦绣喜形于色,在身上找寻着打火机,忍不住哼起了一首流行情歌。

    世人总是希望别人知道自己角色的重要性,正如妻子偶尔罢做家务,向丈夫示威一样。

    萧云虽然不抽烟,却也不反感淡淡烟草味道,将视线从远方的天空收回,拿起那半瓶矿泉水喝了一口,然后向那条卧在地上死气沉沉的土狗招招手,土狗立即会意,摇着尾巴跑颠过来。萧云往它口里倒了些水,清凉冰润的矿泉水让它不再口干舌燥,意犹未尽地伸着舌头舔着嘴边遗漏的水珠,虽然它不会说话,但眼睛无疑是狗表达对人类感情的最好渠道,它望向萧云的眼神充满了感激之情,不停地摇着毛质偏黄的尾巴。

    马潼关做了个卧下的动作,土狗汪叫了几声,乖乖地五体投地,眼睛依旧静静望着萧云。

    萧云拧好水瓶的盖子,笑着道:“马爷,你在大老板面前很红吧?”

    马锦绣扬起眉毛,得意道:“当然了,不敢说推心置腹,起码是鞍前马后。”

    萧云玩味看着他,微笑道:“那你怎么不求求大老板,帮老马弄个宁州户口?”

    听到萧云这句随意而问的话,马锦绣的老脸立即挂满了尴尬之色,两手悬空老半天,连烟都忘了点,牛皮吹大了,难免会有吹破的时候,这种鸡毛蒜皮的芝麻绿豆事,别说拿去求大老板了,就是求大老板身边的人也可能碰一鼻子灰,他实际上只是一个小跟班而已,有什么通天本领能恳求到自己的顶头老板替他办事?他愣愣望了眼淡然宁静的萧云,又侧头看向正低头认真研究好烟到底贵在哪里的马潼关,欲言又止,咽了咽口水,轻声道:“堂哥,这户口的事,我也帮你问过,但……”

    马潼关扬扬手,示意他不用解释什么,掏出一个街边摆档摊买的打火机,咔嚓,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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